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部门主任找到段思宏,抻抻绣花领口,警告别老花大姐似地:“可有人反映你生活作风问题了。”
“是吗,谁?”
“谁你就别问了,我只是提个醒,别因小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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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这么吃饱了没事干……”
“您也别义愤填膺,环境是大家的,需要共同维护。”扭身走出一段路又转回,说:“看看,正经事都忘了,台里决定这两天你不用上班,准备去北京,参加全国最佳播音员竞赛。”
“能不能换人?”段思宏顾虑着说。
“换谁,我要是有这两把刷子我就去。”
部门主任说这次活动是由中央台主办,每省只有一个参赛名额,让谁去是党委研究决定的:“不是去吃自助餐,有一个算一个,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最后表示,他要实在不愿去可放弃。部门主任贴他耳朵说这是领导器重,抬举还在后头呢,别傻帽儿拎勿清。
“我哪敢呀。”
他双手一抱拳。他当然清楚不愿远行的原因,全是因为白鲜。
他闷闷不乐到家,黎云正少有地扎起围裙干活,客厅里摆了鲜花,已经知道去北京,勾住脖子就要吻,他脸一拧。“吆嗬,鸡腚绑条帚,(尾)伟大啦!”她并没真的生气。“走吧,陪我上街。”
“我没兴趣。”
“什么意思?对大街不感兴趣,还是对我。”
“我都……”他嗓子眼儿嘀咕。
“我还告诉你,别这么不阴不阳的!”
“我怎么啦?”
“你怎么啦你心里清楚。给谁脸子呢,谁也不欠你的!”
“这是从何而来?”
“从海而来!”黎云把马萍的信一摔。“好好保存,别弄丢了!”
段思宏捡起信,换了口气,一口一个“云”答应上街。
走在街上,段思宏被挽着胳膊,“我想吃雪糕。”黎云拿着劲儿说。
“行。”他站到柜台前,问她想吃哪种。黎云手一指。他说:“来一块和路雪。”
“不,两块。”黎云紧偎着他。“我叫你陪我。”
他们走出冷饮店。
“干嘛举着不吃?”
“我牙疼。”
她把雪糕顶到他嘴边,他只好“吭吃”咬下大半块,冷得直打哆嗦,她装看不见。他们停在商场门口。“陪我去买衣服吧。”
“你知道我不爱逛店。”
她明知这是瞎话,他逛起商场来比女人都欢势,就说:“那你站在旁边看还不行吗?”段思宏被押着在人流中挤来挤去,上电梯,再下电梯。“就是这件。”她指着穿在橱模身上藕荷色上衣说。
“很好。”他相信妻子不下一百次地来过这里。
“真的很好?”
黎云取了衣服走进试衣间,段思宏趁机用手机拨通白鲜。白鲜大概正在陪女友吃什么东西,吧叽吧叽响个不停。他告诉他去北京出差的消息,吧叽声立刻没了。他希望晚上能在酒吧约会,白鲜爽快答应。这时他看见黎云穿了那件藕荷色上衣从试衣间里出来东张西望找他,这个动作忽然提醒他,悄没声撒腿溜出大门。
黎云找了一圈儿,最后确定被甩,孤单单回到家,看见女儿正伏案写作业,调光灯勾勒出宁静娇小的身影,不禁心里更加难受。女儿问爸爸呢?她没好气地说:“死啦!”
“死了?那尸体呢?”
“烧了!”
“骨灰呢?”
“喂狗了!”
她进卧室换衣服,又见精心布置的环境,才醒悟统统是痴心妄想。关了灯,失声痛哭。
此时,城市另一隅。施小茹归整着桌面上东西在做电话咨询前准备。
本来当班的应是老谭,但老谭儿子食物中毒家里没人照看,她就主动请缨。国家卫生部最近出台了心理咨询师专业考核标准,这对于她来说压力不小,她必须短时间内积累够咨询课时才有可能考核时过关。
预约单上填的咨客是一位叫“黄乾”的女士,咨询内容是性困惑。
离热线开通还差一会儿,她摘下眼镜用丝绒擦着踱向窗前,湖畔忽明忽暗宛若一串珍珠项链,此时人们已经就寝,独她守候小楼,等待一位陌生人打来电话。这样一想,不免心情振奋,莫名地联想起段思宏,这世界真小,正应了山不转水转,他要在下个咨时诉说不幸,他会有什么不幸呢?电话铃响,她拿起:“你好,这里是博爱热线。”
“你好。”
“请问您是黄乾女士吗?”
“对,您是谭老师?”
“是的。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您这时走进咨询,相信我们会有一次满意的交流。”咨询中心采取公开预约,咨客可以根据需要挑选咨询师,谭是副主任,施小茹当然明白对方选择的理由,这样说是考虑咨询效果。
她们陷入短时沉默,对方大概在思考怎样开口。终于说:“我想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在一家乳制品公司工作,老公也上班,孩子上小学,可以说风调雨顺,夫妻感情很好。但是最近,怎么说呢,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就算是染上了一种毛病吧……我想插问一句您成家了吗?”
“就算成家了。”
“您真幽默。”
施小茹脸一下子红了,她完全是考虑到工作才这样说。
“请不要误解,我是想怎样说才能得到你的理解,结婚的人与不结婚的人看待我这个问题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没结过婚,好多话我都不敢说。比如最近,我就不喜欢跟我丈夫那事儿,我看得出他憋得不行,但我就没有兴趣。我不喜欢那事儿,但喜欢……怎么说呢,喜欢穿他裤衩,总趁他不在的时候穿,你说我这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我非常苦恼,不知下次多少决心,可他一不在家就犯,这事他一点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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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小茹用肩膀下巴夹住电话在咨询卡片上记录,对方操一口著名演员赵丽蓉式唐山腔,听上去总在逗乐,幸亏对方看不见她憋住笑的样子。“我希望你把心里细节说出来,比如对异性内衣的具体感受,诱发时机和因素,等等,可以说得更细一些。”她能从对方说话的不连贯感受到心有顾虑。
“这种例子我能举很多,比如我一直喜欢时尚方面的画报,偏好男秀,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模仿,我对自己说这很无聊,但过不了多久又会着魔,我无数次发誓,但过不了多久又旧病复发。除了这些,对异性用的东西都感兴趣,用过的毛巾牙刷,香烟打火机,手绢皮包,废弃的餐巾纸,丢在卫生间的私人用品,我能从这些物件上嗅出气息,引起联想。我曾拿了一位男士的笔用了很长时间,他是我同事,写字时常把笔叼在嘴上,我很欣赏这个动作,当我独自一人时就把笔叼嘴上,过后又后悔,骂自己打自己,拼命洗手,打不起精神,怕看见与事相关的人,晚上怕与老公一张床,梦里不穿衣裳走来走去。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在梦中,醒来后回忆,在脑子里加工,制成有头有尾的电影。可惜这些电影不能像VCD,不然我很想让你看我编的电影,提提意见。”
类似事件施小茹在大学里接触不少,往往听起来差不多,结果相差甚远。墙上有一只蚊子在一下一下弹跳,最后落定,她吹一口气,它乘风飞去。她脑子里想,说话的是个什么样女人?应该是个北方妇女,长着贤惠的脸,身架要比这边女人高大……
“我很想知道你这样做时心里是怎么想的?譬如诱因,目地?”
“什么都没有,如果非让我说,就是快感。”
“很好,那我们就‘快感’这个话题。一般来说,快感是由欲念引起的,没有欲念也就谈不上快感,你能回忆每一次来临时有哪些欲念迹象吗?”
电话里想了想,说:“我明白了,我的欲念只有一个,就是想做男人。”
“很好,你能再回忆一下,这样的念头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在什么情况下?”
“那是很早了……”
段思宏躺在黑暗里,操着唐山方言说出上面这句话,陷入回忆。
台里为他预定了明天上午九点钟直飞北京的国航航班,他与白鲜约会后没有回家,住进机场附近这家宾馆,入住前化名黄乾预约了电话咨询。当时他的心情糟到极点,迫切需要一个谈心对象。街上桑那浴广告牌照亮客房,他的嘴变成一张女人嘴以后就不再那样流畅。
“那应该是我十岁左右,当时在上小学,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我在自己屋里写作业,写着写着忽然停下,隔壁传来的声音一下吸引我,那时屋子之间的门上是毛玻璃,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我去舔,毛玻璃一沾吐沫就变得透明,顿时我感到天晕地转,我看见我妈正劈开腿撒尿,相对也就几尺,她一边溺一边手伸到后背抓痒,还打了一个喷嚏,尿完坐进木盆里洗澡。她的乳房,小腹,臀沟,都在眼前,她用毛巾打了肥皂,头发挽起个髻,我就这样定定地,忘记一切,感到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后来她发现玻璃后的人影,咳嗽了一声。今天在向你讲述的时候,我真切地听到这声咳嗽,它包含了妈妈对我的深爱。我想,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说到动情处,他觉得心灵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对不起,黄女士,请你慢慢说,我没听明白,你是看到你的父亲,还是母亲,才起了心理变化?”电话里说。
段思宏“嚯”的坐起,意识到说走了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里还在往下说。他只好说:“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这样的交谈方式。”
“没什么,你不必紧张,刚才说得很好,希望继续往下讲。”
他却怎么也整理不清思绪,刚才说着说着一不小心跑辙,再编瞎话已经很难。他只好说:“对不起,今天就到这儿好吗,我累了。”
“也好。但是你享有的时间还没用完,我担心你这样离开心情依然会不好,如果你愿意继续,我可以陪你。”
“谢谢,跟你一说我心里好多了。”段思宏调整卧姿,点燃一支烟,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把话说成滴水不漏。“大姐我跟你说我好痛苦,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放下电话就再也不能对谁说了。明天我还得像正常人那样,装作什么事也没,说说笑笑……唉,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电话里开始劝,心理咨询是一个相对长期的过程,仅凭一两次很难确定性质解决问题,希望她们能建立正规的咨询关系,而最好方式是她能到博爱来。“心理咨询是很正常的事。你可以试一试,就像今晚这样。”
“好吧。就到这儿吧,我想休息了,再见。”
他挂断。呆呆地躺在黑暗里,本来想放松一下的心情更加疲惫。“睡觉吧。”他对自己说,筋疲力尽,却睡不着,耳边萦绕着电话里的声音,觉得这声音耳熟,像一个人的,想了半天,对自己说:“这不可能,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临睡前,他思念起老婆孩子,想往家打个电话,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