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我们像高年级的同学一样,对大学生活都了如指掌了。这时候,在高中时的那种被压抑下去的青年人特有的天性日渐恢复。我们改变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作风。同学们学会交际,学会谈心,学会了关心国内外重要新闻。在这两个月中,我们都改变了许多,有时候,我们甚至会逃课,提起考试,很多同学更是高唱六十分万岁,男女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日渐微妙。我们班里的同学,年龄相差较大。有些从农村来的同学,小时候入学就比较晚,再加上多复习几年,上了大学都二十三四岁了。在农村像他们这个年龄,
最起码身边会带着一个小孩。在大学这个宽松的学习环境里,年纪大的同学率先开始考虑个人问题。我们宿舍有个女同学,在高中复习了三年才考上大学。她深知自己的智商平庸,不想,也没有信心继续深造,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安全毕业,毕业前,在大学的校园里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开学不久,她便和我们上届的一个男同学,她的一个老乡交往甚密,后来索性公开化,在我们班里拉开了大学生谈恋的开幕式。有了开头的,同学们的胆量也大了。很多老师对这种现象也很理解。虽然学校有明确的规定——在校大学生不许谈恋爱。但老师们在班会上反复强调的是不要影响学习。我们学校是个男女比例失调的学校,各班的男生都占大部分。我们新入学的这一批女同学,当然就成为了学兄们追求的对象。
这种气氛像催化剂一样,加速了我们的成熟。课余时间同学们坐在寝室里,谈论的焦点便是关于爱情的问题和关于这方面的新闻。我和秀辉虽然年纪比较小,但也深受启发,我们俩之间的悄悄话,也感染上了这方面的话题。我们在憧憬未来时,这个方面必然是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们把它看得即神秘又神圣,好像只要我们恋爱了,只要我们拥有了爱情,世间的一切美好就会自己来到我们身边,我们就会得到一种永垂不朽的快乐和幸福。
人的内在的思想意识一旦发生变化,便会引起外在形象的迫不急待的改变。在我们熟悉了大学,大学也熟悉了我们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希望立刻与高中时代那呆头呆脑的形象一刀两断。我们班里的女同学大部分效仿高年级的女同学,一律随波逐流,长发一夜之间变成了短发,纷纷模仿日本影星山口百惠的运动式头型,但是模仿的效果难随人意。也有几个同学认为运动头型比较男性化。她们说,一般情况是这样的——男同学们已经有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再去欣赏。既然男生已经有了短发,我们最好不要再去重复,把我们这个校园全部男性化。这种说法,曾一度引发全班女同胞的热烈讨论。讨论的中心问题是——我们女人是为谁而穿着打扮。多数人认为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而穿着打扮,而不是为了男人,我们怎样打扮自己应该出自于我们个人的爱好,而不是为了讨好男性,或者说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少数几个女同学虽然寡不敌众,但依然各持己见。她们认为,世界上本来就由两性所构成——男性和女性。我们最终的结局是和男人组成一个家庭。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会厮守在一起几十年而不感到厌倦呢?那是因为男女之间具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产生这种吸引力的直接原因是男女两性之间的差异。自古就有窈窕淑女,君子好求的说法,这是人的本性,是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不管我们现在的思想是什么,到我们真正成熟的那一天,我们都会努力使自己从内心到外表成为一个完全的女人。既然是这样,我们从现在起,就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更女性化一点。
有关这方面的讨论一天也没有停止。在讨论中,同学们的思想意识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我和秀辉还是稳坐泰山,安然未动,依然梳着两根小辫子。但我们的内心世界早已被发型之风吹拂着,正在跃跃欲试,变换发型,只是早晚的事。
天气渐渐地变冷了,一阵阵寒流冲击着秋高气爽,干妈为我准备的两身新衣服在寒冷中显得既单薄又可怜。劲雄让我买一件新大衣,我本不想破费,已经找出了以前的旧大衣穿在了身上。但是劲雄很执拗,硬是把钱塞到了我的包里,并再三叮嘱我一定买一件好点的,周末回家时,新大衣必须穿在我的身上。
在我认识的人中,叶澜的穿着是最有品位的,她也是最会欣赏服装的。我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每穿一件衣服都很特别,很出色,在校园里独树一帜,更希望自己的身上能增添一些像她一样潇洒迷人的气质。所以买衣服这件事,非她帮忙莫属。
我和叶澜逛了几个商场,看得眼花缭乱,也没选到称心如意的大衣。后来叶澜说她的姑妈是专搞服装设计的,她身上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出自姑妈之手,即便宜又独特。我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即省了钱,又能穿上时髦的大衣。叶澜把我带到姑妈的服装店,姑妈亲自帮我选布料。叶澜和姑妈同时看中了一种银灰色带着小白点的布料。这种布料及其平常,我根本就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但我看到叶澜和姑妈对它都情有独钟,我也装作十分欣赏。
两天后,我的新大衣做好了。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块平凡的布料做出的衣服,配上这出色的款式,穿到身上竟然是如此的超凡脱俗。连叶澜都羡慕不已,姑妈更是连声赞叹:
“小姑娘,你穿上这件大衣,像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如果头型再变化一下,就更好了。”
我和秀辉终于没能守住我们班里最后一道从高中带来的淳朴的风景线。在叶澜的帮助下,我们的两根小辫子演变成了披肩长发,脸上也随众略施粉黛,附和着淡淡的口红。
经过叶澜的一番精心设计,我们都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原来那种纯真的朴实的天然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长发飘然,风度翩翩。两个天真烂漫,原始自然的乡村小丫头不见了,眼前站着的是亭亭玉立的都市美少女。
我和秀辉都感觉我们外在形象变化的跨度有些太大。起初,变化使我们很不自然,走起路来别别扭扭,总感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甚至因此不愿意走出教室和寝室。后来,经过几天的察言观色,我们放弃了胆颤心惊。实际上,我们新入学的每个同学都在发生着变化,就连男同学也越发光彩照人,走起路来昂首挺胸。
星期五晚饭后,秀辉去洗衣服,我带着一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外国小说,一个人来到教室。我刚刚沉浸在故事之中,我们班的班长高井河笑嘻嘻地坐在了我的对面:“尚小晴,有人委托我一件事,好几天了,我一直没敢向你开口。”
我抬起头,他一脸神秘的样子,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快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难开口?”
“但你必须向我保证,无论我说的这件事是什么,你都不许生气。”高井河还是笑嘻嘻的。
“好,我保证,无论你的这张乌鸦嘴说出什么话,我都不生气。”
高井河拍了一下胸脯:“好,一言为定。”
高井河还在犹豫,我装出生气的样子:“不说,我走了。”我站了起来。
高井河慢慢地收起了笑容:“你先坐下。你认不认识我那个表哥——朱自云,我们上届的,就是经常到咱们班来找我的那个男生?”
“当然认识,咱们班的同学几乎都认识他。听说他在音乐方面非常出色,会好几种乐器?”
“是的,他本想报考音乐学院,是舅舅逼着他来学经济的。”
“太可惜了。”
“你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只是认识他,没讲过话,不过他长得倒是很帅气,听说咱们校园里好几个漂亮的女生都追求过他。”
“这倒是真的。不过,追他的那些女生他都不喜欢,他却对咱们班的一个女生一见钟情,为了她,他甚至失眠。”
我瞪大眼睛:“咱们班的?谁能有这么大的魅力?”我思索一下又说:“我猜到了,一定是于秀辉,对吧?我想,咱们班里只有秀辉才能让他这样神魂颠倒。”我为我的聪明扬扬自得。
高井河又一次神秘地看着我:“你的答案错了,不是于秀辉。”
“不是秀辉,那会是谁呢?”我的脸颊在慢慢生温。
“想知道答案吗?这个人远在天边,进在我眼前。”
“你说什么?难道是我?”
“对,就是你。表哥说,他每天到咱们班来,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能看上你一眼。”
听到这里,我感到一阵紧张慌乱,只觉得心跳在不断加速,仿佛我的整个身躯都布满了陌生的细胞,使我的头昏脑涨在不断升级。高井河又说了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想:这怎么可能?朱自云,校园中那个公认的美男子,那个多才多艺的高干子弟,会喜欢上我,而且每天到我们班来,竟然是为了能看上我一眼。
一时间,我六神无主。高井河看到我这个样子,急忙安慰我“:尚小晴,没关系,如果你没这个意思,就全当我什么都没说。”
正在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劲雄突然出现在我的意识中。忽然间,我有了选择,急忙说:“是这样,我现在还不能考虑这个问题。我家里有个哥哥,今年都二十七了,还没有女朋友。”
高井河走了,我呆呆地坐在教室里,手上的书页静止不动,我无法再看下去一个字。心想:有人向我求爱了,看来我真的长大了。而且,向我求爱的人还是大家公认的白马王子,我有些窃喜。但是,我的意识深处立刻又产生了排斥他的细胞,它使我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相处。平日里,看到校园里双双对对的谈情说爱者,我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可当这个问题真的摆在了我的面前时,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劲雄。我有些不理解我自己,为什么我的私生活会和他联系得这么紧。后来,我们生活中的一幕幕镜头在我的脑海里飞速地放映了一遍,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的这种心态可能与我们俩相濡以沫的生活有关。我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劲雄。我感到我越来越在乎他,他的喜怒哀乐,直接牵动着我的心弦。
我找到叶澜,把朱自云向我求爱的事告诉了她。叶澜说:“朱自云这个人,我们很熟悉,中学时,我们就在一个学校。他的人品、学识、才能和家庭条件都不错,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他的综合条件是很难得的,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来回答叶澜。
叶澜笑了笑,接着说:“还是我替你说吧。你现在是进退两难,前进一步吧,自己的年纪还小,又怕影响学业,后退一步吧,又怕失去这次机会,失去朱自云这么优秀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我抬起头,偷偷看了叶澜一眼,努力摇摇头说:“你说的不对。我现在不想和朱自云来往,主要原因是因为劲雄哥。他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如果我先处了男朋友,他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听了我的话,叶澜用陌生的眼神奇怪地盯着我:“你说什么?你放弃朱自云是因为你哥哥没有女朋友?”
“是的。”我依然不敢直视她。
“小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处不处男朋友与他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家兄妹三个,我和二哥都有朋友,大哥却没有。他没有遇到他喜欢的女孩儿,他当然就不处了。但我和二哥不能因为他不处朋友,我们也不处,一直等着他吧。如果他到了四十岁,还没遇到可心的人,那我们还要奉陪吗?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有这种陈腐的思想呢?因为这个原因,你放弃朱自云,日后你会后悔的。”
叶澜说了很多,每一句话我都无法反驳,但我还是非常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穿着新大衣,梳着潇洒的披肩长发,淡淡地化了妆,以崭新的形象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坐在车上,我重复着幻想我和劲雄在车站见面的情景。我想,他一定会非常喜欢我的新大衣、我的披肩长发和我现在经过化妆的这张脸。
出了站台,远远地我就看到劲雄还是站在那个圆形水泥柱的旁边。他正在东张西望,我故意不惊动他,从侧面来到他的身边:“喂,看什么呢?”
“小晴!”劲雄惊讶地打量着我,“呀,变样了,我差点儿认不出来。”
“这件大衣好不好看?是做的,很便宜。”我有意做了一个姿势。
“太漂亮了,尤其是穿在你的身上。”
“头发呢?我梳散发好不好?”
“好,非常好。你现在整个人都变了。我一直盯着出口处,都没认出你。”
虽然劲雄一直在说好,但我从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以前每个周末他见到我时那种兴奋的神情。他好像心事重重,这使我本来兴高采烈的一颗心倍受冷落。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一句话也没有,心里仿佛生起了一层薄雾。劲雄侧过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怎么了,小晴,怎么不说话了?”
“我想你现在是不愿意听我说话了。”我堵着气说。
“瞧你说的,我怎么会不愿意听你说话呢。你想想,无论什么时候,你说的话,我不都是洗耳恭听吗?”
“那好,劲雄哥,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可是同学们都在变样,又不是我一个。”
“小晴,你多心了。你现在非常漂亮,也可以说很迷人,我很喜欢。可能是你的变化太突然了,我有些不太习惯吧。”
“真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心里的薄雾似乎淡薄了一些。
“小晴,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担心什么呢?”
“怕你生气呗!你不高兴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受。”
“真是这样,那可是我的福气呀!”
“当然是真的。”
“你现在可以放宽心了,我如实告诉你,我非常欣赏你现在的模样。”
尽管劲雄嘴里说他不生气,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和平时一样,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的失望和忧伤。我反复琢磨,一直弄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
晚饭后,我照例和他聊天。一周来,积攒了好多好多的话,也有校园里的新鲜事,我都想一一说给他听,但我还是先把话题扯到了他的身上。我郑重其事地问:
“劲雄哥,你的个人问题现在有进展吗?”
“我的个人问题?”他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你以前不是说过你爱上一个人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劲雄审视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有些心跳。他一字一句地说:“小晴,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我那是在做白日梦。今天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这种距离不是我的努力能够拉近的,我这辈子恐怕是没有福气和她走到一起了。”
我凝视着他的表情,倾听着他没有展开说明的心声,隐约的有一种感觉,仿佛他的痛苦是我给造成的。我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我的某一根神经灵机一动冒出了一句没经过大脑筛选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的话。我说:
“劲雄哥,你不要伤心了,你的生活中还有我呢,我永远都会和你好,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劲雄疑惑地看着我:“小晴?”
我又傻乎乎地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毫无羞涩的表情使劲雄又恢复了忧伤的神态,他说:“小晴,你还小,太单纯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都是我们小时候经常说的吗。”
“我都十九岁了,我已经是大人了。”
“你人是长大了,但你的思想太单纯。如果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就不会这么说。”
“我才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你在我心中永远都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小晴,你把我当亲哥哥一样看吗?”
“这还用问吗。”
我本以为我的回答能让劲雄非常满意。但是,从他的脸上,我没看到满意的答案。
这个周末,我过得很不开心。劲雄的情绪让我有些琢磨不透。他演戏的本领非常笨拙,他越是想演得逼真一些,让我开心,我越能看出他的反常。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反常情绪可能与我有关。
返回学校的一周里,我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劲雄那忧伤和失望的神情,还有他躲在自己房间里的一声声叹息,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它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与它分离。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我拿着包刚走出寝室,准备去车站,迎面碰见高进河:“尚小晴,你把这封信交给于秀辉。”
我接过信,连看一眼都没有,急忙跑回寝室,把信交给了秀辉,然后匆忙赶往车站。
劲雄依旧站在那个圆形水泥柱旁等我。虽然他表现得非常夸张,但我依然看到了那张笑脸背后隐藏着淡淡的忧伤,这使我紧张了一周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晚饭后,大伟来了。他和劲雄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又一起长大,是一对最好的朋友。大伟结婚比较早,现在孩子都两岁了。我在收拾厨房,只听见大伟悄声说:
“劲雄,你就别犹豫了,那姑娘挺好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去见个面吧。”
“我现在心里很乱,没那个心情,过一段再说吧。”劲雄有些不耐烦。
“过一段再说?你当人家姑娘嫁不出去,必须等着你?走吧,再犯傻,你就老了。”
大伟边说边拉着劲雄往外走,我急忙跑了出来,看着他们俩的背影,顿时感到喉咙一阵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劲雄回过头来:“小晴,我把大门在外面锁好,你不要害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俩走了,空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凄凉伤感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我感到非常孤单。一种失落、委屈、无助之感席卷着我单薄的躯体,我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夺眶而出。我无力支撑着空虚的身子,只好趴在床上,任泪水肆意流淌。当我的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时,我反复告诫自己,我不应该有这种心态,劲雄哥早就该有女朋友了,这是件正常的事,是好事。但是我又无法说服自己,我想,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为什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呢?他也不问问我这一周是怎么过的,竟然去和另外一个姑娘见面。想到这一周来因为他的情绪变化我的心灵所受的煎熬,我所有的理智都逃之夭夭了。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开门声。我急忙站了起来,看到劲雄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委屈的泪水又一次流淌下来。
劲雄看到我这个样子,非常吃惊:“小晴,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成这样?”
“不怎么,我就是想哭,难道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大声喊了起来。
“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样?”
“我就是想这样,我是个傻瓜,我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我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劲雄敲了很长时间,我也没理他。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完全亮,我就起了床,给劲雄留了一个字条,放在床上,告诉他我回学校了。
在火车上,我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后来我给了自己一个非常清楚的答案:我之所以这么反常,那是因为我太自私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劲雄哥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不希望他处女朋友,不希望他的身边出现另外一个人,我自私的愿望是维系我们这个家的现状。
到了学校,我径直去找叶澜。我要把我的自私、我的委屈和这一段时间我的情绪都讲给她听。一见到叶澜,我的委屈顿时袭满心头,泪水不听话地滚滚而下。叶澜忙问:
“小晴,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没有。叶澜姐,我觉得,我太自私了。”我哭出了声。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诋毁自己?”
我把昨天晚上的事向她叙述了一遍。叶澜听后惊喜地笑了起来,并且还扮了一个鬼脸:“我说小晴啊,让我看,你并不是自私,你是有点儿傻,不过傻得挺可爱。自私两个字,也可以用在你身上,但是,那是对爱情的自私。你呀,爱上你的劲雄哥了,而且已经情入深处。”
“你瞎说什么呀,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哥哥一样看待。”我的脸颊在升温。
“你若是真的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你就不会有这种痛苦了,我的傻妹妹。我有两个哥哥,他们谈朋友时,我会由衷地为他们高兴。我们可是真的一奶同胞,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和你们完全不一样。”
“叶澜姐,你分析的不对。”我感觉我好像在狡辩。
“我分析的绝对正确。如果不是这样,朱自云那么优秀的男生追求你,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动心?当时你说你现在还不想涉及这方面的事,是因为你的劲雄哥,因为他没有女朋友。人家现在开始谈朋友了,你却受不了了。小晴,依我看,你那个劲雄哥,早就爱上你了,他心目中的那个人就是你。”
“绝对不可能。如果他爱我,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因为他自卑。你是个大学生,他是个普通工人,而且,他又比你大那么多,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他认为他配不上你。”
叶澜的一席话,仿佛帮我从迷宫里找到了出口,我回忆着劲雄每次到火车站接我时那兴奋的表情、那出神的眸光,我回忆着他的每一句话:
“我爱上的人,你没法叫她嫂子”。
“她是谁,对别人我可能会透漏一点,对你一点都不能说”。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我这辈子可能没这个福气了”。
回忆充满了我的整个思维,通过跳到我眼前的过去的每一个场面、每一句话,我判断叶澜的分析可能是对的。天哪,原来劲雄哥心中的那个人是我,他一直在等我。那么,我爱他吗?我问自己。在思维的瞬间,我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知道,从小到大,和我最贴心的异性只有劲雄,其它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我心里占有一点点空间。正像叶澜说的那样,朱自云那么优秀的男生,我竟然一点儿都不动心。但劲雄却不同,他的喜怒哀乐直接揪着我的心房,他的每一个反常的表情都会让我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此时劲雄已经清晰地站在了我的脑海里。他忧伤的脸庞,他背着我的一声声轻叹,都像鞭子一样抽着我的心。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我的周身一阵痉挛,好像有无数只动物的爪子正在撕裂我的每一根神经,使我痛苦无比。不,他怎么可以和别人好,仍下我不管呢?我在心里呐喊。
我无法再想下去,我忍受不了这种煎熬,我要去阻止他,我不许他这么对待我。
我来不及和叶澜说句话,拔腿就往外跑,身后传来叶澜的喊声:“小晴,你怎么了?你上哪去?”
我跑到大街上,感觉周围的天空很亮很亮,闪烁着一道道白光。我身边的人像影子一样远远地落在我的身后。我从来都不是长跑运动员,可是此时,我却以百米的速度,一口气跑到邮电局。眼前晃动着的绿色的建筑物缓解着我心中那种被撕裂的痛苦。我气喘虚虚地拿起电话拨号,心情紧缩到一点。电话通了,我的心情舒展了一些。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一直没人接,我再度紧张起来,只感到两只手在不停地发抖。就在我高度紧张之时,我身上的某一个神经细胞在告诉我——今天是周日,他在家休息。一想到他在家休息,他还有可能和昨天的那个姑娘见面,我顿时又增加了一阵痉挛。我刚要转身往火车站跑,忽然眼前一亮,我的大脑在冥思苦想之中,终于搜索出另一个电话号码。它是我们家旁边一个商店的。商店周日不休息。我凭着依稀的记忆,摸索着拨号。电话通了,接点话的是孙阿姨,她爽快地答应帮我叫劲雄,我慌乱的一颗心平静了许多。
当我一听到劲雄的声音时,泪水立刻蒙住了双眼,我哽咽着说:“劲雄哥,我是小晴。”
“小晴,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快说。”电话那端,劲雄在吼叫。
“我回学校了,没出什么事。”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
“小晴,我求你了,快点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孙阿姨去叫我的时候,我刚出家门,正准备去学校找你。”
听着劲雄那焦急牵挂的吼声,我即有一丝歉疚,又增添了一股甜蜜,急忙说:“劲雄哥,对不起,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要你答应我。”
“小晴,你快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的。”
“我不想让你处对象,我不想让我们之间出现另外一个人。你一定答应我,不要再和她见面。”
“小晴,你真的是为了这件事哭?为了这件事不理我?”劲雄沉默了一会,继续说:“你放心吧,你不高兴的事,我一定不去做。我现在就去你们学校,我想马上见到你。”
我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兴奋,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敢肯定。我想对他说——我爱你,但我开口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我努力地措着词说:“劲雄哥,你不用到学校来。你回家洗洗头吧,清醒清醒。我觉得你实在太笨,像个大笨牛。你为什么不试着了解我?你为什么就不想一想,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呢?”我越说越委屈,又哽咽了。
电话那边,劲雄急忙说:“小晴,我想现在我理解你的心了。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去向你赔罪。”
想到就要和劲雄见面了,我的心里一阵窃喜。但与此同时,一张清秀温柔的笑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是干妈。她正用一双温暖慈爱的眼睛看着我。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说:“劲雄哥,我们还是等到周末再见面吧。我想,我们曾经欺骗了干妈,我们的开始一定要在家里。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干妈一刻也没离开我们,她的灵魂都附在了那张遗像上。我们的开始一定要让她看到,让她听到我们的心声,你说好不好?”
电话那端,劲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激动地说:“小晴,你真好,你想的太周到了。你知道吗,此刻我正在掐自己的手,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做梦。”
“你没有做梦,现在我们俩正在通电话。外面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这一切都是现实的,不是幻觉,不是梦。”
接下来劲雄又像一个长辈一样,叮嘱我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学习……
放下电话,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一转身,发现叶澜站在我的眼前,我的脸立刻红得烫手。叶澜望着我挂着泪珠的红脸,舒心地笑着说:
“这张幸福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水,世界上,只有爱情才能让一个人这样变化无常。小晴,这样做就对了,把话说开了,烦恼就没了,两个人的痛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化为了幸福,这有多好。”
我羞涩地低下了头。
叶澜接着说:“小晴,我看得出来,你深爱着他。你对他的爱,一半是爱情,一半是依恋,他在你的心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了。你们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种感情太珍贵了、太浪漫了,我真羡慕。听我妈说,这种感情非常难得,好好珍惜吧,我祝福你。”
和叶澜一起走在街上,我感到天空格外蓝,阳光出奇地明媚,匆匆行人的每一张脸看上去都让人感觉舒服。我整个人像被春风包裹着,暖洋洋的。我又感觉自己此刻聪明无比,就像一个愚昧的婴儿,吃了仙人的灵丹妙药,突然间茅塞顿开,灵性活跃。
这是我第一次周日上午回寝室的。寝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同学静静地躺在床上。秀辉不在。我的大脑里,好像有无数个信息在闪光、在跳跃。它们的不安分,促使我迅速爬上床,开动我的思维,把它们好好整理一下。我放下蚊帐,突然感到眼皮一阵乏困,此时我才想起,昨夜几乎一夜未睡。想到明天还要上课,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就像劲雄嘱咐我的那样。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睡不着,劲雄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动,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在我的思维中跳跃。我索性不睡了,让记忆的长河任意流淌吧。我的眼前像放电影一样,播放着过去生活中的画面。自从我有记忆时起,劲雄就是我的保护神、避风港。无论我遇到任何麻烦,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劲雄,他总能帮我解决得很好。有什么心里话,我第一个要告诉的人也是劲雄,他也总是遵守诺言,我的心里话永远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女孩子家特有的心事和秘密,但劲雄依然是我最知心的朋友。特别是父母过世后,我们变成了一家人,劲雄心甘情愿地担起了兄长和家长的重任。在高中阶段,每天晚自习都上到九点钟。无论天气多么恶劣,每天晚上,劲雄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三年里,风雨无阻,从未间断。多少个寒冷漆黑的夜晚,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他用坚实的后背为我遮挡寒风。回到家后,干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饭菜。我吃饭的时候,劲雄总是坐在我的对面,欣赏着我的狼吞虎咽。记得有一次他病了,高烧39度,嘴上起了一些大泡,嗓子几乎说不出来话,上不了班躺在床上。但是,晚上九点钟他还是准时站在了校门口。那次,我哭了。上了大学后,每个周末,当我一出验票口,都能立刻与他那热切的期盼的目光相遇。我失去双亲,孤苦伶仃一个人,但我一天也没有失去家庭的温暖和亲人的关爱。叶澜的话彻底让我醒悟。记得干妈刚过世后,我问劲雄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说也许他的心太高,总想一些实现不了的事,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这说明他早就爱上我了,在很久以前他就在等着我。为了一份不知能否有结果的爱,他正在牺牲着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错过一个又一个选择的机会。我真恨自己为什么像一块朽木,笨得不开窍,怎么就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呢……
我真想插上翅膀,瞬间飞到他的身边,把我心里的话一口气向他说完,把我们之间的爱说个明白。
正当我沉浸在无垠的遐想之中时,秀辉掀开蚊帐进来了:“小晴,真的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别人躺在你的床上呢。”我的提前回来,对秀辉来说似乎是个惊喜,她仿佛已经等我很久。
秀辉心事重重地躺在我的身边,双眸也装满了心事,满脸严肃地看着我小声说:“小晴,我出了点儿麻烦。你不在,也没个商量的人,昨晚我几乎一宿没睡。”
“什么事紧张成这样?”
“你看这个。”她递给我一封信。
我接过来一看,这个信封好像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我用眼神向秀辉询问,她说:
“你忘了?这不是昨天你送给我的吗。”
“是高井河让我送给你的那封信?”
“是。你快打开看看吧。”
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信件是个人的隐私,我怎么可以随便看呢。但瞬间我又看到了秀辉那焦急的眼神,于是两只手迅速地把信打开,一看,我恍然大悟。
信上是这样写的:
秀辉同学,你好!
记得刚开学那天,我第一个认识的咱们班里的同学就是你。也许我生长在大城市里,看多了这里女孩子的穿着打扮。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那淳朴的乡土气息立刻感染了我,你那双山泉般的大眼睛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灵魂。在后来两个多月的生活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你。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了你,从外在到内在。此时,爱情正在折磨着我,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我殷切地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颗心,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交个朋友。
急切盼望你的回音!
高井河
突如其来的求爱信使秀辉一时间她无法适从。还没等我看完,她就在催促:“小晴,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呢?”
我学着叶澜的沉着,不慌不忙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总会有点自己想法吧。对于高井河这个人,你的印象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秀辉腼腆地说:“对于他这个人,我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我才十九,太小了点吧?”
“我也十九哇,和你一样大。”
“可你也没谈恋爱呀?”
“我现在正在准备,马上进入角色。”
“正在准备?准备跟谁进入角色?我知道了,对朱自云动心了吧?”
“不,不是他。是劲雄哥。”
“什么?劲雄哥,你开玩笑吧?”秀辉的嘴巴张得很大,似乎没听清我的话。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呢。下周回家,我就去完成这个任务。其实我们早就彼此深爱着对方,已经到了该挑明的时候了。现在还是先谈你吧,人家高井河还着急呢,等着你的回音呢。行还是不行,也得给人家一个回话吧。我敢打赌,他昨天晚上也一定一宿没睡。”
“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吗,你到是帮我拿个主意呀!”听了我的故事,秀辉好像来了勇气。
我的故作成熟掩饰不了我内心的六神无主。为了不让秀辉看出我的幼稚,我巧妙地说:“依我看,这么重大的事,我们还是去找叶澜商量一下吧。”
叶澜看完信,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说:“今天,我可是过了一把瘾,一大早,小晴来找我,现在你又来找我,你们俩一起走桃花运。今天真是一个开心的星期天。说说吧,秀辉,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没主意,才来找你商量,你还笑人家。”秀辉依然腼腆地说。
“秀辉,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高兴,决不是笑话你们。有人说,一个妙龄少女,如果身边没有追求者,那么这个女孩是很悲哀的。你看,你们两个小小年纪,今天同时摆脱了悲哀,我能不替你们高兴吗?”叶澜眉飞色舞地说。
秀辉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揉搓着,似乎这两只手是她身体的多余部分。
叶澜接着说:“秀辉,不要傻站着,你先说说吧,对于高井河这个人,你的印象怎么样?”
秀辉依然搓着手,红着脸说:“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他的人品和才能都不错,听说家庭条件也很好,是个独生子。”
“这么说,你可以接受他了?”叶澜紧紧追问。
秀辉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人是不错,但是我才十九岁哇。叶澜姐,你说我这个年纪谈恋爱是不是早了点?”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接受高井河,只是暂时不想考虑?因为年纪小。”
“是这样。”秀辉把揉搓着的两只手放到了胸口,小心又胆怯地说。
“但是我告诉你,你以年纪小为理由,说给高井河听,他不会相信,他会认为这是你为拒绝他找的理由。也就是说,你完全拒绝了他。如果你很喜欢高井河,我看你应该再考虑考虑。”
秀辉低头不语。
叶澜又问:“秀辉,你是不是想继续深造哇?怕谈恋爱影响学习?”
“我哪有那个条件,这四年大学,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念下来。”
叶澜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句:“既然这样,你应该再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