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被抓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邢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催促凤姐和贾琏快想办法,找路子,把贾赦保出来。凤姐开始还不以为意,谁知道和贾琏跑了几趟顺天府,那知府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放人,到后来,干脆一股脑推到雍亲王身上,说自己管不了这个事儿了。这两天来,连探监都不许了。给了典狱好多银子,才听说贾赦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子了。凤姐心中又惊又怕,这个娄子都是自己捅出来的,挑动石呆子的侄儿去告贾赦,要是传到邢夫人和贾母耳朵里去那还得了。就是贾琏要是知道公公是自己坑的,怕也饶不了自己。奇怪的是贾琏现在怎么倒满不在乎呢?
凤姐正在胡思乱想,只见贾琏醉醺醺地走了进来。凤姐啐了一口,问:"你小子又上哪里灌黄汤子去了?"贾琏也不答话,只是在抽屉柜子里乱翻。
翻了好一会儿,贾琏转向凤姐问:"我放的二百两银子哪里去了?"
凤姐听了,翻身起来说:"我有三千五万,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可知没家贼引不出外鬼来。我们王家可哪里来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你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哪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
贾琏笑道:"说句玩笑话就急了。为几个小钱吵架,不怕人笑话。"
凤姐听了,又笑起来,说:"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因为我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四十九天忌日,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给别的,到底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她虽没留下个男女,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
贾琏嘿嘿一声冷笑,说:"你们都拿我当傻子啊,我问你,那二姐是怎么死的?
"
凤姐一愣,问道:"她不是流产了,心痛孩子才自杀的吗?"
贾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自杀?为了个没出世的孩子?你们想骗小孩子啊?我问你,你都和秋桐说过什么来着?又怎么叫丫头子们给二姐气受来着?"
凤姐吓了一跳,敢情这个花花公子看着稀里糊涂,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过仗着娘家有势力,贾母又宠爱自己,就大大咧咧地说:"女人之间,吵架拌嘴还不是常有的事儿,她也犯不上自杀呀?"
贾琏凑到凤姐面前,几乎碰到她的鼻子上,说:"我再问你,是谁挑动张华告我,说我逼他和尤二姐退婚的?你告状告上瘾来了,嘿嘿,居然又把自己的公公给告了。"
贾琏嘴里的酒气醺得凤姐几乎喘不过气来。凤姐退后一步,一句话也说不出。贾琏眼中透出一股杀气,说:"我在二姐灵前说过了,一定要给她报仇!这话你还记得吧?"
凤姐吓得紧紧地靠在墙上,哀求地说:"不是我,真不是我。"
"不是你?"贾琏又是一声冷笑,从怀里摸出酒瓶子,咕嘟就是一大口,"当然不是你,你有你的罪,但是杀二姐的不是你。"
凤姐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贾琏一转身坐在桌子上,说:"我问你,为什么贾赦不想把这个世袭传给我这个儿子,倒要传给环儿?为什么我娘那么怕他,还主动张罗着给他娶小老婆?"
"你是说,你不是大老爷?"凤姐奇怪地问。
"嘿嘿,我把尤二姐娶回家时,你还记得吧,贾赦高兴得不得了,夸我会办事儿。我当时心里就嘀咕,娶个小老婆怎么叫会办事儿呢。后来他又把他的侍妾秋桐赏给了我。二老爷当时听了气得不得了,老爹的侍妾给了儿子,岂不正好叫人骂聚么?我是不好说什么,而且秋桐长得又漂亮,就带了回来。"凤姐心里暗暗点头,这事儿亲戚家都当笑话讲呢。
"过了几天,那贾赦叫我去喝酒,借着酒劲儿说:我的侍妾给你玩了,你新娶的小老婆也该给我玩玩才是,大家喝一锅杂烩汤么。我吓了一跳说:我们是父子,这公公和儿媳妇扒灰的事情怎么能做呢?他恼羞成怒,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真是我的儿子吗?回去问问你娘去!我去问娘,娘哭哭啼啼地一个字也不肯说。"
凤姐大惊,想不到邢夫人也有这风流事儿呢。
贾琏又灌了几口酒,接着说:"那贾赦素日家里有个平头正脸儿的丫头都不肯放过,在鸳鸯那里碰了钉子以后,就贪恋上了尤家姐妹的美色。现在既然拉下脸儿来了,就每天见我都要逼问二姐的事儿,我没有办法,只好推脱说二姐怀孕了要保胎,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谁知他就串通好了那个大夫,一副打胎药把胎儿打了下来。之后又叫我去平安州办事,他夜里摸到了二姐房里。可怜二姐身子本来就弱,又刚流产了,怎么抵抗得过。"
说到这里,贾琏已经是满脸泪光。他擦了一把眼泪又接着说:"我回来后,二姐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告诉她只好忍了。二姐受了污辱,又悲又气,就吞金子自杀了。我一直想为二姐报仇,苦于没有机会。嘿嘿,谁知道你倒帮了我个大忙呢,让雍王府把他抓走了。"
凤姐听了,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琏把酒瓶子举向天空,说道:"二姐,大仇就要报了,咱们干一杯,哈哈。"
一阵大笑之后,又是几大口。
贾琏擦了擦嘴,笑眯眯地转向凤姐说:"对了,我刚才在街上听说,你叔叔王子腾在青海阵亡了。"
凤姐听了大吃一惊,贾赦的生死她其实倒不大在乎,如果死了,把世袭传给贾琏岂不是更好?可是王子腾就不同了,是自己娘家的靠山。出嫁了的女人,如果娘家没有势力,自己再有能耐也得受人欺负,秦可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想到这里,她着急地问:"你从哪里听的?消息可靠吗?"
贾琏举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又是几大口,答道:"可靠不可靠我也说不上,反正大街上都这么说。"说罢往炕上一倒,呼呼地睡着了。
凤姐越想越害怕,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平儿一进门吓了一跳,忙问她出什么事儿了。凤姐把刚才和贾琏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说到自己的叔叔王子腾可能死了,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对平儿说:"平儿,你知道二爷一直嫌我太张扬,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我娘家的靠山要是倒了,他还不变法儿报复我?"
平儿把毛巾在热水里打湿了,拧干,递给凤姐,说:"奶奶不用担心,咱们二爷跟薛大傻子他们不一样,虽然好色,但是也有情有义,您看看他怀念二姐的样子就知道了。况且一日夫妻百日恩,二爷是最念旧的人,您和他这么多年的夫妻,还不知道么?"
凤姐接过毛巾擦一把脸,问道:"他有情有义?我怎么看不出来?"
平儿笑着说:"您呀,尽顾着看账本子了。告诉您件事儿,那鲍二家的女人死了,二爷还伤心了好几天呢。"
"鲍二家的?就是上吊死了的那个?那个跟谁都睡觉的烂女人?"
"所以说二爷有义呢,那么多人和她睡过,只有咱们二爷一个人伤心。"平儿感叹地说,"那鲍二家的也死得蹊跷,有人说她是被暗杀的呢。"
凤姐把擦过的毛巾递回给平儿说:"唉,不说这个了,咱们得先打听一下我叔叔阵亡的消息确实不确实。我再进宫里去看看娘娘吧。"
"要去见娘娘,就最好带着宝玉,娘娘才会高兴。"平儿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