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梧桐 3-秋天死于冬季

但是他们没有错,西江说。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好意。

�只有生活在贫困中的人,才知道改变这贫困有多重要。

�但是也只有远离这景象的人,才知道这景象对他有多重要。

�这就是不同的立场了。西江说。也就是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和你们这些享尽西方现代文明的人的最大的区别。你不要否认,更不应该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要人们回到那封闭落后的环境中吗?

�而你们也不能随意切断我们的根哪!

�这一次西江不再姑息。他放下酒杯就开始朝外走。锦禾不顾一切地追过去。

�西江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我们那里就是鼓励这样大胆发表自己的看法的。只有在这样的碰撞中,也许问题才能讨论得更深入……

�西江已经抓住了门把手,而锦禾也抓住了西江握住门把手的那只手。

�可是为什么要把感情和观念混为一谈呢?我们刚刚走到一起……

�于是西江停住了脚步。显然锦禾的手温已经穿透了西江的心。西江还想不到在美国生活多年的锦禾,竟然大胆地从身后抱住了他,并且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和青冈已到了尽头,你们只需等待一个契机了。

�于是西江猛地转过身,他非常严肃地抓住锦禾的肩膀,问她,能留下吗?

�锦禾立刻黯然。她不明白西江为什么会是一个如此现实的男人。

�西江无奈地放开锦禾。他说这就是昆德拉和他的女主人公玛莱娜为什么要再度放弃布拉格,那个他们在国外时曾那样魂牵梦绕的田园牧歌一样的城市。

�而锦禾却已经紧紧靠在了西江胸前,也许上天就是派我来拯救你和青冈的危机呢?

�酒精的力量开始慢慢地在他们的身体中显示出来。

�西江说,我们已经都不年轻。性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何况我有青冈,你有美国。我们何苦要为这一时的冲动付出惨痛的代价呢?我们何苦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是锦禾此刻已经脱去了她露背的长裙。

�她说昆德拉在《无知》中不是也不遗余力地赞美用性和美丽将奥德赛斯囚禁了整整七年的女神卡吕普索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在我们都需要的时刻毫无禁忌地满足对方?就不能在太阳下山之后,在穹顶下山洞中尽情欢爱?我们是那么单纯地在一起,为什么要那么功利呢?

�男人永远不能逃脱男人的天性。这是西江在那一刻为自己找出的堕落的理由。

男人是更加物质性的那个人种。他们什么也抵御不了。永远没有忠诚可言。尽管此时此刻他对锦禾的爱,并没有到达那种难舍难分的地步。

�于是西江按照美国人的习惯即刻陷入了锦禾温柔的陷阱。尽管他很痴迷,途中却也没有忘记告诉锦禾,他和青冈已经很久很久不做爱了,甚至不去碰触对方的肌肤。他们总是相互戒备着,后来就不再奢望了。锦禾自然也表现出空床日久的饥渴,而她和美国男友云雨的经验,也给了西江一种全新的感觉。

�锦禾果然虽已中年却风韵不减。特别是她丰腴的体态更是在西江面前构筑了一张巨大的诱惑之网。西江已经厌烦青冈那种总是思考、总想有所作为的样子了。他一看到青冈沉思就异常紧张,自然也就不能再有任何欲望了。他的欲望是伴随着肉体本身的展开而膨胀的。如今青冈对他已经不能形成这样的诱惑了,而锦禾能。

�锦禾的哭声让西江动情。因为那是锦禾自美国男友死后的第一次爆发,也是第一次如此淋漓尽致地再度享受男人。于是欲望和眼泪几乎同时来到锦禾的意识中。那缓缓流动的渴望的液体。滋润着。西江便也随之享受到了那很久以来不曾得到的如鱼得水。

�疼吗?你不疼吗?这是事后西江最大的疑问。因为疼痛已经成为西江和青冈之间最大的问题。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因为没有了爱。青冈常常因为疼痛而尖叫起来,甚至哭泣。而此时此刻,锦禾却把西江的疑问当做了一个男人的细心和关怀。于是锦禾在情不自禁地吻遍西江全身之后,又紧紧握住了西江的又一轮欲望,希望看到它们在她温热的手中再度搏击。

�西江便也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崛起。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这种欲望的能力。

青冈已经很多年不鼓励他成为这种强壮的男人了。他于是慢慢枯萎,甚至不再相信自己。但锦禾却在这一刻给了他如此自信。使他看到了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充沛这样的气吞山河。于是一次又一次。锦禾越是鼓舞他,他就越是像一个男子汉。

�西江开始不管不顾。如吸食鸦片一般地让自己飞腾。西江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尽管已力不从心,却顽强地让自己始终处在一种忘我的亢奋中。他只有在疯狂进击的时候才能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他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谁说我不行啦?谁说我不行啦?在女神卡吕索普充满了诱惑的怂恿下,我难道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战神吗?�直到西江疲惫不堪地离开……

�当西江走出外国专家楼,来到一片明净如水的月光下。他竟突然觉出他刚才所做的一切是怎样的毫无意义。无论是他不断涌动的快感,还是他不断证明的能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那种感觉就像是点灯熬油地玩儿一堆的电子游戏,或者哈欠连天地搓了一夜的麻将,到头来却什么也不是,也什么都不曾得到。他反而倒要反复审视自己,你难道真爱锦禾吗?真要为了这个女人所给他的这瞬间性爱,就放弃他生活了那么久的家庭?就离开那个他那么熟悉甚至灵肉相依的青冈吗?

�西江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很深的深夜。青冈却依然靠在床上,戴着眼镜,格外认真地读一本昆德拉的小说。青冈总是入睡很晚,所以与西江什么时候回家毫无关联。她甚至没有问及西江为什么会在外国专家楼逗留了这么久,而是跳跃了这个一般女人必问的环节,直接对西江说,去洗澡吧。

�青冈的聪明就在于青冈这非凡的感知能力。她一句简洁的“去洗澡吧”,其实已经足以威慑西江了。这几个字不仅暗示了青冈所洞穿一切,让西江自惭形秽;还意味着青冈已经接受了这个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羞辱的现实。而她对西江提出的要求也是很大度的,那就是只要你能洗去你们在苟合时刻所产生出的那所有的污浊!

�于是西江洗澡。洗净所有曾经和锦禾亲密接触过的地方。他这样其实也不是因为后悔,而仅仅是出于对青冈的礼貌。

�西江回到床上的时候青冈已经睡了。他看着青冈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说到底他是离不开这个女人的。而就在他转过身去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已经熟睡的青冈在问,究竟何处是故乡?西江一惊。不知道这是青冈在清醒地发问,还是她深深睡梦中的呓语。

�究竟何处是故乡?

�西江不管。他只知道他总之是要回家的。然后就熄掉了床头的灯。

�他在黑暗中最后说,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