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宅门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景琦趴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烧饼夹酱肉:“妈!这肉真香!”

颖轩和白文氏坐在桌旁,十分欣慰地望着儿子狠吞虎咽。

白文氏:“多新鲜呐!天福号的酱肘子!你说这孩子顶用了吧,他敢跟老三动手!”

颖轩:“你还夸他,这么小就敢动刀子,长大了还了得?!”‘白文氏:“他怎么不跟别人动刀子?!”

景琦忽然抬头看白文氏:“妈,你肚子大了,给我生个小弟弟吧?”

白文氏笑了:“你还什么都知道,给你生个小妹妹吧!”

颖轩嗔怪地:“你怎么跟孩子说这个!”

白文氏开心地笑了:“把这酱肉全吃了。告诉你,胡总管又新请了一位教馆的先生,这回你可得好好念书了,别弄得将来跟你爸爸似的,高不成低不就,一辈子窝窝囊囊。”

景琦不服地:“我爸爸怎么了,他是‘一生襟抱未曾开’!”

白文氏惊讶:“嗬——!听说你唐诗背了不少,正经功课怎么不好好学?”

景琦嘟囔着:“教馆的先生都好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似的,瞧着别扭。”

白文氏生气地:“胡说!你要是再敢把先生气走,我就把你轰出门儿,到大街上要饭去!听见没有?”

景琦老实了:“听见了!”

白宅敞厅东偏厅学馆。

景琦小心翼翼端着盛满了墨汁儿的墨盒盖儿,走到门口,上了一张小凳子,一个孩子轻轻扶着门。景琦将墨盒盖儿搭在门框与门桅之间,门虚掩着,景琦轻轻松了手,跳下了凳子。

十几个孩子新奇而兴奋地看着。只有景怡似无所见,一个人在后排座上看书。

趴在窗子上向外看的景武发现先生来了,叫道:“先生来了!”孩子们慌忙跑回座位。

景琦把凳子搬到一边,慌忙跑回自己座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下早备好的一盆清水,又坏笑着伸头望窗外。

韦先生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缓缓走来,刚推门,就被落下的墨盒盖儿洒了一身墨汁儿,他狼狈地扎撒着双手,不知所措……

孩子们拍桌子鼓掌大笑大叫,景琦忙从桌下端起睑盆走到韦先生面前说:“请先生快洗洗吧!”

韦先生一口南方口音怒道:“这是谁干的?啊?!谁干的?!”

景陆:“白景琦!”

“我去告诉二大妈!”景武说着就向门口跑,却被景琦一把揪住,脚下使了个绊儿又将景武按到地下。

“我叫你去告!我叫你去告!”景琦用手沾了一下地下的墨汁儿,在景武脸上乱涂起来。景武立即成了个大花脸。孩子们围上来乱喊乱叫,不知谁又将一盆水倒在二人身上……

韦先生气急败坏,一跺脚离开了。

白宅大门道。

韦先生拉着自己的衣服气愤地叫胡总管看:“太没有家教!太没有家教!”

胡总管十分客气:“实在对不起,这孩子实在是太难管了,没少挨打!”

韦先生:“太出圈儿了嘛!你看,为了今天开馆,我特意换了一套新长袍马褂,在天成号定做的,你看你看!……”

胡总管劝解着:“消消气消消气!先生换上找那一套。”

韦先生:“算了吧!这样的小无赖我是教不了的!教不了!”

胡总管:“别别,您先屋里坐,我去请二奶奶!”

韦先生:“不要请了,请什么请?!我认倒霉好了!再会,再会!”

胡总管忙拦住:“您不能这么走,您稍微坐一坐好不好!您……”

韦先生十分不客气地将他推到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总管急得直转磨:“哎呀!这下儿又麻烦了!”

白宅二房院。

院门被颖宇猛地踹开,颖宇左手拉着景琦,右手拉着满脸墨黑的景武,怒冲冲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白方氏、雅萍、胡总管和孩子们。颖宇大叫:“二奶奶,你出来!”

白文氏和颖轩忙开屋门走出来:“怎么了?……”白文氏立即发现了满脸黑的景武,惊诧地:“哟,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颖宇把景琦一推:“您这位琦少爷,又把教馆的先生气走了,还打我们小五,瞧瞧给抹的,成了窦尔墩了!”

白文氏转头审视地望着景琦,景琦却满不在乎地仰头望着。白文氏拉着脸问:“是真的吗?”

景琦老老实实地:“真的!”

“前些日子我怎么说的?你再气走了先生就怎么样?”

“赶出大门儿,去街上要饭。”

白文氏二话没说拉起景琦向外就走,直出院门。

颖宇等都莫名其妙,跟着追了出去。

白宅大门口。

白文氏把景琦拉到大门口,使劲儿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狠狠地:“要饭去吧你!”

被推出去的景琦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望着白文氏。白文氏满面怒容,但显然是在等着景琦求饶。景琦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并无求饶的意思。白文氏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喝一声:“关上大门!”

秉宽上前将大门关上,插好。白文氏忿忿地转身向回走去。

颖宇等惊愣地望着:“得!这下老实了。”

被扔在街上的景琦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灰溜溜地转过身望着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一个卖半空儿的挎着篮子走过,哈喝着:“半空儿——多给!”接着过来一个要饭的老头儿,拄着棍儿向行人乞讨:“赏俩吧,老爷!”

景琦不知该干什么,无聊地坐到了台阶上。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坐在桌旁抽抽噎噎地用手绢擦着眼泪。颖轩低头踱步,不知说什么才好。

雅萍拧了一把湿毛巾,到白文氏身边:“你怀着月子呢,可不能这么动气。”

白文氏:“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你们看看谁管得了,这孩子我白送他!”

颖轩两眼望地缓缓踱步,似是自言自语:“谁敢要他?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雅萍:“你别火上浇油了!快把孩子叫回来,管教管教就行了。”

白文氏又来了火儿:“谁也不许理他!叫他饿死在外边儿。”

雅萍:“那可不成,吓唬吓唬就行了,我去叫他来认个错儿!”

白文氏:“他?!你可太小瞧他了,他会认错儿?!”

颖轩忿忿地:“打死他都不知道吭一声!”

“打也好,管也好,总不能推出门外不管呐,不成了野孩子了?!”雅萍说着向门外走去。

白宅大门外。

景琦仍呆呆地坐在台阶上。门开了,雅萍出来看景琦,劝解道:“认个错儿供你妈一乐就完了。”景琦扭过头去望着别处不理。说着话儿秉宽也走了出来站在一边。

雅萍生气地:“我的话你都不听了。”雅萍又拉,却被景琦一晃肩膀甩开。

“你怎么这么拗呀!我不管你了啊!”景琦根本不理,雅萍气得站起身走了。

秉宽过来又拉景琦:“起来,我嘿儿喽着。”景琦两眼瞪着秉宽还是不理不动。

秉宽也气了:“活该你!你这儿坐着吧,我也不管你了,臭狗屎!”秉宽起身赌气地走了,回手将大门又关上。

景琦仍呆呆地坐着。卖半空儿的又吆喝着回来了:“小孩儿,买不买半空儿?”

天擦黑了,景琦仍呆坐着。门开了,秉宽端着一碗饭和菜到他身边蹲下:“快吃!别叫你妈看见!”景琦看了看秉宽仍不理。

“吃啊!我偷偷拿出来的,不饿呀你?”

一行人走过门口,景琦忽然跳下台阶跪在了地上:“赏俩吧,老爷!”

“你这是干什么?”秉宽大惊。

行人好奇地站住了,景琦一本正经地:“可怜可怜吧,赏俩大子儿吧!”

秉宽急了:“起来起来,这不像话!”

景琦:“我妈叫我要饭的,我听我妈的;赏俩吧,老爷。”

行人居然掏出俩大子儿扔地上。气得秉宽直拍大腿:“去去!起什么哄,这是我们家少爷!”

景琦:“谢谢老爷!”

“跪这儿干什么?……”刚出大门的胡总管甚是诧异。

秉宽:“您看您看,这不胡闹么?!”

见又有两个行人路过,景琦又来了劲儿:“可怜可怜没人管的孩子吧,老爷,太太!”

胡总管惊慌回身向院里跑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卧室。晚上。

白文氏盘腿坐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碗汤面,雅萍站在一旁劝着:“吃两口吧好不好,一天不吃饭还行?!”

白文氏:“吃不下。”

“你跟这孩子还真动气?!快吃,面都坨了。”

“真吃不下,心里堵得慌,去把他叫回来吧!”

“这就对了,你先吃,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还受不了呢!”

“这个孩子够我受的了,再生一个,我真活不了几天了。”

雅萍刚往出走,胡总管慌慌张张进来了:“二奶奶您快瞧瞧去吧,景琦他……”

白文氏一惊:“他怎么了?出事了?”

胡总管:“事儿倒没出,他……他跪在街上要饭呢!满嘴老爷太太的混叫!”

白文氏大怒,一下子下了炕、站起来要走,忽然又停住了,垂头丧气地又坐到炕沿儿上:“姑奶奶你说,他是人么?啊?这不存心捣乱啊?!”。

雅萍:“这是太气人了,我叫他去!”

“别去!我……我……”白文氏东张西望寻找什么,忽然抄起扫炕笤帚站了起来,愣了一会儿,又把笤帚狠狠往地下一扔,坐到炕上哭起来:“我可真是没法儿活了。”

雅萍忙劝:“别哭,别哭,伤了身子。”

胡总管道:“我去叫他回来!”

“不许叫!今儿谁要把他放进来我就跟他没完,叫他上外边儿要饭去吧,这孩子我不要啦!”说罢又哭起来。

白宅大门口。夜。

景琦仍跪着,劳边围了四五个行人,秉宽束手无策呆呆地站着。

景琦:“积德修好吧,老爷太太。”

颖宇从大门走出,奇怪地上前一看,吃了一惊:“景琦,干吗呐?”

景琦:“我妈叫我到街上要饭。”

“嘿——好小子,这事你倒真听话!”颖宇转而轰围观的人:“去去去,有什么可看的。”

围观的人说笑着四散,颖宇点着景琦的脑门儿:“你说你今儿闹的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景琦扭头不理。颖宇道:“回去吧,跟你妈说,我叫你回去的。”

景琦仍不理。颖宇想了想:“要不跟我玩儿去吧!”

“上哪儿?”

“三叔带你去个好地方。”

景琦来了精神:“好玩儿么?”一下子站了起来。秉宽关注地望着。

“当然好玩儿啦!告诉你,最疼你的还是你三权,走吧!”颖宇推着景琦的肩走去。

秉宽追上问道:“三爷,您带他上哪儿啊?”

颖宇瞪着白眼,斥责道,“你少问!”扭脸儿带景琦离去。

秉宽不放心地看着,急忙往大门里跑,忽又站住想了想,返身尾随二人而去。

八大胡同春香院门口。夜。

景琦看了看“春香点”幌子招牌,随颖宇走过去,里面立即传出“大茶壶”的喊声:“接客——!三爷来啦——!”

秉宽匆匆走来,到门口看了看。转身往回跑去……

白宅二房院。

听到秉宽呼哧带喘的禀报,白文氏一下子从炕上跳下,钻了被窝儿的颖轩也坐了起来。

白文氏:“谁说的?”

秉宽:“我亲眼看见的。我不放心才偷偷跟了去的。”

白文氏抓了件衣服往外就走:“叫马号备车!”颖轩叹着气连连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春香院客房。

三个妓女围着颖宇在调笑。景琦坐在靠隔扇的椅子上傻呵呵地看着。

“花儿,过来,叫三爷香一个。”花儿忙把脸凑到颖宇面前,颖宇在花儿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几个人一阵大笑。

景琦也跟着开心地大笑。

颖宇:“花儿,你去暗暗那位小少爷。”

花儿惊讶地:“他,他懂什么,他会吗?”几个人又一阵大笑。

颖宇:“快去!景琦,叫花儿姐给你嗑瓜子儿吃!”

景琦微笑着,花儿用小手绢儿托着瓜子儿走到景琦身边坐下。

花儿:“你嗑瓜子儿给我吃吧。”景琦抓了一把瓜子儿……

春香院。

白文氏、胡总管和秉宽冲进院内,“大茶壶”忙迎上:“接客——里边儿——”,“请”字未出口便觉不对劲儿,忙上前拦住:“哎哎,这位堂客?……”胡总管、秉宽把他推到一边儿,解释着来意。

白文氏大步走进……

客房里。花儿搂着景琦的肩:“”来来,搁我嘴里。“景琦将嗑出的瓜子仁儿放进她嘴里……

白文氏猛推门进屋,正搂着妓女胡闹的颖宇闻声回头,大吃一惊。景琦也呆愣住了。

白文氏愤怒地望着景琦,颖宇忙站起:“哟,二嫂,怎么来了?”

白文氏没有理睬,快步走到景琦前,突然抬手猛抽了景琦一个耳光,瓜子儿乱飞,花儿吓得忙窜到了一边儿。

“滚出去!”白文氏怒吼,景琦撒腿跑了出去。

颖宇心虚地望着。白文氏回头质问道:“谁叫你带他上这种地方?!”

颖宇强作镇静:“怎么了?我们老爷们儿的事,你少管!”

“我就要管!”突然,白文氏论圆了胳膊,啪!又扇了颖宇一个大耳光。妓女们吓得忙往后退。

颖宇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敢打我?!”

白文氏吼道:“打的就是你!”

颖宇卷着袖子上前:“没了王法了!我今儿——”

白文氏突然抽出一把剪刀指若颖宇:“你敢往前来,我就捅了你!”

颖宇含糊了:“干什么?你别在这儿闹行不行,有话回家去说?!”

白文氏愤愤转身而去。

颖宇摸着脸骂道:“这娘儿们,真他妈野!”

春香院门口。

白文氏走到马车前向里看,只见景琦已缩在车厢角落里,满面惶恐。

白文氏上了车:“回家!”马车远去。胡总管、秉宽在后面紧跟着。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景琦跪在屋中间儿。

他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两眼如何努力也睁不开。

卧室中,颖轩趴在被窝儿里抽着烟。白文氏喝完一碗银耳羹将碗交给丫头,丫头拿碗走了出去。

颖轩劝道:“行了,叫他睡吧,折腾一天一宿了。”

白文氏:“不行,叫他跪着,以后我管孩子你少插嘴。”

“我才不管呢!”

“就因为你不管才把孩子惯成这样!”

“你倒是叫我管还是不叫我管?”

外屋,景琦一个瞌题没控制住,身于一歪倒在地上,自己吓醒了。

白文氏撩帘向外一看喝道:“跪好喽!”

景琦忙爬了起来,又直直跪在地上。

百事厅公事房。

常公公坐在椅子上,用脚尖踢着一个长方大提笼,里面装着各种丸药,旁边恭恭敬敬站着神色紧张的董大兴、颖宇和武贝勒。

常公公板着脸:“这就是你们百草厅的药?和以前怎么比?过去的丸药放三年还是新鲜的,你们这倒好,不到一个月硬得能把人的牙硌崩喽!”

董大兴:“是是!这不正想法子呢吗?!”

“还法子呢?乌鸡白凤龙得吃出渣子来了。”

“跟您说句实话吧,所有的秘方和原来柜上的老人儿全叫白家的人扣着呢,干着急,没辙呀!”

常公公斜眼看着颖宇:“你不就是白家的人么?”

颖宇:“是是!可不是我扣的,我是老三,当家的不是我。”

“是二奶奶吗?”

“是,请宫里下道令,让二奶奶交出来吧!”

“哎?你是白家的人,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呀?”

“这不是为了宫里用药么,我不能光讲私情啊!”

“说得好听!我早知道了,你们内外勾结欺侮人家寡母孤儿,人家把自家的匾摘回去,你们还打人家。”

“没有的事儿啊,常公公,您……”董大兴和颖宇大惊失色。

“甭跟我这儿装孙子!你们要再不改,我就叫二奶奶接办百草厅!”

贵武急忙道:“常公公,这可使不得,您总得看詹王爷的面子,这里有詹家的股。”

“怎么着?想拿詹王爷压我?小子!这会儿不是同治爷的天下了,嫔主子也死了,詹王爷不大威风得起来了吧?打今儿起你们的宫廷供奉免了,预支的官银月底全部交回,少了一两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颖宇惊惶道:“常公公,高抬贵手……”

常公公看着颖宇和贵武:“”南记‘是你们二位开的?“

“是”

常公公站起身:“等着查封吧!连生了虫的甘草、发了霉的大黄,你们都敢用,魏大人已经上折儿告你们了。”

贵武和颖宇完全傻了。

饭庄单间。

董大兴、詹瑜、贵武、颖宇和四个股东围坐,桌上酒菜虽丰富,却没有人动,几个人乱哄哄地争论着。

贵武:“早听说二奶奶走了常公公的路子,你就是不放在心上。”

詹瑜:“我哪知道她这么神通广大!”

颖宇:“我跟你说了多少回,白家门儿里数二奶奶最阴!”

贵武:“你还老拿他当好人。”

四个股东也争得面红耳赤。

“别吵吵了行不行?说点儿正经的!”董大兴敲着桌子。见静下来,又道:“那天摘匾我就说不能摘,只要二奶奶入了股,那些老人们也回来了,秘方也有了,何至于有今天。”

一股东道:“那天可是你叫摘的!”

董大兴:“我那是跟你们赌气!你们那两眼儿光盯着那一股,就没想过这买卖怎么维持,你们有一个听我的么?”

另一股东道:“这回听你的还不行?”

董大兴:“晚了!这回得求人家了,求人家把匾挂回来,给人家一股人家还不一定干不干呢!”

又一股东道:“那就求人家去吧,有什么说的!”

“谁去?”董大兴说着看詹瑜。

詹瑜:“我不行。我们两家结着疙瘩呢!武贝勒……”

贵武忙插手:“我不行,我有难言之隐,我不能见二奶奶,我看三爷……”

颖宇:“我更不行了,我不能叫二奶奶知道有我的股儿。”大家都看董大兴。

董大兴:“我就知道还是练我一个人。丑话说前边儿,谈成谈不成,我别落埋怨!”

众人忙道:“不会!不会!”“哪能埋怨呢!”

“二奶奶是个难对付的角儿,谈成什么条件,全得由我做主!”董大兴言罢看着大家。

詹瑜等人应承着:“当然你拍板!”“你是掌柜的!”“还信不过你吗?”

颖宇道:“董掌柜,跟二奶奶说话得留神,惹急了她能大嘴巴抽你!”

董大兴讪笑着:“大概三爷叫她抽过吧?”

颖宇:“抽过?她敢!借她俩胆子!”

白宅敞厅。

魏大人面前桌上摆着纸、笔,董大兴、白文氏对坐着。

魏大人:“今儿我只是个中间人,做个见证,细目你们二位自己谈。”

董大兴:“只要把老匾挂回来,我们情愿让二奶奶入股。”

白文氏:“董掌柜大概知道这块匾的分量了吧!”

“正因为知道了才来求二奶奶,其实我早就知道。”

“那好,我要一半儿!”

“您是说,加过四股。”

“不是,加进八股。”

“把百草厅分成十六股,您占一半儿?”

“对!”

董大兴一下傻了眼:“这可是没法儿谈了,魏大人……”

魏大人忙摆手:“别问我,我只做个见证,你们二位谈。”

董大兴:“这我没法儿向东家们交代呀,您原来可说只进一股。”

白文氏:“现在不成了,您做主吧!”

“我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您今天就不会一个人来!”

董大兴知道厉害了:“对……我做得了主,可这太狠了!”

白文氏起身:“魏大人,就这样吧!胡总管,送客!”

董大兴慌了:“二奶奶,您得容我说话呀!”

“你说!”

“少点儿,比您原来说的翻一番,两股还不行么?”

“原来是我求你。今天是你求我,你这是走投无路了才求我,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等着,我有的是耐心,等到你再来求我,可就不是一半儿了,懂吗?”

董大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魏大人钦佩地望着白文氏。

白文氏:“老匾放在那儿也烂不了,我着什么急呀!”

董大兴:“二奶奶真是女中豪杰,我这七尺男儿甘拜下风,来吧,我按手印儿!”

白文氏:“恭喜了,董掌柜,你快跳出火坑了。”

二人都笑了,不过董掌柜是一种苦涩的干笑。

白家老号牌匾终于重悬在百草厅上。

“南记”前堂。

几天以后,颖宇乘马车路过他的“南记”字号,发现门面上着板儿未开门,顿生疑惑,连忙停车下来进去查看。

只见前堂临时搭了个木板床铺,正睡觉的伙计被惊醒,忙起身推:“哟.您回来了?”

颖宇奇怪地:“我上哪儿了?”

伙计:“您不是跟武贝勒去天津了么?”

“我去天津干什么?”颖宇越发诧异。

“哎?您怎么问我呀?武贝勒昨儿把柜上的现银全提走了,说跟您去天津开个新号,这儿保不住了,已经歇业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合着您什么都不知道?!武贝勒留我在这儿看摊,他说要找个好买主卖这铺面房!”

颖宇懊悔地扬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我他妈的我!好你个贵武,你吃人便不拉人屎!……他什么时候去的天津?”

“天一亮就走了!”

“贵武!你免崽子等着……”颖宇转身出门,到门口又转回头,“你在这儿盯着,我这就去天津,没我的话儿,这房子谁也不能卖!”说里转身出了门。

伙计好像还没睡醒:“这都什么烂七八糟的!”

药场。

高高的草药包下面跪着景武、景陆和四五个不知谁的孩子。

景琦高高盘腿坐在药包上,面前一个大碗里装着土,上插一根燃烧的蜡烛;旁边放着一摞黄纸和一个大空碗,景琦一丝不挂,全身贴满大赤金。只见他高声念道:“天灵灵,地灵灵,温世魔王要降生,玉皇大帝下了凡,降妖捉鬼显神能、”念罢,拿起几张纸烧着扔了下来。

六七个孩子好奇地抬起头看。

景琦叫着:“低头!不许抬头!看神仙,烂眼睛!”

孩子们忙又低下头时,景琦拿起大碗向里撒尿。

药场的几个伙计远远看见,议论着:“这太悬了,着了火可不得了!”

“叫他下来呀厂”这是二奶奶的老天,天生的混世魔王,谁也管不了。“

“不行,得跟二奶奶说一声!出了事谁担着?”一伙计转身走去。

景琦趴在药包上将一碗尿递给一个孩子:“我祈下圣水儿来了,一人喝一口,不许多喝,喝了它延年益寿。”

景陆喝了一口递给景武,景武喝了一日忙吐了出来:“什么圣水儿,这是尿!”

景琦厉声地:“胡说,诽谤佛祖,二世不得超生!”

白宅二房院北屋卧房。

白文氏正坐在炕沿上整理婴儿的小衣服。

颖轩:“快生了吧?”

“还得两个多月,盼着生个丫头,小子太淘了。”

“你悠着点儿别太累了,老铺盘回了一半儿,你先松口气吧!”

“松不得,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你往后也闲不住了,以后秘方配药,这最后一味药都得你亲自动手,我这可干不了。”

“这用不着你操心了……”

胡总管匆匆走进:“二奶奶,您去看看吧,景琦在药场玩儿火,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天不惹事,他就浑身难受。”白文氏站起。

药场。

景琦仍高叫着:“玉皇大帝下凡了,我就是玉皇大帝……”

“别吓唬他,哄着他下来就行了,别把药碰倒了。”和白文氏一同赶来的胡总管劝道。

白文氏:“景琦!下来!”

景琦:“干什么?”

白文氏:“下来!妈买好吃的回来了。”

孩子们都站了起来大叫:“二婶,景琦给我们喝尿!”

景琦一下子从药包上跳了下来,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许胡说!等着我,给你们拿好吃的来!”景琦说着来到白文氏身边。

白文氏拉起景琦的手:“走,回屋里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拉景琦进了门用力一推,回身将门关上插好。颖轩撩开里屋门帘探身出来看,着实吃了一惊,只见景琦一丝不挂的满身贴着大赤金箔。白文氏走到条案前拿起大鸡毛禅子,二话不说,转身就开始凶狠地抽打景琦,顿时金箔碎片满屋乱飞。

颖轩边看边咧嘴。景琦却一声不吭地忍受着。

屋外大人孩子们围了一大堆,雅萍拼命地敲着门,胡总管、秉宽急得乱转。

孩子们趴门趴窗地乱着。

雅萍大叫:“开门!别打了!打两下就行了。”

屋内,景琦已低着头靠着隔扇坐到了地上。白文氏也没了力气,又打了两下,筋疲力尽地把禅子扔到地下,坐到了椅子上。碎金箔纸飘飘落下。

白文氏喘着气,喝叫景琦站起来,景琦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白文氏感到不对劲儿,赶忙上前推摇:“景琦!景琦!”

景琦垂着头不动,昏了过去。白文氏大叫:“景琦呀——”

颖轩慢慢走到门前开了门。雅萍冲进来,忙把白文氏扶起,随后进来的秉宽抱起景琦,大步向门外走去,孩子们跟着跑……

雅萍扶白文氏坐到椅子上,白文氏哭了起来。雅萍也流着泪怨着:“打得太狠了,打得太狠了。”

白文氏:“我也不想打这么狠呐……他但分说句求饶的话,我也不打了……”

雅萍:“哪有这么打孩子的?!”

颖轩将湿毛巾递给白文氏,白文庆一见颖轩来了气:“你是死人呐,打成这样,也不过来拉着点儿!”

颖轩:“你说过,你管孩子不叫我插手!‘白文氏气得又哭:”他越不叫饶我越来气,他哪怕哭一声儿我也不打了。“

颖轩接道:“你不知道他生下就不会哭?”

“你别站这儿恶心我……唔……你的心太狠了,打成那样你都不说拉着点儿……唔……”白文氏哭得更伤心了。

颖轩:“哼!自己那么狠心还倒打一耙!”

白文氏忽然停住了哭:“胡总管!”

胡总管忙应道:“二奶奶!”

白文氏:“你得给我找个厉害的先生来,好好管管景琦!”

胡总营为难地:“找了,我找了,可是——可——听说是教景琦没一个人敢来!”

“咱们多给银子。”

“有位先生说给个金山都不来,还想多活两年呢!”

白文氏狠狠地:“再找!找个厉害的!打死他都不用偿命!你要找不来,我就把你辞了!”

胡总管满面难色地望着雅萍。

雅萍劝道:“别着急,慢慢找,你挤兑胡总管干什么?”

南记白家老号。

门上贴着封条。墙上贴着一张大告示:“奉九门提督令,自即日起查封南记老字号,由都院监办招商,凡欲承办者,请到都院面议。”

天津赌局。

颖宇走进挂着“宝胜赌局”牌匾的大门。刚进院子,就有个大胖子老球从廊子上走过来。

“找谁你老?”一口天津话。

颖宇问:“请问有位北京的贵武,武贝勒来过这儿么?”

老球:“北京‘南记白家老号’的东家?”

“对对对,可找着了,我找了好几天了。”

“你是他什么人产”好朋友,铁杆儿的好朋友,颖宇。“

“白家老号有位白三爷认识么?”

“不才就是我!”

“头儿!白三爷来了!”老球扭头大叫。

应声从北屋门角走出己个彪形大汉,为首的头儿道:“好嘛!挺守信用,白三爷送银子来了,拿来吧!”

颖宇诧异:“银子?什么银子?”

“那么回事?!他把银子赌光了还欠一屁股债,说叫我们找白三爷要,你不是白三爷么?”

头儿走到颖宇前。

颖宇:“是啊!”

老球:“是贵武的铁杆儿朋友?”

颖宇:“没错儿!”

头儿:“那就对了,拿银子吧!”

颖宇:“什么对了?他赌输了,凭什么找我要银子?”

头儿:“他说他的银子都存在你那儿了。”

颖宇:“放他妈屁!我的银子全叫他郑跑了!”

头儿:“你们俩的事儿我管不着,拿银子吧你老!”

颖宇:“合着我找上门儿挨坑来了?!我得找他算账去。”

老球一横拦住了去路:“哪儿去!把银子放下再走!”

颖宇:“讲理不讲你们?!”

老球突然上前,一把揪住颖宇的前胸衣服,将他顶在墙上:“欠债不还你还有理?今此你还想出这门儿吗?厂几个大汉也围了上来.颖字惊恐万状地望着。

头儿:“要命还是要银子?”

颖宇大叫:“我冤枉!冤枉!你们不能光听一面之词,这样好不好?咱们把贵武找来当面说清楚,你们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老球松开了手。

头儿:“他回北京了,他说他是詹王爷的贝勒爷,西太后明儿要召见他。”

颖宇愤怒地:“啊呸!西太后知道他这个碎催啊!这个下三滥!”

头儿:“你找去吧!找不着他,我们还跟你去要!”

颖宇垂头丧气:“我他妈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头儿:“你走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颖宇:“找着贵武我把他带来,三头对证,我要是该给银子不给,你们把我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