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生活单调的不止我一个。很多人是屋里憋屈型的,总得找点事儿出来才觉得人生没有虚度,比如隔三岔五打电话来的韦君,彼时他已经洗净铅华要从良,正在脚踩的八只船上举棋不定,犹豫该和哪条船死磕。
我们是伪青梅竹马,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路同学,韦君在我们这个小区也算一个知名人物——B大的录取通知书足以光宗耀祖,至少我爸我妈是这么认为的。尽管这厮狂傲兼风骚,但年纪第一的成绩可以让老师们原谅他七十个七次。对韦君的评价,众口一词:“尽管有点小毛病,还是个好孩子。”
马加爵杀了人都可以引起舆论同情,何况韦君是更牛逼的B大才子,何况只是泡个把傻妞儿玩。
在历任老师的单方面默许下韦君一路拈花惹草,出落得越发风骚。
惨死在这厮手里的纯情少女数以百计。他说: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我爸尤其欣赏韦君,自从老爸精心培养的奥赛班除了韦君全军覆没后,老爸对于韦君的好感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递进,呈几何倍数日益增长。
还时常点着我的脑门,“不开窍,你看看人家韦君!”
每点一次我便在心里恶狠狠诅咒一次,韦君你去死吧。
韦大流氓的情史我一清二楚——这个变态最爱干的事便是感春悲秋,拉着人共同缅怀他那点龌龊情事——一个男人和N个傻女人的故事。
“吴姐够执着,你就从了吧。”
“我宁可去坐牢。”韦君的话掷地有声,仿佛渣滓洞里的革命志士。
“咦?当初勾引人家时怎么没这觉悟?”
“她追我的啊。”
男人对女人,很多时候是始乱终弃。找不到好借口的男人是愚蠢,但是韦君根本懒得找,更是彻底的残忍。
“那……牛静也不错……”
“她不要我。”
我一边窃喜并非所有美女都无脑一边假惺惺教唆道:“遇到美女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你就不能创造个机会?”
“哦。”韦君陷入沉思。
在我眼中,两个女孩子半斤八两,区别只在于一个爱他并追随过他,另一个没有。因此便一个是床前那片明月光,一个只是墙上一摊蚊子血。
吴莎莎曾是我们高中的五朵金花之一,娇小甜美,从高三起就跟了韦君。牛静是个聪明的女孩,已经有男友,而且始终拒绝着韦君,因此地位较高。
老婆是人家的好,由此可以看出男人有多贱。
我对许磊恐吓过。“你丫给我规矩着,你敢在外面彩旗飘飘,我就敢让你绿云环绕!听见没?”
中国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当个大王八。这是韦君教我的。他说这是杀手锏,轻易不要乱用。
当王八的威胁也没用,许磊照旧偷腥,真是那啥改不了那啥。
我不说脏话,韦君说,女生,特别是我这样一个眼看要滞销的伪淑女,尤其要注意口德。那次我对他说:“你他妈的少说两个他妈的行不行?真他妈的难听死了!”以后,他开始时时处处提醒我,“注意风度,你的口头禅能让最剽悍的爷们儿退避三舍。”
他妈的,退就退了,老子自己混也不见得不能活。
尽管如此,我还是开始禁用三字经。
很恨韦君,丫无情地揭露了我滞销的悲惨境地。
大一女生是柠檬,中看不中吃;
大二女生是苹果,中看又中吃;
大三女生是石榴,中吃不中看;
大四女生是西红柿——还把自己当水果看啊?
总有那么些无聊的人,编一些可恨的笑话,让我充满危机感。
我已经眼瞅着奔西红柿的人了,又不幸成为怨妇,越发懒得修饰自己——女为悦己者容,打扮了给谁看呢?有时间多看看书多充电是正经,TOBEISTODO,这年头做美女要内外兼修了。
大一的小姑娘们青涩可爱,大学对她们仍是一个神秘的符号。那样的青春张扬,真让西红柿们羡慕。
“诗经有云: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老马鼓励我,“一个傻B倒下去,千万个傻B站起来,许磊那边就算了,再泡一个呗。”
是啊,我当然知道天下男人没死绝。可是说不上什么时候,我已对这些事情充满厌倦。
我们这一班人没有什么大的挫折,长期受言情剧误导,儿女私情略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着实无聊。
阿汤哥另觅新欢时,妮可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说,“以后可以穿高跟鞋了。”
随后拿下一连串大奖,彻底改变“花瓶”形象,成功翻身,那边阿汤哥亦频频回头,声称妮可才是他最爱的人。可是妮可始终未提复合之事,只管笑吟吟迎接事业的春天。这才是好样的,无须棒打薄情郎,自己的成功是对背叛最好的报复。
“不泡了,失恋乃成功之母。我要做事业型女人,三十岁以前别跟我提这壶。”
晶晶翻白眼,我装没看见。
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银边,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下午去超市采购居然中奖,我喜不自胜。
拆开奖品看,原来是一对大红枕套,绣着鸳鸯戏水。
连个枕套都绣这么不正经的图案,他奶奶的。
我打电话向韦君哭诉。
韦君说,“要不咱俩凑合一下得了,我妈看你比较顺眼。”
韦君正在专心考雅思准备出国,他妈惟恐儿子一去不复返,找了N个童养媳。不是嫌这个长得不乖就是嫌那个脾气不好,太子选妃一般,没想到我也沦为候补之一,作为一起逃学打架的伪青梅竹马,韦君实在不够意思。
“吴莎莎对你多好,别拎不清。还有李莉对你也余情未了嘛。”
“她对所有雄性动物都很好。李莉太小气,兄弟我再次也得找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吧?”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韦君自己的绯闻女友可以编一个加强连,但是像所有男人一样,他把自己的过往叫做风流,女友的从前便算放荡。
“那莫嘉纬呢?”
“她?当年还凑合……你没见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简直就侏罗纪公园越狱出来的……看她就像看恐怖片,看着害怕吧还忍不住想看。”
男人长得丑可以说男人的价值不在脸上,做女子则必须美丽,不然便要承受无端的藐视。这世界真是荒谬。
“小蓓……”
我生生打个冷战,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别别别,咱们的革命友谊万古长青。再说我也没下过厨房,我最拿手的菜是凉拌西红柿。”
拒绝韦君固然需要勇气,答应他更需要牺牲精神。现在他肯屈尊纡贵向我示好,因为眼里看到的还是美丽白玫瑰,真在一起,玫瑰马上会变成一抹饭粘子。若仅从朋友的角度看,韦君还是有优点的。
韦君叹口气。“万古长青……你现在牛了哈?不食人间烟火。”
哪里哪里,包子有肉不在摺上,我最看不得别人装B,脸上道貌岸然心里男盗女娼的多了,你装哪门子的大头蒜?像韦君这么有一说一的孩子还真不多,我们学院的小男孩们经常摆出严肃深沉的模样,表示自己有思想有深度——看着就倒胃口。
“我倒想光喝西北风就能饱。可是老韦,你知道……”
韦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开始用金钱勾引我,“丫头,你那专业也不怎么火,像你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让你苦哈哈地沿街乞讨我也不忍心。我将来赚的英镑全归你使成不成?我保证听老婆话跟党走,随你怎么蹂躏我都不还手,行不?”
我的大脑立刻处于无政府状态,浮想联翩了很久才擦干了口水,艰难回答,“真的感谢你,我对英镑和你的仰慕也是真心的,只可惜画饼无法充饥。我自己知道自己资质平庸,一直相信自己的归宿只有自己这双手……如果一定要乞讨的话,向一个人乞讨和沿街乞讨有区别吗?”
韦君扔下一句“从没有人这样拒绝过我。”果断地挂机。
Neversaynever。
从来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
觉得有点对不起韦君,可是,请你原谅我。
我很怕,将,自己,碰疼了。
我并不是个生来就钢筋铁骨百毒不侵的人。
我的初恋始于十六岁终于十九岁,恰是一个女孩子最明艳的三年。
认识他那年还在上高中,玩累了,坐在街头墨绿的长椅上休息,有满面尘灰的老妇蹒跚而来,一把抓起我手。
我嫌恶地抽手说,“我不算命。”
已经迟了,那老妇人眼明如鹰,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姑娘,你命犯桃花,当有一劫。
年轻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将为掌心中那几根蜿蜒的曲线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由得将手掌平摊在眼前,细细打量那纠缠的纹路。
是谁,把宠爱描得那么长……
晚上猴子给我发来一打照片,是苏州的建筑,很平实的黑墙白瓦,可是门楼砌得异乎寻常的精致,真难相信那是一座普通民宅。
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这件事干得好了,就叫小资男人,比如自称精于生活艺术的猴子。我见到他的个人介绍是:“愿为天宝长安儿,斗鸡走狗过一生。”
呵呵,此君颇有意趣。
猴子是个怪人,很有些小资的矫情。一把茶壶他能讲一个钟头,有闲的时候会开车到乡下去看稻田。
那天他毁人不倦地教育我一哥们儿怎样选红酒,捎带还批评人家的领带和西服不搭配。矫情得死去活来的,这不是明摆着向我们这群淳朴的农民兄弟挑衅吗?
我那哥们儿发消息说,“小蓓,赶紧来帮哥哥一把!搞丫的!”
俺立刻在他帖子后面跟了个“现在俺喝酒开始要喝自家产的葡萄酒了,而且不用碗喝了!喝的时候还闭上眼睛做陶醉状呐!这样俺也算小资了吧?”的回帖。俺的哥儿们心领神会,立刻跟着贴了一堆“昨天俺去了省城见到了高架桥,俺上去就两个半小时没转下来,直开到农用车没油了为止!这样俺算小资了吧?”“在麦当劳吃到西餐了,还喝到咖啡了!狂加奶的无限续杯的那种呐!这样俺算小资了吧?“之类的回帖。一时间小资红花遍地开,坛子里众流氓一看到打群架就精神,赶紧一窝蜂跑来作壁上观。
可是头号小资选手猴子不肯打,只说:“呵呵,小蓓,你还得学着喝咖啡不加奶不加糖才行,再看点无病呻吟的书。”
大家纷纷失意散去,一边咒骂以后再也不和小资玩儿了,忒没意思。
我也觉得没意思,蔫眉搭眼问:“什么书?”
“比如知故事会啊、人之初啊、妇女生活什么的。
有时候也问他:“乡下的水稻有什么好看的?”
不要说水稻,我连大米都不是很有兴趣看。就算赶时髦也要去麦田守望着吧?难道小资同学还会心疼油钱因地制宜不成?
他安之若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享受,那些田地很美,傻丫头。”
“苏州的房子都那么好看么?”
“呵呵,不会比你自己的家更好看。”
“我是困难户,没人要!”
我妈以前总说:“女孩子要自立自强,绝对不能有依赖别人的想法。”逼着俺起早贪黑地学习,等我考上重点大学,她又说:“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你怎么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啊?你看人家谁谁谁,你再看人家谁谁……”
“妈!这是我决定得了的事吗?我还上学呐您别这么急行不行啊?”
老妈依然蠢蠢欲动,见天儿说人家王叔叔的弟弟李大爷的儿子什么什么的,看那意思已经楼前楼后地替我张罗上了。
太可恨了。
猴子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补救,“别难过,小蓓,你总会有自己的家。”
“难啊。”
“呵呵,我也一直好奇,会是怎样的男孩子才配得上你?”
配得上?我苦笑。猴子真会恭维人。
“你初恋的男孩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每个人都这么问。我通常狡猾地避重就轻道:“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本来这就是没法说的一件事,说真的?以后势必生活在众人眼光的聚光灯下,一举一动再不得自由。说假的?谁还来买我的小说?就是我肯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学校也不会同意我打白条做学费。
好在猴子算是我的蓝颜知己,直说无妨。
“你是说杨琼?我们分手了。”
“对不起……”
“没什么,我已经学会接受现实。”
“能问一下原因吗?”
人为什么要有好奇心呢?一定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眼看着血淋淋现实他们才肯罢休。
“我们喝酒太多,出了车祸。他伤得很重,惊动了他家人。”
“他家人阻止你们在一起?”
“倒也没有大棒伺候……”我苦笑着,“他妈妈从国外飞回,说是已经办好手续,要带他离开中国。但是人家也没把刀架他脖子上,说明白了其实是他自己要走。”
“他同意了?那你怎么办?”
“我没有再见到他,不过也可以理解,换我我也宁愿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况且生活并不浪漫,大多数人都知道面包比爱情重要,何况我们已经搞成那个样子。人往高处走,他不好出面,借他妈的口打发我走,难道我还不知趣地死缠住人家不放?我还有一点剩余的自尊。”
“你还爱他吗?”
“……爱吧,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要是真有这一说的话,也就是他了。”
初恋时我们并不懂爱情,可是回头细细想来,那时太小,因此爱得格外纯粹。
我伤到一条腿,打了厚厚的石膏吊在床上,行动不得。
身子动不得,一颗心只是惴惴的。
我像是一只僵硬的木偶,线等你来拉。
他伤得比你重,大头说。
我知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夜夜梦见他在我身后跑,然后是车灯……我跪下来大哭,杨琼……杨琼……最后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梦到亲友去世是反梦,给他增寿的。大头说。
我忐忑地听着,忽然一把抓住大头的手,“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大头不说话。
终于可以拄拐下床,忙忙去寻他时,却见了意外之客。
一个女人。
她坐在他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捻一支三五,但是不吸。
很随便的一件紫灰色休闲装,牛仔裤,长发随随便便披在肩上,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可是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毋庸置疑,非常美丽。最难得的是气质高贵优雅,一身休闲不掩其天姿国色。
原来世上真有贵族这一说。
她抬头看着我,有些女人的眼睛是这样的,她不凶恶,可是她看我的眼神让我立刻诚惶诚恐,觉得自己很渺小。
“我是杨琼的妈妈。”她说,“你是小蓓吧?”
我暗暗惊讶,以前听杨琼的口气,原以为她是那种以和老美上床为毕生荣幸的女人。以为她必穿香奈儿套装,LV手袋上金属吊链熠熠生辉,妆容细致端庄宝光璀璨,现在看到真人,才知道自己多天真。
可是她不应该出现。我知道杨琼母子一向不睦。何况她现在应该在田纳西州安度晚年。骤然出现,必有大事。
她来干什么?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她出乎意料的和蔼,客气,然而自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不怒而威。
“是的……曹阿姨您好。”
她真的很有风度,彬彬有礼。
如果我们不是在那种场合相识,我一定会很崇拜她。
直到她彬彬有礼地说,“我准备带他走,请你不要再来找他了”时,我才如梦初醒。
五雷轰顶。
“你就那么走了?”猴子问,“一般港片里男主角的妈妈这时候应该拿金钱利诱你一下。好歹你那时候也让撞得不轻。”
“不走怎么办?已经带累人家独子受伤,换了一般人家早就非打即骂,现在人家和气谈判,难道真要被看作捞女才罢休?”
我放下所有骄傲孤注一掷地问:“我能看看他吗?”
“他不想见你。”
他不想见你。他不想见你。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拥抱,只迫切想拥有你的微笑。自尊丢到墙角,掏出所有的好,你还是不看,你还是不要。
我失神地扑到门上,大力叩门。“咚咚咚,咚咚咚……”直敲到心上去,一下一下地疼,我记得有一支老歌叫《Knockingtheheaven'sdoor》,我来了,我敲着天堂的门,你开不开?你开不开?你到底开不开?
我一边敲门一边哀哀地流泪,杨琼,杨琼……伸手抹眼泪却见一抹猩红,手破了……我嗓子哽咽,发不出人声,只瘫软在门上,全身力气都没了。
我听见自己上下牙齿在打架,我的脸热得烫手。
我知道自己是个小丑。
卑微地,乞求一份过往的爱情。
也许……我不敢想,可是心里疑疑惑惑着想问,你有爱过我吗?你算爱过我吗?
可是不管怎样,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比死还寂静的沉默。
他连一句回答都吝于给我。
她没有赶我走,眼光里可是有些许同情?看着这个傻女孩儿,得不到她儿子的回应?
我看着她的脸,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暗示我离开。
这一次,我是真的离开,不再回来……
我踉跄地转身走开,再没有以前的痛彻肺腑,我只是冷,寒气从心里泛上来,边走边哆嗦。
走到楼梯口时,我恍惚听到门里有响动。我回头去看,她仍垂头坐在门口,像在想心事。而那扇门,纹丝未动。
“我想他其实不爱我,从来没有爱过我,也许只是寂寞,也许有时内疚,可是真到了与切身利益相关之时,谁不是宁教我负天下人毋教天下人负我?”我叹口气,一口气在键盘上打下这么多,然后打开碟仓放进一张我最爱的CD,MariahCarey的《throughtherain》:
whenyougetcaughtintherain
withnowheretorun
whenyou‘redistraughtandinpain
withoutanyone
whenyoukeepcryingouttobesaved
butnobodycomesandyoufeelsofaraway
thatyoujustcan‘tfindyourwayhome
youcangettherealone
it‘sokay,whatyousayis
Icanmakeitthroughtherain
……
(歌词:当你在大雨中无路可逃,当你孤独一人,癫狂疼痛,当你哭着等待拯救,却没有人靠近,你感到自己走了太远以至迷失了回家的路。其实你能自己回去,因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对自己说“就这样穿过雨中。”)
“对不起……可你不后悔吗?”猴子问。
后悔?谁也不能说无悔,林忆莲说她从不承认爱无悔,爱无悔,太绝对。
后悔又有什么用?
分手后我躲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我养鱼,养花。红帽子们摆动肥肥的身体在玻璃缸中优雅地游动。临水照花,游园惊梦。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想起。
我的电话、邮箱、手机号一直沿用至今,曾经幻想也许有一天,像所有好莱坞喜剧片一样,男主角会突然出现,大家笑到流眼泪,重归于好,皆大欢喜。
可惜他如同在人间蒸发。我苦笑,不经历失望,没人会变得现实。
后来我看老金的小说时,看到美女袁紫衣悟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怖,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时候我心里特乱,老许说咱们还是在一起吧,就又在一起了。但是已经谁也没法信任谁了,就这么混着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猴子问。
“寂寞。”
为怕寂寞我们做了很多,最没空寂寞。
“对他不公平。”猴子说。
“哈!你以为他是傻子?他情人儿才多呐!”
最痛的时候,就戴着耳机到教室里,坐在人群中自习,不要那些无聊的痴男怨女前世今生地纠缠,只听永远自由的卡门:“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还不是男男女女来做戏?什么是缘?什么是义?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爱情不过是挑起情欲的工具,有什么了不起?想开了,也就淡然了。有一次我在教室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老许的膝头软语呢喃,我坐在后排很有兴趣地欣赏了一节课,老许看见我,脸做猪肝色,但是兀自岿然不动,还把那小美眉抱更紧一点。我微笑,低头看书——明天还要课堂小测验。
也偏有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是不可能,他还不愿意放手,要借了无辜旁人的手来刺我。只是他实在失策,现在,我已是钢筋铁骨,百毒不侵。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情当奈何?
他走后我再不曾为任何男人流一滴眼泪,不值。
没有什么大不了,真的。时间抚平一切伤痕。
“人间自有真情在。”猴子安慰我说。
“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你还小……”
“难道你见过?你和你老婆?”我咄咄逼人道。
猴子停顿片刻,“小蓓,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和我不一样。以前乐观开朗的你上那儿去了?以后一定会有人来呵护你……”
“我靠!你说有就有啊?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你是上帝吗?呵呵,傻猴子,人是会变的,以前我在人前笑嘻嘻也并不等于我快乐。算命的说我明年会飞来横财,嘿嘿,我觉得还是这个比较可信,我今天还去买足彩来着。”
“小蓓!”
“猴子,别讲大道理了,你真烦人,来,抱抱。”我发一张美女图过去,猴子立刻停止了聒噪。他安静的时间通常与美女身上的布料多少成反比。
猴子说话非常文艺腔,和上海小男人说话都会变得文绉绉的,好象拍古装片。一边勾引无知少女一边大谈人生理想,我真受不了他这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德行。
那次论坛掐架以后我才发现猴子也是自己帖子里的“粉丝”,只是喜欢潜水不爱说话而已。掐架后他给我发了个邮件,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和QQ要我加他。
最初我以为猴子如同其他网友一样,是看到论坛上的蛋,转而好奇地来看母鸡的。
谁料这厮凄凄惨惨地向我倾诉婚姻不幸。
我知道每个已婚男子都有向年轻女孩子控诉自己老婆罪行的嗜好,这一个甚至连象样点的罪行都拿不出手——他竟对我说老婆打牌!
然后便一声叹息做痛不欲生状。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说这些吗?我想只有你才能了解我。”
我想是因为找鸡要花钱,网上的美眉只谈心不收费怎么也算是物美价廉,看在人家这么抬举我的口气上我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好做出副天真糊涂的样子表示受宠若惊。
猴子是个准文学青年,经常在老板盯不着的时候勤奋笔耕,写一些“烟雨迷蒙秦淮河”之类的淫秽诗歌,与各地的寂寞文学女青年共勉。
然后下班乖乖回家做饭伺候老婆,家外彩旗飘飘的基础是家里红旗不倒。
我叫他猴子,他不乐意,我举出的理由是在生态学课堂上看到一只龇牙咧嘴的神农架老猿的照片,和他发给我的照片大同小异,非常神似。我第一次确信人真的是由猿进化来的。
“长得鬼斧神工不是你的错,上网勾引MM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李宁说一切皆有可能,人家李亚鹏还泡王菲呢呵呵。”
照片上用作背景的BMW倒真是不错,看得我垂涎三尺。
BMW如此多娇,引无数美女竞折腰,猴子的魅力值不可小觑。
在唇枪舌剑,互相诽谤,自我吹捧,眉来眼去了两个星期后,猴子开始含蓄地表达对网络美作的景仰,对无知少女的关怀以及自己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的慨叹。
市场经济讲求效率,两个星期已是他能等待的极限。
他开始说:“别想那么多,爱了就爱了。”
哼哼,什么叫爱了就爱了?后面还有一句“散了就散了”呢。
夫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我愿意一个人背两人的罪,如果能留在你身边。”
我也愿意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但是单巴掌拍不响,从犯也要担法律责任,新婚姻法明确打击第三者插足的,我可没勇气陪他玩夕阳红——东窗事发时浪子回头还有人称道,我只有一口狐狸精的黑锅可背。
我强忍笑问,“你们也曾经有一度是相爱的吧?那时在你眼中,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吧?”
“是……我们是大学同学。”
“可是现在形如陌路。她现在变得蛮不讲理,不近人情……总之是俗不可耐,我一看到她就心生厌恶。”
“我们已经毫无共同语言……”真是男人偷情的经典对白。不知道是现在的男人精神贫瘠到连偷情都缺乏创意,还是这段子已经熟极而流顺口就说出来了,耐心等待半天就听到这些陈词滥调,我十分失望。
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我并不觉得猴子道德败坏。多赚了三千就蠢蠢欲动嫌老婆不够温柔的男人比比皆是。何况到目前为止猴子也就停留在网上意淫的境界,还算有分寸的。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
我看《金瓶梅》早过看《红楼梦》,对这些至理名言早就牢记在心。
这么有趣的事也不是天天可以遇到,我可不准备轻易放过猴子。乃打出前天在论坛看到的一首酸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想想再加上一排“5555555……”,以示悲怆。“猴子,天长地久有时尽,咱们是此恨绵绵无尽期。嗨,来世再续前缘,这辈子你就凑合当个红颜知己吧。”
猴子大为感动,当下爱怜有加,柔情万丈地说,“小蓓,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我发誓!”
哈!男人发誓,我便信了么?
我肉麻无比地撒娇:“是亲妹妹啊?还是情妹妹啊?”
猴子立刻发来一张通红的小脸儿,恨不得将身子挤进光纤前来一表衷心,“小蓓,老猴子是没有未来的人了,只要你开心,我愿意做任何事。可是老猴子不能害了你……”
欲盖弥彰,您还不害呐?已经挺够分量了……我坐在显示器前看着这行文字百感交集,可惜我不认识猴子老婆,不然一定要她来分享这份赤胆忠心。
不过看猴子感动成那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哼哼了两声“人家要去吃饭了……走了啦。”就下线了。猴子仍然假模假事儿地说什么;“你先下,我送你”什么的。
我冷冷地看着屏幕。想起一千零一夜里那个被封存在瓶子里的妖精,在第一个千年里,它许诺说要给救它的人无尽的财富;在第二个千年里,它赌咒说会给救它的人永恒的生命;在第三个千年里,妖精在瓶中喃喃自语,谁救了我,我就把他杀掉。
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个妖精,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手机上有韦君留言:“忙着呢吧?
对。
说话不方便吧?
啊。
那我说你听?
行。
我想你了!
哦。
你想我吗?
恩。
别紧张,我就是想告诉你国庆节到了,祝你节日快乐!另外,有空请美女作家抽出宝贵的时间给俺回个电话。”
我不禁大笑。《手机》看了很多遍,不是很喜欢,只对那首质朴的情歌留下印象:“牛三斤,牛三斤,你的媳妇叫吕桂花,吕桂花让问一问,最近你还回来吗……”真是好听。而且感人。我很久没被感动过了。
一个声音低沉的哥哥接电话,“喂?”
“请问韦君在吗?”
“稍等。”随即听见那边石破天惊一声吼,“韦君,老婆——”
“第几房?”韦君喜滋滋。
跟这么个败类做朋友,真他妈的自取其辱啊。
“宝贝……”韦君软语温存。
“少犯酸,是我!”
“啊啊……那谁……呵呵……你谁啊?”
我悲从中来,“重色轻友的东西,不认识拉倒,回见吧。”
“哦——美女作家!”
“你才美女作家,你们全家都美女作家!”
“是啊,你哪算美作?你看看人家木大姐,用下半身写作,银子大把大把地赚。你就不感到惭愧吗?”
“你嫉妒人家?”
“你就不想赤膊上阵,开启情色文学新篇章?”
“流氓!跟你说写作我是会的,但是没有使用下半身的经验,现在大家都在打假我也不好意思瞎编,还是你上吧。”
“我也很想啊,问题是我只会用下半身,不会写作。”
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我们之所以发不了财,就因为我们的技术不够全面。
其实换个名字,秘密出一个情色文学也不是很难的事,关键是现在还有谁看这个啊?有的是活色生香的大碟。
靠写春宫过日子的作家们早就穷途末路了,唐伯虎再世也未必能干过竹影青瞳大姐。
我要保留形象。
这个事情的关键是,我想我在爱。
或者说,仰慕吧,比单相思或犯花痴好听点。
我单恋着人称英俊潇洒赛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第一小淫虫陈笨笨。不希望他把我看成失足女青年。
陈笨笨起于水木清华,大学毕业后飘扬过海到美帝某名校钻研理论物理。硕士毕业后觉得从事理论研究与自己性格不符,遂放弃全额奖学金毅然转至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校改学软件。一边刷盘子一边苦读,从一个程序员做到东海岸某知名IT公司的技术主管。我泡的论坛里他的ID正当红,我第一次听说此人是和网友聊天时听说网上有一风流倜傥的大才子,敢笑杨过不痴情,泡妞写了二十万字的情书,火得不行,还出版。
“又一个出卖灵魂啊?”我痛心疾首,“还让不让人活了?刚看见本网络爱情小说叫什么我不是聪明的女生。靠,一篇一篇地扯犊子一看就知道作者大脑有包。还我不是聪明女生…——总算丫有点儿自知之明,我是再也不看网络小说了,谁的也不看!”
“不是不是,这个据说是真的。写得真不错,你看看吧。”
我又问了几个人,一说陈笨笨都立马狂赞不已。中心思想是他是多么有才,还有财。前一个无关紧要,但是为了表示大家动机的纯洁,众色女们口供一致地声明:“我们真的是爱他的才气啊。”我一特铁的姐们儿孙午饭神神叨叨地说了一车呓语,多么多么仰慕他多么多么崇拜他,最后我差一点被烦死,“好吧好吧我也爱他我爱死他了,你让我消停会儿吧。”
孙午饭姐姐说了一句话让我特别肃然起敬,“你知道吗?他追北京的“一笑而过”追了一年多,多少美女寄写真都不带动心的,他为了一笑回国,结果回来以后发现一笑已经结婚了。”
这么浮躁的年代,难得有人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来开发爱情。
遥想历史当年抗日战争漫长,小日本扛了八年终于倒地投降,来自沈阳的陈笨笨同学继承了抗日联军的精神,一丝不苟将爱情进行到底,精神可嘉。
生于80年代的我们在这点上与前辈们还有很大差距,值得学习。
我立刻找了原文来看。
惊艳!
可怜我从小到大,经历情场数百战,缴获情书千余封,没有一封能在质量和数量上堪于此文相提并论的。
这也罢了,怎么一个搞理论物理和应用程序的男人这么会写字?
严格地说,这更类似于作者的自传。很少见到男人的文笔如此妖娆,也从容,也冷漠,也搞笑,然而真实,真实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边微笑边割开生命华美的外袍,让人心生寂寥。
看透命运的人总要承受命运的折磨。他不快乐,他用马甲发过一个帖子,满纸调侃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一句:“我一直不快乐,我认定自己不是个很容易就快乐的人。曾经发烧烧了一整夜,然后早上迷迷糊糊地打电话告诉笑笑,如果我死了,就无所谓;如果我烧傻了,你记得一定要另外再找一个好的。”
如果说还有一点牵连,他也只会眷顾他的笑笑吧?
难怪那么多人和他过不去——无数文学女青年心悦诚服地拜倒在笨笨的CK内裤下,无数文学男青年妒火中烧磨刀霍霍——他点燃了文坛的双重妒火。
毫无疑问这鸿篇巨制的情书是惊人的成功,因为我看到后面好几个女人在笑里藏刀地相互攻击,醋火连天。
尽管她们嘴上都表示对笨笨兄不屑一顾,但是谁都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时恨比爱更需要投入感情。
再说不会撒谎不叫娘们儿。你不待见人家还跟人家叫什么板?
亦有无数文学女青年们前赴后继投入到笨笨的粉丝队伍中去,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范围之广,前所未有。
笨笨执着地为他心爱的网络美女“一笑而过”守着贞操,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甚至公开说和QQ里上马就表示仰慕的MM们不会交谈超过十句话,因为她们头脑简单,动机赤裸。
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拿不准自己算不算“头脑简单,动机赤裸。”
直到现在许磊还时不时不甘心地说,“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我立刻转过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哪怕你一丝不挂在我身后裸奔,我回一下头你都可以叫我流氓。”
以后陆续有外班的男生搭讪,间或接到奇怪的短信,立刻删除。
曾经做过一个测试,测喜欢的人的性格,用金庸小说里的人物指代。
我测的结果是黄老邪。
韦君说我缺乏父爱,所以下意识喜欢老男人。
真是屁话,黄老邪桀骜不驯,狂傲不羁,大智大勇,是上上人物。绝对的梦中情人。我的确喜欢他。
可惜现实世界里没有那么牛逼的人。
以前晶晶搞网恋,被我骂个贼死。我固执地相信,只有大脑长包的女人才会一厢情愿地相信网恋。现在可好,我不光是网恋还弄了个单相思。何晶晶听见不得藐视我祖宗八代?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要不是有陈大才子的出现,我估计我大概就和韦君混一起了。韦君出身书香门第,成绩优异,家境宽裕,人品也不是特别猥琐。尽管丫在我面前就一地道流氓,在外人眼里可是个大有前途的国家栋梁。不过这汉奸肯定不在国内呆着,早就想投奔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了。我爸还没出事的时候一直对韦君欣赏有加,拿他当童养女婿的不二人选。
但是我一直对韦君不来电,优秀的人很多都自恋,这厮已经自恋到了不觉得自己是自恋狂的地步。我们一起看碟,看《FACE》时他说自己像尼古拉斯凯奇,看《加勒比海盗》说自己像约翰尼德普,看《无间道》时他踟躇了很久,因为拿不定自己是像刘德华还是像梁朝伟。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冲他喊,“我要看《怪物史莱克》,我看你还能像谁?”
一张鞋拔子脸还好意思说自己像伟仔?我废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我偶尔臭美一下,换个清凉一点的裙子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沾沾自喜,问他:“看我像不像性感小野猫?”
他沉吟片刻,“还是更像飞天少女猪啊。”
我昂首挺胸,“看清楚了啊!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嘀。”
他淡淡扫我一眼,“兄弟,你觉得咱俩的胸有区别吗?”
我傻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摸摸右挠挠的当儿,他同情的眼神又飞过来了,“别难过啦,没有用的,你就是再拼也不可能在华北平原上堆出个喜玛拉雅吧?”
尤其受不了的是他自以为是的品位,看到我的衣橱,他皱着眉说,“你喜欢艾格和ONLY?其实型并不见得好。”
我倒是想喜欢GUCCI,怎奈人家极有原则,从不打折。
那天看车展的照片,我流着口水算计了半天,等我工作几年……恩……如果我有不吃不喝的毅力的话,那我可以买……QQ?POLO?本田雅格?
韦君同情地看着我,“你怎么就想买二奶专用车?”
吐血……
是夜我向猴子倾吐内心的痛苦。
猴子是我的回收站,专门用来储蓄苦水。
猴子身上有一些传说中值得怀疑的有钱人的标志,armani的西装,prada的钱包,CK的NK,都彭打火机……不细说了,伤心,丫一个领带夹就够我混一个月的。
偏是这样的人知道怎么放低姿态让女孩子开心。
上次骂他“装模作样卖弄风情这件事情,如果干得好,就叫有品位的小资男人”,他完全不记我的仇,照样甜言蜜语,哄得我笑逐颜开。
也许这是男孩与男人的区别。猴子风度很好,无庸质疑。
他叫我看《圆舞》,里面的傅于琛教导周承钰:“真正有气质的女人,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别人她读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多少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我心悦诚服,“猴子,你真是只聪明好猴子。”
“呵呵,你是一只傻得可爱的小猩猩。”
他很耐心,多荒谬的问题也一一解答劝导。温和宽容,完全像个大保姆。男人在刻意讨好心爱的女人时原来可以荒谬到这地步。
“我感冒了。”
“多喝水,早点休息,还有,不要乱吃抗生素。今天十点以前务必下线睡觉。”
“王琳当面和我好似姐妹,背后却对别人说我坏话。”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别理她,你的同学都是成年人,谁是谁非大家心中自有一杆秤。”
“许磊带了新女友来向我示威,那女孩用奚落的眼神看我。”
“示威说明还在乎你,难道有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的小蓓失色?”
“很美,身材很好……”
“倔强的丫头”,他温和地打断我,“如果她真比你漂亮,你就不会夸她漂亮。”
我黯然。
许磊并非全无心肝,我还记得18岁那年冬天我病得爬不起来,他扔下第二天要考的课程带我打点滴,小诊所只有我们两人和一个医生。他不住嘴地逗我说话、笑,末了他怕我无聊,抓了张报纸要我教他叠千羽鹤,我的手不能动,只能口述:“对折,再把右边哪个角窝一下……哎呀笨死了……”最后他叠出一只胖胖的大笨鹤,我笑得打滚,他一本正经地说:“小蓓最有灵气,所以哥哥喜欢小蓓。”
那时他可以一宿不合眼,替我看着吊瓶什么时候点完。第二天眼睛红成兔子。
我感动得抓着被子说不出话来。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是同一个人吗?今天他是那么骄傲。
“小蓓!这是余嘉婧。”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她抬头,似喜似嗔地白他一眼。
是吗?这么快,又换了新人。
余嘉靖是文学院的新生,低我一级,小巧玲珑的身材比老许还矮一头,像只小鸟儿一样粘在老许肩臂弯。难为老许了,居然找到这么一只依人小鸟来衬托自己的高大威猛。
她笑,一双眼睛左右环顾后定格于我头顶十公分处,“谁是林小蓓?”
这个鸟不是好鸟。
我微笑,“我是林小蓓,你好!”
小姑娘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两眼,“呦!大姐,你不热啊穿这么多?”说着伸手来抓我衣服,“我的老天!穿几层啊!”
我闪身躲开她的手,“我最近感冒了。”
一边的老四忽然大声插话说:“小蓓!你不动产评估资格考试通过了!班长要你去领证!”
学校批准一部分成绩理想的学生提前半年参加专业认证考试,以此增加通过率。
余嘉靖非常不自然,“今年这麽多人考证,题真简单,我也认识好几个通过的。”
我笑,“是很简单。我先去取证了,回头见。”
许磊忽然道:“再见。我们等你,你快去快回。”
我装没听见,径直走开。还嫌没耍够威风?爱等就等吧。
他情儿当众抢白我,我放他们一回鸽子,不算过分吧?
老四仍不甘心:“王八蛋!还有脸说再见呢!”
“算了。”我低头脱凉鞋。
“你看见余嘉靖的脚吗?黑色趾甲,好象巫婆!穿凉鞋外面还加双肉色短袜,老土。”
我看见又如何呢?情分千斤抵不过胸脯四两。
和他在一起的三年,实在疲惫了不少,我开始长白发。回去在同学会上见到老同学,大家都惊讶,众口一词说小蓓沧桑了好多。
我给韦君发短信,“猪猪,俺郁闷呐……”
很快有了回音,“你是林小蓓么?”
我大怒,这家伙难道是间歇性癫痫发作,连我的号儿都不认得了?我随手回道,“你装什么大头蒜?”
马上收到回信,“我是韦君老婆,吴莎莎,请你不要那样称呼他。”
我晕啊……
紧接着收到老韦的消息,“吴莎莎来北京看我了,所以请你注意一点,别开玩笑,她觉得很不爽的。”
我靠,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个?谁天天半夜跟我诉说孤独寂寞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
我忍怒回道,“吴姐对不住了,玩笑而已,别当真。”
吴莎莎倒是个忍辱负重识大体的姑娘,当即回道,“没什么,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欢迎你来我们这里玩。”
我看着手机呆想,看她反应这么迅速,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事儿了。
咳,又一个倒霉孩子。
倒是猴子主动慰问,“丫头,吃饭了么?”
我将心事一一道来。
“美丽而没有灵魂的女孩比比皆是,这么没有修养的女孩,再美也不过庸脂俗粉,怎及得小蓓冰雪聪明?”
“谢谢猴子……”我轻叹一声。要是许磊有猴子一半善解人意,我也就能凑合下去了。
“朋友之间何必言谢?你这样,是在骂我了。”
“我要睡觉了,886。”
“小蓓?”
“哦?”
“真相可能会刺伤你,但却是在帮助你。现在你听到“许磊”像遇见洪水猛兽,总会有一天,你功成名就,听到有人喊“许磊”时会纳闷——好熟悉的名字呀,似曾相识呢。”
我无言,默默听着。
能够让一个女人一夜长大的,无非是爱情,伤人的、来去自由的、任性不羁的爱情。那个人曾让我喜上眉梢笑靥如花,也曾让我骨瘦如柴泪如雨下。变故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飞快的划过,残忍的切割,终于让我的狼狈与凄惶都有目共睹,无所遁形。
可是谁能相信,这与许磊并没有丝毫关系?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杨琼来那次开始算起,我和许磊这几年分分合合至少也有五六次了。他像只发情的孔雀一样不停带回形形色色的女生在我眼前展览,试图激发我的斗志,我对他身边的女孩子却越来越没感觉,从愤怒到麻木。有人说背叛分身体背叛和心的背叛两种。依我看他哪儿都背叛不了,老许那点小心眼我太了解了,他和我一样有俩贱毛病,永远是得不到的最珍贵,失去了才珍惜。他身边陪着的女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当年他大二我大一,我们俩在一起;后来他大三了,还是大一的妹妹陪;现在他大四了,身边的女生仍然是大一大二的小姑娘。当然他那个什么院学生会主席的牌子也只能唬住大一的,老生不大吃他那套。他心里肯定不止我一个,但我想我还是占一席之地的。
虽然他以前常常说男生二十二以后还是处男那简直就是耻辱,可截止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找不出一个可能跟他发生超友谊关系的,坦白的说,除了当年的傅萍还可以算个美女,现在这些简直一蟹不如一蟹,都是次品。老许要是能失身于这些小姑娘,那我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每次换了新人他必变着法儿地带来让我看,我倒不是很生气,人嘛,总会有那么点小伎俩和小虚荣,《围城》里苏文纨试图利用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斗志,结果失败了。现在老许的小情人也难以让我怒从心头起。我时常想起当年的傅萍,据老许说他们现在关系还是很好,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这些小丫头。
我们班陈欣现在在老许手下混,据说是老许的接班人,他经常半开玩笑地说,“嘿,我给许哥介绍个妞儿!你同意不?”
“靠!关老子屁事!”
“哎?怎么不关你事?大奶奶嘛……嘿嘿,你看没看过《大红灯笼高高挂》,你要是不管着点儿,将来许哥就是那样……每天晚上喊‘二房挂灯’!二房就挂灯;喊‘三房挂灯’!三房就挂灯;你就独守空房……”
我抄起一本书砸向陈欣,“日你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丫精尽人亡跟我有屁关系?再废话我捏死你!”
陈欣嘻嘻一笑,“你就装吧啊!”
“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爱给他介绍什么呢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跟王八姓!好了,滚吧!
”
也许这么说太不付责任。凭良心说,我还是希望老许找个比较温柔可人的,心眼少点儿的,而且……不要太漂亮的,不是我吃醋,就他那点出息漂亮的他也罩不住。那天我看《大城小事》中,王菲的一段话让我印象很深:
“也许一开始……我们就相爱的太容易了,进展的太快,关系发生的太多了。结果你腻了走了……现在感觉回来了,又想腻在一起,再重新开始,然后呢?”
然后呢?
至少人家还是曾经相爱过的,我却连心都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