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耳畔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龙头没有关好的那样滴着。我有种感觉,觉得那滴着的应该是血。车辆、路灯、人流,惊叫声、救护车的声音……很乱。还有一个人,他在我身后跑,呼喊,我想看清他却怎麽也看不清,只有白白的灯,猩红猩红的血。
“杨琼……”
我被自己叫醒。看看窗外,蔌蔌的有叶子飘忽忽地落下来,秋天到了。今年的秋天和去年的秋天没有什麽不同,还是刮风掉叶子。只是我多了一个爱做梦的毛病,而且总是做同一种梦。
手机铃响,是何晶晶。
前几天我答应她拿到这个学期的奖学金就请她到KFC撮一顿,没想到她的记性真好,唉!只记得吃怎麽能有出息。我摇头。
郁闷呀,又要花去我几十块,那可是我苦熬苦学挣的呀。我挣点钱容易吗?我咋那麽得瑟呢?
“真好吃真好吃”,晶晶手忙脚乱满口蝴蝶虾仍不忘赞美,“你倒是也吃点,现在拉张怨妇脸谁也看不见,白白浪费表情。”
穷人孩子早当家,我们很好满足,吃个KFC就能兴奋成这样。
我摇头,“我节食”,我发誓要饿成骨感美人。
“咦?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自虐?许磊无财无貌,你到底看上他哪点?”
许磊?切!
每个节食女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男子,因为女人若不对自己狠心,男人就会对她们狠心。
我不是例外,但也不是因为许磊。
许磊再吃香,我没想过要为他改变什么。从开始我便知道。那时我从皮夹里摸出他前任女友的照片,他大方地说,不放心你就留着吧。我嘻嘻笑着敷衍过去,那张照片留在我手里,直到分手他再没有讨要过——早就忘了,可怜他家乡那个痴心女孩子,仍一心一意地等着曾经的狗蛋哥回头。
这种人如同出租车司机,爱一个人,像拉一回客,那是他的职业,我不指望他为我下车。
分手后我不止一次打电话想要回自己过去寄放在他手上的照片,但是没成,许磊一见我的号就关机。我恨不能说,放心吧,我真的不准备抱着你的腿流鼻涕请你回来,我只是要回我的东西。不想我的照片流落到你新欢手里而已。
可他见到我的表情如同撞鬼,百米之外撒丫子就跑,亏他还是个爷们儿,真小气。
想来是恨我不肯成全他的表演欲,他说分手就分手,一拍两散,丝毫没有留恋,干脆得让他吃惊。
现在我频频给他电话,正给他表现幽怨的机会,不理你,要你恨一辈子。倒好像是我亏欠他。
索性不再理他,喜欢三流言情剧他尽可以一个人演,我不准备客串演出。
晶晶握着鸡骨头反复打量,“哎,太小了。要是鸡翅膀大得像鹰一样多好?”
“要是那么大,肯定不止七块钱一对。”
“一顿KFC吃掉一个星期的零用,唉……当年我三爷爷也是和红线女一起登台的知名艺人,万贯家财硬是给败掉了,要不然……其实我也是戏剧世家出身啊……没想到金枝玉叶沦落到啃鸡骨头的地步。”晶晶脉脉含情凝视骨头。
“谁又不是呢?”我郁闷得不行,我祖爷爷也是一牛人,走西口闯出了名堂,皮货行从蒙古开回山西,还在那边整了两房姨太太,已经纺绸马褂文明棍的装裹上了,眼瞅着要混进地主老财的行列,解放后公私合营,从人民手中搜刮的罪恶财富又回到了人民手里。家产尽失不说,十年动乱时被斗争得死去活来,老林家再次从零开始。
没有含着金银匙出生不是我们的过错,只是混得太不如人意了,郁闷之余难免回味一下辉煌家世——好歹一个资本家的后代。要是那俩蒙古祖姨奶奶也算亲戚的话咱也是一华侨啊!想想也挺伤心,差一点我就是林家大小姐,可以旗袍高跟鞋,扭着腰肢跳舞抽大烟,最不济也扶着侍儿看白海棠,吐两口血。可是现在——波鞋牛仔裤,班尼路毛衣破了个洞仍舍不得扔,拿着当晚礼服穿,小家子气扑面而来。
曾经有一哥哥摆款,请客时着实被我吓了一跳,“骨头啃这么干净?”
“毛主席说了,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我顶他一句,索性又要了一个圣代,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传说中的饕餮。
非常惭愧,那次我吃得比他都多。管他的,反正已经没形象了,干脆化悲愤为食量,多攫取点热量以后留着慢慢消化。哥哥想不到传说中的才女吃起饭来有如猛虎下山,看我的眼神渐渐暗淡,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劫色是没希望了,那就劫饭吧,再加一个鸡肉卷。
哥哥从那顿饭后便绝尘而去,我十分庆幸,最后那个鸡肉卷加对了。
“你!物质的女人!”晶晶做不屑一顾状。
我怒极反笑,“莫非你不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比谁黑多少?”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是罗曼蒂克的傻子。爱情的芬芳需要铜臭培养,奥非莉亚临死之前吟的诗?“我如何把我的真爱辨认——?”
亦舒说:谁送最大的钻石,谁就最爱你。呵呵,不是女人贪心,是男人实在不可相信。他们在承诺的时候固然是真心,在背叛的时候也是实意。他不再爱你,明明是他变心了,但他却只觉得是你当初吸引他的那些特质消失了。
女人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以避免人财两失。最保险的办法是一纸婚书,你小子想跑?先交下一半家产再说!别说,这倒是最管用的一招。
有钱真好,钱最大,谁都得听它说话。
手机响,有短信。
打开看是韦君,“背单词背得快死了。”
韦君的短信铃声是特设的救护车铃,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拯救我于无望的四角恋爱中。
自诩看破红尘的我也会堕落到多角恋中,真是不好意思。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旧欢如梦。
我还记得那些寒冷的冬夜,因为两人携手大叫大笑着奔跑而变得温暖,我也记得开学时,他殷勤地站在车站等我,替我接过手上的大报小包。我的选课表密码曾是他的生日,他的钱夹里密密麻麻贴了我的大头照。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爱情终究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
香烟/氲成一摊光圈
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
傻傻两个人
笑得多甜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除了激情褪去後的那一点点倦
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厌
活该应了谁说过的不知检点
莫文蔚的歌懒懒的,冷冷的,从耳机里将我包围。一直冷到心上来。
寝座老大早已有言在先,“小资会和小农谈恋爱?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黑暗的,未来是没有的,分手是必然的。”
“靠,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老许淳朴,你们这群愚昧的女人知道什么?”我打开老许室友送的电子贺卡,刘巧儿与赵柱儿,猪狗牛羊,锅碗瓢盆,大红大绿,喜气洋洋。
城市男孩子失之油滑,让人不敢轻信,农村孩子好啊,发贺卡都这么踏踏实实让人看着放心。
老二老三老四老六一群人闻风而动,叽叽喳喳劝我改嫁,“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我爸那村儿里亲戚一来就大模大样往床上一坐!两瓶香油能蹭一个月,你还得伺候着,我妈都让烦哭好几回了。”
“这算什么啊?我妈就一她们乡经纪人!不管什么事儿都得去给人家疏通!好像我妈国务院似的谁都能管。老麻烦了!”
“那算啥呀?!我表姐才冤呢,要什么样儿的没有?就图我姐夫人品好嫁过去了,房子首付全是我姐家的钱。她婆婆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就他们家那二亩地!还嫌我姐没钱没正式工作!我小外甥女儿刚出生我姐婆婆就喊我姐夫另找一个,‘给妈找个能生儿子的。’我姐月子里硬是哭着回娘家了!”
“小蓓”,五双神情严肃的眼睛盯着我,“你能保证生儿子么?”
我怒不可遏:“你们这群肤浅的女人!”
事实证明我才是肤浅的女人,和老许在一起的三年,他变得日益古怪,在学生会混了个主席,头发上打劣质摩丝,味如杀虫剂,衣着花哨,学会了把名牌穿出地摊货的本事,扭捏作态,洋洋自得,偏偏还动辄教训我行为举止不得体,要向A小姐学习向B同学靠拢,而A小姐B同学,恰恰是我平日视为生平所见的造作女人之首。
曾经开玩笑地问过他,“为什么不找个安分听话的农村女孩儿做女友?”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下决心绝不要农村女孩。”
当时只是寻常话,但是因为他异乎寻常地认真,我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我家里已经有那么多负担。怎么还能再负担一群?”
一句玩话,听得我有种做了别人工具的感觉。以后两人同行,总有说不出的别扭。
这我也忍了,孰料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颇有几个举止轻浮的小丫头当着我面许哥长许哥短,菠菜频送,毛手毛脚,勾肩搭背,视我为空气。
我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门牙打掉往肚里咽,一肚子酸水咕咕冒泡,转到僻静处我怒斥,“你什么意思?”
“咦?她们只是普通朋友。”
从前的神话故事多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现在的神话则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开头。
我不说话,冷眼看他,他媚笑,“别小气,我要取得支持率,不能不和大家搞好关系。”
原来要当“政治家”先得学会卖身,真是忍辱负重。
我不想多说什么,急了他必然会说:“那你的杨琼呢?”一提及此我立刻闭嘴,不想和任何人涉及这个话题。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如同松紧带,紧得要绷断时他会主动靠近,松弛一些;关系刚稳定一点,他又勤奋地偷鸡摸狗。
知道他的钱来得艰难,不敢轻易向他提什么要求,然而那天他竟指着身上的衣服告诉我说:“这是傅萍送我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转身离去。
“又吵架?”老马问。
我叹口气对老马说,“我不嫌他穷,但他嫌我不是百万富翁的女儿。”
“恋”和“变”字只相差一点,“心”“又”了而已。”
老马感慨道:“小蓓,你对男人的认识真是Skindeep,相处了三年,居然一点没有改变他的Taste,你得承认你也失败了。可是既然这样,那我要祝你分手快乐,其实……”老马看着我的眼睛,“我一直觉得你离开他会比较好。”
待我真决心要走,他又后悔。回来道歉,山盟海誓,打拱作揖,声泪俱下,惟妙惟肖。三天两头电话,短信。
这个人真正无聊,琼瑶阿姨的电视剧看多了?
很有可能,他最爱看那些弱智言情武打,一群自称大侠的白痴为谁撞了谁一下动刀子,见一个有三分姿色的村姑便死缠烂打还号称侠义痴情,这便是他的理想人生。以前经常拉着我讲他观摩某国产百集电视连续剧的感受。真可怕,我妈现在都不看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了。
一个男人不要自尊也就罢了,居然可以这么投入地拿自己当三流言情片男主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实在受不了,我把猴子的照片给他看:“这我老公,看见没?”
照片上的猴子一身牛逼闪闪杰尼亚西装,靠在自己的BMW上笑得喜眉笑眼,一副农民大叔勤劳致富奔小康的模样。
老许顿时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萎靡道:“那我祝你幸福。”
“彼此彼此,也祝你们幸福。”
GAMEOVER。
我也看武侠,最喜欢的侠客是韦小宝——如果韦爵爷也能算是侠客的话。
熊猫屡次问我:“怎么还不找男朋友?”
找男朋友?谈何容易!
上自习时我提一袋樱桃边吃边看书,路遇本班男生蔡林,蔡林曰:“给我点儿。”
给了他一点儿,心疼。
“再给点儿。”
又给了他一点儿,心如刀绞。
蔡林吃完,“还得给点儿。”
“给我一个理由先。”
“我是吃了,我们寝室的兄弟还没有吃呀!”
“他们又不是我儿子。”
蔡林百思不得其解,“我没说他们是你儿子啊……”
半小时后,蔡林怒气冲冲跑过来,“难道我是你儿子?!”
周围同学大笑。
我肝胆寸断地对熊猫说:“亲爱的,我并不要求他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是至少要有大脑吧?谁想退化到和两栖类动物共同生活?反射弧长不是他们的错,反射弧长还要泡妞就是他们的不对了吧?”
熊猫说:“做人要厚道,人家追你是给你面子,说这种话有点儿欠抽。”
我现在认为:谈恋爱,是件比较无聊的事情。
记得有人说,很多人在一起,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习惯。
听起来挺悲哀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我不由得想起以前记者问木子美的一句话,“如果你将来结婚,你预计你和你丈夫会怎样生活呢?”木姐姐毫不含糊地说:“各自鬼混。”
当时我还乐呢,这姐姐够利索的。
没想到自己恰为这一句话现身说法。
我还是经常在自习室碰上老许,大家这几年在学校都混得脸熟,当着许多熟人面也不好意思对骂。快到考试时节了,空座不多,虚伪地客套几句之后,看对方找不着座位怪膈应的,我通常就欠欠身说,坐这边吧,说完把旁边椅子上我的书包拿起来,他也并不和我假客气,大大方方落座。我们终于达到了传说中分手还是朋友的境界。
时间长了,他经常说一些关于将来的话题,考研工作什么的。他说我们专业本科出去肯定不行,但是考研也难,考上也不一定就有出路,言谈间神情黯淡很多,和我熟悉的那个老许有点不同。我还以为他就会踌躇满志谈五年计划呢。
“那怎么办啊?”我漫不经心地问,“跨专业好不好考?”
他煞有介事地摇头做深沉状,“今年经济学院的研究生录取率是10%,听说报了四百多个,只录取了不到四十。”
我知道他为什么单拿经济学院说事——傅萍盘算着考经济,一天到晚往N区那边跑,本校区的课全停。我还知道那些必修课上是老许找了大一的小干事们替傅萍应卯,老师问起来也是老许担着替她圆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要是连丫这点破事都不清楚也真是白混了这几年。
我看出老许三番五次提起“经济学院”那股亢奋劲儿,小眼睛贼溜溜地闪着期待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怎么知道的啊?谁和你说的啊?
我就不问,我憋死你。
不是我不厚道,是我实在不愿意为他和人争风吃醋。我已经过了为一个男友死去活来的阶段,最看不上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我又不是琼瑶大妈爱情悲剧的御用女主角,干吗要给一个男人评头品足,去跟其他女人比?比赢了,我有屁面子?比输了还不如撞墙死了算了。我才不往这陷阱里跳,省省吧,天下男人又没死绝。
还没分手的时候,我有一次建议说,咱和傅萍说清楚吧,让傅萍付我点儿精神损失费,然后我肯定大大方方把你让给她,从肉体到精神我一点便宜都没占过你的,还是原封不动货真价实的处男。老傅也开心我也情愿,大家都爽不是很好?
老许一本正经指天划地:“不管她怎么想,我只当她好朋友!”停顿一下又加一句,“我家出事,她第一个赶来借我钱,连回家的行李都一手帮我收拾好,我……”说到此便闭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别具深意。
有钱有义的红颜知己是每个男人心头的朱砂痣。原来傍上了大户头,怪不得说话底气都冲得像坐台鸭王。
“真够意思!”我说,“我要有这么够劲的马子倒追,早就以身相许了。”
“我们是好朋友!”老许反复强调。
“哦?”我笑,“我们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的好朋友核实一下?”
“我没有她手机号!”
“呵呵”,我打开他的电话薄,“我也没有,不过你觉不觉得这个‘嫣然’非常可疑?你上次说这是网友,上上次又说是你们班焦艳,上上上次……好了,咱们确定一下不好么?老胳膊老腿儿的何苦玩儿捉迷藏?”
老许彻底被打败,白着脸说不出什么来。
“这是你们第几回分手了?”老马问,“他们真有一腿?怪不得上次在自习室跟我抱怨说你一点不浪漫。”
“有一腿是肯定有一腿”,我分析,“不过不是当真的,傅萍有男朋友,还来找他谈过一次。人家也就是用用他顺便自己开开心,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总觉得他和傅萍是有缘无份,是他成全人家男友,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戏,要不以他那点儿出息早就上赶着给人家做牛做马去了。”
“呵呵,那‘浪漫’又是怎么回事儿?”
“呵呵,他懂个屁的浪漫。”我忍不住笑起来,许磊是那种吃个烛光晚餐便以为人世间浪漫情事莫过如此的人,我懒得在他身上费心,一半也是觉得多余,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白耽误工夫。
傅萍是我多年的老情敌,想想很搞笑,我对老许感情淡薄,琢磨傅萍却比琢磨任何一个帅哥的时间都多。整整魂牵梦系地惦记了三年,一点不带掺水地恨得牙痒痒,谁敢说我不专情?
“你说是不是日久生情哈?我现在看丫甭提多亲切了。书里讲话:‘似是故人来!’”
“生个头的情啊!你俩纯粹没事找抽型的,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在打两个女人间的战争。”
可不是,两个生活的宠儿,不为什么,只争意气,竟也争了这几年。想想也很悲哀,我生命中最好的几年竟一直惦记着一个女人,我又不是拉拉。
老许最近很忙,就像一个在侧室位置上苦苦熬了多年的小妾等待扶正一样,他终于等到了总校学生会换届这一天。他的目标是主席。
身在圈中的人往往会被那种群情激昂的气氛所迷,主席啊,部长啊,听起来牛得不可一世,其实未必见得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处,充其量给人家打杂捞毛,大多数还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
不过老许真的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些事情,他的竞争对手是刘力,我们前代班长,比他大一届。老骥伏枥,志在必得。
刘力走得是群众路线,选票拉到了每个角落。还很下工夫地叫了各院的小头目们出去唱K吃饭,封官许愿,不一而足。两人见面时还笑嘻嘻恭维敷衍一番,背后刘力骂许磊是领导的三孙子,许磊说刘力笼络人心,开空头支票。两人一唱一和,穷形尽相。
许磊这时候倒是想起我了,他开始给我打电话诉苦:“压力真的很大,为了搞这些学习都被耽误了。要是做不大,大学这四年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了主席就不是一场空了?”
“总得给自己个交代,再说锻炼能力也是个好事……”
“老许,你还当我刚进校的小美眉?一个学生会就锻炼了能力了?呵呵,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是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
老许怒极,打惯官腔的人都不习惯说真话,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我。锃明瓦亮的小分头气得直晃悠。
我嘿嘿奸笑,我之所以如此忿忿不平,是因为我不是领导。如果我也坐上了主席台,指鹿为马指桑骂槐说三道四耀武扬威,天天吃王八,喝五粮液,那我就不发牢骚了。
“我要是你老公,一分钟也不忍你。”老马依次有幸聆听我们的电话交流后发表感想。
“我巴不得他赶紧离我远点,我好回归自由身。”
我们睦邻友好的关系给他在学生会的广大下属造成很大痛苦。我们的暧昧(对天发誓我一直是清白的,暧昧是他们自己琢磨的结果)给广大干部同学们的工作带来了深切的不便。我们的相敬如宾迫使同学们疑神疑鬼,拿不定该给我白眼还是青眼,时而对我如春天般温暖时而对我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有时切换频率太快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在谄媚和鄙视之间来回飘摇举棋不定的滋味不好受,对此我深表歉意。
周末我们在自习室不期而遇,当时我正在耐心给许磊这个笨蛋讲四级真题——我已经PASS了六级,这猪头仍在四级上停滞不前,我在口干舌燥后愤怒地告诉他,“说你傻逼——傻逼都憋屈!”教室里人不少,我一激动声音大了点儿,引得众人侧目,我前边那女生一回头,我俩都傻了,是许磊的手下关沁。
显然关沁同学是误会了,把我们纯洁的男女关系再一次深化成儿女情长,所以她一脸尴尬马上转成热情,“哎呀妈呀,小蓓,你也在这里啊?”
我只好说,“呵呵,是啊,我也在这里。”
关沁不知道从哪摸出个苹果,一脸关切,“哎呀老妹儿,你这几天可瘦了。来。吃苹果吃苹果。”
“一般一般。你吃吧我不爱吃苹果。”
“不行!妹妹你看你还跟我客气!我跟你说,你跟我客气是看不起我,这蔬菜水果真的不能不吃……”
我们手拉手坐了一会儿,双方就近日天气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愉快的双边会谈。
好不容易她走了,我回到座位,“谁他妈的跟你客气?”
“人家那是给你面子。”
“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老许实在客气,关沁分明是冲他的面子与我搭讪,我虽不通人情世故,这一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她们这些人也想得太周到了”,老许兀自眯着眼回味,“呵呵,现在她对你这么好,以前还说觉得你老跟个小孩儿似的。”
我叹口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许自做主席后日益弱智。一条纸内裤一条卫生棉条都会有用处,何况我一个大活人。难道他还真把溜须当感情?“老许,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是看她一个人演得太投入,小脸儿变得比川剧大师都快,人家付出这么大热情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配合吧。”
老许微怒,“怎么老爱把人想那么坏?要那么说你也演得挺像回事,不比章子怡差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也得感谢领导同志这些天来对我的熏陶。”
老许大怒,我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我并没有丝毫不安,最近他手下几个小头目见我都是这副嘴脸,狂热情地往我手里塞从水果瓜子到KFC优惠券之类的杂七碎八,从身体保健唠到国家大事,毁人不倦。搞得我很难受。一直以来我是个桀骜的人,坚信没有不计成本的付出,往交易里面扯一些虚头巴脑的感情就像在酒桌上拉关系一样没有实际意义。要我说,在商言商,有什么要求一气儿说完大家商量条件,成就成不成拉倒,别整得我跟你亲戚似的你也费劲我也膈应。
前些日子我们闹掰以后他们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冷淡了许多。这下好,刚自在了没几天又得跟这群准官僚蘑菇了。
我们老六也在学生会混,非常鄙视关沁,时常和我咬耳朵,“瞅她那点儿德行。就差基因突变出条尾巴。”
我大笑,笑完故作严肃地拍拍老六肩膀,“丫头,做人要厚道。”
老六神秘一笑,这孩子近来成长飞快,或者说,堕落飞快,我一直觉得官僚机构都是毁人不倦的地方。当初她贼眉鼠眼把我拉到教室外面问我能不能给她搞点事做的时候我没怎么磕巴就答应了。一来身边人不好拒绝,二来老许那时搞活动忙,正缺人手。我打着举贤不避亲的旗号把老六推了出去,多少有点不放心,问老许“她怎么样?行不行?”老许瞥我一眼,“尽说傻话,有啥不行的?说她行她就行,不行也行。”
倒也是,本来就是一堆闲职,周舟都可以指挥乐队,正常人还有什么干不了的?
老许很敏感地看了我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立刻闭嘴。政治家对多嘴的文人一向讨厌,你看看秦始皇那老小子焚书坑儒的劲头就知道了。我还要留在人间腐败,不能让哪个气急败坏的政客把我给坑了。
回寝室时惊见一地狼籍。老四趴老马腿上呜呜哭。老马正轻轻拍着她规劝哄骗。我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抚慰规劝。
“怎么了?”我小声问老马。
老马使个眼色让我出去。
老六老三一干人在楼道拐角也正哭得热闹,晶晶说:“靠,又吵了。”
说的是老三和老四。
作为一个女同学,长期没有对立面是不太可能的,就算明的没有,暗的也得有。老三和老四是明的。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最早是因为什么只怕她们自己都记不清了,想来无非是你说我什么我说你什么之类的小事,但是日积月累,由量变导致质变,如今两人冤仇比海深。
这一次据老马说是因为上学期的毛泽东思想概论,两人选的是一个老师一节课。众所周知,毛概这种课,比较正常的人是不会怎么认真去听的。尤其人到大三,大家能勉为其难进教室就很不容易了。麻烦出在期末,老三有男友同学代答点名,老四就没有了,因此平时成绩一分不给。老四急了,找老师说理。说着说着就把老三也扯了进来,不但揭发了老三,还连老三男友及其室友一股脑儿交代了。
偏偏一个认识老三的外班同学路过,听见喊老三的名字,好奇,遂站住细听,然后一五一十告诉了老三。
老三大怒,遂开战。
女生寝室有点小风波是正常的,连伟大领袖都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党外无党,帝王思想。”何况我们这么小小一个寝室呢。生活是这么无聊,日子长了谁都难免有点小变态。
在这场风波中老四一方比较不被看好,这孩子心高,很勤奋努力,但是不大管别人的感受,每天她黎明即起出去学习,起床的动静好象是搬家公司来了。等到她走了,屋里的五个人一起闭着眼睛抱怨,“什么人啊这是?”
基于此,大家对她的态度渐渐有了变化,一旦看一个人不顺眼,那就越看越不顺眼。她的许多习惯大家都开始觉得各应,加上这次她是过了点儿,所以这次大战时大家普遍站在老三的立场上,我进屋的时候大家都在外面安慰老三。老马平时是大姐的身份,不好扔下老四不管,正开导着呢。
我臊眉搭眼言不由衷地安慰了两句,觉得很无聊。不是别人无聊,我说我自己。
我的对立面是武茜,我们的孽缘从大一的出国名额开始结起。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尽管最后谁也没出去,但是到现在为止,武茜见我必咬牙切齿。得机会便或明或暗损两句。
我想是因为我现在比她混得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尽管我写字除了虚名也没真得着什么,但是对武茜这种把出名当作头等大事来抓的孩子看来多少会有些不平衡。每当有人恭维我“才女”时她必把小眼睛翻得只剩眼白。
我只当没听见她的叨咕,呵呵,我并不希望把自己降到她的水平线上。其实我不喜欢被人叫做才女,古往今来才女都长得比较拿不出手,我比较愿意以前他们叫俺“美女”,虽然是违心的,但是听起来爽啊……好爽啊……真爽……不是假爽。
人到大三,总觉得无聊,生活是这么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