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雪了。
挑琴在街上随便买了几块豆腐,一棵白菜,就提着篮子沿着什刹海边上慢慢地走着。怀里的诏书像一团火一样,烧得她心神不安。看看左右前后没有人,她把篮子往小树林里一藏,匆匆地向荣国府走去。
荣国府的门官认得挑琴,就笑着打招呼:"挑琴姑娘,怎么好久不来了?你和咱们娘娘都好吧。"
"还好,还好,"挑琴点点头,"唉,咱们老太太走了,娘娘难过得不得了,身子也病了,叫我再来给老太太磕几个头。"说着穿过前院,走进了大观园。
大观园里一派衰微破败的景象。挑琴心里暗暗难过,娘娘回家省亲的时候多热闹繁华,才几年,竟然沦落到这个样子。她匆匆穿过竹林,不由得一愣:怎么怡红院门上挂了一把大锁?宝二爷到哪里去了呢?
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挑琴吓了一跳,急忙用手护住怀里的诏书,转身一看,原来是湘云,后面还站着丫头翠缕,这才松了一口气,埋怨说:"云姑娘,你吓死我了。"
湘云笑着说:"哎哟,对不起啦,挑琴姐姐,谁让你这么胆儿小?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娘娘还好吧?"
"凑合活着呗,还能有什么好的。"挑琴笑着说,"云姑娘,我听说你前儿个订亲了,大喜呀!"
湘云羞红了脸。翠缕笑着说:"挑琴姐姐,那天我也看见我们姑爷了,真是一表人才呢!"
"那太好了,要是老太太还在世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挑琴说。
"可不是,"翠缕说,"要不是老太太在的时候总派人催促,我们家的老爷太太哪里会惦记着我们姑娘这个侄女。"
湘云正不好意思,听说起贾母,不禁又难过起来,说道:"也不怪他们,叔叔婶子自己一大家子人,怎么顾得上我。老太太生前那么疼我,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我今天就是来给她老人家灵前磕头的。"
"是啊,我一会儿也要去给老太太磕头,"挑琴说,"对了,你知道宝二爷搬到哪里去了么?娘娘有事要我交代给他。"
"宝二爷不见了,"翠缕插话说,"那天林姑娘被人劫走了,宝二爷去追,就再没有回来。"
"啊?林姑娘被劫了?"挑琴大吃一惊道,"那,林姑娘和宝二爷他们,他们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大概不会吧,你去问三姑娘吧。"翠缕神秘地一笑。
挑琴心里奇怪,可是也没有心思和她细聊,就说:"好,好,我去找三姑娘。云姑娘,我先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喂,你别往那边走,"湘云笑着止住她,"我刚才听侍书说,三丫头又去梨香院赏梅花了。"
探春独自一人站在梨香院里发呆。自从上次在这里的小楼上把自己的镯子给了麦克,一闭眼睛就是他那碧蓝的眼睛,金黄的头发。长相思,摧心肝,今日才知道相思之苦。府里现在乱得一团糟,宝玉一去毫无消息,环儿在府中当家,就知道巴结权贵,还把大观园划出几处房子给雍王府做牢房了。他一直想利用自己的婚事结下一门有力的靠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自己嫁给麦克的。麦克这几天怎么也不来了?唉,能再听听他唱歌也好。
挑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连声叫道:"三姑娘!三姑娘!"
探春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娘娘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挑琴喘息着说,"娘娘有事要找宝二爷,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这个--"探春看看四下无人,就把宝黛二人假装被劫,远走高飞的事儿告诉了她,还一再嘱咐除了娘娘,谁也不许告诉。
挑琴只听得脸红心跳,心里又暗暗羡慕,想不到他二人还真是敢想敢为呢。可是宝玉不见了,自己怀里的诏书怎么办呢?
探春见挑琴发愣,就笑着说:"娘娘找他什么事儿?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办?"
挑琴犹豫了一下,这机密按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自己现在怎么办呢?当然不能再带回观音庵去,说不定雍王府的人已经去那里搜查了。三姑娘虽然也是个女流,可是出主意办事情比男人一点儿也不差,而且跟宝玉和娘娘又亲,不如告诉她算了。于是就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皇上写了两份遗诏,立十四阿哥继位,一份已经被四阿哥勾结张廷玉改掉了,另一份皇上交给娘娘藏着,现在想要宝玉送到十四阿哥手里。
"三姑娘,"挑琴焦急地说,"宝二爷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们能不能找个别人给十四阿哥送去呢?"
探春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只是在书上看过争夺皇位骨肉相残,今天居然真有这事儿,还让自己家卷进来了。可是宝玉不知道哪里去了,叫谁去给十四阿哥送去呢?自己信得过的人只有麦克,可是太危险了啊。不过,如果这件事办成了,麦克就给十四阿哥立了大功,十四阿哥登基以后肯定会同意赐婚,把自己嫁给麦克。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挑琴催促说:"三姑娘,你快想个办法呀!"
探春皱皱眉头,心想:叫麦克去似乎是最合适的。可是到哪里去找麦克呢?
正在此时,墙外传来几声丁丁冬冬地调吉他的声音。
"是麦克来了。"探春心中大喜,含羞对挑琴说,"你从小角门那里出去,把墙外面弹琴的那个人带进来。"
挑琴奇怪地看看探春,转身走到墙边,打开小角门,一看就明白了。她压低嗓子叫道:"麦克,麦克少爷!"
麦克前些天受了他父亲的嘱托去天津接一个传教士,一回到北京,就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了荣国府墙外。他亲吻了一下探春送给他的玉镯,调整了几下吉他的弦子,就开始唱歌:"有凤有凤来远方,遨游四海兮求其凰……"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认识,原来是挑琴,就高兴地走了过来,问道:"挑琴姐姐,别来无恙乎?"
挑琴笑着说:"还好啦。你过来一下,我们三小姐叫你。"
麦克一听是探春叫他,心中大喜,笑着说:"小生遵命,请姐姐带路。"麦克在天津看戏时学了"小生"这个词儿,觉得很酷,就随口用上了。戏文看得多了,说话也不那么转文了,变得半文半白,时不时地还蹦出几句戏台的词儿。
探春见麦克和挑琴二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只觉得脸上一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麦克走到探春面前深施一礼问道:"三小姐一向可好?"
探春急忙还礼道:"谢谢公子惦记,托您的福,还算好。"
挑琴笑着说:"看你们两个人客气的,真是相敬如宾。"
探春的脸更红了,只好假装没听见,岔开话头问道:"挑琴姐姐,你不是有事情要跟麦克公子讲么?"
挑琴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麦克少爷,我家娘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一个特别靠得住的人去办。我们三小姐就向娘娘推荐了你。"
探春一愣,心想:我什么时候在娘娘面前推荐过?可是也不好反驳。
麦克一听说探春在娘娘面前荐举了自己,更是喜不自胜,向着探春一抱拳,说道:"谢谢三小姐看重,小生一定尽力而为。"
"不过,"挑琴犹豫地说,"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
麦克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说:"当初我替宝玉兄弟送信,险些丧命于弘历之手。难道这次更险过那个不成?"
"是的,比那次还危险,"挑琴忧心忡忡地说,"不但关系着我们娘娘和贾府的成败,而且有关全国的命运呢。"
"果然有如此厉害?"麦克疑惑地问。
"对,"探春说,"这次如果能成,十四阿哥就铁定当皇上了。国家的改革变法就能继续下去,娘娘就能被平反,贾府就能免除灭顶之灾,我们,我们……"最后四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了。
看到探春那娇羞的样子,麦克只觉得热血上涌,他清了一下嗓子,坚定地说:"三小姐,在下和宝玉是好朋友。十四阿哥也信任在下。在下一直把中国的变法改革视若自己的事业一样。自从与三小姐相识以后,在下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你。现在既然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看你,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探春忙打断他,自己的眼圈却红了。
看到探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麦克更激动了,他朗朗地说:"能得到三小姐的关心,吾死亦足矣。"
探春叹了一口气,就对挑琴说:"挑琴,你把事情跟他说说吧。"
挑琴点点头,就把皇上写了两份遗诏,立十四阿哥继位,其中一份已经被四阿哥勾结张廷玉改掉了,另一份皇上在把娘娘打入冷宫之前交给娘娘藏着,现在娘娘想要在四阿哥篡位以前把这诏书送到四阿哥手里的事儿说了一遍。
麦克在英国就最爱读骑士小说,从小就幻想自己骑白马提长剑,冲入古城堡,杀掉喷火的毒龙,救出美丽的公主。现在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而且这美人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三小姐,不禁觉得豪情万丈,大声说道:"三小姐,挑琴姐姐,请二位静候佳音。在下一定不辱使命!"
挑琴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缎子包儿,然后说道:"麦克少爷,这是皇上立十四阿哥继位的诏书。只要能把它送到十四阿哥手里,那么四阿哥的阴谋就全都白费了。"
麦克接过来,打开包儿。探春从来没有见过圣旨,也凑过来看,只见黄绢上用朱砂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十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统特传位十四子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麦克看了一会儿,用缎子把诏书包好,揣进怀里,笑着说:"三姑娘,挑琴姐姐,事不宜迟,在下今天就离京。"探春赞许地向他点点头。
麦克回到家中,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就准备上路了。可是这诏书藏在哪里呢?
当然不能就在怀里揣着。藏在头发里?不妥;靴筒里?不妥;缝在衣服里?还是不妥。急得他大冬天的浑身冒汗,解开衣服,用蒲扇扇着,胸口上两寸来长的黄毛一起一伏。他忽然灵机一动,从抽屉里拿出剃刀,小心地把自己的胸口上剃出一块四寸见方的地方,把诏书叠好,用薄油纸包上,再用胶水粘在胸口剃光的那块地方。打点糨糊,把边缘抹平,最后再把剃掉的胸毛粘在上面。自己以俯卧撑的姿势趴在炭火盆上,一会儿,糨糊和胶水就都烤干了。
麦克照照镜子,几乎看不出来,只是稍微显得胖了一点儿。他满意地笑笑,穿好衣服,拎起行李,跳上马向崇文城门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