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怪杰丐帮中人
第四天,第五天,乔锋每天都早早地去那个亭子里守候,以便先到一步向虫二先生请安,但虫二和狄青总是要早他一步到,这让乔锋觉得很没面子,虫二尽管嘴上不说什么,但那神态分明也有怪他失礼的意思。所以第五天晚上回到家后,乔锋便发起狠来,先准备好干粮,又在身上多加了点衣服,半夜就从家里出发,赶去跟虫二会面的地方。乔妻和乔山槐见他的行止越来越怪异,不免又多担了些心。
这次他果然抢了先,待赶到亭子时,天色还一片阴黑,残月低悬,星斗璀璨,乔锋把干粮袋从肩上解下,老实不客气地在石凳上坐下来。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寒风的呼啸声和枯枝的断裂声,乔锋眼巴巴地看着外边,盼着虫二和狄青来到,但两人始终不见踪影。
正自纳闷,就看见两盏红色的灯笼远远地飘过来,乔锋大喜,赶忙跑过去迎接,待看清来人的形容时却又愣在了当场。打灯笼的哪是虫二和狄青,却是两个身穿狐裘的少女,身姿婀娜,明艳之极。
她们看到乔锋瞪着对大眼睛傻愣着,相视咯咯一笑,左边那个问道:“小兄弟,你是在这里等虫二先生的吗?”
乔锋自少在深山里长大,几曾见过长得这般齐整的女子,听她软语相问,慌忙点了下头。又听右边那个道:“你不用等了,虫二先生他去了我们主人那里。”
乔锋听了大急,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伯伯他……还没教会我呢,再,再说,这雪也没有化……”左边的那少女见他语无伦次,觉得很是可笑,道:“他要走跟雪又有什么关系,小兄弟,你要是不信,便跟着去看看好了,他如今正在我们主子那儿做客呢!”右边的少女道:“对啦,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接你过去的。”
乔锋听她们这一说,心下却起了疑,暗想虫二伯伯要是真想接我去的话,怎地不让狄青大哥来?当下摇摇头,道: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他。”
左边的少女嘿嘿几声:“你呀,就是在这里等到天亮也没有用。”右边的少女则说:“姊姊,咱们干嘛跟这小孩子罗嗦,抓他走就是了!”娇叱一声,伸手来抓。乔锋见这女子出手迅捷,却也并不惊慌,兜身一转,弯手成鹤嘴形,啪地声将那女子的手弹开。他虽然习武不过半年,可练功刻苦,再加上这几天虫二先生的调教,早就有几分火候,那女子不提防,登时向后跌出了两步。
这下子大出两人的意外,左边的那个少女叫道:“看不出,这小家伙还真学了几招。”身形一晃,已经欺身近前。便听右边的那个少女恨声道:“姊姊闪开,我就不信连这么个小娃娃也收拾不下。”把手里的灯笼丢给那人,两只手掌上下翻飞,雨点般地劈向乔锋。乔锋自练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当下沉下心来,将少林五拳里的“鹤拳”使得有板有眼,虽然一开始被那女子的掌风捎了几下,因长得皮糙肉厚,也并不当回事。
打到后来,他一套拳使得熟了,更是没了拘束,竟是与那女子斗了个旗鼓相当。便在这时,远处突地传来一声呼哨,在旁边观战的女子道:“李总管等烦了,小妹,速战速决!”但其时乔锋已操练得熟了,攻守得当,竟是寻不出破绽来,眼看着一套“鹤拳”打完,他顺势一转成了后弓步,紧跟着使出一招“猛虎离山势”,却是少林五拳里的“虎拳”里的一记杀着。那女子不提防,登时便被他攻了个手忙脚乱。
女子骂道:“小鬼头你……”抬左脚朝乔锋的面门踹去,乔锋将身子一旋,蹲成马步,右掌向上一托,名为白虎献爪,将那女子的脚板托起往向后一送,将她掀了个跟头。在旁边观战的那个少女再也沉不住气了,两盏灯笼夹风击了过来。乔锋正要还手,猛听得有人冷冷地道:“你们两个贱婢也真是无能,连这么个小畜生也收拾不下。”
那两名女子听了慌忙跪下去。乔锋借着灯笼的残光,看到一个紫袍高冠的汉子踱了过来,颧骨高凸,脸皮上尽是些麻点,看那年纪也在五十上下,下巴却光洁得不见半星胡子。他走近前,阴冷的目光唰地盯在乔锋的脸上,嘿嘿冷笑几声,道:“这就跟我走吧!”
乔锋被他盯得心头发毛,感觉便像有几条蜈蚣在脸盘爬上爬下,忙把视线移开,想到他适才骂自己小畜生,又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人行虎步,双拳朝那人的小腹打去。
那李总管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并不躲闪,只听噗地一声闷响,乔锋的拳头已经打中他的小腹,却像打在一团棉絮上一般,再想抽拳时竟是纹丝不动,那人的小腹就像有吸力似的,将乔锋的两只拳头紧紧地箍住。乔锋大急,拼命地向外抽,同时抬起右脚便朝那人的裆下踹去,却见那人张嘴朝着他的大腿吹了一口气,乔锋顿时觉得腿部像被刀割了似的,疼得大声叫起来。
李总管嘿嘿笑道:“怎么,现在可服气了?”话没完,乔锋早大叫一声,一记头锤朝他撞去。李总管肚子向后一缩,又把乔锋的脑袋吸住,随即便将他整个人擎了起来,道:“服气了么?”
乔锋身子的双手和脑袋都被他死死吸住,动弹不得,只能来回蹬着两条腿,嘴里大叫道:“不服,死也不服!”在一旁跪着的两个少女见他像只青蛙似的蹬着两条腿,在胡乱挣扎,觉得很是滑稽,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听那李总管道:“别看你这娃子年纪不大,骨头倒是硬朗。”深吸一口气,乔锋猛然觉得他的肚腹一阵灼热,头顶和两只拳头登时像被火燎了似的又疼又麻,眼前不由得一阵发黑,他大声叫道:“死麻子,有种的你就杀了我。”
嘴里又胡乱骂个不停。
李总管脸上青气一闪,又深吸了口气,乔锋只觉顶门和拳头像被马蜂叮咬了般,火辣辣地疼,赶忙运气相抗,不觉便使出了虫二教他的《指元篇》里的功法。
李总管知道他的“焚骨功”的厉害,即便是高手也难以抵受得住,何况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子。岂料这乔锋的骨头贼硬,就是不肯松口,而就在他运第二次气的时候,一股沁凉的气流突然从对方的脑门和拳头涌出来,跟自己“焚骨功”的热流相抗,虽然微弱,却是绵绵不绝。当下惊异不定,心想这小儿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就算他从娘胎里便开始练功,也练不到这程度啊!
这么想着,怜才之念油然而生,双臂一振,十几道劲气灌入乔锋体内,肚皮一凸,将乔锋弹了出去,啪地声跌在地上,还是保持原状动也不动,竟是被点了十多处穴道,甚至连哑穴也被点上了。李总管朝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少女瞥了一眼,道:“带他走!”两个少女答应声是,上前各抓住乔锋的一只手臂,跟在李总管的后面走出山谷。
乔锋虽然有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却并依旧神智清醒,见谷外停了三乘肩舆,旁边侍立着六个魁伟的白袍人,看那长相很是古怪,头发卷曲,耳朵上挂着铜环。几人来到肩舆前,李总管抓过乔锋来,坐了第一乘,那两个女子则分别坐了另外两乘,白袍人抬起杆子后,便拔步如飞,朝山下跑去。
乔锋起初还盼着能碰上虫二先生和狄青,以便及时将自己救下,但一道并没看到半个人影,再看东天,星斗稀疏,月芒暗淡,显然已经接近黎明时分。一行人下到少室山脚后,便看见几辆带蓬的大车停在那里,李总管下了肩舆,抓起乔锋丢进车厢后,跟着也钻进来,马车随即又向前驶去。乔锋至此也死了心,只能听天由命。
一道上晃晃悠悠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来在一处喧哗的地界停下,李总管撩开帘子下车去。乔锋借机向外扫了一眼,见是一处宽阔的街道,人来车往,店铺林立,他长这么大,只跟乔妈妈去过嵩山脚下的许家集,也不知道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那李总管下车后,帘子重新放下来,乔锋又成了闷葫芦。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他才又跨进车厢里,满嘴的酒气,手里还拎着一只烧鸡。他坐稳了后,冲乔锋一笑,抬手解了他手上的穴道和哑穴,又将手里的鸡丢给他。乔锋两手抓住,鼻子里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大口涎水,便要张嘴去咬,猛想到对方的言行,显然是把自己当俘虏看待,心下又生出一股傲气来,随手将烧鸡扔出了窗外。李总管见了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烈性,哼了一声,道:“成,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乔锋刚想反唇相讥,李总管抬手一扫,早把他的穴道都封上了,乔锋只能气鼓鼓地呆在一旁大发闷财。其实,那只烧鸡一扔出手他就后悔了,心想可惜了好好的一只鸡,就算我不吃,留给花脸吃也蛮不错,这么想着,肚子咕咕叫得越发厉害。李总管听到他的饥肠咕噜声,脸上似笑非笑的,并不去理睬,乔锋看在眼里很是着恼,肚子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痛快!
马车又往前行,晃悠了大半天,乔锋是又累又饿,眼前金花乱冒,他昨晚半夜里便醒过来,赶去亭子里跟虫二相会,早饭也没得吃,自然有些打熬不住。当马车再停的时候,却已经是黄昏了,李总管拎着乔锋下车后,随手解了他腿上的穴道,他便歪歪斜斜地跟着一行人走进客栈里。乔锋此时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权且先吃它一个饱,这才想法子逃走。
一进屋子,鼻子里闻到饭菜的香气,乔锋登时两眼放光,愈觉饥饿难耐。那客栈里的客人不多,一个穿补丁衣衫的胖汉子跟一个穿花布衫的小女孩坐在墙角的位子上,桌上只有一盘馒头和一碟花生米。那女孩子扎了两根长辫子,脸蛋儿红扑扑的,见一行人进来,瞥了两眼,看到乔锋傻乎乎的模样,冲他吐了下舌头,眼珠儿一转,很是精灵古怪。她从盘子里拈起一粒花生米来,向空里一丢,待它掉下来后,就张嘴接住,咔啦咔啦地嚼得蛮香。
那店小二引着李总管和两位少女、乔锋,进了一间用屏风隔开的包厢,乔锋在进去之前,又瞥了那小女孩一眼,见她这次丢的是一小块馒头,嘴一张便衔着了。而跟她一起的胖子却一直笑眯眯地在吃喝,并不去说什么。
饭菜开始送上来,乔锋此时早饿得狠了,那些傲气也抛到了九宵云外,筷子也不用,伸手抓起一块牛肉就往嘴里塞,嚼了两口,又抓起一个馒头张嘴咬下半个去。那两个少女见他这副吃相,也忘了李总管的积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而乔锋吃得太急,一下子便给咽住了,嘴巴一张一张地直翻白眼,李总管在旁边笑道:“别急,喝口水先润一下。”
将一杯热茶递过来,乔锋接过一口喝尽,打了个嗝儿,这才觉得舒服些,心想这麻子原来也不怎么讨厌!
乔锋一顿风卷残云,吃了个饱后,才歪着头问那李总管:“喂,你到底要把我带什么地方去?”李总管哼了声,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张狂,全没半点礼数,你父母当初就是这般教你对待长辈的么?”
乔锋听他责怪自己少教养,冷眉相对,道:“你是我什么长辈,是……是我的对头!”李总管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就你这点本事也想做我的对头,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旁边的一个少女也道:“小娃娃别忒不知道天高地厚,李总管可是极有身份的人,不怪罪你适才无礼就算你造化了。”
乔锋一仰头,大声道:“我不是小娃娃,我有名字。”另一个少女见他装出一副大人腔来,嘴里啧啧有声:“哎哟哟,原来还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失敬失敬,敢问你高姓大名啊?”乔锋道:“我叫乔锋,我爹叫乔山槐,我娘叫……”却是说不出他娘叫什么来。
先前说话的少女见了,哈哈一笑:“原来是乔锋乔大侠啊,这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威风八面。”乔锋见她脸上满是不屑,脸一红道:“你也不用再笑话我,将来……将来江湖上的人肯定都知道我乔锋的名字。”
他的话才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人啊地叫了声,隐隐地便是那个小女孩发出的。却见李总管庄重地点点头,道:“乔锋,你能有这番抱负很好!”乔锋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郑重其事地夸赞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李总管道:“不过,一个人空有抱负还不成,还需要有位名师悉心教导于你。”乔锋自豪地说:“我师父就很厉害!”李总管盯着他问:“他是何方神圣,说来听听?”
乔锋想起慧元不让他向外人透露师门的话来,支吾道:“他,他不让我说。”李总管道:“是虫二吗?”乔锋道:
“不是,他是我伯伯!”李总管道:“那你不妨拜到我的门下,我管保你将来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乔锋和旁边的少女听了,都大出意外。一个少女忙道:“乔锋,你还不赶快跪下来磕头谢恩,武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李总管门下呢!”
乔锋看着李总管,慢慢摇了摇头。李总管脸色一沉,道:“怎么,我的武功比不上你的那个没名没姓的师父吗?”
乔锋傲然道:“武功好算什么,别说我已经拜师在先,就是没有师父,也不会拜你这个大对头为师的。”李总管听了这话大怒,重重地一拍桌子,碟盘筷子一起震起来。那两个少女知道这李总管素来杀人不眨眼,都暗暗替乔锋捏了把冷汗。
却见乔锋把脖子和手向前一送,道:“来吧!”李总管怒道:“你又要做什么?”乔锋冷声道:“让你点住我的穴道啊!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俘虏吗?”李总管道:“你以为自己的穴道解了,就能逃得掉么?我今儿个偏就不点你穴道了。”乔锋听了心下暗喜,嘴上却道:“那就多谢你老人家手下留情了。”李总管气得脸皮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终于又笑了,道:“好,好,我倒要看你这娃娃能犟到什么时候!”
便在这时,店外边猛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李总管眉头一皱,那两个少女起身道:“总管,我们出去看看!”但还未等她们走出包间,一个脸上满是鲜血的白袍人就冲了进来,叫道:“总管,不好了……”话没说完,就瘫倒在地下,手脚一阵抽搐,眼看着断了气。
两个少女尖叫起来,李总管霍然站起,对两人道:“看住他!”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乔锋也跟着站起来,那两个少女喝道:“别动!”蓦然,倒在地上的白衣人弹身而起,双指齐出,同时点中了她们的穴道,两人闷哼一声,砰然倒地。乔锋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怔在了当场。
那白衣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沉声道:“跟我来!”乔锋还想挣扎,却觉得那五指像铁箍似的拷住了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到窗前,那人推开窗户,将乔锋送了出去,随即又窜回包间,重新躺在地上。
乔锋一翻出窗户,便看到适才在店里的那个穿花布衫,扎长辫儿的女孩子站在墙沿下,冲着自己笑嘻嘻地扮个鬼脸。乔锋瞪大了眼睛,道:“是你?”那女孩儿伸出小手拉了乔锋一把,小声道:“跟我来!”两人在屋后一溜烟地向左边转去,却并不离开这家客栈,而是推开了另一扇窗户钻了进去。
这间屋子却是客人住宿的地方,大火炕上铺着被褥,里边并没有人。那女孩儿把后窗关上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前窗,伸指头在窗户纸上捅了个洞,乔锋急声问道:“咱们快逃吧,呆在这里准保还被他们抓着。”女孩儿回头冲他撇撇嘴,道:“逃,逃,你的轻功能比得上追魂李吗?再说,你也不会轻功啊!”
乔锋恍然大悟,在脑壳上拍了一把,道:“我明白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李总管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敢藏在这里不走!”女孩儿点点头,“你的脑子总算是开窍了,孺子可教也!”转回身往外探视,啊地叫出声来。
乔锋也凑过去看个究竟,只见十几个叫花子正围着那李总管打斗,或使刀或使杖,但那姓李的武功委实惊人,探手一抓就抓住一人,随即向后扔去,不管离着多远,竟是不用使第二招,随抓随抛,那些叫花子噼里啪啦地栽倒在一堆里,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折了大腿,哼哼叽叽地很是狼狈。
那李总管打倒了一干叫花子后,转身又冲进店里,一进包间,见两个少女和那白袍人倒在地上,乔锋果然不见了踪影,气得一跺脚,揪起一个女子来,解了她的穴道,喝道:“快说,他朝那个方向跑的?”那少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后窗户。李总管放下她,正要跳出窗去,蓦然,倒在地上的那个白袍人翻身而起,双掌齐出,呼地拍向李总管的后背。
眼看便要得手,李总管大吼一声,双臂一振,后背一挺,紫袍猛地鼓起了一个大包,将白袍人的掌风震散。他的身子倏地转过来,双掌霍地朝白袍人的胸前按去,白袍人在脸上涂了鲜血,原本想借此骗过他,乘机偷袭,现在见被他躲过,已经知道不敌,当下顾不得转身,向后疾退。李总管的双掌却并不撤去,身子紧跟着向前,依旧拍向白袍人的胸前。
两人一进一退,哗啦哗啦几声,从木板墙穿身而过。砰地声,这两掌终是接实了,白袍人像断了线的纸鹞子般跌出店外。李总管这才收手,转身从那扇后窗穿了出去,向后面的小路追下去。
藏在客房里的乔锋和长辫子女孩儿见他一股烟儿似的向北边去远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女孩朝乔锋招了招手,道:“快走!”
两人推开门,跑出客栈,女孩跑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白袍人跟前,急声叫道:“宋叔叔,你怎么样了?”乔锋走过去,见那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知道是为救自己才遭了李总管的毒手的,心下很是难过。见那女孩用手擦去了他脸上的血迹,脸盘圆圆,鼻子圆圆,赫然便是跟女孩子在一起吃饭的那个胖子。
乔锋还以为他真丢了命,眼圈不觉泛红,却见他的眼皮眨了眨,一屁股坐了起来,叫道:“他奶奶的,这追魂李的焚骨掌可真是厉害,我若非装死,哪还有命在?”便见那女孩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你又在使诈!”乔锋见了也破涕而笑。
那胖子一个高儿蹦起来,叫道:“快走,快走!迟了那姓李的可又要追来了。”他跟一个受伤轻些的叫花子赶了一辆马车过来,让女孩和乔锋坐上去后,就抡开鞭子,驱马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女孩子和乔锋躲在车蓬里,又是紧张又是刺激,不住声地嘀咕着。乔锋从这女孩子的嘴里知道,他们都是丐帮中的人,这个胖子名叫宋三圆,还是什么大智分舵的舵主。
乔锋道:“丐帮的人中我认识一个叫王云峰的伯伯,他半年以前还去看过我呢!”那女孩子听他提到王云峰,道:“你说的王副帮主啊!”乔锋道:“他是丐帮的帮主么?
是带头的?”没想到自己还能认识这样有来头的人物,当真是又惊又喜。
女孩子却像是不愿意多提王云峰,又笑嘻嘻地问乔锋:“你知道宋叔叔为什么叫三圆么?”乔锋摇摇头。女孩子贴着他的耳朵说:“因为他的脸盘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耳朵也是圆圆的。”乔锋一想,可不是怎么地,哈地便笑出声来,心道:他的两颗眼珠子却又小得像两粒绿豆,也是很圆溜呢!想到这里,又问女孩:“那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眼珠儿一转,道:“我爹叫我丹丹,宋叔叔呢,叫我阿丹,你嘛,就叫我丹姐好了!”乔锋道:“凭什么?”
阿丹道:“因为我年纪比你大啊,你可以扳指头算算,阿丹今年十一岁,三月二十九生日,乔锋今年十岁,十月的生日,咱们谁比谁大?”
乔锋听她对自己了解得这么详尽,大大出乎意料,急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年十岁,还是十月的生日?”阿丹得意地道:“你丹姐我神通广大呗!”乔锋道:“丹姐,你跟我说说,你们丐帮为什么要救我?”阿丹听他叫自己姐了,大喜,却又摆摆手道:“不成不成,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件事要暂时保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马车向南跑了约有两三里路的光景,却慢慢停下来。宋三圆在外边叫道:“乔锋,阿丹,你们快出来!”
两人钻出去,只见宋三圆歪着圆圆的一颗大脑袋,正朝着来路上倾听什么,过了半晌,他才摸摸圆乎乎的耳朵,从坐上拿下个大布袋往肩上背了,对那个叫花子道:“陆兄弟,你尽管赶着车往前走,别停下来。”那人答应一声,扬鞭抽了马一下,大车又向前跑去,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
阿丹忙问:“宋叔叔,咱们为什么不坐马车走了?”宋三圆道:“那姓李往北追不到乔锋,肯定要转回客栈去,咱们就让他再去追这辆空马车去好了。”乔锋听了,很是佩服他的心计,阿丹则拍着手叫道:“好玩儿,咱们这便跟他捉上迷藏了!”
当下,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官道,往东边投下去。此时,月亮还没升起,四下黑漆如铁,只有刺骨的寒风在旷野间来往弛突,肆虐逞威。偶尔,远处还会传来一两声狼嚎,在这寒夜中听了令人毛骨悚然。叫声让乔锋不由得想起了花脸,暗自想,平常听它叫起来倒也不觉得怎么难听,原来浪嚎竟是这等的渗人。
他们向东一直下去,走了约有一柱香的工夫,月亮才露出灰淡的脸来,映得荒野愈发地凄冷。乔锋这些天多在雪中睡卧,并不觉得怎样,阿丹却是有些打熬不住了,脚步越拿越慢,肩头也缩了起来。乔锋忍不住道:“宋大叔,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宋三圆看着月亮,道:“这样的天道正好赶路啊,那姓李别想再追到咱们!”嘴上这么说,却伸出一只手去,搀了阿丹一把。这样以来,阿丹便能跟得上了。
直到翻过一道山梁,宋三圆才舒了一口气,道:“孩子们,这回咱们可以找个地儿歇歇了。”阿丹问:“宋叔叔,他追不上咱们了吗?”宋三圆道:“管他娘的呢,没这道山梁遮着,咱们连火也不敢生一堆,歇也没有什么趣味,现在好了,他隔远看不到火,就会追着马车下去。”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又道:“前边就有个破庙,咱们先去胡乱对付一晚上,明早上再回客栈去。”
乔锋听他最后一句,还以为是听错了,问:“回客栈?”宋三圆懒洋洋地道:“对了,那姓李追了一夜抓你不着,做梦也不会想到你还敢回原来那个客栈去。”乔锋用手挠着头皮,道:“可是,那店家可认得我,他要是告密的话,可就糟了。”阿丹咯地笑出了声:“乔锋你可真笨,你就不会巧装改扮一下,我告诉你,宋叔叔的易容术很厉害的。”
乔锋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他从小在山里长大,接触的人除了乔山槐夫妇外,就是慧真慧元等少林僧人,对于这些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几曾见识过?今日的奇遇当真是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三人又向前走了会儿,月光下,果然看见一座破烂的山神庙嵌在山坳里。阿丹喜道:“啊,宋叔叔没骗人,这里果然有座庙。”宋三圆晃晃大脑袋说:“哪怎会有假,俺叫花子好几回就这里歇脚呢!”
他们走近前,推开庙门进去,宋三圆擦着了火折子,见神像坍塌,上面满是蛛网灰尘。乔锋和阿丹着手收拾出一块地方来,宋三圆则解下背上的大布袋,将一堆枯枝点着了,火光一映,庙里边登时温暖如春,乔锋和阿丹不禁拍手叫起好来。
宋三圆把放在一旁的布袋拖过来,解开口儿,叫道:“孩子们,看这是什么?”随手拿出一只用油纸包的烧鸡来,扔给阿丹,两个孩子见了欢呼不止,宋三圆伸手不断地从里边掏着,酒葫芦、花生米、馒头、牛肉,阿丹见了大乐,叫道:“宋叔叔,我崇拜你!”
于是,把食物放在火上拷热了,三人吃得不亦乐乎。那一葫芦酒则三个人轮流着喝,乔锋生来就有些贪酒,只是平常乔山槐很少喝,他也就不好贪嘴,而见女孩子喝酒倒还是头一遭,觉得很是有趣,阿丹吃东西时也没有半点女孩儿的斯文气,总爱把花生米啦、鸡块啦、牛肉啦等食物扔到空里,然后再张嘴去叼,似乎不这样就吃不香似的。
阿丹喝了酒后,脸颊红扑扑的,话也多了,唧唧喳喳地像只小喜鹊似的,宋三圆则笑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用筷子敲打着空碗,唱起《莲花落》来,却是一处《朝天子》的“两人夸乖”——买乖卖乖,各自有乖名儿在。使乖乖处最难猜,肯把乖来坏?乖卖与乖人,忒乖了谁买?买乖的必定乖。你说道你乖,我说道我乖,只怕乖乖惹的乖乖怪!
乔锋和阿丹听他如连珠炮般一口气把这绕口令唱下来,绝无半点含含糊糊、吞吞吐吐,都喝起彩来,一个劲地叫道好听,好听!
宋三圆唱得兴起,满脸红光,道:“真觉得好听的话,那就再唱个有趣的,不过你们这丁点年纪,是领会不到里边的妙处的。”清了清嗓子,唱道:“傻酸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破,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阿丹听他唱完,说道:“我当你说什么妙处呢,不就是过家家么?我都过了好多次啦!”宋三圆笑眯眯地道:“这小丫头,就是不懂得害羞。”阿丹道:“害羞能值几个钱?我呀,从小就给我爹当男娃养了,过家家也是要做新郎娶媳妇儿的。”乔锋也笑着说:“那我就不该叫你丹姐,干脆唤你丹哥哥算了!”阿丹一仰脖子,道:“成啊,怎么不成?小老弟乖啊,赶明儿当哥哥的给你买糖吃!这就叫不怕乖乖惹得乖乖怪!”宋三圆和乔锋听她叽里呱啦地说了这一大通,都笑起来。
三人烤着火,吃着肉,喝着酒,虽说身处荒野的破庙之中,却是一派春光融融。这乔锋从小便没什么玩伴儿,乔氏夫妇对他虽然极疼爱,却哪里能像跟阿丹、宋三圆一起说话这么风趣,竟然便忘了是被人掳来的,如今还身处凶险之中。
阿丹跟乔锋卖完乖之后,便又嚷着叫宋三圆讲故事,乔锋素日里也极喜欢听乔妈妈讲故事,但那些民间的事儿讲了这些几年,已没什么新意,便也一个劲地央及宋三圆讲。宋三圆笑着拍拍阿丹的脑袋,道:“我就知道,你这小鬼头喜欢跟着俺叫花子出来跑,就是想听我讲笑话,哪天我的肚皮瘪了,你就不搭理你宋叔叔了。”阿丹吐吐舌头,道:“哪能呢,您的肚皮那么大,想空也空不下啊!”她边说边张开手臂,向后比画,把宋三圆的肚皮比成大水缸了。
宋三圆道:“好,那就先讲个小孩子撒谎的故事,你们可别学他啊!”乔锋听了,赶忙道:“不学,不学!”阿丹则笑嘻嘻地道:“谁学那玩意儿?”。宋三圆道:“说是有这么个顽童,极会撒谎,有一天呢,他去赶集,碰到一个老头儿,老头儿拦着了他,道:‘我听说你这个小孩子最会撒谎了,你今天便说上一个,骗我试试?’那顽童听了忙摇头,道:‘今天不行,我不得闲儿。’老头儿就问:‘怎么不得闲儿?’顽童说:‘刚才听说有人把东边的湖水放干了,有老多团鱼可拿,我正要去拿几个。’老头儿听了,信以为真,便拔步朝东湖而去,也想去拿几个团鱼,谁知到了那里,见湖水浩荡,哪里被放干过,却是吃那顽童骗了,便对着湖水叹道:……”
宋三圆说到这儿,故意卖关子,问道:“你们猜猜,他说了句什么?”乔锋想了会儿后,老老实实地说:“我猜不到!”宋三圆笑嘻嘻地道:“老头儿说啊,这个小阿丹,真会撒谎骗人!”他的话才说完,阿丹的两只小拳头就擂鼓似的捶在宋三圆的肩上,道:“死三圆,臭三圆,我就知道你在转弯儿骂我!”
宋三圆跟她嬉闹了阵儿,又道:“好了好了,下个故事我说你些好听的成不成?”阿丹哼了声,道:“我暂且先饶过你,下面不讲个好听的可不成!”
宋三圆冲着乔锋眨巴了下眼,道:“俺叫花子还是讲个讨饭的故事吧,前些天呢,俺去一家酒楼要饭……”阿丹听了,奇道:“不对啊宋叔叔,这些天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没见过你去别的什么酒楼?”
乔锋笑道:“丹姐,宋叔叔不是在讲故事么,当不得真的!”宋三圆道:“也不是当不得真,看你怎么去听了。俺老宋要饭呢,向来有个规矩,就是有好的不要差的,有香的不要臭的,那天正好,看到一位客官点了一只清炖鸡,那鸡啊,皮松肉嫩,香气四溢,真是勾动了我肚子里的馋虫,便赶过去讨要,谁知道,《莲花落》唱了一遍又一遍,那客人就是不舍得给我那只鸡。”
阿丹听到这儿笑道:“换了我啊,这鸡也不能给你!我自己的肚子还空着呢!”宋三圆继续道:“于是我就对那客人道:‘官人啊,你可知道这鸡身上有七德吗?’那人道:‘叫花子你说错了,我只听说鸡有五德,便是鸡冠文也,足矩武也,斗敌勇也,呼食仁也,报时信也。哪里出来什么七德?’俺叫花子便摇头说:‘不对不对,你这只鸡身上便有七德。’那人见我一本正经地,不像是在说笑,便问起究竟。俺便告诉他:‘另外两德便是,我吃得,你不舍得!’”
两个孩子听他说到这儿,都笑了,乔锋问:“宋叔叔,那这只鸡你到底吃成了没有?”宋三圆道:“没吃成,吃成了下面就没戏了。我当时一讲完这句话,便伸手去碗里捞那只鸡,谁知有人比我还早上一步,将鸡给抢了去,末了还送了我一句话:‘宋三圆我告诉你,这只鸡另外还有两德,便是你吃得,我也吃得。’”说到这儿,宋三圆冲乔锋眨巴了两下眼睛,笑嘻嘻地道:“乔锋,你猜这个人是谁呢?”乔锋已经心领神会,大声道:“就是我丹姐呗!”
阿丹听了,使劲憋着不笑出声,故意生气道:“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宋三圆笑道:“阿丹,你不是要俺叫花子说你几句好听的么,得了只清炖鸡吃还不满足啊!”
他的这句话刚一出口,便听到门外有人阴恻恻地道:“是啊,叫花子能有鸡吃,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庙里的三个人听了吓了一跳,宋三圆更是吃惊非浅,心道这人好厉害的轻功,到了近前我居然一点动静没有听到,沉声道:
“是谁?”
外边的人冷冷道:“只怕是你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轰地一声,门板朝里边倒下来,刮进来的那股子冷风将火堆呼地扑灭了。接着,一个黑影慢慢从外边走进来。阿丹见他跟鬼魅似的,吓得尖叫起来。瞧那身形,赫然便是李总管。
宋三圆慢慢站起了身,叹息道:“嘿嘿,没想到俺叫花子用这么多花巧,到头来还是让你给追到了。”李总管冷笑两声,道:“你以为我李中郎这追魂手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宋三圆道:“可俺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往南下去的那辆马车里是空的?”李中郎道:“很简单,拉一个人的马车跟拉四个人的马车压得车辙并不一样,往南去的那两道车辙太浅了,我就知道你们准是从这里下的。”
宋三圆听到这儿,一拍脑门,道:“可不是怎么的,俺叫花子居然没想到这一着。”说着,就朝李中郎弯身施了一礼,道:“多谢你今儿个教了我一个乖!”
李中郎却只是冷眼看着,并不搭理,他的眼光从宋三圆身上移开,先是看向阿丹,后者不禁一哆嗦,之后才盯在乔锋身上。乔锋心里对这李中郎却是半点也不畏惧,反把胸脯挺得更高了。
庙外的寒风呼啸着,刮得屋里灰尘四扬,李中郎蓦然冷笑数声,冲乔锋道:“跟我走吧!”乔锋一梗脖子,叫道:
“不!”李中郎道:“那也由不得你!”伸手便要来抓他的手腕,却听宋三圆道:“且慢!”李中郎冷冷地道:“死胖子,我不追究你先前的胡闹就不错了,你还敢插手?”
宋三圆收起往常的滑稽幽默,沉声道:“你西夏一品堂的人又怎么了,便是天王老子俺叫花子今天也敢碰!别忘了,这可是在中原地面上,大家最好还是别伤了和气。”李中郎道:“我一品堂跟你们什么时候又和气过?丐帮素来自称为中原第一大帮,我看也稀松平常。”
宋三圆听了这话,不再言语,反手从布袋里抽出一柄倒齿铁锏来,叫声得罪了!呼地朝李中郎的天灵盖砸去。却见李中郎手不动,脚不抬,已直挺挺地向后滑出数步,躲开了铁锏,随即又飞身而上,身子竟是跟宋三圆贴在了一起,左手抓住对方的右手,右手抓住对方的左手,两腿顶住了对方的腿,喝道:“你可服气了?”
话刚出口,宋三圆就甩手把铁锏扔出去,在半空划了个圈子,呼啸着又转了回来,照着李中郎的后心刺去。眼看着便要刺到,乔锋忍不住惊叫一声,李中郎心道:“这小家伙倒是心好,还替我担心来着。”并不松开宋三圆的两只手,身子借劲儿向上翻去,顿时变成头上脚下。这下子反倒宋三圆首当其冲了,那铁锏去势湍急,直朝他的胸膛穿去。
乔锋和阿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声,就见宋三圆飞起右脚,将铁锏啪地踢飞,随即托着李中郎的身子向上一掷,将他扔了出去。李中郎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叫道:“这叫花子倒也并不是浪得虚名!”身子并不落地,腾空啪啪啪啪地接连朝宋三圆踢出数脚。宋三圆不敢硬接,向后退去,后心一凉已经触着墙壁。
李中郎狞笑一声,“叫花子,接我一招焚骨掌试试?”双掌夹风击了过去,宋三圆无法闪躲,只得举掌相迎。乔锋和阿丹几曾见过这么凶险的打斗,都惊得合不拢嘴,猛然觉得热风燎面,两人的手掌已经接实了,喀嚓一声,宋三圆的左腕当即断折。乔锋在旁看了,顿时热血上涌,叫道:“死麻子,住手!”一记虎拳朝李中郎的后心打去。
李中郎霍地回身,一把抓住乔锋的小拳头,喝道:“小子,你想找死吗?”乔锋叫道:“要死大家一块儿死!”李中郎嘿嘿道:“这还像句男人说的话!”反手把他挟在腰下,掉头向门外走去。乔锋头朝下,腿朝上,使劲地抬起眼来,看到那宋三圆口吐鲜血,正堆萎在地,任凭阿丹在旁怎么拉扯也无济于事。
他被挟持着出了庙门,外边黑咕隆咚地,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刮到脸上刀割似的疼,背后传来一声哭喊:“乔锋!”
却是阿丹追了出来。乔锋用力喊了声:“丹姐!”,觉得两眼湿湿的,阿丹哭喊着,迈开小步在后边紧追:“乔锋,乔锋!”但李中郎越跑越快,转眼间就把阿丹抛得老远,她哭声和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终于,除了呼呼的风声外,什么也听不见了。
李中郎飞也似的向前狂奔出了数里,脚下并不停步,却随手射出一枚火焰箭,一道红光划过夜空。过了片刻,西北方向也闪过一道红光,李中郎立时转朝那个方位奔去。不一会儿,就看到前边有火光闪晃,却是两盏红色的灯笼挂在树梢上,道旁停了三辆马车,几个穿白袍的侍从和两个婢女正在那里相候。
李中郎冲到马车前,将乔锋放下来,还没等对手下人说什么,乔锋猛地抓起他的手腕就咬,李中郎一惊,翻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喝道:“小兔崽子,你又发什么疯!”
乔锋被这一耳光抽得原地打个旋儿,脸颊登时肿起老大一块儿,鼻血也哗地流了下来。但他毫不退却,嘴里荷荷有声,又死命扑上前来,此时他也忘了自己曾经学过武功,又抓又啃的,完全是一派莽汉打法,李中郎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挥手点了他的穴道,乔锋躺在地上兀自气得直翻白眼儿。
当下,有侍从过来把乔锋抬到车上去,一行人便连夜赶路。乔锋起初躺在车蓬里,还生着闷气,但熬了半夜也有些困乏,不久便在马蹄的吧嗒声中睡了过去。一道颠簸中,不免梦到些希奇古怪的事儿,阿丹、宋三圆、虫二、狄青、慧元、李中郎都夹杂其中,甚至连狼崽子花脸也在梦中走了走过场。
再醒来时,却发现已经置身于一间大房子里,身上盖了被褥,一个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的人正探过头来看他,乔锋吓了一跳,啊地便要喊出声来,却被那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巴。见他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来,在乔锋面前晃了晃,道:“别怕,是我!”随即揭开脸上的面具,见那张脸长得清秀俊朗,却不是狄青是谁?
乔锋大喜,呼地坐起身来,小声道:“狄大哥,我这是在哪儿?虫二伯伯呢?”狄青却并不说话,只是指指床榻下的鞋子,示意他快快穿上。乔锋依言做了,一站到地上,便觉得脚下有些不稳,地板好像在左右晃悠,正自诧异,见狄青从一扇小小的花格窗户往外张望,便也凑了过去。
一看之下,顿时便吃了一惊,见外边碧波荡漾,白帆点点,船影绰绰,远处却是码头,人如蚁车如水马如龙,熙熙攘攘地甚是热闹。乔锋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遭看到船,自然觉得新鲜,想起乔妈妈跟他讲的故事,却也意识到自己是在船上了,并且还是在一条大吨位的船上。只听狄青小声道:“跟我来!”这才按捺住好奇之心,跟着走出客舱。
一出得舱门,便瞧见李中郎背负着双手,站在外边,乔锋见他嘴角挂着几丝冷笑,慌忙摆了个架势,狄青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忙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没事儿!”听那李中郎问:“怎么样,这小家伙毫发未损吧?”
狄青道:“您老是武林前辈,要真去难为他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不就是为老不尊了吗?”李中郎如何听不出他的话中带刺,却也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而去。乔锋冲着他的后背吐了吐舌头,这才大模大样地跟着狄青从船廊上穿过去。
再看这条巨船,长约有二十几丈,深四丈,全船的中间部分分作三个舱,前舱在头桅和大桅之间,其中上层作为储存水和炊事的用舱,下层则是随行人员和水手的住舱。乔锋适才歇卧的地方便是下舱。
如今,他们踩着木梯攀上去的正是中舱,中舱却是分四间厅室,其中两间是装货用的,另两间则是精心装修过的乔屋,四壁开窗,彩绘华美,装饰得富丽堂皇,乔屋顶上搭有竹蓬,却是预备着在阴天时放下来遮风蔽雨用的。
乔锋四下打量着,觉得这船上的每一处都透着新鲜。他们还没等走到乔屋的门前,就听到里边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有人道:“敢情李兄今儿个请我来,摆的是鸿门宴啊!”乔锋听了这话,心中一跳,说话的人正是虫二先生。
又听一个人轻声咳嗽了两下,有气无力地说:“柴兄此言差矣!别说这搏浪号上没摆鸿门宴,就算摆了,那我李鱼流也只能勉强做个沛公,明皇兄才是当之无愧的霸王!”
那人说这些话时,乔锋已随着狄青走到门口,抬眼往里一瞧,登时便吃了一惊,厅堂两边的位子上坐了十几个人,虫二先生满脸红光地坐在右上首,而正中的主位上,却停放着一具黑乎乎的棺材。而那个有气无力的话声,正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