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那个月开始吧,王海每月给安琪四百块钱,也不断到她那儿吃饭,过起了婚前同居的生活。王海心里也明白,这些钱大都又花在了他身上。安琪很会过穷日子,但真正花起钱来,也是个大手大脚的姑娘。她好像不太在乎外衣,但是特别讲究内衣,不但她自己的内衣讲究,就是给王海买内衣内裤和袜子,也全是名牌,而且一买就是一打。王海心里算算,他给她的钱,还不够她给他买内衣的呢。王海从小过惯了穷日子,就觉得穿这些名牌衣裳太过分了。
“安琪,内衣要那么讲究干什么?穿在里边别人又看不见,过得去就行了。”
“这个你可不懂了。”安琪说:“特别是男人,内衣一定要讲究,什么也不为,就为了舒服。”
“我是说就我们两个目前的经济条件来说,这些衣服太贵了。”
“这个你放心。我会计算的。”
四个多月过去了,王海也没有见她找到新的工作。好像她也不着急。王海倒是着急了,要出面帮她找,她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希望他尊重她,她的工作问题一定要她自己来解决,绝不要王海帮她。王海已经深知她的个性,自尊心很强,就没有多事。
有一天安琪忽然问他:“你找到那种感觉了吗?”
王海说:“你说的是哪种感觉?”
安琪脸红红地说:“想娶我吗?也就是说想结婚吗?”
王海认真地点点头。
“你自己定吧。想什么时候办事儿,就办吧。”
王海说:“现在就想。”但是,他接着说:“不过不急,再等等吧。”
“为什么要再等等?”
王海说:“我一定要等你找到了工作,再说结婚的事……”
“这结婚和找工作有什么关系?”安琪笑笑说:“如果我找不到工作,你就不要我了?”
王海笑了:“不是这个意思。女人如果没有工作,婚后老呆在家里,我又是个警察,东跑西窜地不着家,时间一长你还不就烦了?”
“找到工作就好了?”
“有了工作,白天你可以去上班,就有了一个透气儿的地方。你说是不是?这样,回到家里不就新鲜了?”
安琪点点头说:“是这样,没想到你心还这么细呢。”
在这一点上,于富贵也同意王海的观点。老于说:“王海,你这样想是对的,瞎好也要给她找个工作。现在是啥年代了,有几个女人愿意做家庭妇女的?新婚时还可以,等那股新鲜劲儿一过去,肯定就烦了。动不动就给你发火,日月就不好过了。”
王海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看她那样,一点儿也不着急。”
老于说:“她在大学里学啥专业的?”
王海说:“不知道,也没有问过。”
老于说:“你没发现她有什么爱好?”
王海说:“没有,除了爱好做饭,我啥也没发现。”
老于说:“她家是哪儿的?你去看她父母了吗?”
王海说:“不知道。看样子不远,可能是洛阳的或者是开封的,她从来也没说带我去看她父母。”
老于说:“你带她回家看你的父母了吗?”
王海说:“她倒是说过几次,想去我家看看我的父母。可是不到结婚的时候,我不想让我的父母知道,万一出了啥变化,老人们不是又空欢喜一场?”
于富贵沉默了,他看着王海一直笑着再不说话了。
“老于,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老于笑了:“兄弟,要说我不该说,我也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听你这么说说那么说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女朋友神神秘秘的?问一句最白的话吧,看过她身份证没有?”
“那还能没看过?确实是咱郑州人。”
“除了她本人,她的家人她的同事她的朋友,你没有见到过一个?”
“没有,见别人干什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呀。”
老于笑了:“听老哥一句话,也许我是多心了,我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我劝你呀,你们感情再好,咱们是中国人,不是外国人,先别结婚,再等等。”
王海也笑了:“你放心,我自己心里有分寸。”
就是王海和老于说过这话的第二天下午,安琪忽然呼他,说她找到工作了,让他赶到休闲山庄,她在那儿等他,两个人好好庆贺一下。
王海好高兴。休闲山庄在南阳路最北端,和农业路的交叉口上。说是休闲山庄,其实是一座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楼,在郑州市名声很大,是有钱人出没的高档消费的地方。要说他是警察,为了办案郑州城里曲曲弯弯的地方他都跑遍了,因为没有业务关系,这休闲山庄他还真没有进去过。他觉得上那种地方太过分了,但是想到只要安琪喜欢,也就没再多想。
一见面王海就问:“找到工作了?”
安琪得意地点点头。
“哪个公司?什么工作?”
安琪神秘地笑笑说:“先不对你讲好吗?咱们先庆贺一下,然后我再告诉你。”
“那好吧。”王海说:“怎么来这里?这里……”
“这里是高消费是吧?你放心,我这里有朋友,说好了全免费。”
王海这才放心了,就跟着她走进了大楼。没想到一走进去,人家先要脱他的鞋,把他的鞋存起来,才放他往里边走。
“脱鞋干什么?”他小声问安琪,“这是哪一家的规矩?”
“就是这一家的规矩。”安琪也小声说:“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走进来,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一下子就放松了?”
“是这样,确实很舒服。”王海又问:“咱们上几楼?是吃是喝是玩?我可是不懂。”
安琪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地说:“上三楼,咱们今天品茶。这里最著名的就是三楼的茶室。”
王海紧跟着安琪,走上三楼。走进宽阔的摆满了茶座的大厅,他才发现这里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他好像一下子就跳出了车水马龙的喧哗闹市,来到了红尘之外一样。茶座里坐那么多人,好像全是些喜欢耳语的,听不到尘土飞扬一样的说话嘈杂声。整个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姐穿着古典服装坐在那里轻轻地揉着二胡的琴弦,《二泉映月》的清苦忧郁和沧桑感如云如雾如丝如缕在茶厅里飘来飘去。
安琪伸手挽着他,实际上是为了带着他,轻轻地走过一个个茶座,一直走到后面,小姐拉开门,把他们让进了一个包间。王海这才明白,在大厅里这些茶座的周围,还设有这么多包间。等他们坐下来,小姐又从外边拉上了门,使这个小小的包间与外边的大厅隔离开来。真安静呀。王海心里感叹着坐在了茶桌前,面对着茶桌上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复杂的紫砂茶具,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琪小声地说:“我跟人家说过,就我们两个,就不要小姐服侍了。”
王海也自然小声小气地说:“喝茶也这么复杂?”
安琪笑笑说:“你放心,我懂。”
王海说:“就我们两个,桌子上摆这么多家伙干什么?”
安琪笑笑说:“老外了吧?就是一个人来品茶,这些茶具也都用得着的。它们各有各的用处,这个大的放各种茶具的大盘子叫茶船,你看这可是两层,上边的这一层是透的,看明白了吧?这是倒剩茶和剩水的,这个小玩艺儿叫茶勺,是用来取茶叶的。在这种地方喝茶,是不能够直接用手来取茶叶的。这个小玩艺儿叫茶盅儿,是让人品茶时闻茶香的,这个才是茶碗儿,才是用来喝茶的呢。”
王海摇摇头说:“太复杂了。”
安琪笑笑说:“这是茶艺,本身带有许多表演的味道。主要是通过小姐的服侍和表演,使茶客进入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清雅起来了。”
“说白了,也就是换一种形式赚钱。”
“不错。”安琪说:“有钱人只吃酒肉,也觉得自己太俗。你给他换一种形式,让他坐下来清清雅雅高高贵贵地谈生意,虽然还是谈钱,感觉却不一样了。”
“这种骗人的办法不错。”
安琪笑了:“也不能够说完全是骗人的,喝茶确实是一种享受。来,我给你沏茶,你慢慢地喝,我保证你不虚此行。只是我就不弄那么多道道了,只是喝茶。”
王海笑着点点头说:“我听你的。只是咱们不是说好了庆贺你找到工作吗?”
“这就是最好的庆贺了,因为我特别爱喝茶。”
“那好吧,只要你喜欢,我陪你喝。”
王海看着安琪先用开水烫烫茶碗,安琪边烫边说这不是洗这是烫,只有把茶碗烫热才能够沏出好茶,如果茶碗太凉,茶香就容易闷住散发不出来了。然后沏好茶水,又往茶船里倒掉头一道茶,她边倒边说这头道茶不能够喝,茶叶经过热炒和运输,总有一些灰尘,要先冲去。给,这第二道茶才是喝的,你先闻闻是什么味道,然后再喝。
王海果真先闻了闻,然后喝了浅浅的一口,忽然想到什么一样,“这个茶老于让我喝过,闻着一股豆花香,是龙井。”
安琪喜出望外:“太好了,你的感觉真好。”
“我说过我喝过一次嘛。”
“只喝过一次就能够记住,这也不容易,看起来你是有茶缘的人哪。”
王海笑了,他一边和安琪一块儿喝着茶,一边看着安琪忙来忙去地沏茶,自己也笑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警察还能够过过这种老细老细的生活。
“你再尝尝这个,看看能不能品出别的味道来?”
王海闻闻喝喝,又想想说:“人家都说龙井是最好的茶了,怎么这个茶比龙井喝着还嫩呢?”
安琪笑笑说:“你的感觉不错,这是碧螺春,在茶里就是最嫩的了,还有人叫她少女茶哩。”
“我可不敢经常喝这种茶。”
“为什么?”
“你想我是一个警察,经常喝这种少女茶,心肠发软,我还怎么抓人呀?”
安琪也笑起来:“来,咱们再尝尝这个,这个茶煞口,烈得很。”
王海喝喝品品说:“这个茶行,味道浓烈,像是男人喝的,这是什么茶?”
安琪说:“这是珠茶。你看这没沏的茶叶都炒成圆球球一样的小珠子了,所以它叫珠茶。在茶类里边,我说的是在名茶里边,大多都是经过人工培养过的后代,只有这珠茶现在还是野生的。所以,它喝起来有野味,才浓烈一点。这个茶采起来可有意思了,天不亮茶农们就要起来敲锣打鼓地喊山,得把它叫醒起来,然后等到天亮起来太阳快出的时候,才能够采它哩。在绿茶里边,就数它耐品,别的茶喝第二道以后就没味儿了,它能够喝到第三第四道,还满有味道哩。”
王海慢慢地品着喝着,安琪慢声细语地给他讲起了茶经:“虽然品茶喝茶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祖宗还是在我们中国。就说炒茶吧,现在当然都用机器了,过去全是人工炒茶时候,老茶客一口就能够品出来这茶是什么人炒的哩。”安琪说:“炒茶用的是铁锅,火在下边烧着,茶农用双手在锅里推着搓着搅着茶叶,人的内气就通过火气溶入到了茶叶之中了。于是,老人炒出来的茶就喝着平和,小伙子炒出来的茶就喝着阳壮,而少女炒出来的茶就喝着稚嫩,少妇炒出来的茶就喝着阴柔了。”
王海边喝边说:“其实我也听人说过喝茶还有什么茶道,却不知道这里边有这么多学问。”
“茶道就又不同了。咱们刚才只是说的品茶,而茶道就进入了精神。日本的茶道已经近乎于神圣,甚至都有点儿悲壮了。喝茶之前要净手,要沉默……这么说吧,他们觉得每次一块儿喝茶的人再也不会相聚到一块儿了,就是能够相聚,甚至还是他们这些人一个也不少,他们今天相聚的这段光阴也已经流逝,再也不会返回了。所以他们格外珍惜时间和生命,珍惜友谊……你看就是喝茶,日本人也讲究精神的凝聚。而朝鲜人的茶道又不同了,他们也许和我们的文化太近,特别注重形式,通过一丝不苟的形式,突出他们对于人生的认真态度。”
“咱中国的茶道呢?”
“中国人的茶道最本质了,那就是忘我。也就是喝着喝着把什么都忘了,甚至把喝茶也忘了,只剩下了愉悦,也就是乐生精神。”
王海忽然说:“我听说英国人也喝茶。”
安琪说:“对,英国人最爱喝茶了,英国茶在世界上比我们中国茶还流行,不过他们是当饮料喝。他们是实用主义者,认为茶是最好的饮料。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区别了,你看相差有多远。”
“这哪是喝茶?”王海笑笑说:“你这不是让我来喝哲学嘛。”
安琪笑了,端起另一杯茶说:“对不起,只顾说话了,来,尝尝这杯。”
王海接过来喝一口,忽然摇摇头说:“这是什么茶?怎么和中药一样苦?”
安琪乐了,说:“别着急,慢慢品。怎么?品出点味道了吧?这就是广州的苦茶。细细品,其味无比的甘苦。这茶最烈,比白酒还烈,没量的人也只是一两碗吧,如果多喝就会醉了,醉起来比醉酒还厉害呢。也可能甜到极就是苦吧,你说是吗?”
王海点点头,慢慢地品着苦茶。
“放那儿,你还是喝这个吧。”
“这是什么茶?”
“你尝尝,自己感觉感觉嘛。”
王海品品尝尝,觉得说香不香,说苦不苦,直觉得清气入心,非常的舒服。
“安琪,这是什么茶?我喝了这么多,数这个茶我喝着最对味。”
安琪说:“我想着就是这样呀,看来我估计得不错。实对你说吧,这就是我们河南信阳产的毛尖,也是名茶之一哪。”
“好,比来比去,还是我们河南的茶最好呀。”
“名茶没有什么好坏高低之分,只是喝茶人对它们的感觉不同罢了。”
“信阳毛尖对我的味道。”
安琪悄悄瞄他一眼说:“因为它清苦。”
“清苦?对,清苦。回味无穷,这两个字太妙了。”
安琪默默地看着王海,嘴角冒出来一丝苦笑,不再说话。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安琪忽然又挂起笑脸说:“怎么?没有白来吧?喝通畅了?”
“喝通畅了,简直是喝透了。真是不虚此行。”王海高兴地站起来说:“走吧,咱们走吧,”
安琪笑着说:“走?上哪儿去?”
“不知道呀。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呗。”
“你今天来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来了?”
“我问你哩。怎么?不问问你老婆的工作了?”
王海这才笑起来:“对不起,喝茶喝得我什么都忘了。”
“让我告诉你吧。”安琪调皮地看着王海说:“我的工作就在这里。”
王海开始觉得有什么异样了,默默地看着安琪。
安琪平静地说:“这三楼只是茶座,这整座六层的休闲山庄就是我开的,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王海傻那儿了……
“没想到吧?”安琪站起来走到上海身边,在王海的腮边吻了一口,轻轻挽住王海说:“看你那傻样儿。我的好老公,我的情哥哥,跟我走吧,到我办公室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