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重新回到餐桌旁。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饭菜也已经凉了。西江没有开灯,坐回到残羹剩饭前的青冈便难免很凄凉。
�当初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是点蜡烛的。青冈说。
�我去为你热菜。西江准备落荒而逃。
�青冈却说,今天我去听了锦禾的课。
�黑暗中西江惊愕的神情,青冈看不见,却听到了碟子重新落回到餐桌上的重重的响声。
�而后我们又去了咖啡馆。
�你们还去了咖啡馆?都说了些什么?这是西江本能的反应。
�我告诉她,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们已经完了,就差一个契机了。
�西江转身走进厨房。厨房里传出锅铲敲击的声响。掩盖了西江心头混乱的一切。
�那晚,青冈还是睡在了西江身边。但是她却很久很久没有睡着。她想她和西江可能真的完了。他们近在咫尺,但却谁都不肯再去碰触对方的身体,尽管那身体是赤裸的,偶尔充满了诱惑的。哪怕是睡梦中翻身不小心碰到了对方,对方也会下意识地立刻转身逃离。
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维持了。为一个虚妄的现实。小心翼翼地。
�青冈就是这么明察秋毫地洞穿了西江对锦禾的感情。可是青冈就真的一定那么在乎吗?
�青冈进而觉得西江很不幸。他明明对目前的婚姻已经毫无兴致,却又不能离开;他明明已经对那个美国来的单身女人满怀了激情,却又不肯摆脱家庭的束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青冈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个被认为是优秀的女人?还是因为青冈是一个他已经天长日久地习惯了的女人?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洞穿他的一切的女人?
�西江是那么可悲。青冈为此而无限同情。而西江的可悲还不仅仅在对于青冈的难以摆脱上,给予西江另一重悲哀的,是锦禾至今的那种在故乡与非故乡之间的徘徊与彷徨中。
�锦禾很快就原谅了自己。因为她确实已经看到了西江和青冈之间那长风落尽的悲哀。于是在那次盛装的Party之后,她便大胆邀请西江在午夜送她回家。这个深藏于外国专家楼内的宽大而舒适的房子,原则上并不是锦禾的家,而只是她这一年暂时居住的寓所。
�锦禾请西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问西江要接着喝酒,还是喝咖啡。西江又何曾不知道这一套是美国电影里学来的,却不知美国电影也是来源于美国人的生活,何况锦禾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所以这种做派已经成为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
�西江毫不犹豫选择了酒。因为他很怕慢慢长夜要醒着,而且要和青冈睡在一起。他知道青冈会洞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行为,甚至他大脑中的每一个闪念。青冈实在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特别是当他在长夜失眠的时候。
�锦禾问,如果我真的回到这里,还能有这么好的住房吗?
�这是不言而喻的。学校正迫不及待地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放心好了。只会更好。年薪也将是最高的,至少能减去你在美国时的那种压�力……��如果从此开始一种如常的生活,要自己去买菜做饭洗衣,你以为我就没有压力了吗?
�我们会帮助你。
�你们?还是你?青冈不像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的人,更不要说给我帮助了。
�青冈没有你想的那么冷漠,她……
�他们碰杯。
�锦禾又说,那么我从此又要走在那些肮脏的小路上了?
�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家吗?有你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吗?
�有时候我还受不了满街的异味、污浊的天空……
�你难道不觉得已经有很大改观了吗?有些地方已经和外国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恰恰是这些让我觉得这里更不是我的故乡了。
�但是我们要在这里生活。所以必须改变。你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人是多么需要现代化。
�西江变得异常激动,以至于锦禾自己都不知道刚才究竟怎样触怒了西江。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端着酒杯。眼圈也红了。鼻子酸酸的。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和男人毫无距离地争吵了。
�西江忽然看到了锦禾的眼泪。他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粗暴。他的声调随之平缓了下来,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
�然后锦禾就靠在门框上。泪流满面地说她曾经不断为她在国内的父母寄钱。她只是希望能提高他们生活的质量。而这一次父母听说她将有一年时间呆在国内,便用她寄来的那些美金装修了她原先的房子。可是她一走进新装修的房子,就立刻哭了。因为她再也看不到房子原先的样子了。她说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理念中,甚至在睡梦中,她都一直把原先的那个房子当做自己的家。她想不到竟是用自己的钱毁灭了自己的家,让她回到家中也觉得从此将无家可归。她这样怅然若失了很久。她甚至无法面对父母那么欣喜的目光。她觉得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她在海外向往的是什么,不会知道她回来之后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