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门大雪纷飞,吴桐正愁大巴不好坐,却见小汪从一辆覆雪的轿车里下来,向他招手,他心中顿时一喜,不再顾及曾下达的不要接送的(自虐性)指令,奔过去上了车。
车刚上路,小汪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信息,告诉吴桐宫汉臣已被公安机关缉拿。吴桐惊讶异常,问确实么?小汪说确实。吴桐又问:是从美国引渡回来的么?小汪说不是,宫根本没出得成国,为了遮人耳目才放风已到国外,但这套把戏瞒不过公安。吴桐不吱声了,心想宫是活该,他的所作所为不受到惩罚天理难容。在所谓“第一反应”过后,他不由想宫的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他知道干系难脱,宫拉自己参与“暴动”,并通过操控评估对地产资产进行了“缩水”,尽管这一切由于宫的逃跑半途而废,但这件事是抹不掉的。望着车窗外面的茫茫雪幕头脑里也变成一片白。
进到办公室,吴桐先给毕可超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宫遭逮的事,毕可超说他没听说,又说他可以打探一下。
放下电话,吴桐十分茫然。从宫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干系,又联想到昨天焦亮说的要自己“滚”的话,心里生出实实在在的惶恐和危机感。他想在泰达的时日不多,与其让人赶走,不如自己先行一步。至于离开泰达的去处,他也想过,就是回学校,继续教书,在走下讲台半年之久的今天,他仍然觉得最适合自己的还是教书。
他记得有一次和杨老师通电话,试探性地谈到回学校的事,不料遭到杨老师激烈反对,说他是“烧包”,说这念头有都不该有。他说自己还没有回学校的打算,只是随便问问。杨老师说教师缺岗,要回是没问题的。
吴桐意识到是认真考虑退路的时候了。他抓起电话要给杨老师打电话,又觉不妥,一是杨老师肯定还会对他批评加告诫,二是一名普通教师起不到什么作用。他思忖了片刻,便直接给校长打电话。也是顺畅,电话通了。开始校长热情洋溢,可听到回学校的事就变了腔调,说这事有些难度,需要研究研究。他一下子想到这个电话打得太唐突,太没水平,真要办这件事,不是打打电话能解决得了的。他赶紧对校长说改日登门拜访。挂上电话他愤愤地想:当初要走坚决不放,说是教学骨干,现在又是这样一通话。他记得调动成功后王梅曾暗示对校方有付出(付出了什么她不说),看来现在想回去不付出是不成的。
毕可超回了电话,说宫落网确实,是从南方捕回来的,说这一来会牵扯到一些人。吴桐脱口问会牵扯到谁呢?毕可超说自然是相关人了。吴桐问怎样算是相关人?毕可超听出他的担心说放心,你我都不在内。吴桐“嗯”了声。
毕可超说:“最近有点烦,明天是春节前最后一个休息日,一块找地方放松放松怎么样?”
吴桐问句:“是去‘水世界’吗?”
毕可超笑了一声,说:“你就知道个‘水世界’是不是?这遭咱去雪世界,去山上的山庄去赏雪。”
吴桐问:“是幽居山庄吗?”
毕可超说:“你老可爱,山庄也不止幽居山庄一座呀。”
毕可超告诉吴桐,这座山庄叫静谧园,不对外,只对关系单位和朋友开放。但有一条规则,去的人必须带一位异性。吴桐说他没异性可带。毕可超说带上你小姨子嘛。经毕可超一说,吴桐倒觉可以,说我动员动员看。
他接着给双桃打电话,说了情由,不等他“动员”,双桃便爽快应允。
可是双桃在下午打来电话,说她去不成了。他问有什么事吗?双桃打了个艮说刚接到马尼的电话,他说明天要来。吴桐很带情绪说不要理那个洋骗子,没必要见他。双桃说他说要和我办手续。吴桐问什么手续。双桃说结婚加移民。吴桐说双桃你别天真,他还是在骗你。双桃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管怎么得见见,当面把事情砸实了。吴桐仍然不能释怀,继续给双桃泼冷水,说跟着一个好人出国还行,要是碰上个坏人就惨了。双桃的声调也变得沉郁,说这个我知道,心里明镜似的,摆在前面的两个选择:为自己——留下,为好好——出去。听双桃这么说吴桐就不再争辩了。
一个下午吴桐心里都怅怅地。
到快下班的时候,他又想起毕可超之约,双桃不去了,得另找个人,谁呢?他想到陶楚,一想便觉得可以,自己已是自由身,陶楚更不用说,都没什么可顾忌的。他就给陶楚家里挂电话。
陶楚接了,可不等吴桐把话说下去便打断说: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接着扣了电话。吴桐一头雾水,为证实是不是拨错了号码,他仔细再拨一遍,还是陶楚,接起来仍然说打错了。吴桐放下电话,心想陶楚何以这样?
过了不久陶楚打来电话,先道歉,后解释她是在家附近打公话。吴桐问家里有人?陶楚吞吞吐吐说李赛他爸在。吴桐不理解,说他在有什么关系?陶楚嗫嚅说他缠着要复婚。吴桐说甭理他。陶楚说他串通李赛闹我。吴桐问怎么闹?陶楚哭咧咧地说李赛向我施压,说要他继续上学,不闹事,条件是我必须和他爸爸复婚。吴桐说这是什么条件呵。陶楚说我不答应,李赛就彻底毁了。吴桐的心疼了一下,他知道陶楚已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当初好不容易离开那个人,现在又再入魔掌,陶楚真倒霉。他一下子想到刚才双桃讲她和马尼一事的选择,事实上陶楚亦同样,面对孩子,女人总是软弱的,总是选择自我牺牲,可牺牲就一定会换来好结果么?他觉得应该和陶楚深入谈谈(只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他等陶楚停止哭,问:陶楚你告诉我,你决定复婚了吗?陶楚“叹”了声,说:吴桐你说我还能怎样呢?吴桐跟着长叹一声。
事已如此,再说什么也枉然,赏雪的事更不能再提。
接着给毕可超打电话,通知他山庄不去了。毕可超问是不是女伴成问题,说不要紧,这事包在他身上了。吴桐说不是女伴的事,是自己不想去。毕可超问为什么?吴桐说句没心情。挂了电话。
吴桐病了一场,是重感冒。病状三步曲:头一天发烧,迷迷糊糊,第二天烧退,仍昏昏沉沉,第三天从床上爬起,浑身乏力,思维却异常的活跃,八辈子的事情都在头脑里翻腾。当然最后就落在眼前。眼前的事让他一筹莫展。
首要的事情是何去何从。王梅决心已定,“开”他只是个时间问题,快呢在春节前,慢呢在春节后。无论快慢终逃不过这一劫。事已如此,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可离开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回学校尚待“运作”,前途未卜,别的去处还没开始张罗,这般一旦让他“滚”,只能“滚”到下岗一族中,到时候再把房子移交给双樱,自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面对着这样一幅实实在在的未来景象,他有些不寒而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
想想也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相反倒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不说与王梅的恩恩怨怨,只说与地产机械队的瓜葛,原本与自己没一点关系,工人一闹就把自己送过去当黄继光,过后所有的人又不认账,让他一个人坐蜡头。他愤愤想,当初真不该劝阻工人,立什么协议,听任工人去闹一闹,没准会有另一种结果。这时他不由想起王前进说的“你不操她娘,她不叫你爹”的话,当时只当着怪话听,现在似乎体会到话中包含的真谛。又因为当时王前进是针对王梅说这番话,他自然而然把这话回归到王梅身上。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听凭王梅的宰割,要和她摊牌。恶劣的说法是“操她娘”,叫她“叫爹”。
上来的这股狠劲令吴桐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对这一切加以斟酌权衡,最后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属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正像文化人津津乐道的那句哈姆雷特名言:是生?还是死?
自己被逼在死胡同里。
不能坐以待毙。
他抓起电话,找王前进,可耳机里是无边的寂静。他想起生病后拔下了电话插头,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他没马上让电话恢复功能,思忖这几天里谁会给他打电话?谁会因为找不见他而心急如焚?毕可超?双桃?陶楚?王前进?许点点?小汪?双樱?乔?他甚至还想到已身陷囹圄的星小姐。然而当这些亲朋好友的面庞一张一张从眼前闪过,他一一地否定了:毕可超出差在外,在回来前不会打电话;王前进自向他开口借钱之后便没有联系;双桃正和马尼谈判顾不上他;陶楚复了婚连他的电话都不敢讲,更不会主动打电话;其他如双樱、许点点、乔出于各自的情况打电话的可能都几乎等于0。这么想,心中便充满了无限的落寞与悲凉,曾几何时自己这个抢手货(双桃语)被大家敬着哄着追着惦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记得毕可超曾对他调侃,说他已打破老婆终身制,实行小姨子顶岗制,引入小姐合同制,推广同学AA制。而在他身陷窘境内外交困时,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并将他忽略,如那日乔说他是个“清静人”,事实上他不仅清静而且是个孤家寡人。
深深的孤独使他急于与外界联系,他插上电话接头,先找王前进,与他说“拷贝”材料的事,可电话关机。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打,这回是乔。与乔关系的速燃又速灭使他总不能释怀。然而电话铃响着,乔终是不肯接。
怔着,诡秘的乔使他想到自己的生活彻头彻尾是一场恶作剧。
吴桐怀揣从王前进电脑上下载的材料去找王梅。他没敲门,这次不是忘了,而是有意如此,他想激她发怒,那样因势利导把事情摊开。出乎意料的是这遭王梅没发作,只是皱了皱眉头。这倒使吴桐有些不知所措了,瞪眼看着王梅,这时他才发现王梅面色发灰,精神疲惫。
王梅望着他黯然一笑,问句:“吴桐,你也知道了?”
吴桐的脑子没反应过来。“知道了”是指什么?是评估中的猫腻?还是那两笔走款的真相?他没应声。
王梅指指沙发让他坐,又给他冲茶,说:“上回你说喝大红袍,其实我给你备了,可你已经没兴趣来喝了。”
吴桐心想你往死里治我,要“开”我,我还会腆着个脸到你这儿讨茶喝?想是这么想,可他觉出今天王梅有些反常。不像以往那样咄咄逼人。他在沙发上坐下,等待时机。
王梅把茶杯放在吴桐面前,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再怎么我们是老同学呵。”
吴桐更诧异了,想王梅今天是怎么的了?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和她摊牌,才做出这种姿态的?
王梅没像平常那样坐回到写字台后面,坐在吴桐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抱着茶杯眼看着他,眼光柔柔的。
吴桐被王梅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喝茶。心想王梅这个人真的不简单,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若不是这样,恐怕自己早和她吵起来了。
王梅问:“茶怎么样呢吴桐?正宗么?”
吴桐说:“正宗,正宗。”其实他什么也没品出来。
王梅顺下眼,叹了口气,说:“有言人一走茶就凉。现在是人未走茶就凉啊。”
吴桐觉得王梅今天莫名其妙。
王梅继续引用格言名句以抒胸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呵。”
吴桐仍不说话,以喝茶遮掩自己的迷茫。
王梅起身为吴桐茶杯里续了水,又坐下。说:“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没打是因为我料定你会来找我的。咱们毕竟是老同学,我了解你,你让人信得过。”
好吴哥,吴桐的心声。
王梅说下去:“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有意见,你本可以……可你没有,这使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
是怀柔么?
王梅说:“我知道自己存在问题,可以检讨,但吴桐你也有问题,问题在于你不善解人意,其实我对你……咳,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呢?”王梅黯然神伤。
“王梅……”
王梅打断,“吴桐你不用说,你说什么我猜得到,你要说你没错,但是你不懂得对和错是相对的,是需要变通的。”
吴桐说:“我的思维简单,只能分出个对和错。”
王梅长叹一声,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可以做的是在我走之前做好善后,账该结的结,该还的还。”
走?王梅要走?吴桐如坠五里雾中。
王梅说下去:“我很快就会离开,快呢在年前,慢呢在年后。”
王梅要走?怎么会这样?生病几天没来公司,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是吴桐万万没有想到的。王梅刚刚取而代之,怎么……
他问:“王梅,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梅艮艮说:“叫王八咬了不撒口。”
“王八?”
“对。”
“哪个?”
“宫。”
“哦。”吴桐轻轻叫了一声。迷雾倏然散去,那天小汪告诉他宫已归案,他就想宫是小人,会乱咬一气(一度还想到自己),现在方知首当其冲是王梅。他不感到吃惊,公司上下都知道宫和焦是王梅的左膀右臂。嘴臭的人说得更形象,说王梅上身和宫穿一条背心,下身和焦亮一条裤子。有干系是一定的。
他开始为王梅担忧,问:“事情很严重吗?”
王梅现出很烦乱的样子,站起身,走到窗前,眼望着远处说:“墙倒众人推。有的人恨不得你快倒,他好占窝。”
吴桐没吱声。
王梅转过身看着吴桐,颇动感情地说:“吴桐,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我本以为你会向我发难,可是你没有这样做,还……”
吴桐心里说王梅你说差了,我今番来就是要向你发难的,可你已经这样,我还能咋的?看来我是注定对你没办法。
王梅还用忿忿的口气说:“我现在还是泰达的代总,还有权力,调你时我答应过你的条件,马上兑现。你放心,统统兑现。”
吴桐没想到王梅会这样讲,心里很高兴。须知他来泰达后除了空担个“总会计师”虚名,曾讲定的条件一样也没兑现,如房子、年薪。这对他很重要,特别是眼下。他朝王梅点点头。
王梅说:“在持股与否的问题上,因为我不会再参与泰达下一步的改制,这个决定不了。请你理解。”
王梅的推心置腹让吴桐有所感动,他由衷说:“我能理解。”
王梅坐回到沙发上,又给吴桐续一遍水,说:“吴桐你还有什么事情,趁我没走提出来,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吴桐倒是真的想了想,一想就想到机械队。其实他曾对王梅讲过,那时王梅不认账,现在受到王梅态度的鼓舞觉得可以对她重提,便说了这件事。
王梅没马上回答,思忖着后说:“这件事说起来应该解决,但现在有些鞭长莫及。”
吴桐明白王梅的意思,说:“你可以对焦亮讲讲嘛。”
王梅火辣辣地说:“我才不跟他讲。”
王梅的态度证实了小汪“掰”了的说法。要是这样,王梅就不会对焦开口。
王梅突然发问:“吴桐,你和我说实话,焦亮在外面都造我什么谣了?”
吴桐吞吞吐吐。
王梅紧逼:“吴桐你说呀!”
吴桐说:“我没直接从焦嘴里听到什么。”
王梅说:“间接听到的也说。”
吴桐就讲了焦亮一直以王梅的情人自居。
“卑鄙!卑鄙!”王梅气得嘴唇发抖,脸色发青。
吴桐甚为诧异,心想她和焦的不正当关系“地球人都知道”,怎么她就没一点风闻?可能吗?
王梅盯着他问:“吴桐,你相信吗?”
“我不信。”吴桐说,说时想起毕可超曾说过此事不可信的话。
“小人,小人。”
吴桐丝毫不怀疑王梅对焦亮所下“卑鄙小人”定义的正确性,可楞是想不通就怎么会被“卑鄙小人”蒙骗这么久,把他当成香饽饽,还有宫,到宫开始对她下手时才惊呼上当。他叹了口气,不想再和王梅纠缠在这上面,问:“机械队的事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王梅说:“这事,吴桐你就不要管了。”
“可……”
“你又要说你对工人有承诺是不是?”王梅问。
吴桐点点头。
“承诺承诺,要是都记得对老百姓的承诺,把承诺兑现,那么中国早就繁荣富强,人民早就安居乐业了呀。吴桐你咋这么认死理呢?你是谁哩!”王梅不耐烦地说。
吴桐想不明白,承诺既然可以不被当回事,那开始就不应该做出,做出又不兑现,这不是欺骗么?
他问王梅:“这事不解决就总是个包袱呵。”
王梅脱口说:“把这个包袱留给关吧。”
“关?”
“关总呵。”王梅咽了咽唾沫,“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关要回来了。”
“关总回来做啥?”吴桐问。
“干老总呵。”王梅冷冷说。
这个吴桐万万没想到,问:“关总不是退二线了吗?怎么可以回来再干?”
“找到后台了呗。”王梅依然是那副腔调。
不可能,不可能,吴桐在心里说。他是了解关总的,关总不是那种投机钻营的人。
王梅话题一转,问道:“何总心脏病住院,你知道不知道?”
吴桐说知道。
王梅问:“你去医院看过他?”
吴桐点点头。
王梅说:“我知道你会去的,这是你的优秀品质呀。”
吴桐觉得王梅是在讽刺他。
王梅说:“吴桐你别多想,我不是说反话,我是欣赏你,其实我早就说过我欣赏你的话,可你不往心里去。”
吴桐记起王梅说过欣赏他的话,王梅为什么说自己不往心里去?往心里去又该怎样呢?像宫和焦那样她才称心?一连串自问,使他突然想到这样一种悖论:领导者知道“小人”靠不住,会坏事,可还是用这种人,受到加害时,又叫苦不迭,后悔不已。看来这是中国特色的官场现象。
王梅问:“吴桐,陶楚怎么样了呢?”
吴桐说:“她复婚了。”
王梅不胜惊讶:“怎么会这样呢?”停停又说,“本来我以为你会和她结婚。”
吴桐没说什么。
王梅又说:“这样也好,我对你说过,陶楚的命硬,谁沾上谁不利索。你看,她沾了沾何总,何总就倒了霉。”
“她怎么让何总倒霉?”
“很快下台了嘛。”
吴桐忿忿,想何总下台与你王梅有关,你却把罪过按在陶楚身上,自己到这般天地,仍然还是那副德行。
他站起来向王梅告辞。
王梅从他背后说句:“我知道你和关的关系不错,所以我对你的今后很放心。”
吴桐不知是什么意思,没有作答。
权衡再三,吴桐还是决定给关总打个电话。据小汪说自从传出关总出山的消息,泰达高层(包括一些中层)的人应声而动,以不同的方式向关总传递拥戴信号,自己如果没有表示,关总肯定会有感觉,况且就事情本身而言,他是持欢迎与肯定态度的。他了解关总,知道关总的所思所想,相信在这种时候关总接管泰达,正如那句古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伯母接电话,听出是他显得很高兴,说小吴呵老关一直念叨着你,说小吴一定会来电话的。吴桐赶紧解释说自己病了几天,所以……下面就是关总接过去讲,声音洪亮:小吴你来嘛,咱俩好好聊聊。吴桐说你忙,不好意思打扰。关总说和你不存在忙不忙的问题,你只管来好了,伯母刚买了一条鱼,来喝鱼汤。吴桐听出关总是真心让他去,便答应下来。从内心说他也很想和关总交流交流。如果说以前的交流只是务虚,那么现在已可以务实。为此他甚感欣慰。
一上车,小汪又开始发布信息,这时期的话题焦点自然是下台的王梅和复出的关总,对此小汪陆陆续续发布了不少,今天带有综述性质,说泰达戏剧性变化完全是由于宫的被捕,宫一带上手铐就开始交待,首先“供”出了王梅,纪检部门本来要对王梅实施双规,是市里有人(吴桐想到是政法委书记)保了她。保归保,可不能继续任职。至于市里出人意料地让关接替王梅,这又要归结到“文凭不可少,年龄是个宝,关系最重要”上。关总的学历具备,尚不到退休年龄,“最重要”是从省里调来的阮副市长是关总的大学同学。当然谁也没亲见阮副市长出面为关总说话,但这事与阮副市长有关却是铁定的。吴桐对小汪“铁定的”结论不以为然,觉得关总出山合乎逻辑,这么说吧,如果让他来选择一个人来接管泰达,公理公道他也会选关总。
到关总家吴桐首先发现,原先“爆棚”的花草只剩下有限几盆,其他都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样房子便显得宽敞,使人感到畅亮。
坐下不久,小汪说去厨房给伯母打下手,离开客厅。这也是司机职业的精细,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从领导身边隐去。
许是意识到关总即将成为自己上司的缘故,吴桐多少有些拘谨,他说:“其实一直想来看望关总,可担心影响关总休息,再是自己又碰上些不顺心的事。”关总洒脱说:“你的情况我听说了,能理解,能理解。”吴桐想自己的情况关总是怎么知道的?是小汪告诉他的么?关总问:“家庭问题处理好了吗?”吴桐一时弄不清“好了”是种什么概念,只得如实说:“已经离婚了。”关总安慰说:“有时候离婚是不得已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下又是唯一的选择,要想开,向前看。”吴桐说:“是。”关总又问:“还继续调研么?”吴桐说:“结束了。”“什么时候?”“前天。王梅通知我。”关总笑笑,没说什么。吴桐问:“关总,你什么时候去公司上班呢?”关总打哈哈说:“那得看大家欢迎不欢迎的啦。”吴桐说:“大家都欢迎。”关总说:“我知道你小吴会欢迎,可你代表不了大家,有些人嘴里说欢迎,心里还不知怎么想的,王梅毕竟在这儿经营了许多年呵。”吴桐觉得关总的顾虑不难理解,又想既然他谈到这个问题,不妨谈谈自己的认识,说:“依我的观察,王梅还是认可眼前的现实。”关总问:“她怎么说?”吴桐说:“她说很快便离开泰达。”“没发牢骚?”“没。”关总哼声说:“那是因为她一腚不干净。”吴桐问:“对王梅会怎么处理呢?”“有人保,还能怎么处理,走人了事呗。”“那遗留的问题怎么办?比方关总知道的那两笔疑款,据会计所的调查,确实是有问题的。”关总沉吟了一会儿,说:“小吴,你不是外人,我实话对你说,依我个人的意见是要一查到底的,但现在人事关系复杂,一个人后面牵扯许多人,从顾全大局考虑,有些事只能做些妥协了。”吴桐问:“那么多资金就算了?”关总说:“所以我的压力很大呀,地产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让宫汉臣这蛀虫蛀成个空壳,别的公司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现在接的是个烂摊子呵。”
吴桐似乎觉得关总过于悲观,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被人轮番糟践,今天的泰达仍然颇具实力,他看过王前进做的真实评估,泰达不动产是两亿八千二百万,流动资金是四千三百万,尚很可观。他想可能关总还不了解这些情况,自己有必要对他讲讲,使他对前景有客观的认识。
不待他开口,关总说了:“小吴不瞒你说,自从知道上级要把泰达的担子压给我,我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一直在思考是接呢还是不接。接有接的问题,不接有不接的问题,从积极方面说,上级对自己信任,寄予很大期望,退缩说不过去;而从消极方面说,泰达很复杂,自己又缺乏做主要领导的经验,弄不好会陷在里面难以自拔,众叛亲离,出了力不讨好,我这么说你理解吗?”
吴桐似理解,又似不理解。他先想到宫,宫为了将地产“改制”归己,可以说明火执仗武装到牙齿。而关总却很迟钝,别人抢都抢不到手的东西摆在面前,还考虑要还是不要。这正说明关总和宫不是一样的人,这么想便有所感动,说:“关总,无论如何你是应该干的,不为自己,也要为泰达广大职工呵。”
关总点点头,说:“小吴也真叫你说对了,我所以最终服从了上级的决定,的的确确是着眼于泰达的全体职工。也想,以前纵有救世济民的抱负没有施展的平台,现在有了这个平台就应该当仁不让,为群众做点实事,让大家得到实惠。”
吴桐听得心里热乎乎的,他说:“关总你说得很对,就是要当仁不让,就是要利用这个‘平台’大展宏图。相信大家会和你站在一起,同心协力支持你的工作。也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泰达将成为新经济典范。”
关总笑说:“小吴你很乐观呵。”
吴桐也笑说:“当然,有乐观的理由嘛。”
关总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叹了口气,说:“小吴,我倒是有些乐观不起来呀。”
“为什么?”吴桐不解地问。
“因为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吴桐想想觉得也是,便点了点头。
关总调转话题,问:“小吴,上次你在电话上说你的同学为泰达评估,出具的是一个虚假报告不是?”吴桐说:“是。”“缩水多大幅度?”“50%上下。”“有没有一个真实数据?”“有。”“你看过没有?”“看过。”“是什么情况?”吴桐如实讲了,不动产多少,流动资金多少。关总闻听“哦”了一声,又问:“这情况没透露出去吧?”吴桐说:“没有。”
关总站起身,在沙发前踱着步子,后站下,说:“小吴,我看这样,这情况就不要说出去了。你知我知就行了。”
吴桐看看关总。
关总坐下来,笑笑,说:“小吴,你不要多想,其实在这一具体操作上何王并没有错,扩展开说哪一家都是这样做的,不这样反倒不实际。当然,做法一样目的不一样,有人是为自己谋私利,有人是为了企业的发展壮大。”
吴桐已明白关总的想法了,也似乎觉得有一定道理,为个人和为企业毕竟不是一回事。为企业有错也能摆到台面上。他如实相告说:“关总,知道实际情况的不仅我,还有一个人。”
关总问:“谁?”
吴桐说:“王前进。”
“哈!”关总笑了,“王前进不就是你同学吗?他搞的评估咋会不知道呢?小吴你可真逗。”停停又说,“哪天和王同学一块坐坐,表示表示,怎么表示你考虑个意见,对我说,没问题,会让他满意。”
吴桐冷丁觉得这话很熟悉。后想起是何总在定下王前进做评估之后说过这种话。他脱口说:“不必。”
“不必?你什么意思呵小吴?”关总脸一冷。
吴桐从未见过关总这种样子,知道他不高兴了,赶紧解释:“我是说我和他的关系很好,表示不表示无所谓。”
关总恢复了原来的神情,说:“小吴你这就错了,关系归关系,表示归表示,现在是市场经济,须按经济规律办事呵。”
他点点头,问:“关总,改制的事你考虑了没有呢?”
关总说:“改制是重中之重,怎么会不考虑呢,而且我也想就这个问题和你聊聊,交流一下看法。”
吴桐不语,等他说。
关总叹了口气,说:“小吴,我知道现在泰达上下几千人都看着我,对我充满期望,从主观愿望上说,我真的希望每个泰达人都能在这历史性转折关头,走向共同富裕路,而且这也是应该的。泰达从最初的财政一百万元的投资,发展到今天的过亿资产,是大家辛辛苦苦挣来的。你来得晚,不会知道当时创业的艰难,记得当时生产的半导体收录机,打不开市场,全体职工就提着机器走街串户推销,播着乐曲,嗓子好的自己唱,走一路响一路呵,用这种方法来吸引人们的眼球,接受我们的产品,就这么渡过了难关。从此我们的家电迅猛发展,现在已可以生产各种尖端产品,享誉世界。可以说泰达能有今天,职工们功不可没,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一点。另外一方面,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从良知上讲也应该与人民群众同甘苦,共患难,这就是知识分子的立场和理想,除此没有其他。再退一步说,咱们作为泰达当家人,各方面已有保障,还用得着大发个人财么?财产这玩意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银行里存一个亿有什么意义?所以必须端正态度,以公司发展和职工利益为重。”
吴桐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等关总讲完他说:“我完全赞同关总的观点。”又发挥说:“不是说个人不可以发财,但是不能发不义之财。”
关总说:“对。”
话题到这里就有些混乱,偏离主旨了。
吴桐赶紧拉回说:“我原先弄的那个方案你看过,很支持,也提过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关总你看是不是可以在那基础上再加以完善。”
关总顿了顿说:“那个方案你费了不少脑筋,想法也不无可取之处,但是……但是……在目前情况下,实施尚有问题呵。”
吴桐问:“什么问题?”
关总说:“不太切合实际。”
吴桐的心紧了一下,他茫然问:“关总,不用我那方案,那么用哪一种呢?”
关总又叹了口气,说:“也只能用何王报批的那个方案了。当然,那个方案确有不尽人意处,可上级已经批了,另改还要走一次程序,而且还不一定会批准,为快捷起见,还是用那个方案吧。”
还是“快”字当头。吴桐想。
关总又说:“我想了,我们的原则是不能变的,而且永远不能变。但是,有些问题在改制以后是可以逐渐完善的呀,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呵。”
吴桐的心向下沉。他说:“一旦定局,以后要变就难了。”
关总说:“我看也难不到哪里去。只要我们下决心,会照顾到广大职工的利益的。在这一点上我可以以人格担保。”
他仍不甘心,说:“关总,我真的希望能从我们泰达开个好头,而且完全有这种可能,上回关总说的那种‘知识经济’模式我觉得很适合像我们泰达这样的高科技产业,我们为什么不加以推行呢?”
关总脸上现出深沉的表情,说:“我倒是希望‘知识经济’理论是一剂解决国家经济问题的猛料,可惜不是。”
吴桐望着关总。
关总说下去:“后来我仔细思考过,‘知识经济’模式好是好,但现在推行不是时机,我这么说决不是因为我要接手泰达,就一改初衷。的确有些纸上谈兵的成分。就像一朵美丽的花,好看不能吃。”停停又说:“甚至包括职工持股的设想在目前情况下也不太现实,真是不现实。”
吴桐有些茫然,问道:“关总原先不是很赞成职工持股么。”
关总说:“我现在还仍然赞成。话说回来,赞成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吴桐问:“为什么只是美好愿望?”
关总说:“还是那句话:不到时机,勉强实行起来会带来负面效应。”
吴桐问:“什么负面效应?”
关总说:“这既是一个实际问题,又是一个哲学问题。我们的的确确是不能再回头吃大锅饭了,中国人让大锅饭害得苦不堪言,这是实际问题;从哲学上说绝对的平均是绝对的不平均,人人都是主人最终谁也不是主人。”
吴桐真是给弄糊涂了。不由想起上回关总谈到的诺齐克的“获取正义”理论。现在关总似乎忘记了。
关总又说:“当然,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走大家共同富裕的道路,这是我们的全部理想。”
吴桐心想所谓“最终”是指什么时候呢?是共产主义实现的那一天吗?这么说来关总是追求遥远的共产主义理想了。这么正确的事自然谁也不好反对。可他又迷茫起来,想也许关总是有道理的吧,理想这东西所以诱人正因为理想仅仅是理想,只要心里有理想在,人人都会活得平心静气,以苦为甘了。因为光明在前呵。转而又想,如果照目前这种样子下去,等到了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剩给老百姓的东西还会有多少呢?
也许关总看出吴桐的忧虑,安慰说:“小吴,一切我都心里有数,我绝不会为谋个人和小集团的利益而不顾广大群众的利益,我反对何王的做法,自己又怎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呢。泰达是全体泰达人的,现在是,永远是。”
吴桐能听出关总的话是真诚的,可又觉得这真诚的后面有一种摇曳不定的东西,他难以把握。
关总又说:“小吴,有一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听说王梅在下台前滥用职权慷国家之慨,向许多人许诺这样那样的好处。你说我应该不应该认可她的许诺呢?”
吴桐觉得胸口一疼,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说。这时小汪从厨房探头出来,问可不可以上菜。
关总乐呵呵地说:“可以呵。我们谈完了。”
谈完了。吴桐在心里体会着这话。
关总看着吴桐问:“小吴,知不知道程巧的下落呀?”
吴桐回答:“不知道。”
关总问:“能不能打听到?”
吴桐说:“能。”
关总说:“小程是个好秘书呵。”
吴桐问:“关总想把她聘回来么?”
这时伯母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
关总适时转向冲她打哈哈,说:“伯母是个好厨师呵。”
好厨师做出来的菜,吴桐却没胃口。
从关总家出来,吴桐心里空落落的,有种几近绝望的感觉,这感觉是空前的。
小年这天,一早双桃打来电话,问吴桐回不回姥姥家过节,吴桐清楚自己不会去,张嘴却问了句马尼去么?双桃停顿了一下,说去。又说他去等于是个动物,没妨碍的。吴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来由,赶紧说他去他的,可自己已有了安排,双桃问什么安排。吴桐说下乡。
吴桐所说的下乡是送包师傅一家的骨灰下葬。这事是机械队常师傅他们张罗的,一致认定让泰达出钱买墓地难以实现,便商量大伙凑钱买。吴桐听说后表示自己也算一份。在操办过程中吴桐把事说给毕可超,毕可超有不同看法,认为买墓地主要是考虑亲人的祭祀,而包师傅死的是一家,近亲又不在这座城市,进墓地没多大意义,不如在大山里选个地方葬了,让他们一家人独享清静。毕可超还说如果同意,他可以和那位岳主任协商,葬在他们的村后的山上。吴桐觉得毕可超的想法有道理,便把这层意思转达给常师傅他们,结果他们也认为可行,反过来毕可超又做通了岳主任的工作,就这么定了。
分两路进发,常师傅一伙人坐毕可超借的一辆中巴,护送包师傅一家的骨灰。毕可超的车拉着吴桐。小车快,先到了岳主任家。后一块出来在路口等常师傅他们,等到了便一起往山上攀登。毕竟私下葬人有违政策法规,一行人屏声顿息,不敢张扬。到山半腰岳主任左顾右盼,在树间选了一块空地,齐动手挖出一个墓穴,在往里摆放骨灰盒的时候大家的意见发生分歧,有的说把孩子放中间,包师傅两口放两边,有的说不应该把夫妻隔开,但是把孩子放在那边又意见不一,最后岳主任提出呈“品”字形摆放,孩子在上,父母在下,这样既体现了孩子是“小皇帝”,又让两口子相亲相依,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就这么将包师傅一家葬下。出于为岳主任考虑,不使他担干系,没留坟头,更没立碑,只在附近的一棵松树上做了标记。说起来包师傅一家虽然活着时不如意,而死后也算得上称心,可谓是青山为碑松为名了。
告别了死者下山,吴桐欲假岳主任家饭店安排一桌丧宴,常班长他们谢绝,说要赶回去过节。吴桐和毕可超同为光棍王老五,过节在哪里都一样,就留下吃饭。
刚坐下,手机有短信进入,吴桐按出,是一句情意绵绵的问候:大哥大哥你好吗?(他似乎记得有这么一首歌)他的心蓦地一动。赶紧按键,却不见落款,只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他即刻发送过去,不料却是关机,再发送还是关机,他百思不得其解,想这个向自己发来问候的人究竟是谁呢?又为什么不让他与他联络?他直觉中判定是个女人(一个挂念着自己的女人),于是便本能的想到与自己或深或浅有瓜葛的那些女性,他们是乔、陶楚、许点点、双桃、星小姐……同时眼前依次浮现出她们的音容笑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是的,短信与她们有关,当然也只与她们中间的一个有关,那么又是谁呢,他开始思索,像警察破案般对“嫌疑人”进行筛选,最后圈定是星小姐。他觉得星小姐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种虚幻而调皮的方式,完全是一种“星小姐玩法”,他也认为星小姐只要想做什么就一定不会被难倒(哪怕在狱中),他的心不由得一疼,再次凝视着视屏上的“大哥大哥你好吗?”同时歌的曲调便在耳畔飘荡起来,那深情而忧伤的情绪使他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吴桐心情沉闷,多喝了几杯,恍惚中忽然想起上回岳主任说的海浪消愁,顿时心血来潮,硬拉着毕可超去海边,毕可超老大不情愿,可还是服从了。正值退潮,海里退出一大片沙滩,吴桐一步一个脚印走进去,在靠近海水的地方站定,平视着浪花翻滚的海面,心里在思忖往沙滩上写什么字。他清楚,自己现在面临的窘境是全方位的,从工作到家庭万般堪忧,如果仅从中消去一件半件,那无济于事,能选个概括性词语一揽子解决问题最好。他一下子想到那个“愁”字,既然叫的是消愁,“愁”字自能将一切不如意包括在内。正如一首歌曲所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想定,便俯下身,用手指在沙上写了个斗大的“愁”字。毕可超站在旁边看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
有道否极泰来,潮退到底,便开始上涨了。由于海滩平阔,潮涨得很快,排浪轮番扑向沙滩,在吴桐眼皮子底下渐渐逼近他写的那个“愁”上。他内心在憧憬着,希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