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高声介绍着批判人的名字。而且这个介绍引出了满堂哗然。即将登台表演的那个同学明明叫林载道,但是他却被主持人称呼为林造反。于是台下同学高声喊叫着林载道的名字,出于无奈,主持人只好宣布,林载道同学出于对红太阳的忠诚,已经将自己原来代表封建余孽的名字改成了这个具有浓厚时代气息的名字“林造反”,紧接着口号员带领众人高呼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坚决支持林造反同学的革命行动!
�台下自然也是一片群情激昂。
�主持人接着说,林造反同学是代表刚刚毕业的那些高三级同学返校闹革命的,今天,他要为我们揭露一个一直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的坏分子……
�林造反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他怎么能代表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思想,他有什么资格?他是胆小鬼,马屁精,就知道巴结音乐老师……
�然而终于一个铁的事实中止了同学们对林载道的议论。因为伴随着林载道铿锵有力的大批判发言,被红卫兵战士恶狠狠押上台的那个人,竟然令所有高三的男生们震惊。
�大家一下子不再讲话,哑口无言,队伍中顿时寂静无声。
�那是他们中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事实。
�他们想不到他们所有人的梦想在那一刻就那样被残酷地掠夺、彻底地毁灭了。
�西江当时的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至今依稀。伤痛,绝望,还有更深的困惑。
�麦穗的头发零乱目光散漫。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根本就不可能抬起头来。她的头不停地被她的学生们狠狠地向下压,向下压,以至于压到了地上,压到了她的身体几乎难以达到的部位。她的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是无论站得多远的同学都能够感觉得到的。
�西江已经听不到身边的议论声,甚至听不到站在舞台上的那个林造反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听到了那种来自心灵的叹息和哭泣,那所有成长中欲望中的男生们的扼腕叹息。在他们心中,难道还有比麦穗更美的女人吗?
�麦穗的身体在不断受到疯狂虐待的同时,她的脖子上竟然还背着厚厚的一摞琴谱。那琴谱一定是很沉重的,西江想,那挂在麦穗脖颈上的草绳,一定已经深深勒进了麦穗的肉里。
�这个坏女人!
�同学中突然有人低声诅咒起来。
�她害了我们!
�西江立刻投过去同情的目光,因为这也正是他自己想说的。他想骂麦穗的那个男生一定是已经不能承受眼前的这个局面了。他一定是已经绝望到了极限,他骂,他妈的这个妖精!
�西江想哭。在那一刻。像男人那样地哭。不出声的,但却是深沉而有力量的。
�又一个同学说,这就是革命吗?革命被台上的那个小丑弄得走味了。他妈的,操!他怎么能代表我们?
�西江想听听台上的那个林造反究竟揭发了麦穗一些什么,但是他就是听不到。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林造反的嗓音如蚊子般鸣叫,只看见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那样子仿佛就像在表演哑剧。
�当然西江自己也不断地走神,不能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局面。他不敢去看台上的麦穗。他一直以为这场运动是不会针对麦穗这样的年轻教师的。他觉得麦穗的被批斗不符合这场“文化”运动的宗旨。他本来双手拥护这场革命,因为长时间的上学读书已经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沉闷了。所以变一变对西江他们这些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年轻人来说再好不过了,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在他的身边,这变一变就等于是击垮了他生命的所有信念,泯灭他青春的美丽梦想。
�突然地,小提琴演奏的《梁祝》的旋律莫名其妙地鸣响在西江的脑海。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舞台,同样的表演……
�一想到表演,西江仿佛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哦,原来是表演,是表演啊!西江释然。既然是表演,自然就会有结束的时候,那时候一切就都会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正常的秩序中……
�但是紧接着同学的议论纷纷又让西江回到了现实。
�哦,原来表演不是现实,现实比表演更像表演,也更加真实?
�是啊,林载道不是麦穗的得意弟子吗?听说就是他的死缠硬泡,麦穗才答应教他小提琴的。
�知道这叫什么吗?造反有理,反戈一击有功。
�他是势利小人,卑鄙下流。
�唯有这样他才不会受到牵连。
�那不是更加无耻吗?
�可他也要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