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纸项链

何平给儿子穿上新买的进口名牌运动服,看着儿子在原地欢蹦乱跳,满意地舒出一口气。高档运动鞋的后跟闪烁着彩色荧光,模仿出啾啾鸟叫。

“跟爸说,老师和同学问你你怎么说?”何平牵住儿子手,问。

“是我妈妈从珠海买来的!”儿子如是大声回答。

“对喽,爸的乖儿子!”

何平在儿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心中几分伤感。他命令儿子脱掉衣服和鞋袜,滚到床上去,立刻睡觉。儿子提出打一盘游戏机再上床,他竖目喝止,道:“赶快给我闭上眼,考试考一堆鸭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还不到七点呢,就让人睡觉?”儿子抗议。

“怎么着?早睡早起身体好!”

“那你怎么不早睡早起?”

“我是大人,懂吗?”

“大人怎么着?同学们都九点才睡,就咱们家……”

“再贫我抽你!”

“我睡不着!”

“找死呀你?跟我顶嘴?!”

“耶——”儿子扮了个吐舌鬼脸,慢吞吞往被窝里钻。

“反正你走了我还爬起来。”儿子躺着说。

“你敢?告诉你,小心电死你!”何平俯下身,在儿子脸蛋上亲了一口,给儿子掖严了被角,然后熄灭灯。

“几点回来呀爸爸?”儿子在黑暗中问。

“怎么?”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害怕。”

“爸是想带你一块去,可爸得很晚很晚才回来啊。”何平在黑暗里抚摩着儿子头发,然后离开床。

他走到门口,听儿子没有声音,转过身;黑暗隔断他们父子。何平鼻子一阵酸楚,伫望窗外万家灯火,说:“爸今天早收,回家陪你。”

“哦不用不用,你去吧爸爸。”儿子说。

“爸很快就回来。”他说。

“爸爸再见。”儿子在他身后说。

他关上家里的门。走下楼时,从邻居窗口传出一阵阵碗筷声和新闻联播节目的音乐。

正是上客的时辰,他驾驶着出租车沿着街道扫马路,收音机里在放一个男人忧伤的歌,路灯交替映亮他怨毒的眼光。

前方林荫带里跳出个黑影,朝这里扬起手,他忙减慢车速。最初他一阵欢欣,认为遇到了付“美子”的客户,庆幸自己出门撞上好运气——路灯下分明亭亭玉立着一位红头发女郎。开门后才看清是个国民,不过打扮洋派,心中不免失望,但从打扮上看,他还是存在了侥幸心理。

“去哪里?”他试着用中国话问。

“随便!”对方抖了抖头发,涂着厚厚的眼影,皮外套半敞着,露出里面穿的薄毛裙。

“随便?”他心里怔了一下。

“那就先去国贸吧。”对方点着烟,朝车顶喷出,顾盼着车外景致。

从女人低敞的领口散发出一阵阵香水味,女人的两条腿闪闪发亮。何平耐住性子在街上兜圈,发现女人果然没阻止他,只管盯住窗外看。到他觉得计程器上跳的数字差不多时,才把车停到国贸大厦门口。女人不让他停下,继续开低速扫马路,沿着国贸大厦下的弯道;他瞥见女人的眸光在路灯下嗖嗖放光,这种性饥渴的表情使他心中一阵颤栗,禁不住勾起往事回忆走了神……

“走吧,香格里拉!”后来,他听见女人说。

何平没说话,把车驶上快行道。

趁着红灯间隙,他再次看了一眼车载的客人。女人一头红发朝后披着,正借着微弱的光线,对着化妆盒里的小镜用小粉刷在脸上扑掸,“去完香格里拉还去哪儿?”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里含着压抑住的愤懑。

“先去看看,再说嘛。”女人形若僵蚕的手指拿起口红,在嘴唇勾描,“叫我想想,然后——去天鹅宾馆。”

车开到香格里拉,女人仍不让停车,围着楼下兜圈子。兜了一阵,女人似泄了气,仰在车座里看着窗外。

“去天鹅吧。”女人说。

何平挂上档,将车驶上路。现在,他开始担心了,他看出这是个难缠的女人,而且是黑道上的。他思考着,用一种什么方法甩掉这个客户。计程表上,已经是一百多块钱的车费了……女人突然叫了一声,盖过收音机里的音乐,命令他把车靠到路边。他急打方向盘,调转车头朝路边靠,只看见路上行人匆匆,并没见有异象。女人用手指戳着玻璃,笃笃响,让车缓缓朝前开,车还没停稳她已经跳下车,冲上人行道。何平看见被女人叫住的是一位矮个子男人,穿着体面,他们交谈时男人似乎在迟疑,但已经被女人牵着胳膊朝这里走来。何平在他们还没走近的空档,飞快地把计程器上数字往前调了几个码。

这次,女人没坐在前排。她牵着男人坐在后面。

“去哪里?”何平问。

“顺着道一直往前开吧,我叫你停你再停。”

何平没等女人说完,猛地加速启动,出租车原地反弹起箭一般射出,他感到后排的人撞在了靠背上,女人失声尖叫,他甚至闻到了排气管喷出的没有燃尽的油烟,嘴角上挂出狞笑。

计程器上,红色灯光数码在黑暗里快速变换,两岸建筑物飞也似的朝后退。

反光镜里,女人正拉着男人的手朝裙子下引导,目光鳞鳞闪动,男人似还胆怯,手的动作生硬。何平猛地踩下刹车,车尖啸着拖出一段距离,后排的两个人被惯性带起,一同撞在椅背上。待车行驶平稳,两个人坐回原来位置,女人又迫不及待地靠上去,把嘴唇伸向男人,含情脉脉的样子。何平又一次踩下刹车——

车沿着光洁的路面行驶,后排的两个人老老实实坐着,看着何平的背影。车驶出市区,沿着郊区人迹稀少的公路行驶,反光镜里映出三个人灼灼闪动的目光。何平亦不搭腔,抿住嘴角只管开车。

这一次,男人一下子压倒女人。

“等等,”何平听见女人在呻吟中说,接着一阵窸窣。

反光镜上,女人偎在男人怀里,撩起裙摆,手伸进长简袜的弹力口,摸索着,摸出一张什么,朝上面啐了一口,然后够着前排的靠背欠起身,叭地糊在反光镜上,遮没了三个人。

何平一股火上来,又浇下去——认出那是一张10美元的纸钞。

他把美元从反光镜上揭下来,反光镜扳到贴在车顶板位置,拧动收音机音量旋钮,使车内充满了震耳的歌声。车朝着黑暗的深处直扎下去。现在,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儿子了,儿子甜睡中的一张脸和那颗等待爸爸回家的拳拳之心,看着无尽的黑夜,他心情麻木。他任自己麻木……

车驶过一座水泥桥时,他听见后排提出把车开下公路,拐到田野上。他照着做了。车在高低不平的菜地里颠了一段路,在一条灌渠旁熄火,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打开灯,看见递过来一张纸币,是一张“四伟人”票子。

“师傅,请您下车呆一会儿好吗?”女人说。

“那可不成,你们把车开跑了呢?”何平拒绝。

“先生,看你说的啦,可以把钥匙拔掉嘛!”这回男人终于开口,一嘴广东话。

“合适吗?”何平睨着女人,问。

“保证不会给你弄脏的……”

“下去!都他妈给我滚下去!”何平突然爆发,指着这对男女。

“大哥……”女人再次从裙子底下摸出一张“四伟人”,递过来,问,“够吗大哥?”

何平没碰钱,盯着男人,男人的脸被燎起的欲火燃烧着。

“可以啦,我们不过是想单独谈一谈。”男人说。

何平收敛了锋芒,抓过女人手里的钱,说:“半小时,多一分钟也不等。”

“行行行,”男人忙不迭,“就按你的要求。”

“我就在边上,完了事你们叫我。”何平拔掉车钥匙,对女的说,钻出车门。

何平站在田垄上,尽量使心情趋于平静。他爬上灌渠,捡了一处背风的坑凹,蹲下抽烟。偶尔有车辆驶过公路,车灯划过田野,他看着他的车被一次次地照亮,又一次次沦入黑暗。他的心被噬嚼着,伴随着这辆关闭着车灯,有节奏地上下颠动的轿车……一阵灼烫,他甩掉燃到根儿的烟蒂。

女人钻出车来,手里拎着毛绒绒一大团,拍打着,戴在小脑袋上,摇晃着头。“走吧?”女人说。

何平跟在女人后边上车,打开灯,看见男人坐在后排抽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男人冲他点点头,递过一盒香烟。他接过来,扔进工具箱里,发动引擎,问:“去哪里?”

“你去哪里小姐?”男人问。

“你去哪里?”女人反问。

“我去东方大酒店,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不用,咱们一块。”女人说,然后对何平说:“东方大酒店。”

酒店大厅内的候客沙发里坐着几个衣饰花哩胡哨的女人,啜着饮料商议什么事,有抱怨的,有扼腕感叹的,也有被激怒红了脸的。

一辆出租轿车从大厅玻璃窗外驶过,停在门口。门僮打开车门,走下一男一女,女的对着旋转门拢了拢满头红发,使它们更加蓬松华丽,没有等身后付钱的那个男人,径直走进大厅。

沙发里议论的女人们发现了进到大厅里的红发女郎,一齐瞧着这边;红发女郎矜持四顾,仿佛在找什么人,更像什么人跟她约好了在这里等她。直到没人理她,她才盼顾着,朝电梯走。

“嘿,三通!”沙发里女人们中间有一个站起来,叫。

红发女郎闻声回头,立刻扮出一个痛不欲生的夸张动作,正赶上来的那男人忙扶住,被她推开,愠色道:“不是清账了吗?”

男人灰溜溜地笑着,离开。

“还活着呀你?”三通冷言质问,“你可真行啊,连个面也不露了?”

王颢并不计较三通,说:“这不是叫你了吗?”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纸都烧过了。”

三通不肯轻易罢休,冷眼看着王颢;两个人僵峙在大厅中央。

“看来姐非要把我吞下去才肯了?”王颢赔上笑脸,三通鼻子里哼了一声,甩掉王颢搀过来的手,王颢赔笑说:“咱们到那边去坐好吗?我请你喝咖啡。”

“我可没带钱!”三通说。

“钱不是有人给咱们带着吗?”王颢冲三通挤挤眼,一块从出租车下来的那个男人已经在等电梯,朝这里看。

两个人找了个雅座,要上来点心和饮料,三通撩起裙子,从袜筒里取出压扁的香烟和打火机。王颢瞥见那里边贴肉还塞着纸币和口红。

三通抽着烟,仍是悻悻的样子,也不说话。

王颢笑得有点干,心里不是滋味,感到疚愧。

三通抽完一支烟,叹出一口气,才说话。王颢感到一阵释然;跟着,又开始难过。从三通口中,她得知那次三通没逃出恶运,那伙人早就在注意她,并跟随她的行踪,她一被抓进去就关入单间,重点审问,她却一直扛着,什么也不交待。“你放明白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警察动了手,她把血啐到警察脸上,回答:“我只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负责搜身的女警察发现她脖子上的纸项链,讥讽:“一只过冬的苍蝇!”

“你呢?专门叮住苍蝇的臭大粪!”

三通向她学着被关押时情景,喝着热咖啡,言词激烈,声音很大。王颢提醒她压低声音,有人在朝她们看。

过了几天,她以“监外候审”的名义被释放。到了家她才明白,丈夫已被抓走,屋内洗抄一空,只剩下一堆空纸箱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幸亏你有这么个孩子等在外边。”王颢说。

“哼,我倒是宁愿娘两个一块关进去,还有饭吃了。”

“别屙硬屎了,那口饭是那么好吃的?”

“外边的饭好吃吗?”三通说,她不是不相信王颢,问:“你真的没在电视里看见报道?”

“我到哪儿去看,我一直东躲西藏的,到哪去找电视?”

“我不信,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件事了。”

“我用人格担保,一无所知……”

“得得得,收起你的人格吧,一分不值的人格!”

三通说连她也没看见电视报道,是家里人告诉她这件事情,她丈夫是在接到刘灺的通风后,将机器搬下楼转移时被逮住的,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成了作案罪证被运走。很快,刘灺、秦志伟和姘妇等几十名同伙相继入网,案件经过突击审理,成为本市今年打假运动中最大一桩典型案例。警方鉴于她与丈夫同涉一案,家中又撇着新生婴儿,便放了她,条件是“没收身份证,不许出家门”。

“他们现在肯定在逮我呢!”王颢装出轻松,说。

“没谁理你,你是头一次,没人知道你。”

“有几个人已经认识我了,你甭这么看着我,我不愿再惹麻烦。”

“心放肚子里。”三通拿眼瞟着大厅沙发里那群嘁嘁喳喳的女人,说,“在里边的人谁也不愿更多事。喂,那是一帮干什么的?”

“你也放心,反正不是跟你抢生意的。”

“问题是我不放心她们。”

王颢朝那边看了看,取出自己的名片递过来。名片顺着光滑的琉璃台板一直溜进三通怀里。三通认真地看完名片上的字,瞪着王颢——

“你这她妈是把脑袋掖在裤腰上玩呢!”

“怎么了?”

“冒充哪儿的不好,专捡枪口上撞?!”

王颢故意沉默不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打他们的旗号很解气?好玩?方便?我告诉你,昨天一个色鬼穿着偷来的警服冒充警察打炮,逮住给毙了!”

王颢不再沉默,道出情由。三通听了眯起眼睛,审视着王颢,摇摇头,说:“你要蒙我可就太对不起良心了。”

王颢掏出工作证。

三通拿着证翻来覆去地看,傻呵呵地问:“这么说,咱们现在也是公检法的人啦?”

“还是上层领域里的喉舌呢。”

三通在证件上吻了一下,说:“有了它,咱们就畅通无阻啦!”

“我可不想用它招摇撞骗!”王颢一把夺回证件,用桌布擦干净。

“那咱们也不能辜负人家对咱们的信任呀,”三通瞄着大厅里的女人们,“对不对?”然后探近身子问:“你是说每拉成一笔就有百分之三十回扣,还可以不走账直接提现金。”

“账得走吧,立个什么名目罢了。”

三通点点头,问:“你说她们都为楼上那个人犯愁吗?”

“能不愁吗?全是单位雇来的,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说好听点,跟要饭的差不多。”

“能说得细点吗?”

“那主儿是个港商,一家合资公司总经理,住总统套间,光这一条你听听就知道他多有钱,总统房租开价一天八百美金。”

“公司效益没得说了?”

“她们里边有两个最能干的,呶,就是长得挺靓的,打扮跟花大姐似的,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多难的广告都能给拉来。轮流上去试过,全给蹶回来了。”

三通呆在那儿,思考着。

“这就是市场规律:生产效益越好的,越不要做广告。猛做广告的,肯定有诈。”

“她们干吗还不走?”三通瞧着那群女人嗫嚅。

“都贼心不死呢,肥肉就在嘴边上,谁不想吃?”

“经理是男的还是女的?”

“干吗?”

“男的?多大年纪?”

“干吗你?我也没见过呢。你想干吗?我警告你,能使的招数这些娘们儿全使过了,人家横竖不吃,刀枪不入!”

三通眯起眼,思忖着,说:“知道他房间号吗?”

“你想干吗吧?是不是想试试?”

“给我房间号。”这次,三通口气很肯定。

“你等等。”王颢看着三通,终于说。

三通看着王颢穿过大厅,到沙发那里。一群女人听王颢一说,都支起脖子朝这边望。

三通扬起脸,朝天喷出一串烟圈儿。

王颢回来,亮了亮写有姓名住址的纸条,三通刚欲伸手接,王颢藏到背后,问:“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没什么打算。”三通被烟熏得直咳嗽,说:“我就不信小猫不吃腥。”

王颢嘘道:“我当揣着什么宝呢,你也不先掂量掂量你这模样,拉个广告好几万呢,不像拉个客!”她咽下后半句话,怕难听的话伤了三通自尊心。

三通坚持说:“让我冲锋陷阵一把怎样?捞不着大头捞小头也行呀!”

“得了!您还是歇着吧。”王颢不同意。

“你这个人呀——”三通瞧着王颢感叹,“也算庙里出来的,一点道儿都不懂。”

“我不懂。”

“成不了大事你!”

王颢一直盯住三通看着,待心中主意拿稳,抿嘴一笑,让三通靠过来,说:“我倒是有个馊主意……”

三通听着听着嗷嗷叫起来,不待王颢全说完,在王颢脸上狠狠吻了一下,夺过纸条直奔电话间。

总统套房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浮动着铁观音茶的浓郁香气。一台34英寸松下彩电正在用低音量播放卫星接收站转来的日本夜间节目。客厅中央设了一桌麻将,打麻将的人各自为战,根本不去看身后的电视屏幕。

“李老板挡在车间门口支起一张铺,起誓这一趟不是货运回新加坡,就是他的尸首运回去。”钱学平说,把摸到手的一张“条子”打出去。

“你有没有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他?”郭永晟摸起一张牌,在手里捻着,换下手中存的一张风牌。

“说了。特别强调这批原料当初定合同时涨价的问题,要求他们补偿,如果不补偿也别怪我不客气。他说这是阴谋,他玩儿剩下的货……”

“我和了。”孙社长说,推倒牌。

“讨厌,你干吗不打这颗?”鲁婷婷从郭永晟的牌堆里换出一张“二饼”,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不料踢到孙社长,孙社长蹦起来,抱着腿原地转个圈,问鲁婷婷皮鞋尖是不是安钉子了。“讨厌!”鲁婷婷又踢过去一脚,被郭永晟闪开。“我早就挺张了,就等你这颗!你讨厌不讨厌呀你!”

“我哪知道呀!”郭永晟装傻。

“你就是知道!”

“我光顾听他说公司里的事情,根本没注意你!”

“什么破事?还是那个新加坡的?你怕什——么,现在是90年代了,黄世仁怕杨白劳的时代!”

“下一回,下一回我给你二饼。”孙社长笑着,把丢到面前的筹码敛到一起,得意的样子。

只有钱学平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说话,看上去他一直也没笑过,也从没和过,手里的筹码已经输得差不多了。

郭永晟看看钱学平,想续上茶,手摸到茶杯却将杯子打翻。“怎么了你?”鲁婷婷问。

几个人看着郭永晟。

郭永晟重新沏上一杯茶,摆到桌角,强笑着宣布,今晚谁也不许提生意场上的事,只许玩儿牌,谁提罚谁。

可过了一会儿,钱学平在摸牌时又带出话:“他说咱们躲也没用,他不怕耗时间,反正合同期外的赔偿金全由咱们出。”

“他想得美!”孙社长说,使劲摸起一张牌。

“他不怕谁怕?咱们更不怕,走着瞧!”鲁婷婷说。

郭永晟不说话,打出一张牌,问:“车间里情况怎么样?”

“我去看过了,有点窝工。”孙社长说。

郭永晟与钱学平趁孙摸牌时,飞快地交换了眼神。

“放心吧,只等料一到,完成定单易如反掌。”钱学平说。

“在哪儿能贷到一笔款就好了……”郭永晟看着手里的牌型,嘀咕。

“活该,哪去贷?现在银行都进驻工作组了,整顿金融管理呢!当初我不让你犯财迷就跟害你似的,这会儿想吃后悔药了?”鲁婷婷养的意大利蝴蝶犬到卫生间里撒尿回来,跳到她怀里,睁大眼睛看着牌桌。

“小数目也就罢了,这可不是小窟窿,得拿脑袋去堵。”

几个月前,郭永晟看好市场上全毛牙签呢走俏,便疏通关卡搞进口批文,从国外买进一批高级全毛牙签呢。当时正逢公司投产资金短缺,便挪用了新加坡服装商预付的制做费。他对几位公司领导亮出的想法很明确,就是连批发带加工统吃整个牙签呢市场,既挣出了钱,又不耽误外商定货合同。没曾想运布料的货轮在海上遇到大风,等几经转折靠上国内港口,时兴牙签呢的风气早已刮过,又开始流行皮套装。更严重的问题出在验收上,经海关验收鉴定,舱里的货全是以次充好的假冒布,结果堆满仓库的牙签呢一匹也没销出去,钱已预付,想找个地方打官司,海外供货方却连个人影也找不着了……

“下一步只有一条路,让出你的公司股份。”鲁婷婷说。

孙社长停下,怔怔地看着郭永晟。

郭永晟纵声大笑,共鸣震撼四壁,说:“可以,我举双手赞成,问题是法院已经把资金给冻结了。”

“不是正好吗?我自模和。”鲁婷婷拿着狗的爪子一张张推倒面前的牌。

电话铃突然响起。钱学平起身拿起电话,听了一下,递过来,说:“你的。”

郭永晟接过话筒:“对,是我,有什么话说吧,法制宣传报的?”

几个人停下洗牌,纷纷朝这里看。

“不行呀,我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郭永晟恢复成温文尔雅,眼睛瞟向牌桌,跟下来半句竟变成,“会议马上就结束,请上来吧。我住的房间知道吗?好,我等你。”

郭永晟放下话筒,三个人一齐用眼光追着他。

“法制报的记者,说有要事面谈。”郭永晟说。

“会不会是关于案子的事?”鲁婷婷露出担忧,说。

“第二次开庭坐在后排的,据说就是记者。”孙社长说。

“记者报道对咱们会有好处吗……”钱学平问。

“我倒是对法制报感兴趣,你们是不是回避一下,尤其婷婷,人家正在抓咱们把柄。这里有我一个人对付。”

几个人边说着,收拾起牌局。

“要是这位记者能在报上给咱们登一篇就好了,我是说关于咱们遵纪守法经营的文章。”钱学平说。

“有钱什么文章写不出来?就跟卖画一样,你肯出大价,什么名人的画我都能搞到手!”孙社长把桌子推回原来的位置。

郭永晟送三个人到电梯口。上行的电梯门打开,走下一位浓妆艳抹的红头发女郎,款款地朝走廊里走去。

四个都看呆住。钱学平露出一丝坏笑,说:“鸡。”

“说不定人家是记者呢,”鲁婷婷哂道,“还不快回去。”

郭永晟送走客往回折,在走廊里便看见红发女郎站在总统套房门口揿电铃,揿了几下见没人答应,就推开门,走进去。郭永晟被好奇心所驱,不做声尾随其后,进到屋里,看见女郎正在东张西望,找不到门的样子,他也不作声,摸出香烟。

听见身后一声打火机响,三通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立刻眉梢一挑,转送秋波,问:“请问,可是郭先生?”

郭永晟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不表露,依然彬彬有礼,问:“请问你找哪位郭先生?”

“郭总呀?”

“哪位郭总呢?叫什么名字?”

三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请问你是法制宣传报的记者吗?”郭永晟反问。

三通做出可人的乖样,一笑,也不作答。然后目光转向豪华的摆设,啧啧道:“一个人住这么大屋里,不寂寞吗?”

郭永晟笑了,没回答。

“应该找个伴儿。”三通扭动腰肢,在客厅里转了半圈,找到寝室的门,扭进去,先在席梦思上试了试,又推开盥洗间的门,绕到垂幔后,拧动龙头,海浪式多喷头浴缸里立刻溅起水花,她洗了个手,一边在烘干机底下烘,一边照镜子打量自己,然后转出门。

“喔——哟,热啦!”三通脱掉外罩,露出身段,扭到酒柜前,取出瓶装XO和酒杯,俨然女主人分别斟满酒杯,端到郭永晟面前,说:“幸会了,郭总。”举杯碰了一下,深深地灌下一大口。

郭永晟仿佛听见这女人心里说:“真叫过瘾!”

他微笑着,饮下一口。

“小姐电话里不是说有事相谈吗?”

三通似在回忆忘掉的一件事,弹着酒杯,嫣然一笑,说:“当然啦——”贴近郭永晟,喷了一口酒气,嗲声问,“怎么样,我还漂亮吧?”

“喂,小姐怎么动手动脚……”郭永晟慌乱的样子,直往后躲。

“好吧,咱们就捡着要紧的事说,一炮一千五,怎样?”

“什么一炮?”

“俩子儿的炮啦!郭先生工商界名人,咱们可以优惠啦。”

“我听不懂你的话,你不是法制报的吗?”

“不要太小气啦!大家都不容易呀!一千五不算贵啦,我算一算成本给你听听,我就住在楼上,租一房一厅客房,每天房租五百块,楼下大厅里保安人员得给他们每天每人一百块,楼层两个保安也得这个数,我还得吃饭呢,每天少说也二三百,算算这就多少了?还有个美容师呢,每周整理整理也得上千块。还要买衣服,化妆品,零碎开销,出入车费,等等啦,你可以算算,我做一天成本没两千块根本下不来,一次管您要一千五,贵,还是不贵?”

三通扳着指头说完,又斟满一杯酒。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郭永晟忍住笑,说。

“郭先生,是你先脱还是我先脱呀?”三通已经等得不耐烦,原地转个身,那条紧包在身上的毛裙已经滑落在地毯上,模仿着电影里的挑逗动作朝床上靠。

“请你出去!”这回,郭永晟可真的动用厉声喝斥,推开寝室的门。他知道再往下该发生什么事,他得适可而止。

“干吗这么正经呀怪吓人的?”三通装出害怕的样子,“在外边老正经,到床上也这么正经吗?”

三通摘去肚子上最后一条遮掩,两只手蝮蛇一样在胴体上游来游去,肚皮上的妊娠花斑清晰可见。

片刻里,郭永晟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这位忸怩作态的母亲令他震惊。

“你再不穿上衣服出去,我打电话喊人啦!”郭永晟怒斥,心里说,这女人身子还真不错,尤其是几块卖钱的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他朝床头电话机走,还没走到,被三通抢先抓起电话。

“你别吓唬人好不好?”三通惧怕的样子,抱住电话。

“请你自重!赶快穿上衣服!”说着,拾起地毯上丢的衣服扔过来。

“等等,我打个电话还不行吗?”三通不等郭永晟同意,拨了个号码,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瞟了一眼盯住自己看的郭永晟,随手捡起床头柜上的金表,掂了掂,说:“假的。”她在拖延时间,电话铃一直在响,却没人接。

“对,假的!快穿上出去!”

郭永晟心脏在怦怦跳,脸上却冷峻无情。

“真的‘海上飞蝶’是全金的,全钻石,要六千美金一块。”

“请你放下电话,赶快离开!”

三通终于听见有人拿起电话咳嗽一声,她干咳嗽两声,然后挂上电话,说:“没人接。”

“赶快滚!”郭永晟上前半步,与三通保持一段距离。

“你都看见我的了,是不是应该付给观赏费!”

“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了!”

“你不给我今天就不走了。我不能白叫你看,我是黄花闺女呢,不能让你这么糟蹋……”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不约而同地都停住——

接着,他们听见门铃再次响起。

“你还约了别人?”三通躺在床上问。

郭永晟怔呆,从三通的动作上,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他怔怔地看着三通,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门铃在催促。

郭永晟想了想,只好说:“你待在这里别出去,等我回来!”

“回来跟我干吗?”三通劈开腿,自淫着问。

“干,干干……”郭永晟嘴上应酬着,朝外走,从外面锁上寝室的门。虽然他知道这并不管事,从里边一拧门就可以打开。

近日里,杂乱无绪的各类糟糕事搅得他心烦意乱,使他感觉生活在一场梦魇里,总是神情恍惚,办事出错。他打开门,眼睛禁不住一亮,站在外面的是个年轻女人,面带羞赧地一笑,从手袋里取出本精装印刷品,探椽头夹著名片。他忙接过来,见是一本法制宣传报建社四十周年纪念簿,又看过名片,躬身让道:“王小姐,里请。”

从看见郭永晟,王颢脑袋里便轰地一热,两腿发软,恨不得楼板漏出一条缝把自己掉下去,她已经认出了郭永晟,她不知道郭永晟认没认出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屋。

总统客厅里灯光融融,茶香四溢。王晟环顾四周,看见厅里共有三扇门,都关闭着,让人难以判断三通在哪里。

“王小姐喜欢喝什么饮料?”郭永晟打开冰箱问。

“矿泉水。”王晟慌忙地从东张西望中转过身,答应。

“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郭永晟端上矿泉水,打量着王颢问。

“是吗?”王颢坐直,让郭永晟看了个够。

“想不起来了,但我敢肯定……”

“郭先生现在是商界红人,广交天下,记混了可以原谅。”

“不不不,我们见过,我得想想。”

“我很高兴,说明咱们早就有缘分,有这个基础,我想此一行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但愿但愿,有什么事小姐请讲吧。”

正说话时,从他们背后的一扇门里传出跺地板的沉闷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似乎什么东西被搬倒,咕咚一声。

王颢心中一阵释然,知道了三通的存在,看看郭永晟。郭永晟装做不在意,对她笑着说:“请讲吧。”

“一直听说贵公司生产效益极佳,新春伊始,又有大手笔绘大蓝图,配合大动作就不想扩大宣传吗?如有这方面打算,我们报社愿意协助提供版面,价格优惠。另外嘛,郭先生个人有心拿回扣,咱们也能做到绝对保密。”

门那边的动静还在一阵阵传来,也不清楚门内的人在干什么,鼓动得乱响。郭永晟咬牙挺着,他在盯住对面的这个女人,想着这两女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有着印象,却又一时难以想起这女人是谁,她看上去虽然也跟那些拉广告的女人差不多,满口套词,话出口却迥然两样,他迫使自己努力地去回忆,表面上却装模作样地问:“小姐如此热情,我也就不多虚辞,难得小姐对我公司这样了解,我呢,也想听听贵报的条件,如在贵报上登一条广告,需要多少钱?”

“这要看你们要求了。报纸每周出版两次,每次四版,选择全由您。当然,我们希望你能做大,这样效果也会不一样。”王颢递过去广告价目一览表。

郭永晟接过表格时停顿了一下,发现对方手腕上那道极不易被人察觉的疤痕,他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把印象牢牢记住。价目表上每一栏的价格没有低于五位数的,他思忖着,说:“价格倒是真便宜,而且在法制报上登载对读者、消费者,其信誉完全可以信赖,收效比一般地方登登肯定要强得多,法制报再有假那什么地方还有真?对吧?不过……”他摸着下巴,看着对面女人,当这女人处于正面朝着他的时候,他又在想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呢,真是活见鬼了!“不过我不得不对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最近一些情况,我们是合资性质,目前主要生产任务是加工境外定单,全部外销,是对方提供使用商标,我们只图剩余利润。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没有义务替别人做广告?”

王颢并不意外的样子,问:“你们不是注册了国内商标?”

“不错,那是下一步生产启动后的事,没产品销售,商标不过聋子的耳朵。”

王颢笑得有些鬼灵:“郭先生果然难磨,逼得我只好点名啦,高档西服商店里就数咱们玛利亚走俏呢,还要不要去证实一下呀?”

郭永晟没曾想这女人调查得这么细致,他不敢承认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商标的问题。商标绝对不会错,但缝了商标的西服全部是走私水货,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大包”经过洗烫的,这件事除了钱学平再没人知底。

这时,门那边传来抽水马桶的隆隆泄水声,有人咚咚地走动,接着响起一连串撕布裂帛的噪音,两个人都停下讲话,看着对方。

“是呀,是试销了一小部分,基本不图赢利,”郭永晟企图吸引过王颢的注意力,抬高了说话声,“还想告诉你,我们属筹建中单位,车间里进口流水设备的资金还没落实,新招来的职工需要培训,资金正处于拮据期。你看咱们先定个口头协议怎样?你先回去,算我答应你了,但目前还办不到,等以后生产走上正轨,资金允许,我一定履行诺言。”

“听郭先生这话,就算给辞了?”王颢亦大声说,希望三通能听见。

“哪里的话,咱们言必信,行必果,有言在先,要是以后你看见我在别处登广告,找我算账!”郭永晟越笑越干,他心里明白,不拿钱说什么都是瞎掰,何况面对这样一位精明强悍的报社记者,再往下说只能使自己暴露出虚假的面目。同时,他想着赶快把这位记者打发走,好回头对付屋里关的那只“鸡”。

王颢陪着咧嘴笑,脑袋里想的根本不是关于广告,她甚至不清楚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心里不停在诅咒该死的三通怎么还不露面。正在王颢火烧眉毛时候,背后的门被一阵雨点般重擂砸响,隐约还有嘤嘤哭声……

郭永晟终于困窘离座,欠身说:“很抱歉,请稍候。”

郭永晟闪进那扇门后,王颢竖起耳朵听。她听不清重厚的硬木门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依稀辨别出女人在哭,男人时而严厉,时而叹谓,好像在为钱争执,大概是酒瓶之类东西被砸碎。突然间,门撞开,跳出个红毛跣足的裸体怪物,满脸鼻涕泪。王颢一见吓了一跳,跟着差点笑出声。

“救命呀,他强奸我!”三通不害羞地举着撕碎的内裤。

王颢忙忍住笑,装做惊愕。

郭永晟追出门来,屋里大概扯破了枕头,带出一阵鸭毛。郭永晟怔在原地,看着三通扑到王颢怀里,不知所措。

“他把我骗进来,说有要紧事,就扒我裤子!”

王颢看着郭永晟。郭永晟狼狈地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王颢安慰着三通:“安静,快去穿上衣服,有什么话再说,我是法制报记者。”

“您是记者?”三通抓住王颢胳膊,惊喜交加的样子。

王颢点点头。

“您全看见了,无论如何得给我做主,抓起这个流氓!”

“快穿衣服,别冻坏了。”王颢扶三通进寝室。

“你信吗?”待王颢转回来,郭永晟有些缓过劲来,问。王颢感觉到他的目光锋利如剑,在剥去这里的伪装,她镇定住自己,问:“这女人是谁?”

郭永晟不回答,瞧着王颢。

王颢想到下一步方案,心里像踩在棉花垛般没底。

“你还干这种事?”

“我干什么了?”

“看来默认了?”

郭永晟苦笑道:“就算我不认,屎盆子也早扣到脑袋上。”

“这件事你想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这种一钱不值的贱货不睬就是了,咱们还谈咱们的,刚才说到哪儿了?”郭永晟愤愤地踱着步,说。

“还谈?先生不觉得是在犯罪吗?”

“不,相反我倒觉得受陷害,犯罪的是她!”

“我有责任管这件事!”

郭永晟笑眯眯地瞅着这里,他似乎明白了些这里的奥秘,在审时度势。

“我要报道这件事,我相信司法机关会公正裁决此事!”

王颢一阵阵心虚,她借助凌厉逼人来做出掩饰。

“好,好,”郭永晟点点头,看着王颢,说,“写一篇报道,让这世界多一条艳闻。让我的丑恶面目公诸于众。”

王颢感到害怕,郭永晟轻松的调侃里带着咄咄逼人。

“当然,你也可以不这样做,不过得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那就是签一份广告合同,对不对?尽快把钱打入贵报社账号。然后这事才能一笔勾销,大家依然是朋友,相安无事,礼尚往来。”

王颢听着郭永晟一字一板地往下说,假借低头饮矿泉水掩饰内心。

“小姐不必遮盖,我敢断言,如果我愿意这样做的话,小姐会立刻从这只包里取出一式两份的意向书,当然不是正式合同了,但它也有一定的约束力,签过字以后就算向陷阱迈出第一步,凭着意向书牵引,再与你们上级面洽签定正式合同,就算我完全掉进了陷阱。你呢,圆满完成任务,也许还得到一笔可观的回扣?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也不用装出别的表情,我不过说出你的和我的要说说不出的心里话。如果你带来意向书的话,就请拿出来吧,我可不愿意被丑闻搞得身败名裂。至于这个贱,哦不,女人,甩给她一笔钱,我想不会再有问题,剩下来的,就是咱们之间的精诚合作啦。”

王颢目光越过郭永晟肩头,看见寝室门口站的三通与自己一样,被这一番话唬得张口结舌。她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仿佛被同台演出的对手抢走了台词。

“郭总这想法不觉得荒唐吗?”王颢诘问。

“你们,哦不,她,这样做法不荒唐?”郭永晟反唇相讥。

“我看,我们可以把这两件事分开来做。”王颢看见三通扒着门框一劲冲这里使眼色,缓和道,“我会采取你满意的办法的。”

“我相信王小姐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恶人。”

“这点你放心。不过,我倒是很情愿照您点拨的去做。”

郭永晟笑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三通已经在郭永晟背后跳起来,捂住乐咧的嘴,摘掉假发套抖落掉沾的鸭毛,套上皱皱巴巴的裙子,准备开拔。

“那女人就交给我好了,郭先生如此豪爽,我也一定以诚相报。”

“那就太好了。”

“你们在嘀咕什么?”三通举着内裤碎片,“是他使用暴力强奸了我!”

三通嚷着就往郭永晟身上扑,王颢忙上前拦腰抱住。劝道:“请你耐心等我们谈完,我会带你到公安局投诉的,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让一个好人受害。”她连推带揉,推三通回到寝室里;一进屋,三通就在她怀里窃笑着问:“成了?还跟他磨蹭什么,快遛吧!”

王颢整理着被揉乱的衣服走出寝室,关上门。

郭永晟的样子看上去又沮丧又可怜。

王颢摊开一式两份广告意向书,郭永晟在上面签了字。

“先君子后小人,郭先生尽快来一趟报社。”王颢说。

“现在,我还是非你们,别的报纸不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