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跳过的舞-校服的裙摆

六月,花开了。

伊蓝靠在市艺术中心舞蹈室那面巨大的玻璃墙上看下班时分人潮汹涌的大街。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从一面斜过来,遮住了半边脸。舞蹈室的门开着,有个小姑娘背着小提琴,正从门口走过。

小姑娘本已经走过去了,忽然又回过身来,在门口探头问伊蓝说:“嗨,伊蓝姐姐,你还没结束训练吗?”

伊蓝诧异地微笑。

“上次推新人大赛,你的琴弹得真好,舞也跳得一级棒!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呃。”小姑娘把小提琴放在墙边,慌慌忙忙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说:“替我签个名好不好?”

“我可不是明星,要我的签名有何用!”伊蓝连忙推搪。

“签一个嘛签一个嘛。”小姑娘不依不挠,笔和纸拼命往伊蓝手里塞,一面塞一面自我介绍说:“我叫林点儿,双木林,一点儿两点儿的点,我也是北中的,北中初二的,校友呐。我在这里学小提琴,你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再给我一句祝福,好不好?”

伊蓝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她的本子上写下:祝林点儿快乐!伊蓝。

“我们一起走吧。”林点儿说,“我知道你家住在新马路的模范小区,和我家离得不远,我们可以都坐5路车!”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伊蓝奇怪极了。

“我都说你是明星嘛。”林点儿说,“我们班大部份女生都仰慕你,每天趴在初中部的教学楼上看你,你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呀!”

林点儿一面说一面做着手势,掌心向上,比出一朵花的样子来。

“呵呵。”伊蓝忍不住笑了,她初二的时候,可没这么能说会道。

回到家,伊蓝上了四楼,防盗门紧锁着,她掏出钥匙来开了门,奔到阳台上,把跳舞换下来的衣服和舞鞋一脱脑儿全扔进洗衣机。看洗衣机转动起来,才转身回屋。

伊蓝轻轻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房间里面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她的书桌前。

“你吓坏我了!”伊蓝拍拍胸口说,“你呆在我房间干什么,门锁着,灯也不开,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你回来了?”屋内的人站起身来,是章阿姨。她的面色不太好,头发也花白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伊蓝一见那信,心里猛地一拎。

“你还是报名参赛了?”章阿姨问道。

“是萌萌……”

“我问你是不是报名参赛了!”章阿姨打断伊蓝,拿着信封对着她大声地喊。

“是。”伊蓝低声说。

“你就这么爱出风头,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多少次你才够?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到底记得不记得?”

“可是我喜欢!”伊蓝也大喊起来,“你为什么老是阻止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喜欢?喜欢就一定要去做?这算什么理论!?”

伊蓝不再说话,只在是心里喊:“你别忘了,当年可是你逼着我学这学那的!”

“不许就是不许,你记住没有?”章阿姨看着伊蓝,眼光里交织着愤怒和绝望,等着伊蓝表态。伊蓝没点头也没摇头,倔强地和她对视,一分钟后,章阿姨几把撕坏了她拿在手里的信,摔门出去了。

伊蓝蹲下来,就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捡起那封破碎的信,在破碎的纸张上看到四个残缺的字;复赛通知。

六月末的天热,少雨。清晨的阳光就带着极大的穿透力穿越云层急速照射大地。伊蓝好不容易挤上了摇摇摆摆的五路,竟发现站在身边的人是他。他是他们的实习老师,伊蓝想起他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用力地写下他的名字:卜果。

大家不知道那个姓究竟该怎么念,卜,卜,卜,底下嘻嘻哈哈乱成一锅粥。一堂课下来,他一口纯正流利的英语征服所有的女生和一半的男生。

卜果。

真是个怪姓,怪名字。

他应该是在前两站上车的,车上除了他,还有好几个师大的学生,都是分到伊蓝学校实习的。他一只手拉在吊环上,一只手揣在裤袋里,微笑着跟她打招呼:“早啊。”

“早啊。”伊蓝的脸要命地微红了。

“还是第一次在车上遇见你,”他说,“我的实习都快结束了呢。”

“是吗?”伊蓝一惊说,“怎么这么快?”

“二十天都过去了啊。”他说,“这次是短些,到大四,实习就长了。”

“噢。”伊蓝说,心里想,“不知道他大四的时候还会不会再来我们学校实习呢?”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他说。

伊蓝就真的不说话了,她的手也放在吊环上,阳光将她纤细的手指照得透明,伊蓝把眼睛眯起来,看着车窗外,思索每天到底有多少班5路车,除了5路,从师大是不是还有别的公车到学校,怎么会是第一次遇到?

谢天谢地,他也不再说话,和伊蓝一样看着窗外。

萌萌不坐公车,她有漂亮的“坐骑”。捷安特的新款,很小的轮子,很高的龙头,最近在女生里特流行的一款车。

“我进复赛了。”伊蓝对萌萌说。

“你说什么?”萌萌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进复赛啦。”

“耶!”萌萌跳起来,“我就说,你一定行!哦,耶!”

“可是我还是不去了,她不同意。”

“谁不同意,你妈?”

伊蓝点头。教室近了,他站在教室的门口,他的个子很高,鼻子长得超好看,他就要走了,他们还并不熟悉。

黑板上用红笔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最后一课(Thelastclass)。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他看着黑板上的字还是笑,拿起黑板擦,很用力地擦掉了它。

很远的粉笔灰,莫名地刺痛了伊蓝的眼睛。

伊蓝想起艺术节结束那天,她的独舞《夏天》是压轴戏,跳完舞下来,他就站在舞台边上,他说:“舞跳得真棒!”

他眼光里的欣赏,是真实的。

只是,音乐已停,一切皆已散场。十七岁的伊蓝早就学会独自承载别离消化疼痛。懂得知足,懂得不该拥有的就不去拥有。

那夜的日记,只有六个字:一支跳过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