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人之巷少年英雄-少年乔锋

木人之巷少年英雄

乔锋的身子一旦着地,便用双掌护住脑袋,抬眼看去,登时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两边的石壁各现出一扇门来,两个约有一丈高的木头人正在门口机械地晃动着。乔锋伸手揉了揉眼睛,心道:“天爷,我是不是看花眼了?”手在地上一按,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到地上。

蓦然,身旁风声响起,左边又弹出一个木头人来,他这次有了提防,挥拳击去,跟它对了一招,一接之下,又是一惊,那木人使的居然是“少林连环拳”里的一式“弓步连环冲拳”。乔锋跟它连碰三拳,只觉胳膊疼痛难忍,赶忙运气相抗,向后连退三步,心说:“好家伙,木头人儿居然也会使少林拳,我不是碰到了鬼了吧?”

又听哗啦一声,右边又弹出一个木头人来,居然是横躺在地上,冲着乔锋拳打脚踢。他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这不是少林的地躺拳么?”不敢硬接,左右躲闪,竟又被逼到了门口的那两个木人的附近。那木人这才收了势子,乔锋方才看清楚,它的身后有一条弹簧在牵引,巷子宽有丈五,它活动的范围不能超过一丈开外,所以他只要退到合适的位置,木人便不会再发出攻击。

现在,他正好处在四个木人的中间,并不在它们攻击的范围,所以暂时还能舒喘一口气,心想:“看样子,我今天非得在这条巷子里吃些苦头了,它们使的都是少林拳,难道便是用来训练少林弟子武功的?”

乔锋猜得没错,这条巷子正是少林寺最有神秘色彩的“木人巷”。里边的木人共有一百零八个,系二百多年前,一位叫度安的高僧参照三国时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之术,所设计的用于实战的木人,全巷长二里余,共分为拳脚巷、兵器巷、暗器巷三部分。每段巷子都有三十六个木人把守,专一用来少林武僧的强化训练,而要进入这木人巷的少林僧人,却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翘楚才有资格来拼打的,每五年选一人,至今为止也不过才四十余人有缘入巷。

乔锋见到这情形,便知道要通过这条巷子,是非要闯过这些木人的攻击不可,适才已经见识过一个使“少林连环拳”的,一个使“地躺拳”的,却要看看门口这两个木人是练什么拳的,当下朝门左的那个冲去。只见那木人右腿向前跨出一步,左手向左向下向上,右手向右向下向上,各划一个小圆弧,从腰间向前穿出,直插乔锋的两肋。

他叫一声:“好,少林昭阳拳!”按住木人的手掌往两边一分,化消它这一式“双穿掌”,身子借势向后退去。背后劲风响起,右边的木人早一腿踢到,乔锋顺手将它的腿向旁边一格,乘势向后翻了个跟头,又落到了适才站立的地方,右边的那个木人当即便停止了攻击。虽然只接了它一招,乔锋却知道它用的是“少林子母拳”,这套拳起源于三国时期,又称作是常山赵子龙的“串锤门”。此拳术变化多端,拳式庄严舒展,慧元大师近来正想传授给乔锋,不想他在这里却提前领教了。

乔锋经过了这一番试探,便已经明白这“木人巷”里的设置虽然精妙,但也存在着“盲点”,那便是他现在所站立的位置,这个点儿便是木人们所无法顾及的地方。所以说,要出这木人巷也并不难,只要不断地往前找这样的“盲点”,不跟这些木人缠斗,便能轻易而举地打出这“木人巷”。

但他随即又想到,少林寺费这些多心力建这么个木人巷可不是为了玩的,志明禅师曾对自己说,从这秘道走,虽然能吃些苦头,但也不无裨益,显然就是要他在这巷子中经受些实战的历练。想他一个农夫的孩子,虽说机缘巧合,得遇了慧元这位名师,但因为不是少林寺的正式弟子,自然就不能像其他武僧一样,能够一起聚在千佛殿里练功,有机会相互切磋,而现在,他既然有幸进到这木人巷里,便正好拿这些木头人儿做陪练的。

乔锋想到这里,精神大振,又朝门左的那个木人冲去,叫道:“木头师兄,我先来领教你的昭阳拳!”这套拳慧元才传他不久,还有些生疏,正好跟这木人熟练一番,他既然事先有备,便运气布满全身,这样才不惧那木人的木臂木腿的坚硬。

他一边跟木人拆招,嘴里一边唱着昭阳拳的拳歌诀:“朝阳出世探马拳,偷脚掂步下单鞭,扭身拉开斜行势,上打下跳七星拳。左插花青龙吸水,右插花白虎当先,上步拉开斜行势,紧又打阳面撺拳。下有群拿上窜,上打猛虎翻身,回龙势将身伏下,挪挪势名扬中原。”

这昭阳拳共分四路,乔锋跟木人拆完了一路,心想:“却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过关?”他事先没得到任何人指点,也不知道打这木人巷有什么规矩,诀窍在哪里,如何休息,时间多长,如何判别胜负,也只能用这种笨法子,先盯准一个打完再说。

这木人可比活人还难打,它一来是不知道疲倦,全靠机簧控制;二来是不懂得手下留情,一旦启动,一招一式绝无半分差池,幸好乔锋体内的真气充沛,跟它拆完了四路昭阳拳后,虽然累出了一身大汗,但却是越战越勇,不见丝毫衰态。

最后一式“跳步五花坐水架”堪堪拆完,乔锋打得兴起,正要趁木人招数使老时进行抢攻,谁知道一阵喀嚓喀嚓声响,使“昭阳拳”的木头人儿直挺挺地向左边的墙壁退去,它缩进了墙洞后,那块石板随即又合上了。乔锋呆了一下,叫道:“喂,木头老兄,敢情你把这套拳打完了,比赛也就结束了?”伸手在额头擦了把汗,猛地朝右边的那个木头人冲去,嘴里叫道:“这位木头老兄,少林子母拳我可使不全,还是用昭阳拳接你的大招吧!”

那木人相机而动,使出少林子母拳里的一招“踢腿拨打”,乔锋还了昭阳拳的一招“童子拜佛”,见它变招时左面露出了空门,猛地向前窜上一步,右掌托着木人的左臂,右腿插到两只木腿中间将它们别住,却是一招少林虎拳里的一招“白虎献爪”。木人挣扎了两下,怎奈被乔锋制住了关键部位,竟是动弹不得,乔锋见了大喜,叫道:“看你个木头脑袋怎么应变?”

他的劲力到处,两只胳膊当真有千斤的气力,便像是给这木人的腿脚上加了几道铁箍,那家伙起先还四下胡乱踢打,过了会儿,力道却突然撤了去,竟一下子变得规矩规矩了。乔锋见状,也就慢慢松开手了,心里还怕它猝然反击,依旧摆出个准备迎战的架势。却见那个木头人儿双手合十,将脑壳垂了下来,做出个“认输佩服”的姿态,慢慢缩回了石洞里,石板也随后就回复了原位。乔锋先是一呆,马上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好玩,好玩!”

他连胜了两阵,信心大增,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其中的窍门,并不一定要跟这木人缠斗太长时间,只要能打得它无还手之力就成。看来,取胜至少有两个法门,一是陪木人打到底,等它的招数使尽了,再没什么花样玩了,它自然就会甘拜下风,这凭的是耐力;二是找寻木人动作时的破绽,几招下来便得将它制伏了,这凭的是智力。

乔锋想:“我才没那么笨呢,跟你们这些木头家伙死缠乱打,俺最熟悉的拳术就是少林五拳,便用龙、虎、豹、蛇、鹤打遍你这些烂木头的全家,嘿嘿!”想通了这点,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

他转身向那个使“少林连环拳”的木人走去,知道这套拳讲究快捷,心想怎样才能一下子就制住它呢?脑子里灵光一闪,离着它尚有一丈远的地方便站住了,并不再靠前,那木人也就站在那里,并不发动攻击。乔锋嘻嘻一笑,“待我戏弄你这木头老兄一下。”抬起左脚来,脚尖向前一点,随即又抽了回来,那木人被机簧控制着,一待他越位便拉开了架势,他一收回脚去,也就作罢。

但就在一闪晃的工夫,乔锋已经察觉了它这招的破绽之处,身子呼地冲了过去,那木人相机而动,拉开了架势,使的还是刚才的那一招,乔锋不待它把招式使开,早已经制住了它的腿脚,笑道:“老兄,你的木头脑袋可不怎么灵光啊!”待它不再挣扎时,才收回了真气,那木人果然又“认输”缩了回去。乔锋见此法果真可行,心下大乐。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个会打“少林地躺拳”的木人,心想:“少林五拳里的蛇拳里多有半蹲矮身的动作,又灵活多变,当能制得住这个家伙。”这么想着,左转九十度,下蹲成马步,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使出一招“八卦蛇形”,那木人的木臂撑地,双腿连环绞出,却被他一一挡出,终是在第二个回合时,寻到了那木人的破绽,以一式“猛蛇出穴手”制住了它。

接下去,他一口气又用那少林五拳制伏了十四个木人,多是一招之间便能取胜。那些木人分别使的是:罗汉拳、六合拳、圆功拳、太祖长拳、梅花拳、通背拳、观潮拳、金刚拳、七星拳、醉八仙、猴拳、翻子拳、长锤拳、大通臂拳,当真是集少林拳术之大观,令乔锋眼界大开。

他打完了这十八个木人之后,也有些手脚酸麻,口干舌燥,眼见前面的石棚顶上又垂下一朵石莲花,便赶忙跑过去接那些清水喝,一连喝了三大口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看清两旁的一段儿石壁居然是断裂的,外面一层呈黄黑色,里面的却又是灰色的青石,再望前看,两边又各是一个石海碗,照旧是“点灯”、“传灯”四个大字。

乔锋心想:“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长,我还是歇歇再点灯吧!”先前在上面的石室里吃了些白饭,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辰光,肚子里却是又觉得饿了。他又凑到石莲花的下面,喝了一大水,眼看着那两段断墙有些古怪,便走到左边的那道矮墙去查看,见石壁质地疏松,试着用手去掰,谁知竟轻生生地弄下一大块儿来,居然不是石料,还隐约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乔锋心下大奇,忍不住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下,哈地笑出声来:“天爷,这堵墙居然是用米饭做的,真是意想不到。”把那块“石壁”送到嘴里大嚼,只觉香脆可口,竟是别有滋味,边吃边想:“这里吃的喝的都不缺,我就是迟些时候出去也不打紧,索性便在这里好好地跟那些木头师兄切磋切磋,有不会的拳法,也可以跟它们讨教一二。啊,慧元师父这段时间忙,没工夫传我新招,不想在这里一下子却又碰上这么多木头人儿师父……”想到这儿,美得不行,不禁放声哈哈大笑起来,满巷子震响。

他吃完了一块儿,又走到右边的那堵“墙”前掰下一大块来,这一尝不要紧,登时喜得全身打颤儿,欢呼雀跃不止,这块“米墙”入得口来,居然微有酸辣之气,再细加咀嚼,又能尝出甜丝丝的甘醇味儿,口感极好,便像是用美酒浸过的一样。乔锋惊喜之际,竟然怀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原来,这两段用米饭砌成的矮墙,便是少林寺有名的“斋饭墙”,全是选上等的好米煮成的斋饭做材料,用珍贵的药材合着黑米、桂圆、大枣等熬成的稠粥搅拌,再运来砌成了“墙”的,经过日久的风干,竟然并不发霉变质;

至于另一堵有酒味的“斋饭墙”,却是在里面添加了一种叫“醉果”的果实,久而久之,米饭也发了酵,居然酒气熏人。

这“斋饭墙”用料奇特,又是依照特殊的配方调制而成的,因而多食自能祛病延年、壮筋韧骨,对于靠习武来打熬体魄的人来说,实是极为难得的营养之物。如此珍贵的“斋饭墙”当然不是任意一名僧人都可以品尝的,也只有能获准进入这“木人巷”的弟子才有此口福。寺里有规定,进得“木人巷”闯关的武僧一律不得携带武器、食物,只有打完第一个关口才能在“斋饭墙”前进食,最多的可以在巷子中逗留三天,若是自恃艺高者,也可以一天之内就遍闯三关。

这些规矩乔锋当然不可能知道,而少林僧人打这“木人巷”的时间从来都是五年才举行一次,所以这期间也不可能有人在里边走动,他尽可以自由自在在此爱呆多久留多久。于是,乔锋在吃饱喝足之后,也有了几分醉意,便盘膝而坐,默运起“指元功”呼呼大睡起来,而那些“斋饭墙”里的药剂和他体内的“真元内丹”却又在这睡眠的过程中,一点点地化解,并被一点不剩地吸收了。

通常,来这木人巷里打关的武僧,考虑到体力和精力的原因,又受时间限制,往往不敢在这里坦卧时间太久,常常是运气做一番调息之后,便又接着去打下一关,因而打过这三关之后,大多都累得皮松筋软。像乔锋这样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压力,且能不分白天黑夜就地歇息,功力还一直在不断增进的,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个。

他这一觉醒来后,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更不知道是白昼还是黑夜,伸展着胳膊腿儿,自觉全身舒坦,真气四下流溢,忍不住张嘴呵呵大叫了几声,满巷子回响。

当下走上前去,又摸出火器来点着了那两盏灯,才把火器揣好,就见左右同时窜出一个木人来,冲着他打去,出招竟是比先前碰到的木人要凌厉得多。乔锋向前翻了一个跟头,躲了过去,叫道:“哈,这要两对一么!”脚跟才着地,又有两个木人冲出了石洞,同时朝着他击去。

原来,这拳脚巷、兵器巷、暗器巷各自所属的三十六个木人,也是分工不同的,前面的十八个木人的进攻范围有所限制,所以闯关者尚可以跟它们单练。但后面的这十八个木人的机簧却放宽了进攻范围,一见有人闯入,便会整体发动。昔年设计这“木人巷”的度安禅师考虑到要给闯关者一个适应的过程,所以才使木人阵的布置从易到难,从简到繁,每一个进来闯关的人事先都会被告知这些规矩,只有乔锋这个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才被蒙在鼓里面。这场恶斗好不激烈,乔锋被四个木人围在当中,接了左边的“伏虎拳”,右边的“谭腿”又踢到,格开前面那个的“青龙出海拳”,后面的“护身流拳”又到,恍惚中,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幸好他生性就是个胆大的人,犟性一上来竟是越打越勇,越打越清醒。打到后来急中生智,借助“豹拳”的灵活多变的身法,五指如钩铜屈铁,并不去硬拼,而是借木人“伏虎拳”之猛力,打木人“青龙出海拳”之游荡曲折;

借“谭腿”之辛辣,破“护身流拳”之圆柔。斗得紧急处,他瞅准了四个木人拳术中的弱点,各个击破,终于迫使这四个木头师兄“认输佩服”,退回了石洞去。

接下来,乔锋整整用了两倍的时间,才将后面的这十八个木人打败,虽然身上也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经历了这一场恶斗,他终于领悟了“以意导引动作”的要旨,要讲“眼与心合,心与气合,气与身合,身与手合,手与脚合,脚与胯合”六合,又要“以柔克刚,刚柔并济”。对照在青龙潭石室里,志明禅师跟他说起的“心意把”的要旨来,原本觉得有些含糊的地方登时也豁然贯通。

他打完了拳脚巷,见前边的巷道转了个弯,又向偏左通下去。而就在那转弯处,又有两道断壁,石棚上照旧垂下一朵石莲花来,心下大喜,想道:“这里可吃的东西如此多,就是在此住上个三两年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上前接了水喝,又从“斋饭墙”上取来米饼吃,这次的味道居然跟先前吃到的不一样,多了些辛辣的气味。

他可不知道,接下来要闯的便是“兵器巷”了,所以这斋饭里边所加的药材也就起了变化。另一面“斋饭墙”里面也加了“酒果”,只把乔锋吃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之后,他又盘膝呼呼大睡,这一觉却要比先前那一觉的时间还要长。

再次醒来后,发觉身上的伤势已经愈合,便继续向前走,先是看见了一个兵器架竖在那里,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而就在那石壁上面,明晃晃写了“兵器巷”三个大字,乔锋心想:“到了兵器巷,可要动真家伙了,那可凶险得多。”看着兵器架上的武器,伸手试试这样,动动那样,竟是没一样合他意的。

他到现在为止,跟慧元、虫二、志明等学艺,练的不是拳脚就是内功,对于兵刃还陌生得很,所以一时间也提不起兴趣来。忽尔想到萧扑奴使起一把弯刀斗敌时,八面威风,便探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单刀来。

往前慢慢走着,待看到那两个悬在头顶上的海碗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兵器上的功夫不怎么考究,便虚心跟木头师兄们多多习练一段时间好了,反正这里有吃有喝,也不急着走出这巷子。”

乔锋点着了两盏长明灯,灯光下瞧得清楚,两边的石壁上每隔着几步便刻了字,他拿着单刀走到左边的刻字处,见上边写着:抱月刀。心想,难道说里边的木人师兄是使这路“抱月刀法”的?

向前靠近了几步,石板拉开,一个木人手持单刀冲了出来,朝着他唰唰唰就是三刀,正是一招“进步三环套月式”。

乔锋此时早已练得身轻如燕,左躲右闪,跟它一招一式地拆解起来,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这位木头师兄学艺,便并不急于取胜,而是留心学习它的套路,待这一套“抱月刀法”拆完,那木人退回了石洞后,他对于少林刀法的特点已经有所了解。

右边对阵的那个木人却是使剑的,乔锋见那上边刻着“九宫剑”的字样,便试着用才学到手的“抱月刀法”去应对。见那木人“提膝横剑亮袍”、“歇步抱剑”、“盖跳步马步抱剑”,剑势连绵不绝,如同行云流水,相形之下,他使那套“抱月刀法”却有些生疏,不免被逼得节节败退,但乔锋想到自己要通过这兵器巷,便必须学会一套刀法,练熟了去闯关,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使“九宫剑”的木人过招。

幸好这前面的十八个木人都是用于单练的,打斗起来凶险少,所以乔锋尽可以从容不迫地跟它们对练,他在跟第二个木人打完之后,这套“抱月刀法”的路子已经熟练了。接下来碰上的是使棍的木人,少林的棍术天下驰名,那木人打将起来风声呼呼,快速勇猛,乔锋的刀法竟是克制它不住,以他现在功力的深厚,要将木人手中的白腊杆震飞或削断原非难事,但又想看它使完一整套“齐眉棍”术,所以便只是用刀来招架,一直等那木人使完了这套棍术,退回了石洞才作罢。

第四个木人使的还是长兵器,却是被誉为兵器之王的枪。乔锋见石壁上刻着“提炉枪”的字样,心想:“这个名字倒也古怪。”慧元大师之前也曾对他讲过少林的枪法的一些精要,现在跟这木人一对阵,果然便看出了其中的奥妙,“身法秀如猫,扎枪如斗虎,枪扎一条线,枪出如射箭……”打斗中,忽然又想到在跟萧扑奴相会的时候,看到过梁氏兄弟所使的枪矛,无怪威力一般呢,他们原来还是没有练到家。

乔锋既然已经用单刀跟使长棍的木人斗过,现在也领悟到了如何以短兵器来制长兵器的要领,将一套“抱月刀法”耍得花团锦簇,跟这使“提炉枪”的木人对打了十几回合,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他在这兵器巷里走得极其缓慢,再跟下面的使三股叉、方便铲、峨嵋刺、三节棍、九节鞭的木人对练完之后,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便不再马上接着去闯关,而是往回走去“拳脚巷”的“斋饭墙”前,饱饱地吃了一顿,又休息了片刻,这才继续往前。

下面所面对的九个单练的木人所使的多是偏门武器,若不是石壁上面都刻有字样,乔锋有些还叫不上名来,分别是:大斧、绳标、虎头双钩、五合战镰、梅花单拐、飞虎爪、日月狼牙乾坤圈、铁盾牌。打到后来,他的单刀已经使得乱熟,出招竟然比那些木人还快,有些木人被他刺坏了关节,退回石洞时竟然摇摇晃晃地,像喝醉了酒一般。

应战最后那个木人时,它把一面大铁盾牌舞得风雨不透,乔锋几次抢攻,单刀眼看要刺到它的关节要害处,总是被盾牌挡了出来。他打得兴起,大吼一声,右手单刀挽了个刀花,却霍地递出左掌,啪地拍在盾牌上面,这一掌的威力好不惊人,竟是将那木人打得向后跌飞,硬生生地嵌进了石洞里。乔锋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掌的力道竟会这么大,一愣之下,看着手掌又惊又喜。

过了会儿,见那个石洞的石板合上了,他这才冲着那里抱拳道:“木头师兄,多有得罪!”心想,“这才几天的工夫,我的功力就长进得这么快?看来,乌金藏师父的真元内丹已经发挥效力了。”见那使盾牌的木人竟然也抗不过他的这一掌拍击,心下不免又有几分得意。

“兵器巷”只打过一半儿,却用去打一整条“拳脚巷”的时间,乔锋拖着单刀走到巷中的“斋饭墙”前,见这两面矮墙的颜色竟然跟在“拳脚巷”看到的大不一样,竟然是乌黑色的,他随手掰下一块来,还未送到嘴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儿,心想:“难道这米墙放时间久了,已经馊了么?”

待放在嘴里咀嚼,竟是满口的药香,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想它既然是专门放在这“兵器巷”里边,便自然有它的道理,还是吃了不少。待走到另一堵“矮墙”时,原以为还能吃到那种有酒味的米饼,谁知道却是些辛辣气十分浓重的食物,他勉强吃了几口,便难以下咽,又觉得不能随便浪费,只好皱着眉头好歹将剩下的一块饼吞下去。

这块饼才下肚不久,便感觉得小腹里像窜起了火苗一样,烧得厉害,并很快就窜到了嗓子眼里,那火团好像随时要从口腔里冒出来。乔锋吓了一跳,心道:“天爷,遮末是中了毒了?”赶忙走到那朵下垂的石莲花下面接水喝,那水竟也跟前面的大异,居然是奇寒无比,乍进口时他先是觉得喉道一麻,紧跟着全身不由得剧震,牙齿捉对儿撞击,得得得地作响。待那道冰线儿跟肚内的火线儿相触,两者逐第消融,登时又如喝了温吞吞的牛乳一样,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乔锋大喜,赶忙又取来一块黑色的饼来,放在嘴里嚼碎,却并不急着吞下肚去,而是含着嘴里去接水喝,那东西一经寒泉融化,便化作了浓稠的液汁,咽下后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直有羽化成仙之感,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连喝几大口之后,竟然有了醺醺醉意。他在心里想,“可惜萧大哥无缘进到这木人巷,要是他也能尝尝这种米墙泡酒,那才叫美呢!”连声叫道:“好酒,好酒!”

他可不知道,这两道“墙”却是专为这“兵器巷”配制的“药膳墙”,因为刀剑无眼,凡进到这条巷子里的武僧,在闯下面的关口遭到木人的群攻时,是很少有不受伤的,所以这两道饭墙里便多加了珍贵药材。药饼入口之后,再喝那寒泉的水便又能化作了药酒,对身体大补,但因为药性极重,闯关的弟子在进来前便被告诫要量力而食,免得过多地服用后反伤了自身。

这些乔锋当然不知,他把这药汁当成了美酒,喝得不亦乐乎,也幸好他的酒量极大,体内的真气充盈,又有血魔僧的内丹护持,所以不但无事,反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待吃到后来,乔锋已经觉不出泉水和药饼的冷热,只觉得全身舒畅无比,飘飘欲仙,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酥了,好像整个人立时便要融化了般。

他这一觉却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站将起来后,只觉得全身上下真气流窜,内息如滔天巨浪,一会儿冲到了顶门,一会儿又下到了丹田,原先体内的几处窒碍的地方也像被冲开了,真气在其中流动自如,整个胸腔也变得像是透了明的。乔锋见自己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还自道是大醉醒后的反应。

他提着单刀走到“兵器巷”中间的那两个石海碗前,打着了火器,想去点着那两盏长明灯,谁知不过向上轻轻一窜,居然就弹起了两丈多高,脑袋差点儿便撞到了顶面的石棚上。

乔锋吓了一跳,浑没想到自己的轻功已经高明到这份儿上。将长明灯点着后,身子刚刚落地,左面有一杆大枪刺到,右面一柄月牙铲扫到,他大喝一声,身子一晃,已经扑到使枪的木人面前,抓住它的枪杆朝身后扫来的铲杖荡去,只听砰地声,那月牙铲被反格了回去,正中木人的面门,将它打得向后跌了出去。

乔锋一招得手,身子早又向前窜了出去,两旁的木人刚冲出来,他早就滑出两丈多远,它们竟是来不及阻挡,一柄方天画戟和一对铁锏空自举起,却不知道该打向那里。乔锋眼也不往后瞧,呼地将手中的单刀掷出,直朝那使画戟的木人刺去。他的双脚才落地,两旁便又有两个木人弹出来,一个施展“少林滚堂双刀”,一个使白猿剑,朝他夹击了过来。

那剑刚刺到,他的双手齐出已经将剑锋夹在手掌心,反起一脚,踢中使刀木人的左臂,它使刀的左手立时回砍,正好与右手的刀相撞。两刀同时飞了出去。再看身后的那个使画戟的木人,被他掷出的刀削中了兵器的杆,当中断成了两截儿,那刀却是去势不竭,又撞向了那使双锏的木人,噗地刺进它的胸中,深入尺许。回身再看这两个木人,一个失了双刀,一个被夺了长剑,也喀嚓喀嚓垂头“佩服认输”,缩回了石洞。

乔锋见这些木人竟然如此容易打发,大出意外,心道:“它们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经打了?”随即又明白过来,“不是我这些木头师兄差劲儿,是我这个师弟的功夫长进了!”想到这里,豪气大生,探手凌空朝地下的两柄刀一抓,那两刀居然呼地从地上跳起,飞到了他的手中。乔锋欣喜若狂,心道:“志明太师叔祖传我这擒龙功时,明明说我现在功力浅,还不能施展,可……这不是练成了么?”

手持双刀向前闯去,两旁的木人刚弹出来,一根棍和一把三股叉还没等到施展,就被他的双刀封死了出路,当即又“乖乖”地缩回了石洞里。乔锋心下大乐,身子刮风似的向前冲,有几对木人还未等出得洞来,他的人早就冲了过去,当下哈哈大笑道:“各位木头师兄,你们的速度未免也太慢了些吧!”

猛听风声呼呼,左边弹出的木人手持一把镰刀,右边使一对马牙刺扑过来,乔锋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古怪的兵刃,咦了一声,向前翻了跟头躲过,脚跟才着地,又有两个木人从两边弹了出来,一个使两把匕首,一个使两柄飞鱼刺。这却是兵器巷最后关口里的杀着之一,都是短兵刃的贴身搏杀。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乔锋手里的双刀已经跟那四个木人的短兵刃相碰,他左手刀“雪花盖顶”,右手刀“枯树盘根”,将全身上下遮得风雨不透,斗了两个回合,眼见木人的攻势越来越迅急,乔锋的身子蓦然急速飞转,双刀划出几道光圈,将镰刀、马牙刺、匕首、飞鱼刺荡开,然后撤回双刀来朝地上一插,借力将身子撑了起来。

那四个木人的杀招再出时,便轰隆一下撞到了一起,使匕首的插中用镰刀的木人,它也紧跟着被一把镰刀砍中了右臂,使马牙刺的扎中了用飞鱼刺的木人,胸膛上也被插上了两把飞鱼刺。乔锋身在半空中,啪啪啪啪连出四脚,将四个木人踢翻在地,随即丢了双刀不要,向前窜去。

眼看着便要冲这“暗器巷”了,两旁石板分开,竟又同时蹦出两个身披软甲的木人来,竟是比先前的那些木人要高出一个头来,它们一个手持春秋大刀,一个手持疯魔杖,荡起两轮旋风,霍霍地卷向乔锋,声势甚是惊人。乔锋眼见它们如此凶狠,也不敢硬拼,身子猛地向后窜去,退出十几步后,脚尖在墙壁上一点,又像离弦的利箭一般,嗖地向前钻去。

他一旦退回两丈开外时,那两个木人便也立时停止了攻击,当他突然又翻身扑回,又一次冲到它们跟前时,这两个木人竟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乔锋像条滑溜的鱼一样从它们中间穿过去,落到它们身后时,这两个木人才欲转身抡起兵器来打,却被他一手抓住大刀,一手抓住禅杖,向中间一对,两个木头人便撞在了一起,它们受机簧控制,并不撤力,反抱在一起厮打起来。

乔锋哈哈大笑两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兵器巷”。算起来,他自进入这木人巷,倒是这一关打得时间最短,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出得巷,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那两旁的通道豁然开阔了不少,就像是用巨斧将洞腹剖大了,虽然光线暗弱,却依旧能够看清前面是一座铁锁桥。耳听得风声怒吼,原来下方竟是万丈深渊,黑乎乎的,阴气森森,乔锋伸手试了试那几道铁链,哗啦啦作响,便是再压上去几千斤也能禁得起,这才踏上去,双手抓住铁链,摇摇晃晃地向前挪去。

待走到了铁锁桥的那头时,整个人便立时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吞没了。乔锋摸出火器来打着了,见前面有石级节节而上,正中是一个高大的山洞,洞顶上凸起一块大方石,上面写着“暗器巷”三个字。这里却并不见什么“斋饭墙”和滴水的石莲花。

乔锋也不在意,踏着石阶走进山洞去。待找着了石海碗,点亮了灯,这才看清里边的洞腹开得很是阔敞,能容得下七八个人并排行走。乔锋自跟慧元学艺以来,就没听他说起过少林寺的武僧还练习暗器,所以见这个巷子居然是考较暗器的,心里便有些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凡是用暗器者,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特别是他被李中郎掳到了西夏一品堂的大船“搏浪号”上之后,见到那个躺在棺材里的李鱼流使用暗器杀人,便对使暗器的行为更为不齿。

少林僧人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护寺卫国,却又设置这“暗器巷”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训练武僧们怎样躲避别的门派的暗器?乔锋想到这里,便往前跨出了两步,只听得喀嚓一声响,左边的石壁移开,跳出一个木人来,那两只手却是呈圆筒状的,对准乔锋接连射出几只飞镖来,却被他闪身躲过。

乔锋对于这施暗器的实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心道:“大丈夫堂堂正正,何须要学这些暗器功夫!”大吼一声冲了过去,那木人又朝他射了几枚铁莲子,都被一一躲过,窜到它跟前,挥掌拍去,将木人击倒在地。

乔锋一将这木人打倒,便丝毫不做停留,飞也似的向前窜去,他的身法奇快,忽尔左忽尔右,那些木人才弹出石洞,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一掌拍中胸口,当即又被打回石洞里去。只听得霹雳连珠般的一串脆响,他左右开弓,一口气拍出了十七掌,将十七个木人打回了石洞,眨眼间便冲到了“暗器巷”的中间地带。

猛地听到水声轰轰作响,他顺着甬道往右转下去,眼前的光线顿时又暗了,却见上空有一缕雪白的光投射下来,却是从一个巨大的夹孔渗进的,便像一弯新月,灿烂夺目,在这幽暗的深洞里乍见到这么片光亮,当真就像看到明珠在闪闪生辉一样。

乔锋再次擦燃了火器,见那水声却是从左前方传来的,竟是一条小瀑布,从石岩的夹缝里泻落,流水溅起的冰花玉屑,在黑暗中闪耀出洁白的光彩来。接着,他又看到前边的一个不高的石墩上放着一个两搂抱粗的石盆,上面写着“点灯”两个字,不禁一愣,心道:“天爷,居然有这么大的长明灯,今天可真是长见识了。”

他走上前去,将火器往里一晃,只听呼啦一下,巨大的火苗便窜了上来,登时照得洞内亮如白昼。乔锋一待看清里边的情形,不禁拍手欢呼,原来,这里竟像是一个偌大的山谷,东西拉长,洞内的石钟乳一个个向下边悬吊着,色泽光润而形态不一,石笋则向上直直地挺立着,煞是好看。

那瀑布冲下来后,在底下汇注成了一个大水潭,并向东蜿蜒而下。潭边立有一块大青石,上面写着:入巷西上,出巷东下。乔锋三窜两蹦地下到了洞底,见水边有无数的卵石,晶莹圆滑,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竹筏。转头看向西边,水上的石笋星罗棋布,一直延伸到尽头,心想:“看来,这暗器巷的后面是要在水上先打起,之后才又引到石壁上去。难道说,有一部分木人现在是藏在水里面?”虽然有些好奇,但终归是对暗器没什么好感,便提不起兴趣去闯后面的关,心道:“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爹和娘肯定是急疯了,我还是趁早离开吧!”

他这么想着,正要踏上竹筏去,一扭头,却看见身后的石缝里长着一株红叶绿花的植物,心道:“这东西倒是稀罕,寻常的花草都是红花绿叶,它却恰恰相反。要是把它拔出来拿回去给娘瞧瞧,她肯定喜欢。”想到这里,便走了过去,见那植物的根茎上都生满了刺,只在中间的地方结了一个紫色的果子,如枣子大小。

乔锋伸出手去,试了试那些花刺,竟跟生铁一般地坚硬,不禁暗暗称奇,心道:“既然拿不走花,便将这个果实摘下来,带回去给爹娘尝尝吧!”伸出两根手指去把果子摘了下来,放在鼻子里闻了闻,清香扑鼻,想了想,便把萧扑奴送他的那个酒壶解下来,将它投了进去,又重新挂在腰间。

乔锋上了竹筏,划着它向东下去后,还在心里想:“可惜这里没有那种用米饭砌成的墙了,不然的话,我还能大吃上一顿再走。”他可不知道,最后一关最是凶险,闯关者不但会碰到了木人的暗器偷袭,还有蝎子蟒蛇等毒物在山石间出没,所以每一个闯关的少林武僧到了这里,便会先去那株绿花红叶的“铁刺锦地罗”前,摘下那枚紫色的果子吃下。这紫果五年才结一粒,实是无上的解毒圣品,乔锋来到这里时,它还不到熟期,却被他信手就摘了去。

乔锋划着竹筏向前行了没多会儿,光线越来越暗,后来已是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凭着直觉向前又划了会儿,蓦然,前边有光影闪动,却是右上方又有一轮明月投下了光来。光环映照处,能够看见前边已经没有了去路,他掏出了火器,打燃了四下照了照,见石壁上有一个个石窝,一直通到了上边,看来,那光环投下来的地方便是出口了。当下明白,想出去的话,便要踩着这些石窝往上爬,心道:“这是又来考验我的轻功来着。”

乔锋把火器灭了后,脚踩一个石窝,双手抓着山石的突起,向上慢慢地攀去。洞底距离上面的出口也不过十几丈,他很快就爬了上去,那洞口却是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看到月光了。乔锋心想:“原来现在还是在晚上啊!我可是有些天没看到太阳了。”待攀到洞口时,手在石头上猛地一按,身子便冲了出去。

他翻了跟头,轻飘飘地落下来后,这才发现,四周竟是一片平地,落着厚厚的一层积雪,自己原来是从一口水井里钻出来的。

四下里静悄悄的,月光像水一样洒落下来,映得地上的雪也闪闪放光。乔锋左右看了看,见前后庙宇林立,也不知道有几百间房舍,心想:“我这是在少林寺里么?肯定是了,那木人巷既然很隐秘,那就不会是建在寺院外头。”

因见站在这雪地里太招眼,怕被少林僧人发现了要问他擅闯之罪,便蹑手蹑脚地朝东边走下去。

待走到墙根时,看到一些木架上挂着一串串的干辣椒,旁边的棚子里又堆满了大白菜、萝卜之类的菜蔬,这才恍然,这可不就是寺院后面的菜园么?他虽然从来没有到过少林寺里,但这菜园子却来过几次,原来乔山槐每年有一个多月都会来这里帮工,所以他也跟着来了两回。

乔锋既然弄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便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了,心下大定,正要从堆放大白菜的棚子里出来,突然,他看见一个人像只黑色的大雕般从西面的墙头翻了下来,登时一惊,月光下,他看清那人身穿黑衣,竟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瘸子,心下暗自骇异:“我的老天爷,连瘸子也能练出这么好的轻功么?”怕吃他察觉,赶忙躲在了一堆大白菜后边,运起“指元功”来屏住呼吸。

眼见着那人手里的铁拐向前一点一点地走来,却是没发出半点声息,他快走到棚子前时,这才停下来,转看看着西天的月亮。月光下,乔锋瞧清了他的模样,长相甚是狰狞,右眼戴了只黑色的眼罩,一道伤疤从左边脸颊直划到了脖子下面,看起来触目惊心,暗暗揣想:“这人夜间在少林寺出没,只怕是不怀好意。”

却见那人似乎在振耳细听什么,突然笑道:“慧光师兄既然已经跟来了,又何必再躲在暗处呢?”乔锋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心道:“慧光师父也来了,也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没有?”

便听得一声佛号,一个矮小的僧人从西面推开柴门而入,正是乔锋在青龙潭见过一面的慧光,他好像还是少林达摩院的首座。见他快步走到那瘸子跟前,道:“阿弥陀佛,夜黑风高,铁大侠不在知客院歇榻,却来这菜园里做什么?”

那姓铁的笑道:“师兄不是也和我一样,深夜无眠,来这菜园里转转?”乔锋听他这样一说,心想:“这个瘸子滑头得很,明明是你在少林地盘上胡乱闯荡,还反过来质问慧光师父,真是个厚脸皮。”却听慧光道:“铁大侠何必再欺瞒贫僧呢?你我相交多年,原本心无间隙,只是最近几年,你的一些所作所为实在是叫贫僧齿冷。”

姓铁的听了,问:“这就怪了,俺铁狠自认并没有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慧光师兄这话又从何说起?”慧光道:

“想你铁狠,在江湖上总算也是个颇有侠名之人,青龙三年一现身,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之极。只是,这种神秘里边到底又隐藏着多少诡秘,江湖人就不得而知了,贫僧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原也不敢妄加猜测,只是你每三年来一次我少林,每到后,我少林藏经阁就必要发生窃书之事,这种异常叫贫僧好生不解!”

铁狠听他这样一说,冷笑数声,道:“怪不得这次俺来少林,师兄相待很是冷淡,原来是怀疑到了我的头上。”乔锋听了,忍不住暗骂:“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不怀疑你怀疑谁?”慧光道:“这两天晚上,你仗着自己轻功高明,每到夜深,便在我寺里四处游窜,贫僧可都是瞧在眼里了。”

铁狠叹道:“慧光师兄被誉为少林二百年来第一武学奇才,俺铁狠这点子门道又算得了什么?”慧光道:“铁施主过谦了吧,你本身的武功早就跻身于一流高手之列,再偷学了我们少林的七十二绝技,那还不是如虎添翼?”铁狠哈哈一笑,道:“看来,慧光师兄今晚是硬要我铁狠背上这盗书的黑锅了?”

慧光道:“我少林这九年中,不断有人潜去藏经阁盗书,至今为止,共有九种武学孤本下落不明,铁施主若是能将它归还,此后洗心革面,我慧光倒可以在方丈面前替你说情。”铁狠道:“慧光师兄也太高看铁狠了,想我一个残废之人,哪里有潜去藏经阁盗书的手段?既然少林寺不欢迎我,俺这便告辞。”转身就走。

慧光喝道:“且慢!”铁狠嘿嘿冷笑,但并不转身,道:“怎么,慧光师兄想指点指点俺铁狠几招?”乔锋在暗处听了这话,心道:“这瘸子好大的口气,以为这少林寺是客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见慧光双手合十,道:

“善哉善哉,贫僧想请铁施主一同去方丈座前,澄清此事。”

铁狠的铁拐向前一点,窜了出去,嘴里叫道:“在下还有要事,这便告退!”眼见他像一股轻烟似的跳了出去,慧光沉声道:“留下!”身形一晃,扑到了他的身后。却见铁狠霍然回身,伸掌朝他的咽喉插去,出招快若电闪,这一招极其狠辣,眼看着慧光招架不及,却见他的身子硬生生地向旁边挪开三尺,铁狠的这一插便落了空。

乔锋没想到铁狠说走,其实是为了反扑,那一招虽然不是冲着他来的,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慧光袍袖一挥,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大球一样,唰地罩向铁狠,他大叫一声:“好一个袖里乾坤!”左手的铁拐一抬,向旁边跳开两步,探出右手,中间三指并成钩子状,朝那个袖球抓去。

乔锋见他这一爪抓出去后,竟然晃出了三道黑色的抓影,心道:“这是什么功夫?”只听得嗤嗤的声响不断,慧光袖子里的气流四下乱窜,那球体顿时瘪了下去,他冷冷地道:“铁狠,你偷学我们少林的寂灭抓,也练得不错嘛!”铁狠笑道:“不敢,尚请师兄指点。”

他的话音才落,慧光的右手也探了出去,并指呈钩子,接连抓出了三式,乔锋见他的身子向前倾出,脚尖离地而起,竟然晃出了三个身影,像三条灰龙一样扑向了对手,忍不住在心底下喝了声彩!那铁狠见他来势太猛,不敢直指其缨锋,铁拐轻点,身子便似一个被线绳扯住的风筝,倏地向后滑出几丈远。

慧光一待抢了先机,招数便源源不断地使出,双抓连环捣出,爪爪不离铁狠胸前的几大要穴。两人一进一退,便像一对贴水争飞的燕子。乔锋见铁狠一个瘸子的身法竟然如此奇妙,心下也是暗暗佩服。

铁狠退出十几丈后,眼看着被逼到了东墙角,他的铁拐猛地向后戳去,正好抵在墙壁上面,随后借力向旁边转去。

慧光眼看着就要扑到铁狠跟前,突然见他像大蝙蝠似的,竟能在空中划个圆弧转出去,心下一惊,暗道:“这是浙南蝙蝠门失传很久的‘蝠翼游’,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右脚在墙壁上一点,身子在半空中回转,又朝他抓去。

却听铁狠一声暴喝:“接我的‘拈花指’!”慧光变招去接,只觉指风裂面,袭到时却飘忽不定,决非“拈花指”的优雅的坚韧,赶忙用一记“去烦恼指”,将铁狠的这一记“大智无定指”的劲气化解了去,心道:“这人好不奸诈!”乔锋藏在暗处,见两人奇招迭出,目不暇给,只看得血脉贲张。

慧光跟铁狠斗了十数招,便知道他确是潜去藏经阁偷盗武功秘籍的人无疑,自诩凭他的武功要制伏他一个身残之人却也不难,当下提起身上的九成内力,左手施展“般若掌”,右手施展“大力金刚掌”,一掌拍向左胸,一掌拍向他的右肋,想他左腿残废,必须要用左手持拐支撑身体,势必难以抵挡自己的双掌齐下。

果然,铁狠见突然使出这样绝招,登时便有些手忙脚乱,叫道:“这也是出家人该用的手段?”向后疾闪,但慧光的身法也快似急电,两股掌风呼呼作响,早将他的去路封死。铁狠无奈,右手一翻,接了慧光一记“大力金刚掌”,慧光见他来硬接,心下一喜,左手的“般若掌”随后袭到,料定他拄拐的手不能迎战,就必败无疑。

岂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铁狠突然丢掉铁拐,左手划了一道弧儿,也使出“般若掌”来。只听得蓬蓬两声闷响,两人的身子都向后退了一步,慧光因为铁狠无法档他的左手,所以那一掌只用了六分力道,谁知道他双手齐出时,竟是用了十分内力,当下便吃他的真气所逼,胸间一阵窒息。

乔锋躲在棚子里,见铁狠突然丢掉拐杖,也是为之一惊,待见他接了慧光的双掌后,随即又反扑过去,一面运掌如飞,一面伸腿去踢,马上明白他的残废原来是假装的。慧光一口气还不及提上来,猛见铁狠的掌风连连袭来,脚下也是连下狠招,一时间竟没有转过弯来,待明白他这瘸子竟然是假装的,已经是被他逼退了数步。

慧光当下不及多想,左手化掌为刀,霍霍霍连劈三刀,正是“七十二绝技”里的“燃木刀法”,右手却笼在袖子里,真气布满其中,便似一面铜墙铁壁,压向了铁狠,却是“七十二绝技”里的“袈裟伏魔功”。他同时可以施展两门绝技对敌的本领,在少林这一派中,二百年来并没第二个人能做到,现在一经施展,铁狠登时被困在了真气漩涡里。

慧光料定他难以抵挡,一招使完,随即又上前跨出一步,蓦然,他觉得自己“燃木刀法”所发出的热流被一股奇怪的力道引走,反击在右袖上,这两股真气一旦相撞,立时震得他气血上涌,心中一凛:“这不是慕容世家的‘移花接木’吗?铁狠如何会使?”

慧光只觉胸腔异常得憋闷,便好像给堵上了千斤重的铅块一样,他向后连退了两步,猛地使出了佛门的“狮子吼”神功,发出一声怒吼,恰似晴天里打了霹雳,饶得铁狠内力深厚,竟也被震得眼前一黑。

慧光吼完之后,只觉身上真气乱窜,竟是无法控制,不禁又惊又怒,指着铁狠道:“你,你是慕容……”身子摇晃不定,突然向后一跤跌倒。铁狠乍见他摔到,还以为有诈,倒是并不敢上前。乔锋在棚子里见了,忍不住站起身来。

慧光此时只觉内息如决了口的江水,在全身的各处经脉四下游荡,想张口说话,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眼见铁狠满脸狐疑,心道:“慕容世家除了慕容斌外,还有哪一个能有这份功力?难道说他几年前是假死,用的是金蝉脱壳之计,暗底里却化身这个铁狠,出入江湖便宜行事?他的面目狰狞,又戴了一只眼罩,瘸了一条腿,是以没有人会相信,风度翩翩的慕容斌会做如此打扮,大家都给他瞒过了……”

慧光想到这里,竭力想站起身来,却是手脚抽搐不停,只听铁狠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慧光师兄,你没事吧?”慧光猛地想起师叔祖志明禅师前些天对他说过的话——一般的少林拳术用来强身健体,倒也罢了。惟有这七十二绝技,每一项都能伤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却不可得闲视之。更应该深具佛门的悲悯之怀,以相应的佛法去化解戾气,谨慎习练,方能避免伤了自身。你贪功冒进,却不及时消除武功本身所产生的心毒戾气,因而便患上了‘武学障’,到头来终究要祸害自身。

当日,志明禅师还特别嘱咐他,练习像拈花指、般若掌等武功,每日里若不以慈悲佛法来调和化解,则戾气深入五脏六腑,并愈陷愈深,比之任何外毒还要厉害百倍,命他不可再施展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武功,以免被练功时所产生的戾气伤了身,摊上走火入魔之灾。可他在跟这铁狠拼斗时,却又不得不施展出“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功夫,想到这里,慧光心弦大乱,“难道说我已经筋脉俱断,成了一个废人?”

铁狠见慧光倒地后,挣扎不起,心下大喜,眼睛里露出杀机,便要上前补上一掌,结果了他的性命,以免自己的隐秘泄露出去。提起掌刚欲拍下,蓦然,一道尖锐的风声射了过来,铁狠一转头,月光下见是一块石子夹风袭到,便屈指弹去,只觉劲力奇大,心中一凛:“没想到少林寺里除了慧光外,还有这样内力高的人,难道是灵德赶到了?”

猛然间,又听到远处有鸣锣声和呐喊声,显然是有少林僧人听到了慧光的吼声,便赶来了,当下不及多想,拾起铁拐来,身子凌空拔起,翻过墙头,向后山跑去。乔锋适才用一块石子阻止了铁狠对慧光下毒手,现在一见他逸去,便也从棚子里跳出来,奔到慧光的身旁,将他扶了起来,叫道:“慧光师父,你怎么样了?”却见慧光口吐白沫,手脚不住地抽抖,便好似犯了羊癫疯一般。

乔锋并无半点施救的经验,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耳听得锣声渐近,也不敢再耽搁,将慧光放下后,撒腿便朝东边跑去,岂料,他这一使力,身子便嗖地窜出了两丈多远,快到墙头时,身子向上一拔,便轻飘飘地翻过去。乔锋没想到自己的轻功竟然达到如此程度,不禁惊喜交加。

他一旦出了菜园子,便尽情地施展开轻功,向后山跑去。尽管此时山上还有积雪,但丝毫阻挡不了他,耳听得风声呼呼,树木箭矢般向后倒退,奔出了里许,乔锋在一块大青上停了下来,只觉血脉贲张,禁不住便想张口长啸一声。

猛然,他看见青石下面有一行浅浅的脚印,愣了一下,便跳将下去,见这脚印只有一行,并排的却是一行小小的圆孔,登时眼睛一亮,显然,这正是那个铁狠留下的,可是,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扮成个瘸子呢?转念一想,这家伙好像偷了少林寺的不少武功秘籍,还打伤了慧光师父,莫不如我顺着他的脚印,偷偷跟了去,探一下他的老窝在哪里,回来告诉慧元师父?

打定了主意,便运起轻功提纵术,沿着铁狠的脚印向前寻去,所幸今晚月光很好,那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又极为清晰,所以他追出了两里多路后,依然能找得见铁狠的去向。又向前奔出了百来十步,忽见两旁的山崖如同屏障般地排列着,从中围起了一个山谷出来,乔锋追着脚印进到谷去,突然发现那些脚印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微觉诧异,前面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片,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难道那家伙插翅飞了不成。乔锋想到这里,忽然隐隐觉得不妥,正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蓦然,一阵冷笑声传了过来。他吃了一惊,寻声看去,见前边三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出一个人,像头黑色的大雕一样几个闪晃就扑到了跟前。

却不是那个铁狠是谁,他左手撑着拐杖,右手指着乔锋道:“小鬼,躲在菜园子里偷看的就是你么?”乔锋反问;“你怎么知道?”铁狠冷冷地道:“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我故意引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乔锋听了这话,又是一惊,“你是故意引我来的?”铁狠道:“若不然,我为什么要留下脚印让你看到。”身子向旁边移开,他适才从石头后面扑过来时,竟没有在地上留下脚印,乔锋看到这情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

“我也真是笨,早该想到他那么厉害的轻功,肯定能做到踏雪无痕,却还上了他的圈套。”

就见铁狠仰起脸来,满面的狞笑,那只独眼在月光下瞧来更是渗人,听他阴恻恻地道:“小家伙,你坏了我的好事,这便上来送死吧!”拐杖一点,朝乔锋扑来。却在这时,有人叫道:“铁大侠且慢,这个小朋友是我的兄弟。”

乔锋听着这话声耳熟,寻声看去,就见左边的大石后面又转出一个人来,长得天神般高大,正是自己极盼着他来的那个契丹人萧扑奴。

乔锋乍然见萧扑奴在此现身,当真是又惊又喜,叫道:“萧大哥,想煞小弟了!”萧扑奴大步走到他跟前,握着他双手道:“小兄弟,我来这嵩山可是有几日了,先去那五乳峰里找了个遍,可就是看不到你的影子。还以为你失踪了呢,正思念得紧,不成想,你就从天而降了。”说到这里,开怀大笑起来。

乔锋听他这一说,心里一热,道:“我也是天天盼着大哥你来,可惜这些天小弟被困在地下,不得脱身,所以便跟哥哥错过了。”萧扑奴听他说被困在地下,一呆,又道:“兄弟,我来介绍中原武林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你认识。”

指着铁狠道,“这位铁狠铁大侠,武功高强,侠名卓著,有个外号唤作青龙三年一现身。”

铁狠见他俩人甚是亲近,也是大出意外,听萧扑奴这一说,也强笑道:“原来这位小兄弟不是外人,铁某刚才倒是误会了你。”乔锋盯着他,对萧扑奴道:“萧大哥,这个铁狠他不是好人。”此话一出,铁狠勃然变色。

萧扑奴一皱眉,道:“兄弟,这话是听谁说你的?”乔锋忿声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亲眼看到的。他自称是大侠,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还偷了少林寺藏经阁好多武功秘籍,刚才又把慧光师父打伤了……”铁狠听他将自己的底细尽数抖落出来,眼里不禁露出浓浓的杀机,道:“小家伙,是谁指使你出来栽赃我的?”他眼见这少年虽然说身材长得结实,说话又是一口大人腔,但却又掩盖不住满脸的稚气,便怀疑他是背后受人唆使。

乔锋叫道:“没人有指使我!”转身看着萧扑奴,指着铁狠道,“萧大哥,我还知道他的两条腿好好的,不是个瘸子。”萧扑奴听了这话,不由得动容,重新打量起铁狠来,铁狠蓦然哈哈大笑,道:“俺铁狠闯荡江湖几十年,谁不知道俺的成名家伙就是这柄铁拐,你这孩子撒谎成性,居然睁眼说瞎话,真是可笑。”

萧扑奴听他这一说,又转头看向乔锋,道:“小兄弟,这件事只怕是你……”乔锋见他怀疑自己的话,急声道:

“萧大哥,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他……他当真不是个瘸子。”铁狠嘿嘿冷笑,问萧扑奴道:“萧将军,你到底是信他还是信我?”萧扑奴沉吟了片刻,冲着铁狠一抱拳,道:“萧某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幸得铁大侠指引我来嵩山祭拜亲人亡灵,此恩此德萧扑奴铭记在心。”铁狠听了,展颜一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萧扑奴又转过身去,拍拍乔锋的肩膀,道:“不过,我跟这位乔兄弟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有过命的交情,所以我也相信他不会骗我。”此话一出,乔锋心中大喜,铁狠却骤然变色。却又听萧扑奴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萧扑奴身为一个契丹人,从来被南人称作异族,与中原武林中的纠纠葛葛可根本就挂不上边儿,铁大侠即便真的拿了少林寺的武功秘籍,那又与我何干?”

铁狠点头道:“萧将军此言说的是。你此次来本就是为了替乌金藏大师向少林寺寻仇的,又怎么会站在他们的那一边?”萧扑奴一摆手,道:“铁大侠误会了,萧某此来确实并无向少林挑衅的意思,只是想祭拜一下我叔父就走。”铁狠道:“那萧将军连乌金藏大师的遗物也不想取回么?俺这两天在少林寺里,已经替你探听清楚,伏魔殿便是少林寺收藏外敌遗物的地方,正想约你今夜一同去探探。”

乔锋听铁狠这一说,心道:“这假瘸子倒也真有几分本事,居然能找到伏魔殿去。”便听萧扑奴道:“我叔父他老人家既然人已经永登极乐,我又何必再去动那些遗物呢?还是就此罢手得好,免得再生出意外的事端来。”铁狠摇头叹道:“萧将军此言差矣,想那乌金藏大师之所以命丧少林,实是因为他寡不敌众,才抱恨而终的,你焉知他不想将自己的生平绝技《修罗掌》传与你,好代他复仇?即便我们这次进伏魔殿空手而返,萧将军回大辽之后,也不应忘记这血海深仇,须得早日督促你契丹国主挥师南下,逐鹿中原。二十五年前,你父萧挞揽被少林僧人暗算,血洒疆场之上,你叔父被少林群僧围攻,毙命于嵩山悬崖之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萧将军身为契丹第一勇士,大辽国的热血男儿,岂可对这家仇国恨漠然视之?”

乔锋见这铁狠巧舌如簧,说得萧扑奴肃然动容,忙道:“我说铁大侠,你到底是不是汉人?”铁狠冷冷地道:“小家伙,你又想说什么?”乔锋道:“若是的话,怎么又专门跟大宋作对?我看有些不大对头。”铁狠嘿嘿道:“还真的叫你给说中了,我铁狠是鲜卑一族,还真耻于跟汉人为伍。”

萧扑奴听了这话,眼光一盛,道:“原来铁大侠跟萧金萨所说起的慕容世家是一族的人了?”铁狠道:“不错,我跟慕容斌先生相交莫逆,他的祖先创立大燕国时,比你们大辽大宋还要早上二百多年。”萧扑奴道:“如此说来,铁大侠替慕容先生转交那些秘籍给金乌卜损太巫师,也是另有用意了?”

铁狠道:“那是自然,半年前,你大辽的第二条好汉萧金萨代太巫师出使大宋,我便拜托他将那本《伏魔禅记》转交给萧将军你,实是因为将军神威过人,在下有心结交英雄,才贸然让萧金萨从中做个牵引。”萧扑奴听了微微一笑,道:“我说呢,我萧扑奴跟萧金萨虽然同为契丹十大勇士,却从来不睦,他如何会那般好心为我传信,原来是铁大侠从中筹谋啊!”乔锋瞥了铁狠一眼,心里暗道:“好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捣鬼!”

铁狠抱拳道:“不敢,在下也是受慕容先生生前所托,在做忠人之事。”萧扑奴道:“那萧某就不明白了,慕容先生已经是过世之人,即便结交了在下,我一介武夫又能帮得上他什么忙?”铁狠道:“萧将军过谦了,想你身为十大勇士之首,向来深受大辽国主的器重,新近又娶了南院大王的爱女耶律非烟公主为妻,权势熏天,自然非他人可比。慕容先生素有光复大燕之志,如此费心费力相帮,原是想萧将军能投之桃李,报以琼瑶,他日兴兵举事之时,还盼将军能在北方起兵相应,则大事可成。”

萧扑奴听了哈哈大笑,乔锋脑子里却是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怎么这些人能利用这一本《伏魔禅记》做出这么多文章来?铁狠道:“慕容先生这么做虽然出于私心,但对将军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我等在中原策应,帮你向少林僧人讨还血债,将军将来起兵伐宋,助慕容世家复兴大燕,建立不朽功业,岂非皆大欢喜的美事?”

乔锋虽然年少,对国事大计似懂非懂,但在旁边听到铁狠将这一番计谋娓娓道来,却也是心惊动魄。只听萧扑奴叹道:“慕容先生这一番计较原是巧妙之极,只不过为你我一私之利就大兴刀兵,却不知道将会有多少汉人惨遭杀戮,多少契丹子民死于非命。”铁狠道:“大丈夫欲成大事,又岂能心存妇人的见识,心慈手软?”

乔锋听了这话,忍不住骂道:“你……你放屁!”铁狠却不去理会他,依旧笑着对萧扑奴道:“萧将军要想成就大业,今夜便当从这小儿身上下手!”他指着乔锋道,“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我在此商讨的都是机密要事,却都吃这汉人小儿听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妥,必要先将之除去才好!”

却见萧扑奴微微一笑,道:“以我和铁兄之力,杀他一个孩子家还不是举手之劳?这件事倒也不急,在下另有要事相询。”铁狠见他这样说,大喜,忙道:“萧将军还有什么不解之处,但问无妨。”

萧扑奴笑道:“铁兄适才说欲成大事者,便须得不择手段,当真是令萧扑奴茅塞大开,倒是叫我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来。”一顿,又道,“萧某在来少林的途中,曾一度被那九天狐狸田氏兄弟从身上将《伏魔禅记》偷去,因而遭到中原武林人士的频频追杀,他俩个是否也是铁兄从中指使呢?”

铁狠听了一怔,心中一惊,暗道:“此事万分机密,他是怎么知道的?”赶忙道:“绝无此事,萧将军肯定是听了谁造的谣言,又来诬陷在下。”说着狠狠地瞪了乔锋一眼,乔锋这才省过味儿来,心想:“你既然会张嘴咬我,我难道不会反咬你一口?”想到这里,大声道:“是了,就是这姓铁的暗底里指使的,那天在清河驿的神殿里,那个田腾不是也这样说过么?”铁狠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情急之下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萧扑奴道:“你使出这些手段不外乎是想挑拨我跟中原武林的纷争,怨恨结得越深,越能激起我的报复之心,并且在势单力孤时,就更得依赖于你。唉,你铁狠铁大侠既然做事不择手段,那么让我跟中原武林人士蚌鹬相争,你来渔翁得利,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铁狠听他这一说,脑子里登时闪过无数个念头,终于叹息一声,道:“萧将军既然将在下想得如此龌龊,铁某人也无话可说,若是执意强辩时,你又会以为俺铁狠是在做贼心虚。这便先行告退了!”萧扑奴却是微笑不语。

乔锋喝道:“姓铁的,你偷了少林寺的武功秘籍,又伤了慧光大师,却想说走就走了。没,没那么容易。”铁狠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替少林僧人出头,留下我?”乔锋冲他一亮拳头,道:“一点没错。”铁狠转头看着萧扑奴,道:“那萧将军怎么说?总不成反过来,要帮杀你亲人的仇家来跟我为难吧?”

萧扑奴笑道:“这是自然,不管怎么说,铁大侠指点我知道了叔父的下落,萧某心里是很承情的。”抬手抓住乔锋的拳头道,“小兄弟,铁大侠要走,你还是别拦挡了。”乔锋刚想说话,就见铁狠冲着萧扑奴一抱拳,道:“如此就多谢了!”蓦然出手,左掌直插萧扑奴的咽喉,右掌斜拍他的小腹。

乔锋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冲着萧扑奴下毒手,一声惊叫还未来得及发出,便见萧扑奴闪电般地接招还招,眨眼间便斗了两个回合。乔锋大吼一声,一记“白虎献爪”朝铁狠抓去,铁狠翻手一挡,只觉真气汹涌而至,心中一凛:

“这小畜生的功力怎么如此深厚?”双掌跟萧扑奴一触,身子借力向后飘了出去。

萧扑奴笑道:“铁兄果然好心计,你眼见我揭穿了你的真面目,就对我厉下杀手,用少林的大力金刚掌击毙了我,便可以将罪名栽到少林和尚身上;我这一死,非烟公主自然要跟南院大王上奏我朝,大辽皇帝震怒之下,必然要发兵侵宋,好,又是一次不择手段,当真是叫萧扑奴长了见识。”铁狠听了他的话,脸色一变,道:“你倒也不笨!”

萧扑奴道:“只怕这也并不是你铁大侠一个人的意思吧。那萧金萨跟我结怨甚深,他之所以愿意替我传书,还不就是盼着我死在中原?至于你铁大侠当然另有打算,我要是答应你在国主面前进言,将来兴兵伐宋,自然最好不过,万一不跟你合作,就必要置我于死地,好另作文章。嘿嘿,我父亲当年是契丹第一勇士,死在了少林僧人的利箭之下,二十五年后,我这个第一勇士又命丧中原少林,我大辽全国上下又岂能咽下这口气,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乔锋听萧扑奴将这件事的里里外外说得一板一眼,宛如亲眼所见,不禁大为佩服,心道:“萧大哥不愧是契丹第一勇士,果然厉害!”又听到铁狠叹道:“不成想契丹人中还有你这样的人杰,中原人每每自诩机巧聪慧,讥讽蛮夷粗鲁混沌,可真是把你们瞧得小了。”袍袖一挥,地下的积雪霍然扬起,射向萧扑奴和乔锋。

两人闪身躲过,只见铁狠将拐杖拿在手中,大步如飞,像一团黑色的旋风般向远处卷去。乔锋刚欲拔腿去追,却被萧扑奴一把拉住,道:“别追了,他的武功在你我之上,轻功更是了得,追也是追不上的。”拍拍乔锋的肩膀,笑道:“乔兄弟,才几天不见,你的武功竟然快赶得上哥哥我了,当真是意想不到。”

乔锋也是大乐,道:“我这点本事,哪里能跟萧大哥你比?”一拍脑袋,叫了起来,“对了,萧大哥,我见到乌金藏大师了!”萧扑奴听了这话,一怔,还以为他是在说笑,道:“兄弟,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叔父可不是已经死去二十五年了么?”乔锋忙道:“是真的萧大哥,你几曾看到过我骗你了?”当下把如何在青龙潭遇到志明,如何一起参研指元神功,乌金藏怎么发疯致死原原本本地道来,就连自己传承了血魔僧的真元内丹一事也照实说了,只是隐去了打少林木人巷一节。

萧扑奴听说乌金藏当年便是由志明禅师从悬崖底下救出的,心想幸好自己这次来并没向少林寻仇的意思,不然对方以德抱怨,反过来,自己却是恩将仇报了。又听到乌金藏前些天才毒发身亡,志明禅师也相继圆寂,又不免黯然神伤,后悔不该先到东京寻那铁狠去,若是早些时日跟乔锋见面,兴许便能在叔父生前见上他一面。

当下问:“乔兄弟,那青龙潭不知道离此地多远,你这便带哥哥过去看看?”乔锋指了指方位,道:“就在少林寺的左边的山峰上,萧大哥,我这便带你去。”两人施展出轻功,朝那个方向而去。

不移时便来到那座山峰的脚下,虽然前些天落雪甚厚,路滑难走,但两人的轻功绝佳,竟是没怎么费气力就赶到了青龙潭。萧扑奴一路上见乔锋的气息绵长,虽然人小步短,跟自己并肩飞驰竟然不落下半步,不禁暗暗称奇。

待到得那条山溪前,乔锋发现岸边的那两棵梅树上的花都已经落尽了,青龙潭里的水早就结了冰,他们来到了石屏前,乔锋向里边指了指,道:“萧大哥,乌金藏大师和我太师叔祖的法体便封在那个石洞里边。”

萧扑奴神色激动,待转过那道石屏,看到石洞果真已经给巨石封死,想到乌金藏死前自己也没能在身旁服侍片刻,不禁悲从中来,跪到在门前放声大哭。乔锋想到志明禅师对自己的慈爱、乌金藏对他虽无师徒的名分,却有师徒之实,也不禁陪着默默落泪。

萧扑奴哭了一会儿,情绪慢慢平定,心里也好受了些,这才站起了身来,对乔锋道:“乔兄弟,我叔父临终时,多得你旁边照料,请受哥哥我一拜。”冲着他深施一礼,乔锋慌忙还礼,道:“萧大哥,你这样对我……我可消受不起。”

萧扑奴叹道:“我现在相信凡事不可强求,冥冥中自有安排这句话了,有了你我在清河驿相交的因缘,便有后来你和我叔父相遇这结果……”又冲着石洞拜了两拜,道,“我们这就去吧!”

两人转出了石屏,见月下西山,星眼稀疏,东边天际泛起了一片淡青色,夜霭正在渐渐隐去。乔锋用手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鸡冠壶,笑道:“萧大哥,可惜这壶是空的,不然的话,我请你喝上几口,驱驱寒气岂不是好!”

萧扑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是把我的酒瘾给勾上来了,走,咱们这就喝酒去!”乔锋喜道:“山下不远就是许家集,那里便有好几家酒店。”萧扑奴道:“很好,咱们先去喝他个痛快!然后再去看你养的狼去。”乔锋听了这话,一怔,又支吾道:“萧大哥,我养的狼……一条也没剩下来。”

萧扑奴哈哈大笑,道:“怎么回事?”乔锋道:“那个花脸坏死了,竟敢吃我家的羊,所以我就一掌把它给打死了。”

萧扑奴唉了一声,道:“狼又怎么能和羊放到一块儿养,它要是不去吃那羊才不正常呢!我跟你说乔兄弟,在草原上狼吃羊可是极平常的事儿,有时候,成千上百的狼去吃你的羊群,你杀都杀不过来,搞不好还把自己的小命儿搭进去。”乔锋挠了挠头皮,道:“听你这意思,狼吃羊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萧扑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羊生来弱,是吃草的,而狼不吃羊就会饿死,同样的道理,狼死在你手里也正常,因为同它相比,你就是强者。”说到这里,他冲着乔锋点点头,道,“所以说,乔兄弟你一定要记住大哥这句话,咱们来到这个世上,便一定得去做个强者,那样你才会被人瞧得起,被人佩服,才不会任人宰割。”乔锋也使劲地点着头,道:“萧大哥,这句话我记下了。”

于是,两人携手下得山去,向东奔出了十数里路,在黎明时分赶到了许家集。他们砸开了一家酒店的门,要了酒肉,便开怀畅饮了起来,萧扑奴直待连尽了三大碗,才长长透出一口气来,好像整个人这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乔锋想起自己曾经在木人巷里摘得一枚紫色的果子,便将鸡冠壶拿下来,倒过口子往碗里倒去,谁知道紫果未倒出来,只滴下十几滴红色的汁水,原来这东西一离了枝头,便会自行融化。他连声叫道可惜,可惜!

萧扑奴道:“怎么了兄弟?”乔锋道:“我在山上摘了枚果子,就放在这酒壶里边,本想拿出来让大哥你尝尝新,谁知道竟化成了水。”萧扑奴拿过他的酒碗,道:“这大雪天的还能摘到果子,倒也稀罕,让我瞧瞧!”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品品,突然叫了起来:“奇哉怪也!”乔锋忙问:“怎么?”

萧扑奴咂摸了下舌头,道:“不知道往里加点酒味道会怎么样?”抓起酒坛来,将酒水往碗里倒下去,这酒才注入,那碗口便徐徐地腾起了一层红雾,直到高出碗口两寸才止。两人的鼻子同时闻到一股奇香,不由得都张开嘴大吸了一口,待那气流顺着口腔滑下,只舒服得全身都情不自禁地打了颤。

乔锋瞪大了眼睛,也叫道:“奇哉怪也!”萧扑奴把碗端起来,道:“这一碗酒哪禁得起喝,我再把它倒进酒坛子里试试?”往两个坛子里各倒了半碗,不一会儿,红雾又从坛口漫起,登时间满室异香扑鼻,那店家也闻到了酒香,赶来一瞧,大为惊奇。

萧扑奴和乔锋相对哈哈大笑,萧扑奴道:“兄弟,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仙果儿?”

乔锋嘿嘿道:“这……这可天机不可泄露。”心想,“没想到这东西用来泡酒喝竟是这么神奇,幸好我把它装进了酒壶里,不然的话,什么时候化掉也不知道。”

原来,这“铁刺锦地罗”虽然是避毒疗伤的无上灵药,但若是用酒来配制,则功效会立时增加数倍。少林僧人禁止饮酒,所以二百年并无一人把它泡成药酒喝。乔锋机缘巧合得了一枚,虽然还未完全熟透,却因这一泡进酒里,却又在无形中添了药力。

当下,两人各拿一坛,将酒倒进碗里,见那酒水呈晶莹剔透的一种浅红桃色,瞧之心喜;待喝到口里,酒质饱满丰润,独具水果的馥郁芳香,尝之心醉。两人一碗一碗细品,各说各的口感,待两坛子“仙果酒”罄尽时,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说话时舌头不觉也大了,皆道这是生平喝过的最好的酒。

之后,两人结帐出店,乔锋送萧扑奴回去,一送就是十数里。最后,萧扑奴道:“兄弟,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此分手吧!只盼你将来得闲儿,便到契丹看看大哥去,届时咱们再好好地喝个痛快。”乔锋咽声道:

“那是一定得去的。”

于是,二人洒泪而别。乔锋直等目送萧扑奴不见了背影,才返回少室山,那萧扑奴则自去登封城,将寄养那里的“乌云追”拉了,寻路回契丹去了。

注:(乔锋、虫二、狄青、萧燕山等人的故事在《乔锋传》中有续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