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病人走进医院,病人再急医生不急。像于富贵这种经多见广的老警,就是发生天大的案子,也不会让他慌了手脚。他慢悠悠地骑着车,还像往常上班那样不慌不忙。走进市局大院,已经看到王海站在院里等他了。这就是王海,他自己很少单独去见局头,总是等着他来了一块儿去。年轻人脸皮儿薄,发生那件事情以后,虽然他没当中队的副队长,也没有当什么派出所的副所长,但是消息传开来,还是有些人说不三不四的风凉话。虽然不怪王海,他仍然觉得没脸见人一样了。这一点让于富贵很感动,现在的年轻人大都讲实用,只要能向上爬,可以说不择手段,像王海这种正正派派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好兄弟呀。
“老于,你呼我哩,你怎么现在才来?”王海说:“我还想着你已经上去了呢。”
“哪能呢?”于富贵说:“我来了还能不等你?”
他们边走边说,王海问:“从哪儿来?火车站?”
“哼,哪儿也没去,在家里卧着哩。”
他们走进大楼,看着电梯那儿人多,也不再去挤,就直接上楼梯。王海边走边开玩笑说:“在家里闷着干什么呢?给嫂子洗衣裳呀?”
于富贵没好气地说:“洗衣裳倒好了,在家发愁哩。”
“发愁?发什么愁?”
“借钱嘛。整整两万,我上哪儿去借?”
“借钱?借钱干什么用呀?”
“买房呀?你嫂子集资建房,九十平方得四万五,家里只有两万五,还不得再借两万呀?”
他们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杨局长办公室门口,王海手扶着门框小声说:“借钱的事儿你别急,别的啥没有,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有钱呀?等咱们办完了事儿,我来给你想办法。”
于富贵听他说话的口气大,知道他吹牛,也没有在心,两个人就走进了杨局长的办公室。
“坐下吧。”杨局长摆摆手,让他们先坐下,然后说:“出事儿了,二十万,数目不小呀。”
于富贵一听就明白发生了恶性案件,他知道杨局长会详细交待案情,也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杨局长,等着他布置工作。
“是这样,”杨局长说:“省里开一个科技情报交流会,南阳来的代表团,有一个乡镇企业为了买一个什么专利,带了二十万现金。唉,你说这些农民呀,带支票不行吗?偏偏带了二十万现金,这可好,一下火车还没有赶到河南饭店,就丢了。”
于富贵问:“在哪儿?火车站?”
“不不,在二七广场。”
“怎么会丢在二七广场?”
杨局长也笑了:“你说嘛,已经打了面的,就上河南饭店先住下嘛。到二七广场又下来了,一伙人要逛亚细亚,下车没多大一会儿,钱没有了。”杨局长叹一口气说,“唉,不管怎么说,案子是已经发生了。一个是钱太多,恶性案件。再一个影响太大,案情一发省里市里领导一个个电话直接往我这儿打,一个比一个说得严重。市里领导说直接影响到我们郑州市的城市形象,省里领导说直接影响到我们河南省的社会形象。你们听听,两个直接呀!都要我立马破案,催得我都坐不住了。”
于富贵和王海面面相视,谁也不说话。
杨局长说:“给,这是他们南阳代表团驻地的地址,住在河南饭店北楼。”
于富贵起身接过杨局长递过来的纸,看一眼王海,两个人就准备走。
“别走,”杨局长忽然严肃起来说:“这案件影响太大,最好三五天之内能够破案。”
两个人这才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默默地走下楼梯,一直走出办公大楼,走到车棚里各自推出自己的车子,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着,”王海扶着车把说:“先去河南饭店?”
于富贵一只脚慢慢地蹬在自行车的脚踏上说:“走吧,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骑着车一前一后走上了大街。这时候还没有到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流还不太拥挤,下午的阳光还暖洋洋地照着大地,一阵阵秋风轻轻吹来,摇摆着街两旁的法国梧桐哗啦啦响。深秋了,树叶让秋风吹得由绿变黄,不断有风干了的枯叶落下来,在空中飘着悠悠地掉进行人的车筐。秋天的郑州干燥得很,空气中弥漫着浮尘和过往的汽车散发出来的油烟味儿,城市的污染无声无息地在伤害着人们。
走进河南饭店北楼,很容易就找到了失主。南阳代表团的几个代表正垂头丧气地等着他们。
“说说过程吧。”于富贵说:“尽量详细一点。”
王海说:“我们想找找线索。”
“没有线索。”一个说:“我们下了火车,就上面的,在二七广场停下来逛亚细亚,钱就丢了。”
一个人补充说:“我们在面的上的时候,钱还有。”
于富贵问:“钱装在哪里?”
一个人说:“装在一个密码箱里。原来装在一个提包里,来郑州的时候我们就害怕大城市里不安全,专门在南阳买了一个密码箱。算中号吧,深绿颜色。还是台湾产的,二百多块钱,很结实的。人可以站上去,我们自己站上去试过,用脚踩都没事儿。”
于富贵说:“谁抱着箱子?”
一个人说:“是我。厂长让我抱着,我就一直抱着。到二七广场他们要逛亚细亚,我就不让他们下车。但是,大家都要逛,我也没法儿了。你知道咱们都是乡下人,那几年整天在电视里看广告,从中央到地方天天播,星期天哪里去?郑州亚细亚。所以人们一见亚细亚眼都直了,我也拦不住。”
一个人说:“我们是乡下人,谁知道亚细亚已经垮台了呢?我们兴冲冲走进去,才发现没什么好,和我们南阳的百货大楼也差不多。”
王海说:“你们全部走进了亚细亚?”
一个人说:“没有,他没有敢进。”
“你们去,我敢去吗?”抱箱的人说:“我手里抱着啥?二十万现金,我敢进去乱逛?”
“还别说,你真要跟我们一块儿进去,说不定还丢不了呢。”
抱箱的人说:“他们进去逛,我就在门外等他们。我抱一个箱子倒好了,他们扑扑通通丢给了一大堆提包和箱子,我能抱哪个?再说我也想抽根烟,就把这些行李放在一起,坐在那儿看着。我想着他们进去工夫不会太大,谁知道我一会儿看看,一会儿看看,等了一个半钟头他们才出来。各人拿起来各人的行李,我才发现装钱的箱子没有了。”
于富贵摆摆手说:“别急,我问你,你在看行李时候,有没有什么陌生人走近过你?”
抱箱的人摇摇头说:“没有。”
王海说:“比方说你抽烟,有没有谁给你借火?”
抱箱的人摇摇头说:“没有。”
于富贵说:“你再回忆回忆,好好想想,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可疑的人?或者是走近你,或者是在你前面转悠过,曾经引起过你的注意?男的女的?什么长相?”
抱箱的人摇摇头继续说:“没有,这不能够说瞎话,我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看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于富贵只好说:“就这样吧,你们放心,只管安心开会,我们会破案的。”
走出河南饭店,于富贵和王海站在门口,面面相觑,都苦笑笑,很失望。
王海说:“上哪儿?”
于富贵说:“上哪儿?我也不知道上哪儿了。”
王海说:“反正还不到吃饭时候,要不先回单位?”
于富贵苦笑笑说:“算了吧,咱两个找个好地方抽烟吧。”
王海说:“行,那走,找一个小饭馆?”
于富贵说:“还是上河堤吧,那儿僻静,又不花钱。”
两个人这才骑上车,拐到金水河堤上,找地方坐下来,对着抽烟。
“王海,这个案子没有一点儿线索。”于富贵说:“咱们再乱跑也是瞎忙。”
王海说:“我陪你坐这儿想吧,把这个扒手想出来。”
于富贵说:“也只能够这样了。”
那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往下落,夕阳片片断断的照在金水河的水面上,溅起来许多的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