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真真假假-少年乔锋

狭路相逢真真假假

天光破晓,雄鸡三唱。白露下的群山,莽莽苍苍,依稀还有薄雾在四下缭绕。青崖槐的客栈里,却是早就有了响动,那些趁早赶路的商贩或推车或驱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颠沛和跋涉。

慧心剑客周春霆此时正站在客栈旁边的木桥上,向北面眺望,只见远处的马驿和村落,绵延相连,一路苍朴萧瑟;矗立在西北天际的太行山群峰,受秋霜的浸染,隐隐呈现出紫红色。当此景致,周春霆却怅然发出一声慨叹,眉头锁得更紧了。原来,昨晚他竟是一夜未睡。

昨夜间,先是王云峰带着丐帮大兴分舵的人到翠云谷赴约;不久,慧真也追踪那个黑衣人而去,之后,两人都是一夜未归,只剩下周春霆一个人在青崖槐的客栈里留守,当真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熬着熬着,不觉天光就放了亮,待看那个契丹婴儿兀自睡得香甜,他便起身走出客栈,在附近转悠了一圈。

他之所以一夜无眠且毫无睡意,却是有两个原因。一来是替慧真和王云峰的安危担心;二来却是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重大的机密。

原来,昨晚的那个来抢银牌的黑衣人被慧真惊退时,曾经撞破屋顶而去,店家不明所以,便大叫大嚷起来,周春霆为了息事宁人,好歹给了二两银子才压盖下。而就在那堆掉下来的瓦砾旁边,他无意中拾到了一枚飞蝗钉。

那钉长约寸许,呈三角形,打中对手后能够直透入骨。周春霆知道慧真身上从来不带暗器,那么这飞蝗钉显然便是那个黑衣人逃窜时,不小心掉落的,但因为武林中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很多,所以他当时也揣摩不出它到底为何人所持有。

当他回到屋里,灯下看到那两背篓骨灰时,脑子里蓦然灵光一闪,差点儿失声叫了出来,难道是他?原来,周春霆看到那十七个酒坛子时,便猛地省起那具不见的尸体——鬼影子赵无迹!他依稀记得,当日在黑石谷设伏时,他正是和这位鬼影子靠在一起,当先头的那十几个契丹武士出现时,大家便用暗青子去招呼,而那个赵无迹用的正是飞蝗钉。

周春霆又想到,昨晚那黑衣人的轻功极为了得,而赵无迹之所以被称为鬼影子,正是因为他的身轻如燕,踏雪无痕。周春霆极力地回想当时跟契丹武士萧燕山搏斗的情形,那时他尚挂在树枝上,依稀记得赵无迹身子晃了几晃,便一头栽倒在血泊里动也不动了。

他因对发生在黑石谷的事一直感到后怕,所以并不敢过多地去回顾,但现在却清醒地回想起来,当时萧燕山并没有对赵无迹下杀招,而他却倒下了。难道赵无迹当时是诈死?就因为是诈死,所以他才看见了后来发生的变故,也就知道那块银牌如今落在慧真的手中?

周春霆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潸潸,心想这里边只怕当真隐藏着一个大阴谋。萧燕山遗留下的那块银牌究竟是哪个门派的信物,值得赵无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来盗取?他越想越觉得里边有玄机,心潮翻滚,一点睡意也没有,偏偏慧真和王云峰两人离开客栈后,就再也没回来。这样,他在房间里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天亮了,才走出店去。

他在木桥上站了约有半个时辰,心里翻来覆去,想的还是那枚飞蝗钉的事,直到远远地看见,慧真和王云峰从汾河方向联袂而来,才眉头舒展,快步迎上去,高声招呼道:“两位兄长如何去了这么久,可真是急煞小弟了。”王云峰苦笑一下:“我和慧真师兄能够平安回来,总算是上上大吉。”慧真也道:“这里边大有曲折,当慢慢跟贤弟道来。”

当下三人回到客房,王云峰边叫了饭菜来吃,边跟周春霆讲昨晚的事。周春霆听到里边发生这么多的奇遇,也觉得惊心动魄。慧真因为那辛阳春武功过于厉害,须得小心防备,便把林凌波临别前的话详细地说给二人听,只隐去了自己坚持不喝玄冥肉汤的一节,周春霆看了慧真带回来的那两个怪物的头,不禁啧啧称奇。当下跟店家要了一个火炉,自行醅制那玄冥神龟的头颅。

接下来,周春霆又跟两人提起赵无迹的事,并把那枚飞蝗钉拿出来给他们看了。王云峰顿时火冒三丈,重重地一拍桌子:“这小人也忒无耻,我这便叫大兴舵的弟子飞鸽传书,告知全天下的江湖朋友,凡看到这鬼影子的就杀无赦!”

慧真忙道:“云峰兄且慢,此事尚未查清,那黑衣人的身份又没得到确认,万万不可贸然行事,以免再铸成大错。”

周春霆也道:“是啊王大哥,待把事情查明了,再寻他问罪也不迟!”

王云峰这才慢慢把心火压了下去,道:“那赵无迹的出身和来历你我并不尽知,当初一起赶赴雁门关时,本就应该提防一二才是。”

慧真道:“贫僧记得这位赵施主跟快刀郎君叶飞相交莫逆,跟那铁塔方大雄像是也有交情,咱们好歹可以从这两位的家人口中知道些他的事。”周春霆道:“慧真师兄说的没错,太原城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我们便先去一趟叶家可好?”

慧真点点头,心里却又想起已经跟随林凌波去了西夏的叶绿华,可怜的姑娘,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哥哥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从怀里拿出那块银牌来,看着上面的仙鹤图样和“虫二”两个字,道:“听逍遥宫的那位林施主说,她的师兄逍遥子知道这块银牌的来历,并跟这位虫二先生有过交往,希望他日有缘相见之时,便是真相大白之日。”王云峰道:“逍遥宫?哎,逍遥子这人的名号也是第一次听说,只怕想找他也是大海捞针。”

慧真道:“既然那黑衣人是冲着这块银牌而来,那咱们就更须小心才是,从今日起,这物事便由贫僧跟王兄两人轮番保管;至于这契丹婴儿吗,就有劳春霆贤弟了。”于是,王云峰收了银牌,揣在怀中,只待明日再交与慧真收藏。

那玄冥神龟的头被烘干之后,周春霆把它研成了粉末,先用牛奶兑了半数喂那契丹婴儿吃了。这娃娃的食量奇大,只要人拿东西来喂就来者不拒,且还生性贪酒,王云峰有一次喝酒时,把手指伸进碗里沾了一下,放进他嘴里,他竟然也吧嗒吧嗒地吸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嫌辣。这之后,王云峰在吃酒时,便也常常沾酒来逗他,这娃儿竟能陪他一直喝完一整坛,想来长大后肯定是个酒鬼无疑。

三人在那客栈里又多留半天,当天下午才驱马进了太原府。时值深秋,西风萧瑟,黄叶飘零,灰青色的城墙吃阴霾的天色遮映,愈发显得沧桑肃穆。李太白当年过太原时,曾留下“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流”的诗句,便是写此城深秋的凄荒的。

进得城后,周春霆向一个当铺的掌柜打听去叶家的路,那人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客官莫不是去叶府奔丧的?”

三人闻听大吃一惊,周春霆急道:“叶家人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掌柜的道:“就在昨晚二更时分,一场大火烧得整个叶府是片瓦无存,叶家上上下下十几口只怕无一人逃出来。”三人听了这噩耗更加六神无主,急忙问明方位,匆匆朝叶家赶去。

转过几条街道,早望见前面巷子里有一处府邸被烧得焦黑,呛人的气味至今还能闻得到。附近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还夹杂着几个人的哭声。

周春霆看着慧真和王云峰,道:“二位兄长怎么办?咱们现在过去只怕会引来麻烦。”王云峰道:“麻烦尚在其次,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叶家的这场大火烧得太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挨着我们快要登门时却烧起来了。”周春霆听他这一说,便觉得后脊梁发凉,眼光迅速地审视着四周,看有无异常现象和奇怪人等。

只听得慧真沉声道:“阿弥陀佛,王兄跟春霆贤弟这就先出城去吧,我等聚在一起委实过于惹眼,叶府还是由贫僧一人前去得好。”王云峰想了想,道:“也好,我们便在东城门外相候师兄了。”

当下,慧真取了叶飞的骨灰,僧袍飘飘,独自朝叶府走去,而王云峰和周春霆则抱了婴儿,牵着驮背篓的马去了东城门。

他们在那里等了约有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慧真策马而来,面色沉痛,到了两人近前,也只说了一句:“走吧!”

就驱马跑到前头去。两人知道,换了谁看到那种凄惨的场面都会心里不受用,何况,慧真送去的又是叶府另一个男丁的骨灰,此后,这太原叶家算是断了香火。

三人向北沿着官道一口气奔出了数里,待前面出现一条岔道,这才慢下来,王云峰鞭马赶了上去,问道:“师兄,咱们还要不要向东拐下去,去中阳?”慧真一怔,道:“向东?”

王云峰指着东边的岔道说:“由此向东去中阳,便是铁塔方大雄开的长威镖局所在。”他的意思还是要去那里找方大雄的家人,打听鬼影子赵无迹的来历。周春霆也道:“慧真师兄,咱们反正也绕不了太多的路,就算给他家送去骨灰也是好的。”

慧真看起来还是郁郁寡欢,道:“也好。”周春霆听王云峰听他这一说,悚然一惊,知道像慧真这样的出家人,清心寡欲又勤练武技,是很少得病的。但正因为如此,一病则非同小可。想到这里,伸手拭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烫手,便决定先不急着去中阳,还是返回太原,找个大夫给慧真治好了病再说。

当下,驱马又往回赶,慧真倒也并无异议。待到了太原,一进城,早见街道右边开着一家“百草堂”,慧真指了指那招牌说:“咱们就去这家吧!”

当堂的郎中是个长得极为清瘦的青年人,颌下留着三缕长须,见三人抱着一个婴儿入内,拱手道:“几位好,小可邓百治,这百草堂是吾家传五代的产业,全靠祖传的秘方治病救人,虽非大国手可比,却也被方圆几百里的父老乡亲所称道,送了一个雅号小华佗。几位若是不信时,便请那边看病人送来的锦匾和字画。”

王云峰听他罗里罗嗦地扯了一大通,无非是在吹嘘自己的医术如何高明,当下淡淡地道:“正要借助大夫的回春妙手。”

那邓百治也客气了几句,却又问:“但不知是哪位来要来就医啊?”看着周春霆怀里抱着的孩子,道:“遮莫是这位孩童?”周春霆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心说你连哪个是病人也分不清,可见医术稀松平常,还是指着慧真道:“你还是为这位大师瞧一瞧吧!”

那大夫这才转向慧真,见他神情有些委顿,眼窝也陷了下去,便道:“只怕是受了风寒。”王云峰听他一语道中,给慧真把脉时又似模似样,才不怀疑他是个蒙古大夫,只见邓百治微咪双眼,停了片刻才把手指收回去,又笑眯眯地说:“这位大师父确实受了风寒,不过不要紧,我给酌情开上几副药,保管是药到病除。”

王云峰道:“如此就有劳大夫了。”见他双目闭合间,精光闪烁,心说没想到这郎中还是个内家高手。

便见他用笔唰唰唰几下,转眼就开出了一张药方,又问道:“几位是抓药拿回去煎呢,还是在小店里一并办理?”

周春霆正愁去什么地方给慧真煎药,听他这一说忙道:“当然是在您这草堂里最方便了。”

那邓百治笑嘻嘻地道:“不瞒三位说,小店本就是兼做食宿生意的,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病人的方便,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不过呢,这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诊金和食宿钱是要分开算的。”周春霆忙道:“这些都不是问题。“王云峰眼见那邓百治如此热络地想留他们住下,却是起了疑心,但却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想静观其变,看他肚子里到底埋了什么药。

那邓百治见三人答应,便朝里堂招呼一声:“卫四弟,卫四弟!”

听里边有人应了声,接着一阵脚步响,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一身黑色劲袍,人却长得尖嘴猴腮。见他来到邓百治的身前,躬身问:“大哥,什么事?”邓百治道:“你带这三位爷到后院去安置。”

那卫四弟答应一声,便带了慧真等人向里堂走去,王云峰心里暗道:“这姓邓的口口声声说,百草堂是其祖传家业,却如何又有外姓人在这里帮忙出入,还称兄道弟的?”

一行人穿过里堂,沿着走廊走没几步,就瞧见后院有假山、亭榭、松柏,收整得很是洁净。在东边墙角的花圃里,正蹲着个人在用锄头给花草松土,卫四弟道:“贾三哥,你这还在忙啊?”

那人听到这话,转过脸来,王云峰瞧见他的年岁比这卫四弟也大不了多少,面容瘦削,却充满着乖戾执拗之气。

这贾三哥冲着卫四弟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并非在忙,而是悠闲之极。”卫四弟听他这一说,嘻嘻一笑,“大哥让我带了客人到后面安置。”

那贾三哥的眼睛在周春霆几人身上扫过,又道:“此言差矣,是病人,并非客人。”卫四弟又转头冲慧真等笑了笑:

“我三哥就是这样,喜欢跟人斗嘴。”引着三人进了后面的空房,犹自听到那贾三哥在身后道:“此言差矣,吾喜欢跟人讲理,而不是斗嘴。”

王云峰等人进了屋,把慧真扶上了床,那邓百治已经把药给抓齐了送过来,周春霆也是粗通药理,见药草跟方子上写得一般无二,便冲王云峰点了点头,示意没有什么问题。听那邓百治道:“客官既然觉得这药方可行,我这便让卫四弟拿去煎了。”

慧真本来一直很少说话,这时躺在床上,听那大夫要帮着煎药却说:“我们就不麻烦大夫了吧!”这话正合王云峰的心意,因怕被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便也婉言谢绝了。

那卫四弟搬来了炉火,放在后院,周春霆自拿了煎药的罐子去洗刷干净。王云峰正要过去帮上一把,却听慧真道:“我看这药……咳咳……还是放在屋里煎吧!”王云峰瞧见那个“贾三哥”蹲在花圃里,一个劲地朝这边打量,而邓百治也围着炉火转,心想慧真师兄果然有些眼力,也瞧出了其中的不妥。

当下便依言把炉火搬进了门里,开始熬煎,那邓百治见了倒并不在意,反笑道:“这位大师说的是,此药须得煎上两个时辰才好,嘿嘿,这药香气闻起来也是有疗效的。”说完,拱了拱手又走回前面去。王云峰见周春霆抱了那个契丹婴儿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便低声嘱咐他不得离开门口半步,就在这里死守着,不让这些人随便靠近。

他到底是对那大夫放心不下,拿了药方和一副药草借故出得门去,另找了一家药房去问,结果,那药方没有问题,药草也无异常。王云峰终究还是有顾虑,瞧见巷口处有两个叫花子在沿街乞讨,便上前打了个手势,用帮里的切口交代了几句,让他们通知就近的大兴分舵弟子尽早地赶过来。

他赶回“百草堂”时,早见那个邓百治站在门口相迎,笑容满面地朝他拱手:“这位爷台忙里忙外的,可真是腿勤。”。王云峰听他的话里有讽刺之意,也哼了一声,道:“我忙着布置圈套好抓狐狸,这可半点马虎不得。”那人听了,微笑不语。

王云峰再回到屋里时,已经闻到药香阵阵,周春霆在门槛里放了把椅子,抱了婴儿在那里守着,那个卫四弟和贾三哥却不在了。他走到床前,见慧真面朝里卧着,呼吸倒是平稳,便也坐下来,跟周春霆一起守着炉火。

不觉已经到了黄昏,耳边听着炉火烤着药罐的吱吱声响,他们都是一夜未眠的人,全身困乏不堪,这一歇下来便不禁有些睡思昏沉。

正朦朦胧胧地觉得想要睡去,蓦然,王云峰觉得有人在房间里轻轻地走动,那人决不会是周春霆。他慢慢睁开眼,用眼的余光看见周春霆伏在桌上沉睡,一只手正在他的身上摸索着,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王云峰心里登时雪亮,这些人显然也是为了那块银牌而来!他们来到这百草堂等于是进了贼窝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没有在周春霆的身上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便蹑手蹑脚地朝这边走来。王云峰暗自运气,听着衣带轻响,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一只手慢慢伸到他的胸前,他闪电般地递出右手,扣住了那人的脉门,随即站起身来喝道:“你到底是谁?”却见那人一脸的慌急,竟然便是慧真,王云峰不禁一愣,叫道:“师兄你……?”

便在这一呆的工夫,那人已经甩脱了他的手,左手中食二指霍地插向王云峰的两眼。王云峰一歪头闪过,右掌反切那人的肋骨,周春霆此时也醒了过来,瞧见王云峰和慧真打在了一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却见两人贴身肉搏,招数使得都是异常狠辣,王云峰拼命地击出了两拳,那人向后连退了两步,他大喝一声:“你不是慧真师兄,你到底是谁?”却见那“慧真”并不答话,身子向跃起,啪地声撞碎窗户,翻了出去。

王云峰叫声哪里走!紧追出去,周春霆也省过神来,抱起那个契丹婴儿在后边紧随。那“慧真”穿过假山时,已经被王云峰赶到,他呼地劈出一掌,朝那人后心击去,那人反手一掌相迎,却被那股力道冲了个趔趄,随即一个跟头向前翻了过去。

王云峰这一掌用了六成功力,见那人抵挡不住,便更加认定他不是真的慧真,心里记挂着慧真的安危,眼见那人钻进前堂门里,一个箭步也跟着冲进去。脚跟还未及站稳,只听得呼呼两声,两股劲风已经左右袭来,王云峰临危不乱,头一偏闪过左边的一刀,反手一掌便打在那人握刀的手上,那刀立时脱手飞了出去;同时又探出右手抓住拦腰扫来的锄头,用力地向后一撞,那锄头的柄反撞到对头的心口上,那人闷哼一声,向后噔噔噔噔连退了数步。

王云峰闪目看时,见偷袭者正是那个什么卫四弟和贾三哥。两人一招失手,马上就转身向正堂跑去,那个卫四弟嘴里还在喊:“邓大哥、公冶二哥,风紧,扯呼!”而贾三一边逃却还一边斗嘴:“此言差矣,此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云峰追着两人进了正堂,早见那个邓百治跟“慧真”并肩站在桌后,那卫四弟和贾三哥也一阵风似的跑到他们的后边。王云峰冷笑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那邓百治叹道:“不成想费了这许多心思,还是没有把你们迷到,终致功亏一篑。”

正说着,周春霆也抱着契丹婴儿冲了进来。王云峰喝道:“春霆贤弟且在一旁替我掠阵,看为兄我如何收拾这群奸小。”那“贾三哥”听他开骂,随口就要回敬几句,但也只来得及说出个此言差矣,王云峰的双掌便夹风击到。

那邓百治丝毫不敢怠慢,随手抓起桌上的长管狼毫,墨水淋淋地朝王云峰的掌心划去。周春霆在一旁喊道:“兄长小心,仔细笔上有毒!”王云峰本来要抓那邓百治的手腕,听他这一提醒,心下一凛,双掌硬生生地撤了回去。

邓百治见状笑道:“算你识得厉害!”

便见那个“慧真”一拍桌子,两股红色的烟雾蓦地从两边冒出来,王云峰知道雾气有毒,用手一捂嘴巴,拉了周春霆的手便向外纵去。两人才在院中站定,那雾气转眼间便弥漫了整个正堂,却并不见那四人冲出来。王云峰恍然,知道里面肯定藏有秘道,待烟雾消散尽后,果然见四人已经没了踪影。

便在这时,他们听得外边人声嘈杂,王云峰一听,大声道:“是陈得令吗?”只听得脚步声急促,丐帮大兴分舵的六袋弟子陈得令已经带了二十几个人闯进来,个个手持竹杖,背着口袋。

那个长手长脚的陈得令冲着王云峰施了一礼:“弟子接到王长老的传谕,便马上召集弟兄赶过来,只怕耽误了长老的大事……”王云峰不待他罗嗦完,就问道:“好了,你只跟我说说,这百草堂到底有什么背景?”

陈得令像是对这地方的情况并不熟知,便看向另一个四袋弟子,那人道:“禀明执法长老得知,这百草堂原是一位姓朱的郎中开的,月前不知为了何故,把药堂盘给了一个姓邓的人,就此不明下落。”王云峰道:“这姓邓的底细你们可曾查过?”那弟子说:“弟子们确实查过,只是没什么结果,后来见他四人跟快刀郎君叶飞、铁塔方大雄有交往,而那两人又跟本帮交游多年,想来也不至于结交什么匪类,所以便没查下去。”

周春霆在一旁听他提到了这几人的名字,忙问:“跟这四人来往的,想必还有一个外号唤作鬼影子的赵无迹了?”

那丐帮弟子却摇了摇头。

王云峰心想,只怕那叶飞和方大雄也是受了蒙蔽的,临死前也不曾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猛地又想起,那邓百治适才说的那句话:“不成想费了这许多心思,还是没有把你们迷到,终致功亏一篑。”看来,文章还是做在那个药罐子上。

当下,留了陈得令带几个在正堂查找秘道的入口,自己则带了几个人重回后院看个究竟,周春霆也抱

着那个契丹婴儿跟了去。回到屋时,见那药罐子里的汤剂早被炼干了,刺鼻的药香弥漫了整个后院。几名丐帮弟子乍闻到这药香,便像喝醉了酒似的,打起了趔趄。王云峰喝道:“闭住呼吸,小心中毒。”他掩住口鼻,飞快地奔到炉火旁,拿块毛巾替着罐子的边沿,端了下来,又找了一盆凉水倒进了罐子里。

待药香散尽了,王云峰和周春霆才上前去查看那个药罐子,见里面除了那张药方子上开得几种药草外,还多了些晶状的颗粒,显然这就是那所谓的迷毒了,可它是怎么放进去的呢?须知道,周春霆一直是守在外边,不让卫四和贾三靠近半步的。两人不过是略一考虑便明白了,异口同声地说:“公冶二哥?”

原来真正往罐子里下毒的,便是那个用易容术扮作慧真的公冶二哥,他们只防着外面的三个人,却没想到屋里的“慧真”会下毒,怪不得他要求把药拿到屋里去煎呢!这么一想,不由得又想起更多的破绽来。只是那人的扮相委实太也逼真,又装作受了风寒,掩去了说话时声腔方面的缺陷,所以两人都给他骗过了。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要来上这么一手,也很好理解,因为慧真落入他们的手里之后,却没在他身上翻出要找的银牌,由此揣想着极可能放在另外两个人身上,所以邓百治他们就大胆施为,做出了这场戏。若不是王云峰和周春霆侥幸没有中毒,头脑一直清醒的话,今天便被他们得了手去。

至于这毒怎么对他俩人没有效,而几个丐帮弟子不过一闻就要倒下?王云峰和周春霆很快也想到原因,这便要归功于那个玄冥神龟了。因为惧怕辛阳春将来在暗中对他们下毒手,慧真在翠云谷给王云峰解毒时,便给他连喝了两勺没有兑水的肉汤,所以他的抵抗力便非其他人能比;而周春霆和那个契丹婴儿服用的更是神龟的精华部分,只不过是上午才服下,黄昏时就碰上了这次祸事,效力还未来得及完全发挥出来,所以他才睡思昏沉。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百草堂笼罩着一种诡异无常的气氛。王云峰和周春霆回到前堂,见陈得令已经带着丐帮弟子把个药店翻了个底儿朝天,连挂在墙上的字画、锦匾也尽皆捣毁了,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秘道。

周春霆急得来回直搓手,道:“这可如何是好,慧真师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可真是要抱恨终生了。”王云峰安慰他道:“你也别急,真要找不到秘道,我们这便赶到叶府去,慧真师兄的失踪跟那里脱不了干系。”

便在这时,就听陈得令叫道:“王长老,这张桌子只怕是有古怪。”他说的便是邓百治在上边挥笔写字的那张红木方桌,王云峰猛地省起,那个假扮慧真的公冶二哥当时在桌面上一拍,那红色的烟雾便冒了出来,现在见陈得令在桌沿上推了掌,竟然纹丝不动,便敢断定秘道口是在下面了。他围着桌子转了两圈,猛地抓住两边向右一转,只听嘎吱一声响,周春霆已叫了起来:“在这里了!”

果然,随着方桌的转动,厅堂正中的地面缓缓现出了一个洞口。王云峰蹲下身,靠近洞壁凝神听了一会儿,一摆手:“拿火把来!”一名丐帮弟子取了火炬递给他,王云峰接过往里照了照,见洞壁向左边通了出去,便冲周春霆点了点头:“我带几个人下去瞧瞧。”

周春霆道:“我也跟去,再说,留在这儿也不见得就安全。”王云峰略一犹豫,看着他手里的孩子,周春霆笑道:“我已经点了他的睡穴,别看这丁点年纪,却也是出生入死好几回了。”

王云峰一点头,道:“来吧,我带两人在前,你和陈得令打后。”周春霆见他答允,大喜,把那个契丹婴儿用布条绑在背后,跟着一行人下了地道。草堂却留下十几个丐帮弟子守着。

从洞口下去后,王云峰便和两名四袋弟子仗着火把走在前,陈得令则护持着周春霆和那个孩子紧随其后。那洞腹虽然潮湿,却开得甚阔,能容得上两个人并行,显然当初挖掘时很是费了些气力。他们在里边弯弯曲曲走了能有一里多路,发觉脚下的路正在慢慢向上,终于在前面没了去路,用火把向上一照,头顶上压着一块木板。

王云峰侧耳听了听动静,伸手托了木板向旁边一点点地移动,月光便唰地射进洞来。待整个洞口现出来后,王云峰左手在洞壁上一按,身子就冲了出去。外边却是一片荒废日久的花园,野草丛生,藤萝密布,而洞口便掩蔽在几棵粗大的松树下边。

王云峰瞧着四面没有什么异常,向洞下发出了信号,陈得令和周春霆先后钻了出来,另外两名弟子则照着原样重新把洞口封好了。周春霆打量着四周,道:“也不知这是到了哪里?”陈得令道:“好像是到了西北角。”王云峰道:“那应该离着叶家不远了。”蓦然压低嗓音道,”噤声,有人来了!”

他捉摸着眼前只有这几棵松树上面才可以藏身,便朝几个人打了个手势,身子向上纵起,轻轻地落在树干上,随即隐身于松叶里。周春霆和另外几个人也跟着跃上另外的几棵树,才把身子藏好,就听到有两个人朝这方向奔过来,听那脚步声,显然轻功不弱。

周春霆从叶缝里向下窥看,月光下,只见跑在前头是个女子,穿着身朱红色的缎袍,身形很是苗条;紧随其后的却是个穿青袍的男子,个子中等偏下,还不及那女子的身高。

那女子冲到这荒废的花园前,一下子顿住身形,那男子正追得急,猛见她钉住,却已经是刹不住了,身子向前又冲出一丈多远,恰好踩到砖瓦堆上,不禁打了个趔趄,总算他应变迅急,身子在空里打了个旋儿,又窜了回来。

只听那女子扑哧声乐了,却又随即冷冰冰地说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那男子道:“阿慧你听我说……”女子哼了一声,道:“没有什么好说的。”王云峰在树上听着看着,心想那男子的武功明明在这女子之上,刚才为何会收不住势子呢?

便听那女子冷笑道:“别以为你刚才装着追我不上,又扮丑相逗我,我就会原谅你。”那男子听了嗫嚅道:“你看,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这么倔强,我不过只是说了你师兄一句,你就急成这样。”

那女子呸了声,“谁跟你老夫老妻了?”那男子道:“江湖上的朋友谁不知道,太行山浮云洞的包氏夫妇……伉俪情深?”

王云峰听到这里,不禁莞尔,原来是他们俩个,他之前虽然并没跟这包氏夫妇见过面,但也多听说其大名,这包逊的武功虽说不是特别高明,配制出来的金创药却是天下一绝。王云峰既然知道了他俩人的底细,便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肚去,但这小俩口子吵架,他躲在树上瞧了个正着,再下去相见未免忒冒失。

只听得包氏气呼呼地道:“你既然知道我跟你都做了十年的夫妻,那干么还要吃我师兄的醋?又骂我不守妇道,背着你跟师兄勾勾搭搭?”

她越说越生气,双手颤抖,忍不住抬起手来,朝着包逊的脸就是一记耳光。她出手不谓不快,但包逊要躲时还是轻易而举的事,但他却既不躲避也不招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左脸颊上挨个正着。

周春霆在树上见了,心道:“这记耳光可着实不轻,那包逊的脸皮只怕是非肿起来不可!”却见那包逊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盖子伸指头沾了些油膏,涂在了被巴掌打中了的地方。树上的一干人见了这般情形,都哑然而笑。

再看那包氏,气也消了,说话的口气大是温柔:“都是你不好,自己找巴掌挨!”包逊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吃醋,只怨那赵无迹忒无礼,找你帮忙做事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他说不吃醋时,其实还是吃了。王云峰和周春霆在树上听到“赵无迹”这个名字,却着实吃了一惊,心说难道那赵无迹便是包氏的师兄?

包氏道:“赵师兄跟我同门学艺十多年,当然要比跟你相熟些,他找我来帮这太原叶家的忙,我还不是拉着你一块儿来了?”王云峰听她说到赵无迹要帮叶家,心里打了个突,原先听到叶家遭难时,他心里倒是怀疑凶手就是这赵无迹来着,谁知道他倒是想救护叶家人的。看来,这里边肯定另有隐情。

包逊听了包氏的话,哼哼两声:“又在说你们青梅竹马的那一套!”包氏柔声道:“当家的,别吃醋了好不好,要不是你帮我出了这个金蝉脱壳之计,让叶家人放火烧了自己的府邸,又安排他们平安脱身,我还不知道怎么帮师兄呢?”包逊听了妻子的话,大喜:“阿慧,你这些话是……是真的?”包氏点点头,把头慢慢靠在了他的胸前,大是娇羞。

月光下,包氏高大的身子俯在包逊这个小个子的胸前,本来看起来十分可笑,但周春霆和王云峰听到叶家的人并没有葬身火海,却都惊得呆了。两人心想,这赵无迹到底想做什么,搞得如此神秘?

便听包氏轻声道:“我师兄身受那个人的大恩,无法不听他的指派,可是又不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唉,也真是难为了他。”包逊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这么霸道?”听他这一问,王云峰两人的心便砰砰跳得急了,没想到这罪魁祸首的名字,这么容易就探听到了。却听那包氏叹了口气:“我都问过几遍了,可师兄他总是不肯开口,唉……他对我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的,惟独这件事嘴封得严。师兄说,那个大恩人倒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也从来没有要挟过他,可行事十分缜密,绝顶的聪明,以至于到了可怖的地步。就拿叶家这件事来说,那个大恩人在他面前从来也没有透露半点要灭口的意思,但赵师兄隐隐约约地就是有这种顾虑,还是托付我们来办这件事了。”

包逊接口道:“我虽然不了解那个什么大恩人,但也知道,这种人若非是大仁大义,就是大奸大恶,你师兄赵无迹参合在里边,到头来……嘿嘿只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包氏道:“是啊,现在就苦了赵师兄一个人了,连他都说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

王云峰和周春霆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心说这个所谓的大恩人,一听就知道绝非什么善类,不然的话,也不会指使赵无迹去做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了。那鬼影子明知道所作所为是在助纣为虐,还是甘心受那人驱谴,也当真是糊涂。

此时,月明风清,但那包逊夫妇却并没离去的意思。王云峰心知在这里不可久呆,当务之急便是去寻找慧真的下落,反正他们想要打探的赵无迹的事业已尽悉,即便现在下去冲撞了这对夫妇哪也顾不得了。

想到这里,王云峰正打算朝周春霆、陈得令打手势,蓦然,他瞧见一个黑影从天际缓缓飞来,就像一头大蝙蝠似的,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包逊夫妇的身后。王云峰心中一凛,暗道这人的轻功好生奇怪,别人练轻功,全想把身形练得如何轻灵快捷才好,像他这样缓慢地却也少见。

月色里,见那人全身乌黑,个子高大,显然是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他似乎全无呼吸一般,跟包逊夫妇相隔得如此之近,他们竟是半点也没察觉。王云峰眼见此人行动诡异,怕他猝然冲着这夫妻俩下手,不由得伸出右手轻轻地抓住腰间的刀柄。但也就是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却已经引起了那人的警觉。

王云峰看见他的眼光唰地便射了过来,竟像刀锋一般凌厉,之后,他又张开双臂,轻轻地闪晃了两下,身子就浮了起来,像一只大鸟似的向前滑翔而去,看上去极慢,却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而包逊夫妇自始自终也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王云峰在心下暗自揣测,这人到底是谁?不是赵无迹,难道是那个什么大恩人?这个念头一跳进脑子里,竟禁不住打了寒噤。

便在这时,他看见包氏把头从包逊的胸前拿开,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去叶家的灵堂前看看了。”包逊答应道:“那是自然!”两人这次倒是牵起手来,不疾不慢地沿着花园的断墙,向东走下去。

王云峰和周春霆等人直待他们走远了,才从松树上跳下来,两人相视点了下头,王云峰便吩咐那两名四袋弟子道:“你俩个即可赶回百草堂,招呼留在那里的弟兄一起到叶府来。”那两个弟子拱手去了。三人则跳出花园,朝包逊夫妇去的方向追下去。王云峰百忙中,还没忘记看看周春霆背上的孩子,见他犹在昏睡之中。

在巷子穿了不多会儿,他们便听到和尚做法事的颂经声,木鱼铃铙的敲击声也隐隐传来。随即,鼻间又闻到那股焦灼味儿,却是那场大火的余烬灭了后散发出来的。他们转过一座大宅院,便看到了祭奠叶家亡灵所摆设的道场。

叶家的大门已经被烧毁,只剩下四堵墙壁,门前如今挑起了两盏大白灯笼,挂了十几条麻布,地下插着十几个招魂用的纸幡。那些被大火焚烧过的杂物已经被拾掇过,清理出一个道场来,用白布和黑纱搭起了帐帏,供奉着牌位。坛场内,摆放着佛像供器,谷钹钟磬,香灯花烛。几个和尚和道士围坐着念经颂歌。

王云峰三人见门口连个迎客的人也没有,便各自摇头,心道:“从这便看出破绽来了,叶家人即便真的死绝了,终归还有亲戚街坊吧!哪有不安排人出来接客的道理?”但陈得令还是站在门口喊了声:“丐帮执法长老偕同慧心剑客周大侠前来祭拜!”谁知连喊了两声,也没见人出来招承。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进得门去,见整个大院除了那几个做法事的和尚和道士外,竟没有别的什么人,就连适才说要来守灵的包逊夫妇也不见踪影。正在诧异间,便听得脚步声响,一个穿白色丧服的老仆人匆匆由外边进来,冲三人一躬身:“几位也是来祭奠我家老爷的吗?”

王云峰道:“正是,老人家,我等想去你家主人的灵位前拜一拜……”老仆眼圈发红:“老爷府上一场大火,烧得片瓦无存,是以连个设灵堂的地方也没有。还好,相邻的无敌金刀李风云李大侠跟我家老爷素日交好,自愿在他府上腾出地方给老爷办理后事。”周春霆等听了这话,才明白这里为什么见不到灵堂了。

于是,他们跟着老仆出了门。这金刀李府离着叶家却也不远,拔脚即到,却是一幢十分气派的府邸,老仆人引着众人进得大门后,便又转向侧门,往后院而去。

王云峰低声问陈得令:“这个无敌金刀的外号倒是很气势,怎么在江湖上全然没有听说?”陈得令笑道:“禀告长老得知,这李风云本身也算不上是武林中人,开当铺酒楼多做丝绸生意,但素日里却喜欢结交道上的朋友。”

王云峰一皱眉,又问那个老仆人道:“请问老人家,日里可曾见到一位少林寺来的慧真大师,前来贵府祭拜?”

岂料,老人却摇头道:“和尚?没有和尚来祭奠我家老爷。”周春霆听他这一说,急了:“没有?不可能!”

说着话,便来到了后面的一个大厅,里面传出纷杂的话声。王云峰一皱眉,心想怎地如此热闹?灵堂设在大厅的左侧,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具刷过朱漆的棺木,一张供桌上放着水果三牲和香烛,中间列着牌位,王云峰扫了一眼,见里边当真没有叶飞的,心想,难道慧真师兄果真没有把叶飞的骨灰送来,就遭了暗算?见正中一个上面写着:

叶公凌云之灵位,便跟周春霆、陈得令上前拜了几拜。老仆人待他们拜完,便道:“还请贵客去大厅吃茶。”王云峰道:“府上今晚好像来不少客人?”老人道:“老奴心中也在纳闷,这些客人中倒是有一多半不相识的。”

周春霆听了,心说,这一多半中自然也包括我们了。王云峰却又警觉起来,暗想:“这叶老爷子在江湖中的名头尚不及他的儿子,何至于有这许多的陌生人在他‘死’后的一天之内都赶到太原?只怕这里边另有文章。”

三人随那老仆进到正堂,一入得大厅,里面的人便停止了喧哗,王云峰扫了一眼,看那情形,来的客人不下五十人,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除了太行山浮云洞的包逊夫妇外,里边竟然没有几个是他认识的,看他们的服饰打扮,却又都是江湖中人无疑。须知道,丐帮在江湖中素以耳目灵通而著称,现在却凭空里冒出这么多陌生面孔来,无怪王云峰吃惊非浅。

便见一个身穿锦袍,满面和气的中年人挪动着矮胖的身子,快步迎了出来:“不知丐帮的各位英雄驾临寒舍,请恕李某未曾出门远迎。”王云峰一抱拳:“这位想必就是无敌金刀李大侠了,久仰久仰!”那李金刀听他一张口就叫了自己的名号,甚是欢喜,忙道:“客气客气!请这边坐!”又伸手让了让周春霆和陈得令。

只听坐在西角的包逊嘿嘿笑道:“李庄主看来对江湖上的规矩并不尽知,你就算不知道这位丐帮贵客的来历,难道还没看见他背后的八只口袋吗?”那包氏也道:“李庄主我教你个乖吧,他便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王云峰王长老。”

王云峰也笑着冲着这对夫妇抱了抱拳:“原来是太行山浮云洞的包逊贤伉俪!”那李金刀听了王云峰的身份,赶忙又道:“如此说来,王长老请上坐,上坐!”但王云峰却早和周春霆等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了。

便听得一个尖细的嗓音嘿嘿冷笑了几声,怪声怪腔地说道:“人家叫花子有来头,就合该着坐上首,我们这些无名之辈便只能添陪末座,嘿嘿,这规矩要得,要得!”大家听着话声刺耳,都寻声看去,见是一个身穿花色长袍的瘦子歪着头,眼睛瞅着屋梁,满脸地不屑一顾。李金刀尴尬地笑了笑,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云峰见这些人似乎对自己有敌意,正要起来打个圆场,却听包逊问道:“王长老,你也是受那个大恩人之托,前来吊唁叶凌云叶老爷子的吗?”王云峰听他这一问,心中一凛,跟周春霆使了个眼色,问道:“难道说,今晚来到这里的英雄都是受人所托,之前跟叶家并无交情吗?”

那些人听他这一问,却只是默然相视,并不答话,过了一会儿,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腔道:“俺来到这儿也快半个时辰了,听大家这意思,好像只有俺一个跟凌云老爷子有交情了。”

王云峰抬眼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长相甚是狰狞的汉子,右眼戴只黑色的眼罩,一道伤疤从左边脸颊直划到了脖子下面,看起来触目惊心。听他操着一口土腔道:“俺不知道什么大恩人,只是每三年出门一次,都要来拜望一下凌云老爷子,不曾想,这次却是来奔丧了。他奶奶的!”他说到这里,重重地一拍桌子,那只独眼里已经满是泪花。

王云峰听他说到每三年出来一次,心里一动,忙问:“敢问阁下,莫非就是有三年青龙一现身之称的铁狠铁大侠?”

那汉子听了,呲牙一笑:“什么青龙,俺铁狠十年前就成独眼龙了!”

王云峰朝他抱了抱拳:“失敬,失敬!”他早就听说西北有位铁狠侠肝义胆,疾恶如仇,每隔三年就侠踪一现,专做些锄强扶弱的义举,却没想到面相却是如此得凶恶。

周春霆适才听到众人提到“大恩人”,当真是吃惊不小,现在忍不住问道:“众位好汉,但不知那位大恩人什么来头,居然能请得动这许多英雄豪杰一起来到太原。小可心下钦佩不已,还盼各位能给做个引见。”

那些人听他这样说,纷纷道:“这你就省省吧,大恩人他从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是随便想见就见到的。”“我冯三麻子受了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哪一天不想着回报,却是连恩公长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其他人也是众口纷纭,说的无非都是那大恩人暗中行善积德,却不贪图回报的事。

王云峰和周春霆在旁边听了愈发地心惊,这人笼络人心的手段可谓是高明之极,从不抛头露面,却又能借让受惠者报恩为由,暗中替他卖力,那个赵无迹就是典型的例子。想到这里,不觉又看了看包逊夫妇,心说:“你夫妻俩个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其实,那个大恩人

早就把你们的把戏识穿了,这么多人聚到这儿,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王云峰想到这里,朗声道:“不瞒诸位,小可今晚来到叶府,一是来吊唁凌云老爷子的,其二嘛,却是来寻人的。”此话一出,有人就道:“来这里寻人?嘿嘿,王长老没有搞错吧,这里除了死人外,剩下的便是我们这些无名之辈了。”

那李金刀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无名之辈,忙道:“只是不知王长老想找什么人,我李金刀虽然无能,但在这太原地面上多少还能吃得开。”王云峰道:“在下要找的人便是少林寺的慧真大师,他下午来叶府送叶飞的骨灰,就此下落不明。”

他的话刚一脱口,就听铁狠道:“你是说,叶飞也死了吗?”王云峰沉重地点了下头。铁狠道:“不想……叶家竟就此断了香火!”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王云峰道:“叶家的小姐倒是平安无恙。”那铁狠哼了声:“一个女娃子又能济什么事?到头来还不是又成了别家的人!”他不绝声地扼叹,显然对叶家所遭受的惨剧耿耿于怀。

包氏冲王云峰道:“王长老请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王云峰道:“但说无妨。”包氏问道:“不知道那快刀郎君叶飞是怎么死的?”铁狠也道:“是啊,这事俺也想知道,丐帮和少林向来侠名卓著,叶飞的骨灰既然在你们的手里,想必生前是跟你们在一起的了。”王云峰听了这话,暗想这人好生厉害,一张嘴就把叶飞的死因推到了两大门派的身上。不过,对于这些人的死,活下来的人心里总是难辞其疚的。

想到这里,王云峰道:“叶兄弟生前确实跟我们在一起,却是为了阻挡契丹武士潜入我中原行苟且之事,才舍身取义的。雁门关那一役着实惨烈,我们同去的众多弟兄也只活下来了四位。”心下却不免叹息,只是误杀萧燕山夫人在前,才引起了血拼,大家也都死得忒冤枉。那铁狠听了,一拍桌子:“好,叶飞贤侄算得上个热血男儿,死得其所!要是老夫事先得知了此事,也定会去施以援手的。”

王云峰却看着包氏说:“包夫人难道不想知道,活下来的四人中都有谁吗?”

不待她回答便说了下去,”除了我、慧真师兄和春霆贤弟外,还有令师兄鬼影子赵无迹。”他的话才完,包逊夫妇的脸色就变了,包氏干笑了两下:“原来我师兄他……他也参与了此事。”王云峰面无表情,淡淡道:“所以王某这里还有一句话,想拜托包夫人转告令师兄,躲避终究不是办法,还是站出来把话讲明白的好!嘿嘿,慧真师兄在这里无故失踪,我怀疑这里边藏着一个大阴谋。”

话音刚落,就听到大厅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怎么,那个少林秃驴还没有归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