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房院北屋厅。夜。
灯下,景双、景武正趴在桌上写大字,颖宇风尘仆仆推门而进。景双、景武抬头叫了一声“爸”,又欢快地回头大叫:“妈,爸爸回来了。”颖宇一脸晦气,谁也不搭理地往里走,好像没看见从里屋迎出的白方氏,管目进了里屋。
进屋后,鞋也不脱,仰面躺在炕上,白方氏走过来坐到炕沿上:“你死到哪儿去了?好几天不回家?‘南记’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
“多废话呀!我能不知道吗!”
“起来起来,瞧你这一身上!”白方氏边说边给他脱鞋。
颖宇不耐烦地:“凑合点儿吧!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贵武那小子把银子全卷走了,你知道吗?!”
白方氏大惊:“啊?找着他没有?”
“这个畜牲!在天津赌光了还欠一屁股债,你猜他有多损,愣叫那帮赌棍找我要银子,那帮混混儿差儿点没把我剁了!”
“这下咱们辛辛苦苦攒的银子,不是全完了吗?”
“唉!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刚几年呐?就他妈河了西了?!”
“我早说过贵武不是好东西,跟他搭伙还有好儿?!”
“你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你以前不是把他夸得一朵花儿似的?”
白方氏都要哭了:“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呀!”
“贵武躲着不见我,没门儿!”颖宇一下子坐起来,“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俩孩子是谁的?”
“听说是贵武的。”
“没错儿,小子!我不信你贵武不来找我!”
“眼下怎么办?咱们成了穷光蛋!这下叫二奶奶瞧笑话吧!”
颖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唉!一着棋错是满盘皆输!”他暗自决定,明天去趟教堂。
教堂。
教堂门口不时有教徒出入,楼顶上响起了钟声。
颖宇跪在忏悔室门口,虔诚地划着十字。
颖宇:“……我叫人家坑了,我倾家荡产了,我没坑害过别人呀,我就是想发点儿财,把日子过好点儿,我招谁意谁了!您老叫我要宽恕,可谁他妈宽恕我呀!我不是到了无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给我指条明路吧!您给我看看”八字儿‘,要不抽个签儿,看看我这两年走的是什么运呐!“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我想承办‘南记老号’。”
胡总管一愣:“这怎么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陇望蜀了吧?”
白文氏:“做生意就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把老号全盘回来的惟一指望。”
胡总管:“不明白!”
白文氏:“咱们独家承办‘南记’,和百草厅打擂台!”
胡总管:“可百草厅有咱们一半儿的股份呐?”
白文氏:“就因为那一半儿还不性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厅走投无路,叫他们把那一半儿也拱手交给咱们不可!”
“可无论财力、物力、人力咱们都不行!”
“行!先把那七八个老人儿都用到‘南记’,再找常公公,无论如何要把宫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银子!百草厅啊!叫他接着往下赔!”
“可眼下呢?没有三几万两银子,甭想承办‘南记’!”
“砸锅卖铁,磕头借贷也把这三万两凑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给大爷留的那一份儿也押进去,把家里能变成银子的东西全押过去!”
“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不留!咱们手里还有个杀手锏!”
“秘方?!”
“秘方!为什么董大兴催了我这么多回要秘方制药我就是不给?时机没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后路!”
“南记”门口。
铺面墙上贴着张告示:“南记白家老号”由白文氏出银三万两重新修建,将残存药料及房地基折价,以后该号之一切财产、经营,均与原号人无关,一切闲杂人等,不许骚扰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个小圆石头桌,常公公坐在桌旁,白文氏、常玉、带坏正在搞葡萄,圆桌上放着一大流清水。
常公公:“二奶奶歇会儿,瞧你挺个大肚子,叫她们摘!”
“常老爷,您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这葡萄现摘现吃,您没亨受过吧?”白文氏在大碗清水中沏葡萄。
常公公:“这还是托你的福!”
白文氏嗔怪地:“您叫我折寿!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尝尝!”
常公公接过葡萄:“你也吃,你也吃!”
“常公公,我把‘南记’承办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处,给您。”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纸契约递上,“‘南记’是按四股分的,我们大房、二房和老太太,这是您的一股。”
常公公:“别介,这可不合适。”
白文氏:“没有什么不合适,没有您,哪儿有白家的今天!”
“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处太多了。”
“您死乞白赖不要,是怕我以后再有事求您把?”
常公公笑了:“你要这么说,我可得收下了。”
“百草厅那边我还做不了主,只有一半儿股份,只要有一天全盘回来,我照样给您一大股。”
“越说越没道理,我这是坐享其成了。”
“您这是应得应份!”
“快把百事厅全盘回来,别叫那帮小子在里头瞎搅和了!”
“那您可得给我撑腰!要想盘回老号,有个办法最快!”
“说说我听听。”
“必得请内务府把‘宫廷供奉’赏给我。”
“百草厅有了‘宫廷供奉’不是更威风了吗?”
“不给百草厅,给‘南记’。”
常公公愣了,两眼瞪着白文氏半天没转过弯儿来。
白文氏:“您琢磨琢磨,百草厅还有好日子过吗?”
常公公恍然大悟:“二奶奶,这手够狠了!过瘾!过瘾!我得帮你把这出戏唱圆满了,宫廷供奉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您撑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白文氏兴奋地站起,忽觉肚子一痛。
“怎么了?”
“我有点不得劲儿,我得走了。”
“今儿不能走,我在‘砂锅居’要了白肉,贴秋膘儿!”
“不行,今儿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怎么了这是,环儿,快送送!”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宝坐马车上,白文氏走来突然趴到车帮上,两手捂着肚子,脑门沁出冷汗。
狗定回头见她疼得直不起腰来,连忙跳下车搀扶:“坏了!要生了吧?”
白文氏勉强上了车,躺到里面;狗宝放下车帘,白文氏急迫地:“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
“早说过,什么模样儿了、还满世界乱跑!”狗宝忙甩了一鞭;马车跑起来了。
过了片刻,听不见动静,狗宝正暗自疑惑,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狗宝大惊失色:“妈地!生到车上了!”忙扬手挥鞭,马车飞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婴儿啼哭声中,雅萍手拿红布条儿挂在门侧:“多悬呐!亏了没出事儿!”
景琦跑来要进屋,被雅萍拦住。景琦吵着要看看小妹妹,弯腰想钻进去,被雅萍一把拉住。
“连我的话也都不听了?”
“就着一眼!”景琦求道。
“一眼也不成!”雅萍进屋关上了门。
丫头、接生婆走了出去,雅萍忙将衣服、手巾、洁子布几把扔到大木盆里,凑上炕头看刚降生的孩子:“臭丫头,臭丫头!命真大!生到车上了……”忽然间笑脸地变哭脸儿,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又想你那个丫头了吧?”白文氏理解地说道。话音儿才落,景琦忽然进来。
“嘿,谁让你进来的?”雅萍回过神儿来。
“我要看看小妹妹。”景琦探着头道。
白文氏道:“叫他看吧!”雅萍不好再撵他出去,白文氏接着刚才的话,“等我出了月子,我陪着你去看。”
“他不让见!”雅萍委屈地说。
白文氏:“凭什么?自己的闺女不让见,我陪你去,看他关少沂能把你怎么着?!”
雅萍站起:“我去回老太太一声,给这丫头起个名儿。”
白宅大门口。
又是一个冬天,北风呼号,街上行人稀少。
卖冻豆腐的挑着挑子走过吆喝着:“大块儿的冻豆腐!”
比这叱喝声更大的,是从天津来的头儿、老球和秉宽的争吵声。
头儿:“白三爷是不是住这儿?”
秉宽:“没错!”
头儿:“叫他出来!”
秉宽:“他不在家!”
头儿:“我都来三趟了,哪(怎)么趟趟不在家?”
老球:“存心躲着我们是不是?”
颖宇记偷偷儿溜到影壁后面探头看。
秉宽:“他在家能不出来么?”
头儿:“他今儿回不回家?”
秉宽:“那当然回来了。”
头儿:“那好,我们不走了,就坐这儿等了,你们家管饭啊!”
颖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厅。
三房院北屋厅。
颖宇慌张进门,随手赶紧关上,怔怔地四下望着。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怎么了?吓成这样儿?”
颖宇:“天津赌局的又要债来了。”
“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债,你怎么跟做贼的似的。”
“你懂什么?跟这帮混混儿没法儿讲理,要钱不要命!”
“叫他们找贵武!”
“能找到贵武我还躲什么!这个王八蛋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怎么办呐?”
“我哪儿有辙呀!”
“南记”配药房门口。
白文氏正指挥伙计们把药料搬进配药房,颖轩站在门口看着,最后一个伙计出门,颖轩走过去关上门,白文氏将门锁上,回头吩咐伙计:“你们都去吧!”又隔门嘱咐颖轩:“配完了药叫我一声。”
胡总管走来:“二奶奶,天津来两人找三爷要债,撞在门口不走。”
“叫他们找三爷!”白文氏坐到伙计端来的一把椅子上。
胡总管:“三爷躲着不敢出来,这不是个事儿啊,那两人来头不善!”
白文氏:“去看看!”
白宅大门道。
白文氏上下打量着头儿:“你们找三爷?”
头儿:“三爷欠我们的账。”
“欠多少?”
“三千三百两!”
“有字据么?”
头儿拿出字据给白文氏:“有!”
白文氏看了看:“这不是字据!”
头儿:“武贝勒叫我们找三爷。”
白文氏:“这银子不能给!”
头儿:“您是他嘛人?您做不了主,我们还是找三爷!”
老球插话道:“三爷不给也行!一条腿一千两,外加一双眼珠子,出了人命我们有人儿陪着死!”
白文氏冷冷地看着二人。
老球:“看嘛?说到做到,他还跑得出这院儿去?!”
“胡总管!到账房给他们提傻子,这字据我留下了!”
白文氏说华转身向院里走去。
“南记”配药房外。
颖轩在门里用力拍门大叫:“开门!开门!”
白文氏匆忙跑过来:“来啦!来啦!”忙开了锁,让颖轩走出。
颖轩:“怎么回事儿?把我锁起来你跑了?”
白文氏:“有点儿事儿!配完了?”
“完了!”
“快去叫伙计们搬药。”白文氏推着颖轩道。颖轩刚离去,颖宇背着手慢慢走来:“二嫂!独家配药秘不外传,还是祖传的规矩!”
“那当然。”白文氏拿出欠债条儿问:“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儿?”
颖宇:“我可告诉你二嫂,我就是来跟您说这事儿,这银子您别找我要,这是贵武的赌债,你干吗替他还!”
白文氏:“我就知道我这好人儿当不成。”
“二嫂,你够明的,拿一大把当票儿给我看,转眼你又承办了‘南记’,你这银子从哪儿变出来的?”
“不是分了家了吗,你管得着吗?”
“是是!是管不着,可老铺的老匾是祖传的,这我该管得着吧?”
“你想怎么着吧!”白文氏坐到了椅子上。
“我坐哪儿?”
“自己搬把椅子去。”
颖宇晃悠了一下:“还是站在这儿说吧,东家坐着。我穷光蛋站着,不过拿老匾入股,该有我一份儿吧。”
“有你一份儿!”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我也没跟你闹着玩儿啊!不信去查查红头账本儿!”
“我怎么觉得你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啊!就这么痛快?痛快得我都不敢信!”
“你要嫌痛快了,我就给你立个规矩,你要不依,那咱们可就不那么痛快了!”
“您说,我没那找不痛快的瘾!”
“你拿三股,可老铺的一切经营你不能插手,‘南记’与你无关!”
“你一人地拿七股?”
“大房头拿四股。”
颖宇心服口服:“二嫂,我从心眼儿里服你!我过去净跟你犯混,用我们洋教的说法儿,你宽恕了我,我这么难的时候你拉了我一把,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一笔写不出俩白字儿,你呀,别光窝里斗,有什么出息?!”
“我知道,二嫂,刚才你还赌债的从我息里边儿扣。我找贵武那兔崽子去,我要叫他大口大口地吐黄水儿。”
范记茶馆单间。
范掌柜送上茶给胡总管:“您不是急着要找一位教书的先生吗?”
“是啊!”
“我给您找了一位。”
胡总管斜了范掌柜一眼:“你跟人家说明白了吗?”
“说明白了。”
“知道教谁吗?”
“不就是七少爷景琦吗?人家愿意。”
“大概没跟人家说景琦的禀性吧?”
“说了。”
“他还愿意?”
“愿意!”
“他要多少银子?”
“人家不指这个活着,论学问是国子监的监生,论功夫是神机营的武师,论什么都是一等一的。”
胡总管来了精神:“有这种人?”
范掌柜:“我能蒙您么?”
“我是怕了,我都快上吊了,找了够二十几垃,没一个乐意的。再找不着,二奶奶就把我辞了。”
“放心,这位季先生准行。”
“行,明儿请过来先见见一奶奶。”
白宅。
胡总营陪季宗布走进大门,路过门房,季向里一看不禁站住了。
门房里景琦、景双、景武、景泗、景怡、景陆正围着火炭盆烤白薯。景琦伸手翻着自己那块白薯道:“六儿,你那块还不翻翻,烟了啊!”
景陆:“我怕烫着手。”
景琦故意把自己那块用手翻来拥去:“真没出息,这怎么会烫着!”
季宗布和胡总管津津有味地望着。
景陆怯生生地伸手翻白薯,一下子烫着了,忙缩回手哭了。
景琦不满地:“怎么了?怎么了?”
景怡:“你也是,你就不会替他翻翻。”
景琦:“烫一下也不至于哭,没出息!”
景陆急了:“敢情没烫着你!”
“烫着我怎么了?”景琦忽然捋开袖子露出了胳膊,又拿起火筷子夹了一小块儿红炭放在胳膊上。孩子们吓得大叫。
胡总管大惊,想进屋,被季宗布一把拉住。两人不眨眼地看着屋里,只见景琦一直让那炭块儿在胳膊上冒烟,直到不冒了,他才用手一下子将炭掸掉,满不在乎地:“我怎么了?我这不是肉长的?”
胡总管拉季宗布往里走:“您看见了吗,整个儿一个混不论!就是这位爷!”
季宗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胡总管走向敞厅。
白文氏早就在敞厅迎候,几句寒暄后,白文氏诚恳地道:“无论如何请您多费心。”
季宗布笑笑:“我看这孩子挺好的。”
白文氏奇怪:“您见过了。”
胡总管忙道:“刚才在门房,季先生正好看见景琦弄块烧了的炭,放到胳膊上。”
白文氏一惊:“这还了得,去叫他来!”胡总管忙走去。
季宗布:“我看这孩子不错。我小时候比他淘!”
“瞧您说的。”
“孩子得管,可别管傻了,听话的不一定是好孩子,不听话的长大了未必没出息。”
“反正把孩子交给您了。”
“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我就要说一句没有分寸的活了,您别见怪。”
“不都是为了孩子么,您尽管税。我就怕万一这孩子……胡闹……跟以前几位先生一样,您也要辞馆不干了。”
季宗布笑了笑:“这不会,我只求二奶奶一件亭,不管我怎么管这孩子,您都不能拦着。”
白文氏痛决地:“那是一定的!我答应!”
胡总管带景琦走进敞厅,白文氏冲着景琦:“过来,给季先生磕头。”景琦一见季宗布便愣住了,越看越眼熟。
白文氏催道:“怎么了,磕呀!”
景琦这才心不在焉地跪地磕头。
季宗布:“起来吧!”
敞厅东偏厅学馆。
景琦故技重演,踩在凳子上将盛着墨汁的墨盒盖放在门上。孩子们兴奋地看着。
景武大叫:“先生来了!”孩子们奔向座位,景琦跳下,放好凳子跑回。
季宗布拿着一个小布包,夹着一棍枣木板走来。
景琦和孩子们都紧张地望着屋门。季完布走到门口没推门,却透过门缝向里看,见孩子们目光不时上扬,登时明白了什么,站在门外叫道:“景琦!你出来!”
景琦犹豫着走到门口不走了。季宗布仍叫着:“出来。”见景琦依然不动,季宗布突然用脚一踢门,门猛地开了,墨盒落下,洒了景琦一脸一身墨。
孩子们大叫。满脸墨的景琦还没反应过来.呆呆愣着。季宗布道:“回去坐好。”景琦没动。季宗布厉声地:“回去坐好!”景琦转身回去坐到座位上,若有所思。
见景琦回到座位,跑来在门外看动静的秉宽,方才松了口气。
季宗布拿出了书:“今天学《庄子》,都把书打开。”
孩子们都打开了书,只有景琦没动。
季宗布:“景琦,把书打开!”
景琦仍不动。季宗布绕过桌子来到景琦桌前,用枣木板敲了敲桌子:“你听见没有?”景琦仍不理。
“把手伸出来!”景琦伸出了手,季宗市扬起板子刚要落下,景琦突然跃起抓住板子。季宗布毫无防备,忙用力攥住,景琦夺了两下夺不下,突然撒手从桌下抽出一把裁纸刀向季宗布的腿上猛刺,季宗布一侧身一反腕夺下刀,抓着景琦的胳膊顺势往上一提,景琦右臂脱臼了,立即不能再动,疼得直咬牙。
秉宽在门外吃惊地望着一切。
季宗布冷冷地看着咬牙忍耐着的景琦:“你认个错儿,我给你托上去!”
景琦不语也不哼。
季宗布问道:“疼吗?”景琦仍不语。孩子们吓傻了,战战兢兢地看着。
季宗布:“你说疼我就给你托上去。”
景琦满头是汗,咬牙忍受,硬是一声不吭。窗外的秉宽一直看着,见势不妙,转身跑开去。
二房院北屋厅。
秉宽气喘吁吁:“您还不快去看看!”
白文氏:“他敢跟先生动刀子,还不该打!”
秉宽:“打也得有个分寸,孩子她胳膊嫩腿儿的……万一伤筋动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颖轩:“这是请了个什么先生呀?不能由着他胡来呀!”
白文氏不说话了,不无担心地低下了头。
秉宽:“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没这种管法儿!”
颖轩:“我去看看!”
白文氏忙阻止:“等等!”思考着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门外走去,“还是我去吧。”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厅后门,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望着相跟于后的秉宽。
秉宽焦急地看着白文氏,白文氏忽然改变主意,转身一拐进了厨房院……
敞厅东偏厅学馆。
屋里只剩下季宗布和正活动着胳膊的景琦。季宗布已然给他接好了胳膊,见他仍不舒服,便问:“还疼么?”
景琦管自活动着胳膊,仍不说话,也不看季宗布,满脸的不服。
季宗布道:“去洗洗睑,跟我去吃饭。”
敞厅院外客厅。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场。季完布和景琦坐到桌前。秉宽满脸不快地站在一边。
季宗布:“不是说好了俩菜一汤么?”
秉宽有意讥讽地:“二奶奶说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亲自下厨敬您两个菜。”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秉宽,随即笑了。
秉宽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屋。
季宗布:“吃吧!”
景琦没动,两眼凶狠地望着季宗布。季宗布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只是漫不经意地不时瞥一眼景琦。
景琦仍死盯着季宗布。季宗布坦然地边吃边说:“你甭俩小眼儿吧嗒吧嗒地瞪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景琦终于说话了:“想什么?”
“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弄个什么招儿把我给治喽!告诉你,死了这个心!想治我?你还小点儿,来!”季宗布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有本事的,用手把我这个手指头撅折喽!”
景琦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
“真的。”
“两只手?”
“来吧!”季宗布一笑。景琦两只手齐上夹住季的食指:“我真撅了?”
季家布点点头,景琦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开始撅,使劲儿使得全身乱颤。
两只手撅一根食指,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钢柱纹丝不动。
景琦站起身拼尽全力终于无用,他一下子泄了气,惊异地望着季宗布。季宗布笑了笑接着吃饭。
景琦:“你神了!”
“那当然!这叫功夫,吃饭!”
“你教我功夫!”
“不教!”
“怎么了?”
“你得先念书。”
“那你怎么练功夫?”
“你以为我光会功夫?来。”季完布从布包里拿出《庄子》给景琦,“你随便翻开一篇。”
景琦好奇地翻开一篇。
“念头两个字。”
“物无,”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景琦真的听傻了。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季宗布滔滔不绝,抑扬顿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
景琦忍不住大叫:“你真神了!”
季宗布笑了:“怎么样?读好了书,教你功夫,吃饭!”
景琦突然地:“我想起你是谁来了?”
“谁?”
“我那年是你送我回来的。”
“嘘——不许乱说、吃饭!”
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此之后,景琦像换了个人。真个成了“师徒如父子”。季完布这先生也特利,并不死死把学生拴在学馆里。有时带景琦串花房,向他讲述花卉知识;有时带景琦逛大街,指着牌匾讲书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给景琦讲一大堆奇闻轶事儿。过没几天,景琦甚至天刚亮就起来绕着院子去踢腿去了……
这一切,都让秉宽感到怪异,他闹不明白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颖轩都在院里。秉宽对着两位主人,才张嘴,又吞吞吐吐起来。白文氏道:“甭管什么事儿,你说吧!”
秉宽提了提气:“念了没有几天书,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药汤、钻花房,天刚亮就起来踢上腿了,这样下去……”。
白文氏:“他这些日子淘气了没有?”
“没有。”
“打架设有?”
“没有。”
“欺侮兄弟们没有?”
“没有。”
“你还想怎么着?”
“我是怕……”
“我已经知道了,他爱怎么教就怎么教,这是开头就说好了的,以后谁再瞎嘀咕就给我撵出去,也有你!”
秉宽委屈地:“我是……”
白文氏:“你是好心,难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么?”
颖轩:“他现在念什么书呢?”
秉宽:“我也不懂,好像是《庄子》。”
颖轩:“哼哼!这位季先生不俗!”
景琦的变化,很让白方氏上心。便对颖宇念叨多对自己的孩子上点儿心。
颖宇正琢磨贵武的事儿,不耐烦地:“我自个的事儿还没结没完呢。”说罢窜出门,奔了范记茶馆。
范记茶馆单间。
颖宇对詹王府的车夫索大车说道:“我说老索,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
索大车:“不是我不说,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规矩,这事儿叫王书知道了,轻者丢饭碗,重者,小命儿没了。”
颖宇:“我又不会跟别人说……你想想,这俩孩子是武贝勒的亲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离,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这事儿是够损的,可武贝勒也不对呀!”
“他固然不对,毕竟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着不管?太没人性了吧?”
“唉!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了。”
颖宇掏出一包银子送给索大车:“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事情办成了,我必然还有一份厚意。这可是积德修好的事儿!”
“那这银子我更不敢要了,嫌人家这种钱还是人么?”
“是!是!索大哥这句话,一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颖宇又收回了银子。
“这样吧,当初这俩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来,詹王府这碗饭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来世吧。”索大车下了决心。
郊区。去黄各庄的土路上。
索大车赶车,颖宇坐车上,马车扬起一道灰尘,渐渐远去……
黄各庄黄老汉家。
黄老汉一脸委屈:“当初是送来俩孩子,可我养不起呀!”
颖宇:“少废话,你弄哪儿去了吧?”
黄老汉:“卖了!”
颖宇:“卖了?卖给谁啦?”
黄老汉:“过路的人贩子。”
颖宇:“嘿——你可真行,这还没地儿找去啦,算了吧,我先把这丫头带走!”
黄老汉:“哎,怎么说带走就带走呢?”
颖宇:“我可告诉你,这孩子的妈,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詹天府的大格格,你惹得起么?”
黄老汉:“惹不起。可这十来年儿,我们养这孩子不易,花了不少钱……”
“你不……”刚说俩字,颖宇听到门响,忙回头,只见一个十来岁样儿的小姑娘吃力地挑着两桶水进来,边向缸里倒水边说:“爸,门口有辆马车。”
颖宇死盯着小姑娘。黄老汉忙吩咐孩子去喂猪,小姑娘看了一眼颖宇出了门。
颖宇接道。“我还告诉你,少提钱的事儿!我没叫你赔儿子,就算便宜了你,儿子是我的,你卖了多少银子应该还我!赶紧把儿子给我找回来,要不然我要你的老命儿!”
郊区回京城的土路上。
马车在土路上行进。颖宇看着孩子问:“你叫什么?”
孩子:“黄春儿!”
颖宇:“你不姓黄,你知道吗?”
黄春一愣。
颖宇:“姓黄的不是你亲爹,你亲爹犯了事儿了,离京以前托我找你,照应你。”
黄春:“我亲爹是干啥的?”
颖宇:“你亲爹,嗬——可是个大官儿呀!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呀,等着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