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少年乔锋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河滩上的群雄听到余婆婆突然直呼其名,这才省起灵秀宫此来是向这林凌波寻仇的,可眼见这人武功深不可测,简直已经达到超凡入圣的地步,不免都替灵秀宫的人捏了把冷汗,心说这余婆婆也真是糊涂,眼见对方武功如此高绝,还敢上前寻衅,这不是在自找死路吗?此时,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还存有觊觎林凌波身上四宝的心思。

王云峰这时也在脑子里苦苦思索,心想这林凌波的武功实是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怎么以前在武林中却从未听说过呢?他之前在丐帮时,对自己的身手也颇为自得,谁想这次来到塞外,先是在雁门关遇到个契丹人萧燕山,武功高出他数倍,现在又见识了林凌波的神功,登时便有些心灰意冷了。自己的这点斤两跟人家比,简直就是萤虫跟星月竞辉。

听到那余婆婆上前叫阵,林凌波倒是并不着恼,只柔声问:“我师姊没来吗?”轻叹一声,“唉,三天前,她整整跟我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一般受了重伤,可惜啊,没有我这羞花袍来护持保养,她的伤难免就恢复得慢了。”

群雄听说那灵秀宫主原来竟跟她是出自同一师门,却又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不禁暗暗称奇。那余婆婆听了这话,却在心里想:“只怕尊主的神功确实不及这林凌波,经过这三天的养息,宫主她老人家还不敢下灵秀峰,这林凌波却已经能够施展如此可怕的轻功,看来,那件羞花袍确实是疗伤的至宝。尊主在我临下山时说,这姓林的小无相神功现在已破,要想保全性命只能在水底下或者是冰层里修复,一旦遭到攻击就难以自保,只要能把她身上的惟美四宝夺了来,就必死无疑。看来,这算盘可是打错了,这林凌波的武功现在已经恢复如初,我等哪里还是她的对手?”想到这里,不禁大生怯意。

她尚在迟疑间,却听那个西夏王子元昊高声颂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吟罢,伏身朝着林凌波深深一拜。

他吟诵的正是魏晋时期曹植《洛神赋》中的句子,借此来描画适才林凌波的一举一动美妙绝伦,并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情。那林凌波听了,果然声音愈发的轻柔婉转:“这位公子,你跟我已经半个月了,难道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儿吗?”

这元昊自从在瓜洲附近偶然见到林凌波后,登时便惊为天人,索性丢开正事一路追了下来。接下来的几次相遇都是惊鸿一瞥,没来得及搭腔对方就芳踪消匿,但说来也怪,这一道跟下来,倒是距着他西夏国越来越近了。现在听林凌波跟自己搭了话,元昊顿时觉得心花怒放,忙道:“小可李元昊,有幸跟姑娘一路同行在先,如今又得蒙一睹芳颜,实是生平之大幸也。所以在此斗胆相邀姑娘移驾西夏,容我一尽地主之谊。”

林凌波在路上跟这人遇着时,原先也没怎么在意,后见他一道上前呼后拥,气派着实不少,便知道他有些来头。

只是瞧他的长相不像是汉人,现在听说是西夏国的,才知道是党项异族,当下淡淡地说:“西夏啊,地方未免荒僻了些。”

元昊听她这样说,忙道:“塞外虽说有些荒凉,但也别有景致,再说,西夏是我李家的天下,姑娘要是想重温中原风情的话,也尽可以在皇宫里修建别院,钱物人力自不在话下。“林凌波听了,脸上的神情却萧然如故:“原来公子还是西夏的王子,倒是失敬了!”

元昊见自己亮出身份后,林凌波依旧不冷不热的,心中暗暗称奇,却也起了好胜之心。须知道,他在西夏国贵为王子之尊,又文武兼修,工于心计,对于猎艳偷香之道向来是很自负的。

一旁,灵秀宫的余婆婆见这西夏王子一上去就跟林凌波打情骂俏,浑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免气急,哼了一声,将铁拐在地上重重地顿了三下。就见左边的空地沙土飞扬,十几个黑衣人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单膝跪地,弯弓搭箭,一起对准悬在崖壁上的林凌波。余婆婆冷笑一声:“姓林的,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翠云谷吗?”

只见林凌波仰头看着中天的明月,轻声叹息道:“八月十七,月明如水,值此良辰美景大开杀戮,未免太煞风景。

师姊啊师姊,你明明知道今晚是我和师兄当年订情的好日子,还派人前来骚扰,这心思未免也忒毒了些!”余婆婆见她在上边自艾自叹,怀疑她是色厉内荏,便戟指道:“林凌波,你再不下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林凌波听了这话,眉毛一挑,眼神蓦然一盛,全身登时弥漫起了腾腾的杀气,但声调却依旧斯文高雅:“好啊,那你们就一起上吧!”从腰后的囊中取出一方透明的白绸,将大半个脸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对晶亮的星眸。

群雄见状,知道她要大开杀戒了,但说来也怪,她把如花秀靥蒙上后,众人不再为她的艳丽所慑,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却见元昊哈哈大笑,转身用手中的折扇一指灵秀宫的人,喝道:“想你们这一班乌合之众,何劳林姑娘亲自动手,本王子顷刻之间就能叫你等束手就擒!”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群雄的连声漫骂。“你奶奶的,这里不是你西夏国,少在此指手画脚的!”“就是,想吹牛皮,怎么不到草原上找你们养的骆驼吹去!”“这西夏狗,就是爱朝人瞎汪汪!”正气愤不已,却见元昊身边的那个古里阿抬手朝着天上放了一支火焰箭,蓝色的光芒立时划破夜空。群雄心中一凛,难道说西夏大军就在附近?

正在猜疑间,就见湖对面的崖壁上也放出了一道蓝色的火焰,隐约中,能够看见崖顶上面站着几个人,元昊哈哈大笑:“且让你们这群狂妄之徒见识见识,我西夏一品堂‘悲酥清风’的厉害!”

王云峰听他这一说,知道所言不虚,赶忙喊道:“大家小心西夏狗使毒!”却听到前面的人群一阵惨呼,“啊!我的眼睛瞎了!”“这是什么东西?”

王云峰眼见灵秀宫的人也像树叶般纷纷跌倒,知道不好,身子霍地向前跃起,探手来擒元昊,不料身在半空,两眼便一阵剧痛,再也睁不开了,泪水哗哗地流个不止。他一个跟头跌下来,只摔得七荤八素,手脚也酸麻无力。

原来,这“悲酥清风”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里的毒物炼制成的一种毒水,平时装在瓶子里,使用时自己人事先先在鼻子中塞了解药,拔开瓶塞,毒水化为汽雾冒出,随风向外传播,无色无臭,令人防不胜防。王云峰中毒后,泪如雨下,全身无力,耳边只听得哎哟一片惨叫,却不知道是怎么中了道。

又听得那元昊狂笑道:“任你是铁打的硬汉,也过不了我这一关……”突然,他的脖子就像给什么猛然掐住似的,一下子变了声调,“怎么回事……我……我……”扑通一声,也倒了下去。王云峰迷糊中还在想:“奇怪了,难道这毒药不好掌握,他连自己也放倒了?”

朦胧中,又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长笑,由远到近,恍惚间已经到了跟前,显然那人的轻功十分了得。随着扑通、扑通两声,两个重物似乎被抛在地下,隐隐地,王云峰听到有人喧了声佛号,他心中一动,心想,慧真师兄怎么也来了?

且说慧真得那个名叫花落的少女引导,攀上了翠云谷的崖头后,坐在顶上的一块大磨盘石上,正好可以看到河滩上的情景。因见到西夏一品堂的人还未赶到,丐帮暂时无虞,所以慧真一颗心定了下来。

花落把肩上的革囊放下后,便从里边掏出一包桂花糖,先往自个儿嘴里丢了一粒,又递给慧真。慧真赶忙合十谢了,说:“女施主请自用吧!”

花落嚼着糖,眨巴了两下眼睛:“怎么,出家人就不能吃糖?这当和尚的鬼花样可真多。”打量着慧真,又问,“对了大和尚,你好端端地不在少林寺念经,怎么跑到我们太原府来了?”慧真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事,问:“女施主,贫僧正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花落大大咧咧地道:“你想打听谁?”慧真道:“便是那太原城的叶家,贫僧跟那快刀郎君叶飞有些交情……”花落听慧真这样一说,就道:“啊,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慧真大奇:“我知道什么?”花落说:“你不是要去叶家吗?我就是叶家的人啊,花落花落,花朵掉光,可不就只剩下叶子了吗?”说完,便格格地笑起来。

慧真讶道:“如此说来,姑娘当真是叶飞兄弟的亲人了?”花落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当然,叶飞是我大哥,我叫叶绿华。大和尚你原来是来寻我大哥的啊,那可不巧了,他前几天随他几个朋友出去以武会友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不过呢,你也不用作急,有我叶二姑娘在,总能替他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慧真听她一张小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心下一酸,叶飞的噩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幸好这时,他看到西夏一品堂的人出现了,赶忙转移了视线,只见那个元昊正跟丐帮的陈得令交手,其出招之狠辣生平仅见,慧真即便是隔了远看,也觉得心惊肉跳。眼看着陈得令要吃大亏,幸好王云峰及时替下了他。

叶绿华在一旁瞧了,道:“大和尚,原来那些叫花子就是你的朋友啊!对了,三个乞儿结成帮,他们就叫作丐帮,据说还是中原第一大帮派呢!唉,咱大宋朝的乞丐可真多,肯定是那个仁宗皇帝当得不好,让好多老百姓没有饭吃,才冒出这么多乞丐来。”慧真见这女孩子突然说出大人气的话来,很是意外。

下面的河滩上,王云峰已经和行路难斗在一起,两人叱咤怒喝,打得异常激烈。叶绿华在一旁叹息着:“好勇斗狠,都不要命了。”没有兴趣再看下去,又打开革囊往外掏东西。慧真却是一直看到两人罢斗,才松了口气,偶然一瞥那个革囊,见里面居然还装了天青色的碗和罐子,也不清楚她随身带这些东西到底派何用场。

就听得下面一片嘈杂,那些人都聚集到了湖边,向着湖心张望。叶绿华也瞪大眼睛,叫道:“大和尚快看,神仙姊姊马上就要出来了。”果不其然,湖心开始向外潺着白花,一个身罩透明薄纱的明艳女子徐徐从水底下升起来。

慧真心里暗自骇异,这是什么功夫,居然能在水下闭气这么久?

接下来,他又看到那女子拿出一把金黄色的小弓,凌空朝他们右边的山崖上射了一下,而后身子就飘飘飞起,冲到山腰时身子一转,竟然又在崖壁上悬空而坐。慧真看到这里不禁咦了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叶绿华则兴奋地拍起了巴掌,道:“啊,神仙姊姊果然厉害。”转头对慧真说,“大和尚,不是我小看你,这一手功夫你就做不来。”慧真道:“这是自然,贫僧身上的这点功夫本就不堪评点。”心下默默揣想,“轻功高明到这份儿上,只怕不是血肉之躯能练出的,那女子是怎生办到的呢?”百思不得其解。

却见叶绿华微张着小嘴,脸上满是艳羡之情,道:“我要是能有神仙姊姊一半的本事就好了,遨游江湖,来去自如,谁也奈何不得我,谁都不敢不正眼瞧我……”想到妙处,眉花眼笑,两只小手啪啪地拍得起劲。慧真瞥了一她眼,道:“你认为她就没有危险吗?”叶绿华眨巴着眼睛,问:“危险,什么危险?”

慧真说:“美就是她的危险。”叶绿华听了这话,大为不解,道:“美丽还能成为危险?”嘴里啧啧有声,“大和尚,你在说胡话吧?”慧真合十道:“贫僧从来不打诳语,你要是想听,《三慧经》里便有这么一个故事,讲的便是这个道理。”叶绿华高兴地道:“什么好故事,快说来我听。”

慧真道:“经文里说,山里面生有一种揭鸟,尾巴很长很漂亮。”叶绿华插口问:“揭鸟,这是一种什么鸟,头一遭儿听说。”慧真继续道:“因为长着很长的毛,所以它就行动不便,一旦被什么夹住毛又不敢离开,因为它太爱惜自己的羽毛,怕一挣扎就把它扯断了,所以便常常被猎人抓获,连肉都给吃掉。它的下场,全是因为珍惜一根羽毛的缘故,所以才因小失大的。”

叶绿华听完,叹了声:“好可怜的鸟儿!听你这么说,外表之美还真是危险。”慧真道:“正是,这位女施主身上的那把弓也是危险,是一种负担。所以说,你大可不必羡慕她,你身上自有她所没有的东西,纯真、良善,都是无上之宝。”

便在这时,他们看到灵秀宫的人张弓搭箭,对准了崖壁上的那个女子。叶绿华惊道:“危险来了。”慧真道:“善哉善哉,这里边的是是非非贫僧虽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女子的艳美和身上的宝物便构成了今晚的因果。”

正说着,突然,身后隐隐地传来了脚步声,显然又有人从后边攀上来。

慧真小声对叶绿华说:“有人来了。”悄没声地拉着她转到那块大青石的后面。他们才在几棵矮松的枝叶里藏好身,

便看到两个身穿白袍的汉子爬了上来,长得很是魁梧。

他们走到磨盘石上,向下边的河滩张望,其中一个喜道:“殿下果然说得是,这地角委实不错。”另一人道:“风向也顺,正好利于‘悲酥清风’的散播。只要咱们一动手,顷刻之间便叫那些人尽数倒地。”

慧真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两人的来意,显然是想冲着河滩上的群雄施毒。那少女叶绿华此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害怕,紧紧地抱着慧真的胳膊。慧真觉得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靠着自己,一股似麝非麝的幽香直往鼻孔里钻,虽然觉着不妥,但怕被人发现了藏身之处,却也一动不敢动,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地念佛。

突然,远处传来火焰箭尖锐的呼啸声,那两人叫道:“好了,殿下发出信号了。”随后也将一支火焰箭放上了天,蓝焰闪烁处,慧真瞥见跟他紧挨在一起的叶绿华脸蛋布满了红晕,大是娇羞,心里一震,周围随即又是一片漆黑。

正自心怀荡漾,就看见那两个人从身边摸出了两个小瓶,慧真暗叫一声不好,右手在树干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呼地向那两名汉子扑过去。那两人哪里想到这里还有埋伏,不免手足无措,被慧真逼得连连败退,一时间也没有机会放毒了。慧真和他们只交手几招,便试出他们的深浅,竟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心下一凛,他可不知道,这两人正是西夏一品堂的人。那两个白袍汉子一开始被慧真打了个措手不及,待见到只有他一个人时,马上镇定下来联手相攻。慧真两记罗汉拳打出去后,紧跟着弯指成鹤嘴形,啪地点在一人的手腕上,那人手里的瓷瓶立即掉在石头上砸得粉碎,他紧跟着飞起右脚,又把另一个手里的瓷瓶踢飞,也掉在石头上摔碎了。

慧真见两招得手,心下大喜,却没想到这“悲酥清风”就是借着风势向外传播的。他一旦得手,身子便向后飞速地退去,朝着那两人施了一礼:“阿弥陀佛,两位居士还是放下屠刀吧!”叶绿华见慧真阻止了他们,也从树后转出来。

岂料那两个白袍人只是嘿嘿冷笑,其中一人骂道:“秃驴,你以为这样就能坏了爷们的大事么?”慧真脸色一变,只听得河滩上响起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叶绿华转头看去,惊道:“他们……他们都倒下了。”

那两人看着下面的情形哈哈大笑,一半笑计谋得逞,一半笑慧真的愚笨,但也只笑了三两声就猛地哑了,其中一个打了个寒战:“殿下怎么也……也中毒了?”

正自慌急,便听有人在暗处笑道:“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本仙另外在里边给加了点佐料。“四人大吃一惊,寻声看时,身后却不见人影,再转过身来,就看见磨盘石上已经站着一个羽扇纶巾的文士,只见他身着银白色的衫子,长身玉立,羽扇轻摇,衣带随风飘举,甚是风流潇洒。

那两个西夏一品堂的武士听了这话,怒吼一声,像两只山豹似的冲上前,拳头夹着呜呜的风声狠砸过去,但那人却并不躲闪,还是玉树临风般地站在那儿。两名武士的拳头打到他的胸膛时,突然凭空失了力道,整个人便似被抽出骨头一般,堆萎下去,眼见不活了。慧真和叶绿华见状都吃了一吓。

只见那人仰头向天,面如冠玉,说声:“时间不早了。”笑眯眯地对叶绿华和慧真说,“咱们这就下去吧!”语气很是顺和。慧真眼见他杀人于无形之间,哪里还敢大意,当下运气于全身,准备跟他一拼。却见那人朝叶绿华招了招手,她惊叫一声,身子便蓦地离地而起,凌空向他飞了过去,慧真心下大骇,不敢用手掌去应战,飞起右脚向他踹去。

那人左手抓住叶绿华,身子一转避开了慧真的脚,右手呼地又抓了过来。慧真不敢跟他硬来,身子向后退去,但那人身形一晃,已欺身而入,竟是贴身相对了。慧真吃了一惊,情急之下猛地使出一招铁板桥功夫,身子向后一倒,两腿就像是从中齐唰唰地断下来一样,避开了这一抓。只听那人赞道:“少林僧人,果然有些手段!”慧真只觉肋下一麻,已被点中了穴道。

那人一手提着叶绿华,一手提着慧真,发出一声长笑,洪亮之极,而后便纵身向崖下跳去。慧真和叶绿华不由得都叫出声来,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坠势甚急,心知从这么高的山上跳下来,一个人尚自难保,何况他还另外夹着两个,只道这一来肯定是没命了。却没想到,那人坠到半空时,身子就像被绳索扯了一下似的,倏地又向上弹起一米多高,而后又换了方向,朝林凌波所在的山崖飘去。

这次慧真却看清了,那人的脚尖上原来缠着一道极其细微的丝线,几乎是透明的,若不是借着河滩上的火炬光,又离得很近,他是决计看不清的。那人在半空里止住坠势后,脚一抖,那丝线又被踢向了另一棵松树,他便像一个大蜘蛛似的,一扯一拉,挟着两个人再次荡了出去。

当他稳稳地落地之后,这才把手中的人扑通扔在地下。慧真喧了声佛号,便欲翻声爬起,岂知那人的力道已经深入他的穴位,竟是动弹不得。却见那人冲着崖壁上的林凌波躬身一礼:“逍遥宫门下辛阳春,见过师叔。”慧真听他一报师门,心想,原来这人跟那女子倒是同一门派的,可这个什么逍遥宫,何以在武林中却名不经传呢?

便听林凌波道:“你师父逍遥子没来么?”辛阳春道:“家师已经替师叔追那盗取《小无相功》秘籍的人去了,因怕师叔与师伯之间发生争执,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林凌波听了这话,哼了声:“他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那辛阳春笑道:“师叔这可就是说气话了,想我师父身为逍遥宫的掌门人,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姊师妹自相残杀而不顾呢?”林凌波听罢更怒,“我就是气他不知谁轻谁重,什么事上都不知道分个亲疏远近。”

慧真听到这里,已然明白,看来这逍遥宫的林凌波和灵秀宫主只怕是都对那个逍遥子有意,所以才把对方视作情敌,大打出手。这么想着,便见那林凌波轻叹了一声,身子从山崖上轻飘飘地落下来,夜色中看去,就像一朵白色的百合在风中绽放。

落地后,慧真看见她把一团透明的东西塞进了腰间的革囊里,顿时恍然大悟,就此明白林凌波从水里浮出来后,何以能手不动,脚不抬,居然便能凌空步虚的秘密了。只怕跟那团透明的东西有莫大的关联,她用弓把它射向悬壁,却就此借着它向前的冲力凌空飞举,一是夜里不容易看得清,二是那物事为特殊材料所制,透明无形,所以众人便以为她能够跟仙人一样烟霞飞举了。这么想着,又瞥见叶绿华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正瞟向他,并冲他眨动了两下,显然也瞧出其中的奥秘。

林凌波自从崖壁上飞下后,眼光就一直没离开辛阳春半刻,见他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脸上笑容不断,当下道:“你师父他……现在还好吧!”辛阳春道:“禀告师叔,我师父自从您不辞而别,离开雪人峰玉华洞后,便一直昼夜无眠,食不甘味;后来听说师叔原来是去追赶那盗取《小无相功》心法的人了,便也匆匆带着我和月山师兄下山,一路寻访,想着助师叔你一臂之力。”

林凌波听了这话,心下一喜,嘴上却说:“他逍遥子才没有那么好心呢,是你想讨我欢喜,故意这般说的吧?”

辛阳春愈发做出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来:“师侄岂敢对师叔您撒谎,其实,师父这次派我来调停您和师伯之间的恩怨,内里还偏袒师叔您的,就是怕您单身一人来到西域,吃了亏。”

林凌波听了,淡淡地道:“我林凌波从来就是这样,独来独往,也没见她灵秀宫主能把我怎么样了。”辛阳春逢迎道:“那是自然,想师叔您的小无相神功已经练得登峰造极,凌波微步更是出神入化,何况还有那惟美四宝在手,师伯她自然就相形见拙了。”

林凌波听他说着说着,就把弯儿拐到惟美四宝上面去,心中一凛,疑云大起,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你就是说话嘴甜,这一点儿,月山他可不及你。”辛阳春笑嘻嘻地道:“弟子说的都是实情,实情!”

林凌波听他话语里满是奉承阿谀,更是留了意,“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说阳春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辛阳春眼珠一转,“师叔果然慧眼……嘿嘿,弟子确实有些话不方便谈及。”林凌波冷冷一笑,道:“既然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

辛阳春一愕,没想到林凌波这么会“如封似闭”,当下又是一礼,朗声道:“弟子不过是想趁着今日帮师叔退敌解围的机会,斗胆跟师叔您讨一点赏物?”林凌波听了,心想,好啊你个辛阳春,敢情这是乘火打劫来着,面上却平静如初:“你想要什么呢?”辛阳春笑嘻嘻地道:“师叔既然伤势已没有什么大碍,那就把这件羞花袍赏了师侄穿吧?”

林凌波虽然蒙了面,看不真她脸色的变化,但眼光却蓦然变得犀利起来,嘴里轻轻道:“很好,很好!”

辛阳春怕她突然发难,暗中运气布遍全身,口里依然说:“师叔与师伯三日前的一场恶斗,拼尽了全力,是以才造成了两败俱伤。师伯她在天山上有千年的冰川岩洞疗伤,师叔却只能找这样一个深湖容身,本来极其不利,谁知今日一见,师叔竟然恢复得如此快捷,这羞花袍的疗伤功能当真是神乎其神。”说到这里,脸上的贪婪神色已经暴露无疑。

便听林凌波嘿嘿地道:“辛阳春,你该不是三天前就到这里了吧?”辛阳春听了这话,一愣,马上又笑问:“师叔如何得知?”林凌波的声调马上冷了下来:“我还知道,三天前在我和师姊拼斗之时,你就潜藏在周围。你原本就盼着我和师姊能同归于尽,好从中渔利,不是吗?”

辛阳春哈哈一笑:“师叔果然敏锐睿智,什么也瞒不过你。当日,我暗底里还冲着两位老人家使了点‘碎心散’,不料,却吃你们察觉,还冲着我藏身之地合力击了一掌,若非我事先有备,险些就命丧当场。”

躺在地上的慧真和叶绿华眼见这辛阳春外表道貌岸然,像个谦谦君子,其实内心却如此狠毒,连欺师灭祖的事也做得出来,心下不禁骇然。

岂知,林凌波见辛阳春对此事直认不讳,心里更是惊惧。他若非怀有毙杀自己的心思,是不会这样狂妄的。也幸亏三天前他被两个高手的掌力所伤,才不敢轻举妄动,不然的话,早就来这翠云谷寻自己麻烦了。想到这里,林凌波知道自己如今万万不可示弱,便讥讽道:“他逍遥子收到的好徒弟,胆比天大,心比天高,可笑可笑!”

辛阳春依旧笑眯眯地说:“不敢,师叔你曾在我师父面前说,我师兄黄月山精通本门武功,又兼修琴棋之艺,书画之道,易卦之理,当可以传承衣钵,而我辛阳春一门心思只想去练功和配制毒物,阴狠毒辣,心怀不轨,这话可是有的?”

林凌波哼了声,道:“原来你对师叔我早就怀恨在心。”辛阳春却愈发地恭敬有礼:“不敢,师侄什么身份,敢埋怨师叔你!只是,师侄最近新练了一门散功大法,虽然有几分威力,怎奈破绽甚多,所以想跟师叔请教一二,尚祈您老能指点迷津,也好叫我多少受点教益。”

林凌波见他堂而皇之向自己提出挑战,不禁仰天长笑:“好嘛,你如今真是出息了,都敢跟我分庭抗礼了。”

辛阳春故意叹息一声:“只是不知道师叔你的武功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万一师侄出招不慎,伤了你老人家,那弟子可真是百罪难恕了。”瞪着林凌波,眼光猛地一盛,就像闪过两道急电,”适才,那些灵秀宫的人对师叔一再挑衅,您都能忍受,此举让师侄好生不解,照师叔从前的脾气,再多几倍的人也给杀干净了。还有,以师叔自身轻功的绝妙,何至于故弄玄虚,非要借助沉鱼弓和落雁箭才能飞举,难道说,你老人家的伤势还未痊愈,不敢妄动真气?”

林凌波闻听此言,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身子竟也摇晃起来。辛阳春见状,哈哈大笑,震得满山谷回响。

躺在地上的慧真听到这儿,忍不住道:“善哉善哉!辛施主既然已经知道你师叔旧伤未愈,又岂可乘人之危呢?”

辛阳春微微一笑,摇着羽扇道:“那依大师之意,本仙又该如何去做呢,总不成叫我空手而返吧?”慧真道:“两位大可以各让一步,辛施主且先退去,待你师叔伤势完全恢复好,再来请教武功。至于女施主呢,宝器是身外之物,就先把它舍与他吧!”

林凌波听了,叹道:“和尚用心不错,只是太过迂腐。想这劣徒既然敢跟我翻脸,又岂能就此罢手!”

辛阳春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看起来极其可怖:“不错,现在就是想给也已经晚了!”大吼一声,双臂在胸前划了个圆弧,手掌交叉,十指间顿时冒出白烟来。林凌波不假思索,唰地把薄纱撩起来罩在了头上,紧跟着身子就像个陀螺似的,飞快地旋转起来,她越转越快,渐渐地,那身子竟旋成一个白团,并朝着湖心旋了过去。

辛阳春大叫一声,身子也腾空而起,运掌霍霍霍霍朝那个白团击去,就听轰隆几声炸响,湖面窜起了丈高的几条水柱。白球还在不停地旋转,辛阳春则围着它四周穿梭不定,运掌如风,接连拍击过去,但那白球总是能凭着旋转之势将它化消,或者转移到水面上。

辛阳春待十招过去后,不见奏效,身子呼地拔高数尺,对准白球叉开十指,数十道透明的天蚕丝,从袖子里撒去,齐唰唰地射向依旧在湖面上旋转不停的球体。更奇妙的是,那些丝线射到目标跟前时,却像有了生命力一样,四下分开,围绕着白球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将球体缠了个紧,旋转的速度也停了下来。

辛阳春见了大喜,使劲向后一扯,叫道:“起!”那球果然向他飞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到跟前,突然刀光一闪,那些透明的天蚕丝齐唰唰地被斩断,辛阳春手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一个不提防,身子向后仰倒,头朝下,身朝上,朝着湖水栽下去。他的轻功也真是了得,一待要挨着水面了,用手掌朝着水面啪地一拍,身子借力向后翻了起来。紧跟着双脚一顿,窜上了岸。

再转身看时,见那个白球已经慢慢地从正中裂开,就像是两片大花瓣分向两边,露出藏在里面的林凌波。她的右手中,紧握着一把长仅二尺的透明的薄刀。辛阳春眼眸一点点地收紧:“闭月刀?”

只见林凌波伸出中食二指,在刀锋上轻轻划过,那刀体顿时变成一块红彤彤的玉。辛阳春吃了一惊:“你的功力已经恢复了?”林凌波嘴里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要不是我故意在灵秀宫的人面前示弱,你又怎么会上当?”

辛阳春脸色变了,道:“原来你三天前就计算好了。”

林凌波已经挥刀凌空劈了过来,一道红光唰地射到跟前,辛阳春哪里还敢拦挡,百忙中在地上一个翻滚,样子十分狼狈。林凌波见一刀未着,早从腰后的革囊里掏出沉鱼弓,对准他啪地拉了一下,辛阳春大叫一声,双掌向前连连击出,只听波地声,他的右肩膀爆出了一串血珠儿。他惨叫一声,身子在空中一绞,两腿向前一蹬,跌落在沙砾上。

林凌波见他居然能躲过闭月刀和沉鱼弓的两次攻击,也感到意外,当下把弓收了回去,“很好,看在你能躲过这两招,我今天就饶你一命,别说我林凌波仗着四宝,胜之不武!”

那辛阳春听她这样一说,道:“多谢师叔手下留情!”手在地上一按,身子又腾空而起,一边掷出天蚕丝套住山崖上的树木,一边扯拉,眨眼间便攀上了山头,身子一晃,就消失在夜色里。慧真和叶绿华见他受伤后还能来去如风,都惊骇不已。

却见林凌波走近两人跟前,问道:“和尚可知我为何要放过这辛阳春?”慧真道:“女施主胸怀宽广,得饶人处且饶人……”

林凌波没等他说完,就道:“我可没有和尚你说的那么大度。这劣徒连我的主意都敢打,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照常理说,我今晚一定要替师门铲除这个祸患的,免得逍遥子将来也吃他所害。只是,十年前的今天,是我跟师兄订情的日子,本宫委实不想大开杀戒。再说,即便今天放辛阳春一条生路,他日后也不敢再混迹于逍遥宫了;我正想借此来羞辱一下逍遥子,他自诩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可在识人方面还是愚蠢之极,哈哈!”

林凌波说完,便狂笑起来,声音如金石碎裂,却又绵长婉转,满山谷回响,任谁都能听得出,她的内力异常充沛。

林凌波的笑声刚歇,对面的山头上便传来了话声,虽然隔得远,却像是在与人面对面款款而谈:“多谢师叔不杀之恩,您放心,辛阳春自今日起便脱离逍遥宫,不敢再涉足中原之地。”

话音才落,也随即一声长啸,就如长空龙吟,滔滔不绝,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啸声已经到了数里之外。慧真和叶绿华这才知道,适才那辛阳春并未去远,依旧在附近窥伺,不由得色变。

只见林凌波凝神聆听,说道:“这才真的走了……”话声蓦然哑下来。慧真和叶绿华吃了一惊,见她揭开掩在脸上的白巾,张嘴吐出一口紫血,面如金纸,跟之前的神采飞扬看起来判若两人。她向后退了两步,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开始闭目调养

原来,林凌波知道那辛阳春生性狡诈,狐性多疑,虽然慑于自己的余威暂时退去,却并不甘心就此罢手,定会潜匿在周围窥伺。所以便故意对慧真说了那番话,又拼尽最后的一口真气,用狂笑声来掩盖自己的虚弱,借此来打消辛阳春的疑心。让她意想不到的却是,辛阳春最后还是敢现身说话,并以一声长啸向自己示威,他若是再拖延片刻,她便会支持不住。

慧真虽说已值而立之年,但因经年处身寺庙,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并不了解多少,今日见识了林凌波师门之间的争斗,尔虞我诈处心积虑,翻手云覆手雨,委实觉得惊心动魄。而今,林凌波在运功疗伤,倒在四周的群雄也没半点声息发出,不知死活;自己和叶绿华被点了穴道,虽能开口说话,却是无法移动半步,心中不禁焦虑万分,却是没有一丝主张。

眼见着最后一个火炬也渐渐熄灭,偌大的一个翠云谷竟然如坟墓般寂静,只有湖畔的蛙鸣和虫唱在此起彼伏。渐而,又觉得遍体生寒,才知道已经是下半夜了,霜露也降了下来,耳边听到牙齿的的的声,斜眼看时,却是叶绿华受不得霜寒,禁不住打起颤来。朦胧中,两人看不真切面目,慧真只能朝着她微笑示意。

便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轻风掠过,一条白色的人影已经站到了跟前,身形苗条,正是林凌波。慧真喜道:“阿弥陀佛,恭喜林施主平安脱险。”叶绿华也高兴地说:“神仙姊姊,你没事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林凌波却只管看着慧真默默无语,暗中运气,立时便要将他毙于掌下。须知道,林凌波素来心高气傲,几曾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以至于在辛阳春的威逼之下,还不得不靠使诈来欺瞒。这等事委实让她觉得难堪,所以便想将在场的人尽数打死,但这慧真在辛阳春胁迫自己时,又曾出言相劝,所以不免有所犹豫。

那叶绿华见林凌波眼露杀气,掌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来,显然正在犹豫是否对慧真下手,心下大急,忙喊道:“神仙姊姊,今晚八月十七,好圆的月亮啊!”林凌波听了这话,悚然一惊,省起这个日子她跟逍遥子以往的情分,这狠手就下不了,当下轻声叹了下,长袖一拂,解了两人身上的穴道。

慧真翻身爬起,合十道:“多谢林施主出手相救。”林凌波淡淡地道:“和尚不必谢我,我解你穴道完全是出于一片私心。”叶绿华笑嘻嘻地道:“姊姊,我知道,你救我可是真心的。”

林凌波身子向后唰地退了一丈,语气十分冷漠,“别以为你曾经帮过我,就可以乱了分寸,不是这个日子特殊,我连你也杀了。”叶绿华听她这样一说,当场就给噎住了,只能拿眼跟慧真相视了下,两人都觉得这人的性情难以理喻。

林凌波仰头看了看月色,从腰间的革囊里掏出一粒红色的丹丸,扔给慧真:“和尚,你把这个拿去喂给那个李元昊吃。“慧真接到手里,还在迟疑,又听林凌波冷笑道:“你放心,这不是毒药,这位西夏王子活着对我更有用处。”

慧真不跟她分辨,走到那个西夏少年身旁,左手两指一点他腮边的“车颊穴”,元昊的两排牙齿便张开来,慧真把药丸纳入他的嘴里后,又梳理了他的咽喉几下,药丸便顺着喉腔滑入腹内。

过了片刻,只听得元昊腹内一阵轰鸣,大叫一声便坐了起来,蒙头问道:“这是在什么地方,和尚,是你救了我吗?”慧真摇摇头,道:“是那位林凌波林施主。”

元昊听说是林凌波相救,一骨碌爬起,走到林凌波跟前深施一礼:“多谢姑娘出手搭救。”林凌波身子闪向一边,并不受他这一拜,只是默默地道:“你们三个跟我来吧!”转身朝湖边走去。

慧真忙道:“女施主留步,你既然有解药,何不将这些人都救了?”林凌波嘿嘿冷笑,脚下并不停,”

笑话,我的玉女护心丹炼制颇为不易,为什么要拿出来糟蹋?”

慧真几步跟上:“善哉善哉,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凌波不耐烦地一摆手,”和尚真是罗嗦,他们是被辛阳春施了奇毒,我如何有解药,再说我的护心丹也不过了了数枚,你看给谁吃好?”

慧真听了一呆,嗫嚅道:“那贫僧便留下来,再想办法。”元昊道:“和尚你能有什么办法可想,连我西夏的‘悲酥清风’都不及,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林凌波冷笑道:“你要是跟来呢,指不定便能寻着解救之法,我的话就说到这儿,信不信由你。“拔步向前,不再理会慧真,元昊自然紧随其后。叶绿华在后边一拉慧真,”

“大和尚,走啦!”

四人沿着湖边一路向西下去,走了约有一里多路,便瞧见左边有一条沟壑,却是由两堵山崖夹拢而成的。月光映照下,里面藤萝缠绕,杂草横生。

林凌波停下来,问叶绿华:“我昨天让你带的家生放在哪里?”叶绿华道:“就藏在这儿!”她转到一堆乱石后,从里边摸出个两耳的铜鼎来,约有一搂抱大小,慧真和元昊都不知道她要这东西来派什么用场,难道是要在这里煮饭吗?便听林凌波道:“和尚,这个便由你来带着吧!”

踏着厚厚的干草和枯叶,四人又往里边深入了百十步,翻过几道横梁,两边的通道猛地拓宽,可以容三个人并行了。抬头向上瞧,两旁的松柏侧着长出,遮住了月光,越往前走视线便越受阻碍,林凌波只得从囊里掏出一粒夜明珠来照明。

元昊见这女人身上携带着多样珍稀奇宝,心下暗暗称奇,这就无怪她对自己这个西夏的王子也不怎么瞧在眼里了。

前面是一堵黑黝黝的石壁,约有十几米高,正好挡住去路。四人停了下来,见这石壁似乎是一块巨石垒成,上面光滑如铁,寸草不生。元昊伸手一摸,指尖一阵刺骨的冰寒,不禁打了个寒噤。

林凌波道:“到了,咱们上去吧!”三人见地势如此陡峭,又无插脚踩踏、伸手把持的地方,要说上去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凌波见三人面面相觑,便道:“你们三个从前听人说起惟美四宝,怕是还没真正见识过吧!特别是那落雁箭,相信当今的武林之中,真正见过它的不会超过三个人,而你们,今晚是另外三个。”

元昊、慧真、叶绿华听她这样一说,都睁大了眼睛,只见林凌波缓缓摊开了右手,就在羊脂白玉般的手掌心里,放着一粒鸡蛋大小的透明的弹丸,奇异的是,它的整个晶体似乎又是胶状的液汁聚成的,颤盈盈地像随时都能流动一样。

三人见了,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叹,林凌波道,“世人只道落雁箭是插着羽毛的直杆飞矢,其实却是一枚弹丸,并且还是个可以任意收缩拉长的透明物事。”

她说到这里,从革囊里掏出金黄色的沉鱼弓,把弹丸扣在弦上。元昊和慧真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弹丸一旦跟弓弦相触,立刻便融在了一起,就好像是穿在了弓弦上面,看来这弓弦和弹丸天生是相配的东西,可不知道究竟是何物制成的。

只见林凌波吱地一下,把弓拉成圆月状,右手两指一松,弓弦弹了回去,弹丸却并不向前飞去,而是从中钻出一条极其细微的亮丝,越抻越长,若非隔得近很难用肉眼分辨得出,然后,他们就看见林凌波的身子腾空而起,飘到了那堵黑岩之上。

待三人借助沉鱼弓、落雁箭上到了岩石后,便看到眼前有一个不太大的深潭,围着四下走一圈,也不过是百来十步的光景。林凌波待慧真把铜鼎放下,叶绿华把背来的革囊也解下来,才问道:“你们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奇异之处?”

元昊道:“觉得有些冷。”他是久居西疆寒地的人,又修习过武功,自非常人可比,但自从上到这岩石来后,便觉得通体冰寒,他和慧真尚可支持,叶绿华却早就冻得哆嗦起来,上下两排牙齿做对儿打架。这水潭周遭的温度竟然比常温要低下许多。

林凌波道:“这玄冥黑潭的水可是在别的地方瞧不见的。”元昊听她这一说,才注意到这水潭的四周别说寸草不长了,甚至连一个活的虫子也寻不见,心下暗自捉摸,好端端地,她带我们来这个“死潭”做什么?

那叶绿华的手早就揣在了袖子里,两只小脚兀自在地上噼里啪啦地跺个不停,哆嗦着说:“我……我们还是……走吧……太冷……我可受……不住了……”慧真见了,也顾不得避什么嫌了,握着她的一只纤手,帮她运功御寒。

叶绿华只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掌心传出,很快就传遍了全身,忙冲着慧真一笑,大为感激。

却见那林凌波在水潭旁边挑一个较为宽敞的地角坐了,把手中的夜明珠就放在旁边的青石上,却从囊里掏出了那把薄若蝉翼的闭月刀。她仰头观月,见它已经偏西,当下运气于掌轻拭刀锋,并慢慢地旋转角度,猛然,一道晶光从刀体上折射到深潭里。元昊不由得地咦了一声,见她行事处处透着诡异,原先的那份想偷艳沾香的心思也淡了。

慧真见林凌波如此施为,一面帮着叶绿华运功,一面猜想,难道说这深潭里还藏着什么怪物不成?这么想着,便觉得那种奇寒竟是越来越难以抵挡,以至于连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叶绿华见慧真的脸色苍白,眉毛上竟然结了白霜,很是过意不去,忙道:“大和尚,你……你还是放了我的手吧!”慧真只是摇了摇头。

便在这时,他们听到水潭下面传来一声闷吼,便像是一头水牛发出的,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心说这里边果然藏着水怪。在响声过去后,水面也跟着起了变化,一个个大气泡咕嘟咕嘟地往上潺着,隐隐还夹杂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随着喘息声的逼近,那股寒意也越来越浓重,元昊的嘴里也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声,而林凌波虽然面上蒙着白巾,却依旧能看出她的额头满是汗粒。

他们终于捱到了怪物探出水面的那一刻,出乎意料,那竟是一只跟盘子大小差不多的乌龟,显然是被闭月刀折射出的光华所引诱上来的。待整个龟体暴露在月光下时,他们才看出了它的奇异之处:这个怪物通体乌黑,却又比寻常的龟少了一只脚,而在甲壳的中央却偏偏又多长出了一个蛇头出来,是以这个怪物便是双头三脚的龟蛇合体了。

元昊看着那个蛇头跟龟头一会儿绞在一起,一会儿又前后左右晃动,两对乌黑发亮的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心想,前人多有看到异物而发迹的,难道说,这是上天在昭示我元昊要创建一番不世的奇功吗?想到这里,顿觉心血沸腾,一时间竟然忘了身上的寒意。

林凌波见那怪物完全受了光华的诱惑,浮升上来,赶忙把闭月刀收起,抽弓搭丸,瞄准了它。那怪物见光华突然消失,有些混沌,龟头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怒吼,林凌波瞅准这个空子,嗖地将落雁箭射出,正中那怪物的龟头。

怪物被晶丝钩中了嘴,疼得一甩龟头,甲壳上的蛇头却倏地翘了起来,朝着晶丝咬去。慧真和元昊三人见了,啊地叫出声来。

林凌波却是早就有所准备,另一枚弹丸嗖地又紧跟射过去,晶丝噗地钻进了蛇头里面。她两只手把着弓体,扯着两根晶丝,那怪物想潜下水时,却哪里还能够,只见两股蓝盈盈的汽雾从它的两张嘴里喷出来,顺着晶丝飞快地朝弓弦窜去,所经过的地方,刹时间都结成了冰柱。

只听林凌波喝了一声:“起!”弓弦一转,那个怪物终于被挣出了水潭,朝她站立的地方飞了过来,那两个头兀自四下舞动。眼看着便到了跟前,刀光一闪,两个头呼地脱离了龟体,带着晶线跌落到一边,林凌波左手弓,右手刀,严阵以待,怕这怪物一时间没有死透,还会反噬她一口。

但那蛇头和龟头滚到一边后,只是蠕动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叶绿华眼见林凌波成功地杀死了怪物,喜地拍起了巴掌,她惊奇地发现,随着那个两头怪物的毙命,这水潭边的温度也开始慢慢回升了。

而此时,元昊和慧真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那个龟体上,他们发现,龟头和蛇头被斩断后,那两处断颈流出的血液竟是绿色的。林凌波把沉鱼弓放进革囊里后,持着刀走到龟体前,见脖颈断处有血泡不断地冒出来,脸上顿时闪出了喜色。

元昊走近前问:“李姑娘,你在找什么?”林凌波头也不回,喜滋滋地道:“当然是它身上的宝贝了。”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波”地一声,龟头断处弹出了一颗红色的弹丸,葡萄大小,林凌波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在了手中;紧跟着,蛇头断处也弹出一颗来,大小跟前一颗相仿,林凌波也一把捞在了手,随即捧起来一起纳入嘴里。

三人都是一愣,心里却也明白,这东西肯定是疗伤至宝,说不定还是十全大补的仙丹!再看林凌波,早退到一边打起坐来,她的双掌平端在胸前,掌心相合,只一会儿工夫,腾腾的白汽就把她整个人遮住了。

元昊蹲下身去,查看着这怪物的身体,嘴里啧啧有声:“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这等稀罕之物,也真难为林姑娘能找到它的藏身之地。”叶绿华也小心翼翼地走近来看,生怕那怪物再次复活,会来咬她,惟有慧真不忍心见人杀生,在一旁默默念佛。

便听元昊问:“大师可知道这怪物的来历?”党项族向来笃信佛教,这元昊也从小研治过佛家学说,虽没有因此增添多少悲悯情怀,对佛门中人却还是相当尊敬的。又因慧真在河滩上对他有施救之恩,故而称呼上很是客气。

慧真听他这一问,合十道:“施主请恕贫僧孤陋寡闻,委实不得而知。”元昊道:“据我猜想,林姑娘先前所说的解毒之法,多半也是要从这怪物身上来寻的。”因为在河滩上中毒的有他一品堂的人,所以元昊对如何解毒的事便也挂在了心上。慧真听他这样一说,喧了声佛号:“果真如此,林施主此举便是功德无量。”

话音刚落,就见在一边打坐的林凌波身上突然有红光闪过,那光团先是在胸口游荡,随即又化作无数道红色的光线,在全身上下钻来钻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红光才渐渐消隐,林凌波轻轻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三人发现她的眼眸更加清澈如水,流光溢彩,面纱一角露出的肌肤,细腻光滑得如同花瓣含露,温润生辉。

元昊看着她怔怔地呆了半晌,叹了声,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慧真为她的容光所逼,也垂下头去,不敢仰视,叶绿华更是期期艾艾。林凌波借助那两粒内丹的功效,不但一举恢复了原来的功力,还自觉有所增进,不禁有些心花怒放,见三人的形态有异,便笑问:“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模样好生奇怪。”

元昊乘机大发慨叹:“人言西施貂禅玉环昭君之美冠绝天下,本王原先倒也相信,现在得见了姑娘的真容,方知此言有误。”林凌波奇道:“这话从何说起,连我身上的惟美四宝也是以她们的逸闻来命名的,如何有假?”

元昊道:“林姑娘你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三笑则天下失颜色,那四大美女若是亲眼见了,只怕也是要自惭形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手,要不是手中的折扇早就失落在河滩上,便要摇将起来。

林凌波此时心情很好,听他这样夸赞,更觉顺畅,几日来的积攒下的晦气也一扫而光,转头对叶绿华道:“你把那铜鼎用这潭子里的水刷过,这就把它煮了吧!”叶绿华答应一声,去办了。慧真听说她要煮这怪物,忙问:“施主莫不是要把它熬成解药?”

林凌波瞥了他一眼:“和尚倒也不是全无见识。这龟是天地下极其少有的灵物,它的肉只要能吃上一口,便能解天下百毒,你们今天算是好运气了。”元昊道:“还要跟姑娘请教,这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凌波道:“它便是传说中的玄冥,又称黑神之精。《庄子·大宗师》里有注解说:‘北海之神,名曰禺强,灵龟为之使。’而在《山海经·海外北经》里,郭璞又作下这样的注解:‘禺强字玄冥’。这东西别看长得不大,可寿命却长,从它的甲壳的纹轮看,少说也有六百年了。”元昊听她这一说,惊叹道:“原来是从洪荒远古时候衍生下来的灵物,怪不得如此神奇。”

接下来,慧真和元昊一起帮着叶绿华动手,砍来柴木,生起了篝火,把那玄冥神龟放在铜鼎里煮了。林凌波心情既然转好,谈吐也随和了许多,看那月亮早转去了西天,现在当该是丑时了,便道:“想想往年这个时候,多半还是和师兄在玉华洞里下棋弹琴,说些阴阳五行的道学精要。可今晚,月虽依旧,人事却已沧桑。”指着三人道,“这里一个官,一个民,一个道,一个僧,倒也齐全。”

元昊话儿却是跟得快,道:“禅也罢,道也罢,都离不了修行二字。木鱼一敲,烦恼尽了;拂尘一扫,天地逍遥,说是分了界线,其实还是殊途同归。”林凌波听了这话,笑道:“好个殊途同归,好个烦恼尽了天地逍遥。”

元昊见林凌波笑逐言开,虽说戴了面纱看不真切,还是心旌摇晃,当下道:“我们几个虽说浅薄,但今夕若要说陪姑娘畅谈修身之道,想来还能做到。这位慧真师父深受佛法熏染,当别有禅机;叶姑娘秀外慧中,也是妙人,在下虽然粗鲁,却也稍通些书画之道,当添陪末座。不知道李姑娘意下如何?”慧真倒没有言语,在一旁照看火势的叶绿华却笑着摆手,道:“我可不成。”林凌波道:“如此甚好,我们倒也不必过于拘泥,不过是随意说说。”

元昊抚掌道:“既然大家并无异议,那便先从个琴字说起。这琴的上部隆起效仿天,下部平坦效仿地,中间虚含暗藏玄机,实在是四大艺品之首。”冲着慧真一拱手,“大师请先抛玉引砖如何?”他自诩文武兼修,非这出家人可比,所以便故作大度。

谁知慧真却摇头道:“罪过,罪过,出家人摒绝声色,贫僧不敢妄谈。”元昊听了,哑然失笑。却听林凌波道:“和尚既然心有此念,可见你的修行还是不到家。”慧真道:“还请林施主指点?”

林凌波道:“何不看一看你脚底下的僧鞋?”慧真依言看了,也不过是黑、土、黄三色,并无什么异常。林凌波道:“和尚想必知道,你这每一只僧鞋上为什么会有三个洞?那便是要你‘低头看得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呢?”

慧真听罢,合掌相拜:“施主果然智慧,一语惊醒谜中人。”原来,一对僧鞋六个洞,便是要僧人看破六根、六尘、参破六道轮回,堪破六大烦恼。

慧真沉吟片刻,道:“要问小僧喜欢听什么样的琴音,便是喜欢那种宁静声响,有净化凡心的功效。这便跟木鱼钟鼓一样,平和纯净,幽远飘渺,并无半点炽烈纷闹。”

元昊听了,叫声:“好,不愧为佛门弟子,事事不忘身份。”转头看向林凌波。林凌波道:“那我可要在和尚的清净之上,再加个丽字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妖冶妩媚,而是指法要俊逸,音韵要雅正,就像落花流水一样婉转美妙。”

元昊的身子微微摇晃:“好一个丽字,妥帖,若不是现在我们只是在口里谈兵,便要请姑娘弹上一曲。”转向叶绿华:“叶姑娘呢?”却见叶绿华笑嘻嘻地端了三盏茶过来:“我琴艺有限,不敢跟各位高手交谈,这三杯清茶就权当谢罪吧。”

元昊说了大半天,早就口干舌燥,见茶具精美,水质清冽,大喜:“卿是慧人,果然解语。”慧真这才知道,叶绿华囊中为什么要放这些器物了,原来都是林凌波让事先给准备下的。当下,三人各吃茶一杯,林凌波看向元昊,道:“我们一僧一道都说了,你这个官呢?”

元昊听林凌波言语间有讥讽之意,愀然不乐,”我好端端一个西夏国王子,做的是哪门子的官?”林凌波道:“大宋朝不是封你父为朔方节度使吗?说不做时,也做了十多年了。”

元昊听了这话,当场便要发作,但他虽然年少,却是城府极深,何况又迷惑于对方的美色,当下只是一笑置之,“他宋仁宗还赐我李家姓赵呢,可怎么着,我还是姓李……”说到这里,声腔突然拔高几度,“不,这个唐姓也姓不得,终有一天,元昊要改唐、宋所赐姓氏,以嵬名为姓,自称为兀卒(青天子的意思)!”

他将茶杯放下,说起了琴道:“所以,本王子喜欢的琴声便要在‘清’字和‘丽’字上,再加上一个‘坚’字,左手指按动琴弦,如山岳凝重;右手弹起要有杀伐之势,才能弹奏出金石之声。男儿热血,弹就弹《十面埋伏》、《平沙落雁》,且不可过于柔媚、萎靡。”慧真听他说起话来,杀气腾腾,心想我看得果然不错,此人将来必定是一代枭雄。

却听林凌波叹道:“我们在这琴艺上,终究还比不得逍遥子。他弹起一曲《别鹤操》来,随意变化,任意遨游,拥有远字的微妙情致;弹起《猗兰操》时,安闲自如,从容平淡,拥有逸字的天然情趣;弹起《岐山操》,气度宏大,发声开阔,那胸襟才当得起一个宏字……”说到这里,目光痴迷,无限神往。

那元昊听林凌波又提起逍遥子来,心下不喜,恨恨地诅咒:“这逍遥子不被我碰到便罢,遇上了,定然要将他斩于利剑之下。”便赶忙转变话题,大声道,“下面是不是要说到棋了?”慧真合十道:“贫僧倒是很想听听施主你对棋道的理解。”

元昊听了一拍胸脯:“这围棋之道,取法于战场上的用兵之法,讲究机巧诡诈,深谋远虑,儒家所讲的那一套仁义礼智信是万万用不得的。”慧真道:“是么,贫僧愿闻其详。”

元昊道:“棋子浑圆,效法上天;棋盘方正,比类大地,各方将士、兵卒相同,要想取胜就必须不择手段,什么设下伏兵,诱敌深入,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嘿嘿变化万千,无穷无尽,你们汉人说什么弈棋源于尧舜,纯属胡扯,依我看来,这弈棋的创制一定是起源于战国,里边满是谋害、欺诈、争斗、虚伪的做法,只当是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所创的。”

慧真听他这样滔滔说来,愈发得惊心,“照此说来,施主对书法之道的理解,也是跟用兵联系在一起了?”元昊笑道:“那是自然,纸张为阵地,笔是刀剑长矛,墨是盔甲,水砚是城池,思维是将军,本领是副将,结构是谋略,扬笔为吉凶,入笔为号令,曲折是杀戮,痛快,痛快!”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

慧真听他的笑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残忍暴虐,赶忙高声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以众生为鱼肉,以山河为案板,以鲜血为美酒,难道就不觉得残忍吗?贫僧有一言相劝,不知道施主可愿意听?”

林凌波见慧真想用佛法来消除元昊心中的暴戾之气,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这和尚也真是迂腐,这种蛮族人生性凶残,岂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打动的?

其时,铜鼎里的水已经煮开了,一股肉香正溢了出来。而那月也早落到了西山之上。

却见那元昊傲然道:“大师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慧真道:“《华严经》里有段经文,施主想必也听说过:善男子,应以善法,扶助自身;应以法雨,润泽自身;应以妙法,治净自身……”元昊不等慧真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原来大师是要劝我行善。”慧真道:“只要施主心里能念着天下苍生的苦难,不轻易地去大兴刀兵,就是在行善积德了。”

元昊嘿嘿冷笑:“想我族人,穿皮毡,牧牛羊,此乃天性。大丈夫生为英雄,不立王也得称霸,为什么要贪图身上的这袭锦袍,甘心做宋朝的奴隶呢?”慧真摇头道:“施主此言差矣,我以为你也信佛,必然懂得慈悲为怀的道理,谁知不然。”

元昊道:“大师既然知道在下嗜血残忍,穷兵黩武,现在为何不就地毙了我?”慧真道:“善哉善哉,贫僧从前也道以暴制暴,便能够伸张大义,谁知前几天在雁门关黑石谷一役中,误杀了好人,是以才自觉罪孽深重。所以也劝施主放下杀心,以便求得善果。”

元昊盯着慧真看了会儿,点头道:“好,就冲大师今天这番话,他日本王称霸中原时,绝不会去坏少林寺一条人命。”慧真:“那以贫僧现在这条命换得天下苍生的安生又如何呢?”元昊笑道:“和尚以为自己的斤两够了吗?”

林凌波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莞尔,心说这和尚虽说法龄不大,倒也颇有些高僧的风范,看来,他日必能修成正果。

慧真听了元昊的话后,沉默半晌,又道:“我另有一剂药方,想替天下苍生送给施主,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愿意接受。”元昊大奇,“大师说笑了,本王子无病无灾的,要你开的什么药方!”慧真道:“此药方有病治病,无病防治,世人要是都能照此方调理自身,则天下大治,万民无忧。”元昊听到这儿,乐了:“竟然有这样包治百病的药方?

那可真要听听,大师请讲。”林凌波在一旁微笑不语,叶绿华也凑了过来,听慧真如何开药方。

慧真双手合十,平视元昊:“这十味药分别是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要紧。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阴德全用。方便不拘多少。”

元昊听了哈哈大笑,“原来和尚还是劝我要多些妇人之仁,少些霸道之气。那这药方又如何料理呢?”

慧真道:“此药用宽心锅内炒。不要焦。不要躁。去火性三分。于平等盆内碾碎。三思为末。六波罗蜜为丸。如菩提子大小。每日进三服。用和气汤送下。果能依次服之,则无病不治。“元昊听罢,嘿嘿道:“和尚想用这等话来迷糊我,那也是痴心妄想。”

林凌波见状,知道慧真便是再多说话也是无用,拍了几下巴掌:“和尚开的这个药方确实奇妙,不过,现在我们另有美味品尝。”招呼叶绿华把那玄冥神龟煮成的肉烫盛了来,元昊接了一碗在手,凑到鼻下一闻,赞道:“果然是浓香扑鼻,让人闻后食指大动。”就着碗大口地喝起来。

当叶绿华把另一碗递与慧真时,他却摇了摇头。叶绿华觉得很奇怪,问:“大和尚,这汤很好喝的,你怎不尝尝看?”慧真合十道:“贫僧身为出家人,几十年来一直吃素,这荤物却是半点也不敢沾的。”

林凌波听到这儿,道:“和尚可知道,从辛阳春逃离翠云谷的那一刻开始,你就随时有性命之忧吗?”慧真听了一呆:“我跟那位辛施主并无恩怨,他如何会对我下毒手?”叶绿华也道:“是啊,在山崖上时,他就没杀我们。”

林凌波道:“辛阳春心胸狭窄,又睚眦必报,凡目睹他丑态者,就必然遭致灭口,小叶要随我去西夏,当不至于有什么危难,大师你可就险了。”那元昊听说林凌波要去西夏,大喜过望。

慧真道:“难道说,这一碗肉汤就可以阻止那辛施主对贫僧下手吗?”林凌波道:“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辛阳春下毒本领天下无对,每每能以此杀人于无形之间,和尚要是喝了这碗汤后,当可以解了他的剧毒。”叶绿华听了这话,把碗又送到慧真的嘴边:“大和尚,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喝了它吧!”

但慧真还是执意不从,道:“佛云,生命在于呼吸之间,若贫僧当真命丧那位辛施主之手,那也无话可说。”叶绿华急了:“大和尚,你是不是念经念糊涂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儿戏不得。”慧真道:“女施主不必再劝,贫僧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破戒的。”林凌波道:“好吧,那也由得和尚你了。”

慧真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林施主,贫僧刚刚想起一事,我这条命倒不必计较,只是跟我同行的另外还有两人,他们非佛门中人,大可不必恪守此戒,所以还望施主能把那神龟的两个头舍与贫僧,以便带回去叫他们服用。”

原来,慧真听说辛阳春下毒无影无踪,防不胜防,所以便想将那怪物的两个头带回去,给周春霆和那个契丹婴儿。

林凌波听了,笑道:“和尚的眼光可是够刁的啊,这玄冥神龟身上,除了那两粒丹丸外,就数这两颗头的解毒功效大了。”元昊在旁听了,解嘲道:“我说和尚先前如何这般推让,原来肚子里早就有了文章。”

慧真却并不去跟他争辩,只听林凌波道:“我就给了和尚你吧!”慧真忙道:“多谢女施主惠赐。”那叶绿华见林凌波答应了,喜滋滋地去把蛇头和龟头用布抱了,交给慧真。

慧真把东西揣入怀里时,手指触到了萧燕山遗留下来的那块银牌,便掏出来,对林凌波道:“林施主见识广博,贫僧正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他把牌子递给林凌波看,“不知道这银牌是武林中哪一门哪一派的信物?”

林凌波拿在手,眼光甚是奇异,过了会儿才道:“这东西和尚是从哪里得来的?”慧真不想雁门关黑石谷的事情传扬出去,不觉语塞。却听林凌波道:“这虫二便是风月无边的意思。说起过虫二先生这个人,我倒也识得,只是现在不便多说什么,和尚要是真的想知道他是谁的话,他日有缘,你见到我师兄,他定能还你一个明白。”又把牌子还给慧真,慧真谢了。

当下,四人把鼎内的肉汤用皮囊盛了,却把铜鼎弃了不拿,随后返回河滩去。因为中毒的有几百人,那些汤须得兑了水才给他们服用,叶绿华便先帮慧真救治了丐帮的一等人众,元昊却自行把一品堂的人救醒。

林凌波因不想看到灵秀宫的人醒转,所以一待一品堂的人复原,便要带着叶绿华先走一步。慧真这才知道,林凌波在受伤的最初便得到叶绿华的护理,是以要把她带在身边传些技艺。他目送着林凌波一行人向谷外走去,东边,晨曦渐现,山间的绿意浓重。却见叶绿华走出二十几步,突然又返身奔了回来,对慧真说:“大和尚,你还要去太原是吧?”

慧真道:“是,贫僧有些东西正要当面交给令尊和令堂。”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是不忍心告诉她,快刀郎君已经命丧黑石谷的消息。叶绿华咬着嘴唇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跟林姑娘走的事,还没禀过堂上二老,你……进得门去,多替我劝上一劝。”

慧真听她这一说,有些吃惊,觉得她不声不响地就离开家门委实有些草率。便见叶绿华冲他一笑,眼圈儿有些微红:“大和尚保重,我日后会去少林寺看望你的……”说完,就飞快地朝谷外跑去。

慧真看着她的长发在晨风中飞舞,她的淡黄色的衫子一晃一晃,像草花丛里的蝴蝶,拍翅飞远了。慧真的目光直待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了才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