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敞厅。
安福与白文氏正在谈话。
安福:“王爷实实在在挺后悔的,特别是您上回亲自送去马车,叫那个不懂事的车老四给砸了,根本不是王爷的意以”
白文氏:“所以我并没有怨王爷。”
“王爷说,这事儿他也闹不明白了,究竟七错八错,错到哪儿了?”
“要说错,先得说你们王爷的不是。”
安福顺从地应着:“是,是!”
“二爷号出了喜脉,可他并不知道你们大格格的底细,何至于就杀了马,砸了车?!”
“是,是,太莽撞了。”
“要说我们老爷子也有不是,把事情讲明白就行了,结果弄得你们家破人走,搁着谁也忍不下这口气。”
“二奶奶说的是,要都这么想,就没这些烂事儿了。”
“我总觉得一个人一个家立在这世上,谁也离不开谁,这不,你们府上又用得着我们大爷了。”
安福听着,不住地点头。
“大爷一辈子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倒落了个秋后问斩……即便这样,我去求大爷,大爷也不会不答应。”
安福忙站了起来:“那我这先谢谢您了,老福晋病得不轻,她就认准了大爷了……”
“安福!”猛然间从外面传来一声大吼。白文氏和安福扭睑儿一看,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影壁前面站着秉宽、狗宝、陈三儿、胡总管、四五个仆人和景怡、景琦等孩子们。颖宇怒冲冲地交了过来,冲进微厅指着安福大骂:“安福,你个狗娘养的,你们害得我们家被人亡,还腆着脸来求我们大爷看病?!”
安福吓傻了:“三节、三爷……”
白文氏忙上前拦:“老三,有话好好说。”
颖宇更火了:“我没你那么好说话!安福!你给我滚出去!”
安福可怜巴巴地:“二奶奶您瞧……”
“老三,不许这么无礼,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办!”白文氏正色道。
颖宇根本不理睬,看都不看一眼白文氏。管自大叫:“安福!你滚不滚?!”
白文氏急了:“老三,回屋里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颖宇大怒,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白文氏,你少来这一套!少跟我摆你那副当家的样儿!实话告诉你吧,你当不了我三爷的家!”
白文氏一愣,没想到他会当着外人犯混。
颖宇蹦着高地大吼道:“安福!你们王府倚仗着是皇亲国戚就敢这么欺负人?!我和你们詹王府的仇不共载天!你滚!”
白文氏也急了:“老三!你有完没完!”
安福哀求地:“三爷,我这不是赔礼来了么……”
颖宇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安福的胳膊:“你还叫我动手啊。你?!”说着猛地一拉,“滚!”安福踉阻跄跄地被拉出了敞厅。
白文氏怒声大叫道:“不许动手儿!”
安福回过头委曲求全地说道:“三爷,听我说,我们是有不对的地方……”
颖宇不容安报说话,上前又推,恶狠狠地:“少罗成吧你!”
安福死赖着不走:“三爷,三爷!”白文氏忙上前把颖宇拉开:“老三,把话说明白了,再叫安总管走也不迟!”
颖宇:“不听!一句也不听,你走不走?啊?!”
安福求助地望着白文氏,三个人僵持着。白文氏忽然地:“安总管,走,到我院里去。”
见安福要跟着白文氏走,颖宇急了,大声招呼秉宽。秉宽和影壁前一大堆人一直在注意着敞厅里的动静,听到叫他,答应着跑出来:“在这儿呐!”
颖宇浑身颤抖地怒吼道:“去!把他的马车砸喽!把他的马给我宰喽!”
秉宽等人大吼一声:“啊!”
白文氏、安福一惊。安福大声叫道:“二奶奶!——”
白文氏高喊一声“老三,使不得!——”二人拔脚奔向门外……
秉宽等人兴奋不已,各自寻找砸车的工具,门闩、斧头、铁棍、菜刀……个个大叫着:“砸三八蛋!”“今儿个大报仇哇!”……
景琦也抄起一根木棍,兴奋地转来转去:“砸车了嘿!砸车了哩!”
白宅大门口。
门口对面的墙壁前停着安福的马车,赶车的老索坐在车上,手里拿个香瓜悠闲地吃着,听到喊声忙向大门方向看。只见秉宽举着菜刀,带着手持各种家伙的人们冲了出来:“宰了狗日的!”“砸呀!”……吓得老索把香瓜一扔,跳下马车就跑。
秉宽多冲出了门口,景琦、景怡也举着棍子跑了出来。
老索躲得远远的,心惊胆战地回头看。
“站住!站住!”跑出来的白文氏不顾一切地冲到秉宽前面护住了车。秉宽等人不敢动了。
白文氏嗔怒地望着众人,秉宽等惧怕地望着二奶奶。
颖宇跑出站在台阶上怒目而视。
白文氏威严地:“干什么?都给我回去!”
颖宇站在台阶上大叫:“甭听她的,砸!”
白文氏厉声:“谁敢砸?!”
秉宽等人胆怯地放下了手。
安福跑到白文氏面前,满面歉意道:“二奶奶,真对不起,给您惹事儿了。”
颖宇冲下台阶,从一仆人手中夺过斧头,冲向马车:“我就敢砸!我他妈就敢砸!”
白文氏上前一步挡住:“老二,你今儿要想砸车,你先砸我!”
颖宇愣住了。安福为之一震。秉宽等人担心地望着。景琦傻傻呵呵地举着棍子,神情庄重地抬头道:“妈,砸不砸?”
白文氏突然扬手狠狠地打了景琦一个耳刮子:“滚回去!”景琦被打得摔了个跟头。狼狈爬起连窜带蹦地跑到大门口台阶上,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颖宇万分不解地望着白文氏。人们僵持着,在二奶奶威严下,终于有人向后退了。
颖宇痛心疾首地:“二嫂,大哥秋后就要向斩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大嫂自尽了,你知道不知道?!这都是谁弄的?都是他妈詹王府!二嫂……这深仇大恨你就全不放在心上么?他们害死了咱们的亲人,你怎么还护着他们呀!”
颖宇抬起手遮住眼目痛哭失声。白文氏痛苦地望着……又见人们在慢慢向前移动,白文氏回头对安福道:“安总管,你还不快走!”
“是,是!”安福慌忙转身拉马……
颖宇仍痛哭着,白文氏充满同情地望着。当传来马的嘶鸣声时,人们才扭头看到马车远去。
人们眼睁睁地呆望着,没有一个人动。只有景琦跑下台阶,拣起一块小砖头用力向马车南去的方向掷出去。
詹王府正厅。
詹王爷低头沉思着。
安福:“您没瞧那阵势,我今儿差点儿回不来了。”
詹天爷:“没想到白家出了这么个女人!”
安福。“现在白家就是二奶奶当家,他们老爷子身子骨不行了。”
詹王爷喃喃自语:“通情达理,以德报怨,可敬啊。有这么个人,白家就不会完。”
詹瑜:“老福晋刚刚醒过来,得赶快请大夫来。”
安福:“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呢?”
詹天爷站起身:“再去!”边说边指着詹瑜:“你去!再去白家!不管人家说什么,你全听着,告诉二奶奶,就说宫里边儿我都疏通好了,刑部大狱也打了招呼,今儿天一黑,就可以把大爷从狱里接出来。”
“可万一,他们家的老爷子要不答应呢?”詹瑜面有难色。
詹王爷充满敬意地:“有了这位二奶奶.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白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白萌堂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白文氏、颖轩、颖宇站在床前。
白萌堂:“那你说怎么好?”
白文氏:“只要他们有办法把大爷接出大狱,就给他们看病。”
颖宇:“凭什么?除非他们想法儿把我大哥的斩监候给救了。”
白萌堂微微一笑:“大白天说梦话,赦不了喽!”
颖宇理直气壮地:“那他们老福晋也甭想活,病死了活该!”
白文氏:“一码是一码!乘人之危的事不能做!”
“二奶奶说得对!治病救人是咱们这行儿的根本,不管有什么冤仇,也不能见死不救。”白萌堂正气凛然地道,“告诉老大答应他们,就说是我说的!”
颜宇不服气地哀求着:“爸,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我大哥大嫂死的冤呐!这仇就这么了了?!”
白萌堂沉着脸:“先给他们治病!等把她的病治好,再报仇也不晚!”
颖宇、白文氏、颖轩闻言一惊,面面相觑之际,胡总管跑了来说:“二奶奶,詹王府又来人了。”
白萌堂:“去吧!按刚才说的办!”
白文氏、颖轩忙退出,白萌堂又把颖宇叫住:“老三,你别去!”颖宇回头站住。
“给我站这儿,我有话说……”白萌堂坐直了身子,“你敢不听二奶奶的,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她下不了台,她连我的家都能当,怎么当不了你的家,狂得你……”
白宅敞厅。
詹瑜坐在白文氏对面执利甚恭。
詹瑜:“王爷还一个劲儿地夸奖您。”
白文氏道:“这倒不必,王爷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儿,先设身处地的替对家想想就行了。我们老爷子发了话了,只要你们能把大爷从狱里接出来,大爷一定过去给老福晋看病。”
詹瑜忙站起拱手致意:“谢谢白老爷和二奶奶,狱里的事,上下都疏通好了,天一黑就可以接出来,天亮以前送回大狱就成。”
白文氏:“詹大爷,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我只求一件事儿。”
“您说,您说。”詹瑜担心地望着。
白文氏:“秋后向斩已经无可更改了,我也不难为你们,我只想叫大爷临死之前再见见家里的人。今儿夜里,我要把全家大小带到你们王府门口,跟我们大爷见上最后一面,请跟押车的打个招呼。”
“行,这事地包在我身上了。”詹瑜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狱囚室。
颖园和白文氏隔着栅栏站着。
白文氏道:“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颖园低着头木然地:“那就去吧!咱们就是干这个的,治病救人嘛!”
白文氏:“我知道这事挺难为大哥的,给仇家治病……”
“别说这个,多积点儿德,到了阴间我少受点儿罪。”颖园打断了白文氏的话。
白文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大哥,我和詹家说好了,今儿夜里,我带着一家老小到詹王府门口,等你看病出来都见上一面。”
颖园抬起无神的双眼看着白文氏,神情淡漠:“不必了吧!何必呢,弄得怪难受的。”
“见个面儿吧!怕以后……”白文氏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颖园:“就叫我们大房头儿的来吧,看看老婆孩儿就行了,别惊动别的房头儿了。”
“大哥……我今儿个……不得不跟你说……”白文氏有些不敢抬头,吞吞吐吐:“本来想瞒着你,可事到如今……大哥,自从你问了斩监候那天……大嫂她……”
颖园惊慌地:“怎么了?”
“她……她自尽了。”
颖园两眼望着空中,目光更呆滞了,似乎没听明白,竟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不知在找什么,他慢慢走到墙根儿坐到了地下,两手抱住头,一动不动了。
“大哥,大哥!”白文氏连连呼唤。
颖园仍一动不动。白文氏正不知如何是好,严爷走了过来,轻轻垃了白文氏一下:“二奶奶!您来!”
白文氏知道有事,也不问,便跟着严爷离开。回望颖园仍抱着头一动不动。
大狱牢头房。
严爷、白文氏和朱顺三人坐得很近。
朱顺的声音极低:“二奶奶,我有个主意,今儿夜里大爷一出了大狱,就不能再让他回来了。”
白文氏一愣:“那怎么办得到?”
朱顺:“我跟严爷商量好了,兵马司狱里刚死了一个姓韩的死囚,验过尸拉出来还没理呢,我给压下了没往上报……”
白文氏惊奇而紧张地听着。“大爷只要从王府一出来,咱们就偷梁换柱把姓韩的尸首弄到这儿来!”
严爷:“验尸的是我的徒弟,决不会出错儿。”
朱顺:“明地一早人不知鬼不觉地一理就完了。”
白文氏担心地:“那韩家的人会不会找来?”
朱顺:“韩家就剩一老太太,儿子犯的杀人罪,把县太爷的儿子捅死了。老太太连问都不敢问。”
白文氏:“这保险么?”
严爷:“保险不保险的是个路儿啊!”
朱顺:“总比在大狱里等死强吧!”
严爷:“就算抓住了,也是个死,反正是死!万一跑出去了,不是拣条命吗?”
白文氏:“可真要是出了事儿……不行,我得跟老爷子商量一下。”
朱顺:“跟谁都不能商量,府里不就是您当家么?您就做主吧!”
严爷:“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儿险,天知,地知,咱们三人知,走了风声我们哥儿俩都得满门抄斩!”
白文氏:“你们担这么大的风险,可太叫我……”
朱顺:“您甭说客气活,大爷救过我妈一命,这回我总算能把这条命还给他了,我就图个心里踏实。”
白文氏:“说实在的,我害怕,大爷反正是个死了,可你们二位……”
严爷:“没工夫扯了,还好些事儿要办呢!您得给我一套大爷的衣裳帽子,多预备点儿银子给大爷带上,使的用的东西彭少越好。”
朱顺:“大爷只能隐姓理名远走高飞了,好人到哪儿也有人帮!千万不能走露了消息。”
白文氏:“除了到决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严爷:“今儿晚上不是你们家里的人都来看大爷吗?那更好了,趁乱把东西给他,底下就是我们哥儿们的事儿了。”
白文氏:“不管这事儿办得成办不成,二位这份儿情意,白家永远不忘!”‘朱顺:“老说这个就没劲了,我们是粗人儿,知恩不报那是畜牲。我得赶紧结大爷先找个落脚儿的地方去。”
白宅内账房。
白文氏把一个首饰盒交路大头儿:“你去把这首饰都当了,给我开一千两银票。”
大头儿把首饰盒推回:“我给开就是了,这是何必呢?”
“这是我私房用,不能从公中提。”
“先记上账不一样么?”
“不一样,你这儿还能有多少银子,有得出没得进。”
“二奶奶说得是,不光没得进,开销也太大了,您就说……”大头儿话未说完,胡总管拿着银票走进来道:“二奶奶,照您的吩咐,从汇丰取了一千,是您这些日子给大房存的银子。”
白文氏接过银系。大头儿也递上银票:“二奶奶,一千银票。”
白文氏:“好,当了首饰,多出来还给我,不够再找我要。”
胡总管惊讶地:“您一下提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白文氏掩饰地:“噢,是老爷子要的。”
“二奶奶,得想法子减开支了,您看……”大头儿翻开账本儿,指点着,“就这一笔,白养了七八个闲人,原来刀房的马六、碾房的傻张、涂二爷,这些人都没事儿干了。百草厅早就封了,还养着这些人干什么?把他们都散了吧。”
白文氏笑了:“银子没了还能挣,人没了可没地儿再找去。”
胡总管:“百草厅查封了,留着这些人也没用啊。”
白文氏:“百草厅就没有盘回来的那一天?”
大头儿:“那得哪年哪月呀,养个三年、五年咱们受得了么?”
“三年、五年我要是还盘不回百草厅,那我这个当家的就不必当了!”白文氏笑着转身出了屋。
大头儿目瞪口呆注视她背影远去。转脸儿见胡总管也颇惊诧,便说:“嘿——她怎么这么牛呀!”“白宅大房院北屋卧室。
两个大躺箱放在炕的一头。白文氏正在翻箱子。玉芬、景怡、景泗、景陆挤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景琦也站在一旁。白文氏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只见箱子底有两三件旧衣服和日常用的东西O她喘了口气坐到自己腿上,冲着箱子发愣,自言自语道:“怎么穷成这个样儿了。”由文氏回头看着孩子们,孩子们仍默默地望着她。
“过来,到眼前儿来!”她把着手,几个孩子走过来。白文氏感慨地:“我这些日子才知道你们家过得有多苦。”
玉芬:“妈说都把钱垫给三叔了。”
白文氏:“你们爸爸是个大好人,进了大狱,可没犯祛!他是冤枉的。”
景怡:“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白文氏:“景信,你是白家的长房长孙,日后白家就要靠你撑起来,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景怡:“二婶,我想去看我爸。”
白文氏:“今儿夜里你们都能看见,我带你们去;记住不许哭,别惹你爸爸伤心,听见了没有?”
景怡等:“听见了。”
景琦:“妈,我也去。”
白文氏:“你当然得去,你大书可想你了。”
景怡:“二婶,我能把我写的大字给我爸爸看看么?”
白文氏:“行,把你们这几个月写的字,拣好的都带上。”
说罢,白文氏系好了一个包袱。
白宅大门口。
三辆马车停在门口,仆人们打着灯笼跑来跑去扶着大人、孩子上车。颖轩、胡管家、秉宽上了第二辆,颖字、白方氏、景武等人上了第二辆。
第一辆车,二奶奶王扶玉芬上车:“玉芬往里坐,挤着点儿坐。”景怡也从另一侧上了车,手里抱着一摞大字纸。白文氏刚上车,景琦跑来:“妈,抱我上去。”
“这儿坐不下了,上你爸爸后边儿那辆车去!”景琦向后跑去。
三辆马车启动了……
詹王府大门口。
大门紧闭,几个兵勇在门口走来走去。门开了。詹王爷、詹瑜、车老四、安福走了出来,几个兵勇立时站好了,王爷等人向远处张望。安福指了指:“他们白家的人来了!”
远远的白家的三辆马车驶来。
詹王爷没有动,面无表情地望着。安福等偷看了一眼王爷也没敢动。只见三辆马车靠边儿停在街对面,白文氏、颖宇、颖轩等鸦雀无声地纷纷下了车。片刻间白家的人站了一片,遥遥望着詹王府大门。
詹三爷有些不安地望着白家的人。
颖宇咬着牙狠狠地:“我真想宰了这帮王八蛋!”人们有些骚动。白文氏低声喝道:“老三!”人们又平静下来,仇视地望着。
詹王爷等也都默默地望着。
白文氏拉玉芬、景怡等孩子:“你们几个到前边儿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胡总管道:“来了!”众人权头望去。只见严爷赶着马车驶来,车轿封得严严实实。
“来了,来了!”詹瑜说着,随詹王爷等人忙下了台阶,迎到刚停下的马车前。
严爷下了车凶巴巴地掀开轿带:“下来吧!”
颖园跨下车,詹王爷走上一步:“白大爷,请请请。”
颖园供了拱手:“王爷请。”二人走向门口时,实然传来颖宇的大叫声:“大哥……”
颖园闻声猛回头,颖宇又叫了声:“大哥!”四目相视,百感交集,一时都再说不出话来。
白家的人纷纷向前拥动。白文氏阻止道:“别动!”大家站住脚,无不揪心地望着果立的颖园。
严爷不客气地:“快走!快走!”
詹王爷伸手一让:“请,请!”颖园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上台阶,跨进大门前,不由自主又回头望了一眼。
玉芬、景怡、景琦等几个孩子焦急地望着。景怡有些带着哭腔厉声喊着:“爸爸!爸爸!”
白文氏:“别急,等爸爸出来再说啊?!”
詹王府大门已紧闭,门外只剩几个兵勇守着。
詹王府老福晋卧室。
老福晋躺在床上,詹王爷走到床前,俯身在老福晋身边轻声道:“额娘,白家大爷来了。”
“是呀,白大爷来了?”老福晋伸出了手。
詹王爷忙闪到了一边,颖园读上前握住老福晋的手放在脉枕上,坐了下来。
“老太太,我来了。”颖园开始侧起头号脉。
“怎么老也不见你来了?”
“啊,我……”颖园竭力抑制着情绪,“我太忙了。”
詹瑜和詹王爷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汗。
老福晋:“别累着,身子还好?”
颖园应付着:“好,好。”
“你看我,不行了,老了,人一老就不行了,年轻的时候,人找毛病,人一老,毛病找人了。”
“您硬硬朗朗的能活一百岁。”
詹王爷仍很紧张地望着。
“你多大岁数了?有四十了吧?”
“奔五十的人了。”
“我怎么看你都有白头发了,是不是?”
“一脑袋白头发了。”
“操心累的,累的!家里人都好?”
“好。”
“二奶奶好?”
“好。”
“告诉她,我想她了,上回还送我一对簪子,饭也没吃成,叫她来玩儿。”
“是!”
“大奶奶好?”
颖园突然哽住了:“大奶奶……大奶奶……”
詹王爷顿时又紧张了,死盯着颖园;詹瑜看了眼王爷,又注视颖园。颖园眼里涌出的泪水在打转,他极力抑制着:“哦,大奶奶……挺好的。”
詹王爷忙接上话:“额娘还是少说几句吧,话说多了伤神,您闭上眼睛歇会儿养养神。”
“没事儿,白大爷一来,我这病就好了一半儿,是不是白大爷?”
颖园胡乱应着:“是,是!”
“白大爷,我就信得过你。咱们有缘,看病讲究的是个医缘!”
“是!是!有缘,有缘。”颖园号完脉忙站了起来。
詹瑜忙不迭地让着:“请白大爷到外边用茶。”
“您老请歇着吧。”颖园向老福晋躬了躬身。
老福晋问道:“你看怎么样啊?”
颖园一副轻松的样子:“挺好的,没事儿,没事儿。”
詹王爷长长松了一口气。
老福晋:“你说没事儿,我心里就踏实了。”
“您歇着吧。”颖国客气着。
老福晋:“快去把那‘玫瑰白糖雪梨膏’拿来,请大爷尝尝。”
詹王爷忙往外让:“请请!”詹瑜打开帘子,颖园和詹王爷前后走了出来。
詹王府老福晋房外厅。
书案上摆好了纸笔。
詹王爷让坐道:“白大爷喝口茶歇歇再开方子。”丫头将“雪梨育”放在桌上。
颖园没有坐:“不必了。”
詹王爷一愣,不知是不必喝茶还是不必开方,便试探着问:“那就……先开方子?”
颖园低下头:“不必了。”
詹王爷感到不妙,惊愕地:“您的意思是?……”
颖园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写字。詹王爷快步凑过来,只见纸上写着四个字:带病延年。不禁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
“老福晋的病,无药可治。”
“那也总得治啊!”
“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太太熬得过今年冬天,也熬不过明年春天。”
詹王爷震惊道:“请您来就是为了想想办法嘛!”
“无能为力……”颖园说罢即转向门口:“严爷!”
严爷站在门口外:“怎么了?”
颖园:“送我回大狱。”
詹王爷登时拉下了脸:“白大爷,您这不是有意推托吧?我们可是诚心诚意请您来的。”
“我也是诚心诚意来看病的。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若不诚心诚意,何必从大狱里出来惹这个事儿呢?”颖园说着走向门口。
“白爷!”颖园转身看着詹王爷。詹王爷急步走到颖园前:“咱们两家积怨已深,可这里没老福晋什么事儿!您不能冲着老福晋来呀!”
颖园也拉下了睑:“王爷!您这叫什么活!我不是关少沂!他老婆摔死了孩子,倒冲着我来!治病救人是我的根本,也是我们白家的祖训。您要不信,可以把京城的名医全都请来,要是我的脉号错了,您再斩我三回,我都没二话!”
严书站在门口听着,脸上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意。
詹王爷怒冲冲地望着颖园。颖园则平静地望着詹王爷。
詹王爷想发作,忽然一个丫头走到跟前道:“王爷,老福晋问,外边吵吵什么呢?”
詹王爷猛醒,气哼哼地道:“送客!”
严爷装作不耐烦地:“行了行了,走吧!”
“告辞了,王爷,千万别把老太太生气,老太太想吃点儿什么就让她吃,不必再忌口了!”颖园转身而去。
严爷押颖园向院外走去,詹王爷呆望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什么走到书案前,注视着颖园所写的字,猛地抓起,大声叫道:“岂有此理!”三把两把扯碎扔到地上。
詹王府大门口。
大门开启,兵勇们站好,严爷押颖园出来,后面跟着詹瑜、车老四、安福等人。
街对面白家的人都紧张地望着。只听玉芬叫道:“爸出来了。”
来到车前的颖园,眼巴巴地望着街对面。严爷招了招手。白文氏忙带着孩子们围上,大人们也跟了上来。
严爷忙制止:“行了,行了。别往前来了,有活决说,该走了啊!”
大人们闻声站住了。
詹瑜、车老四、安福等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只见白文氏将一个包袱递给颗园,又招呼景怡近前。颖园正暗自奇怪为何给他这么大包袱东西。景怡已将大字纸送过来:“爸,看我写的大字……”颖国颤抖着接过时,玉芬放声哭了,顿时孩子们全都哭了起来。
“不许哭!”白文氏历产制止,玉芬忍住哭声,泪汪汪看着颖园。
景琦挤到了前面,叫着:“大爷大爷,我在这儿呐!”
颖园眼泪花花:“好孩子,好孩子。”两手哆哆嗦嗦地看着大字。
严爷机警地注意着詹瑜等人神色和反应,又观察着白文氏这边,喝着:“快点!快点!有要紧的话赶快说!别扯闲儿!”
詹瑜等人颇不忍心地看着这生离死别场面。
颖宇、颖轩伤心地叫着:“大哥——”颖园抬头看了看点点头,忙又低下头。
白文氏看了一眼严爷,严爷心领神会,大喝一声:“该走了啊!”转身走到王府门口台阶下。对詹瑜等人说:“诸位请回吧,我这就带他回去了。请回禀王爷一声,以后有什么事要我效力,尽管吩咐……”
白文氏趁严爷正与詹府的人周旋,突然凑近颖园耳边,低声而快速地:“严爷和朱顺要救你出去,你听他们的!”
颖园惊愕而又茫然地望着白文氏。白文氏则不容问话,忙打岔儿地回头叫孩子:“快给爸爸磕个头,咱们回去了。”
孩子们跪地给颖园磕头时,严爷回来了:“行了行了,不早了,看两眼就行了,退后退后!”
孩子们起身,白文氏忙拉孩子向后,颖宇、颖轩等也向后退。
颖园仍惶惑地望着白文氏。严爷把包袱往车里一扔,厉声地:“磨蹭什么?
上车!“
颖园望着凶巴巴的严爷,满脸疑云地忙上了车。
白文氏等已靠路边,哀伤地望着马车启动。当马车跑起来时,白文氏上前紧追几步,人们跟着往前一拥,马车远去了。
“大哥——”颖宇悲怆的喊声,在空旷的街上回响着。
詹王府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街道、胡同口。
严爷赶车驶来,警惕地四下张望。街上空空无一行人。
严爷赶车到一胡同口。车拐进胡同不见了。同时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胡同驶出,拐弯而去。
赶车的是朱顺,他用力甩了两个响鞭。马车飞驶远去。
白宅。
在白宅大门口,搭起了丧事牌楼,吊唁的人出出进进。敞厅已改作灵堂。
玉芬、景怡、景泗、景陆身穿重孝跪在颖园的灵位牌前,白文氏和丫头挽着白萌堂站在厅中,颖宇、颖轩站一边。
詹王府后花园。
关少沂将报丧的帖子交给詹瑜,二人沿游廊走来。
詹瑜看了看顺手扔在拐角处小石桌上:“我也接到了。”
“我听说昨儿晚上他还来给老福晋看病呢?”
“是啊,可弄得王爷大发了一顿脾气。”
关少沂诧异地:“那为什么?”
“白大爷叫我们老福晋‘带病延年’,连个方子都没开就走了。”
关少沂站住了:“这不是咒老福晋么?”
詹瑜坐到护栏上:“唉!谁知道?!本以为这个疙瘩这回解开了,没想到结得更死了。”
“你昨天见白家大爷,他精神气色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白头发多了。”
“没有病病歪歪的?”
“没有,看着身子骨还算结实。”
“他在狱里受过刑么?”
“没——有!白家也上下使了银子。”
关少沂来回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这就不对了!”
“怎么?”
“他一没灾儿,二没病,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死了?”
詹瑜抬头愣愣地看着关少沂:“我们家的人也都纳闷儿呢!”
“这其中一定有诈!”
“能怎么样呢?”
“会不会昨天晚上,趁着来你们府上看病,他们白家悄悄儿地把他们大爷救走了……使了个调包儿计?”
“不会不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亲眼看见他下的车,上的车,刑部的人把他押走的,白家的人一个没去。”
“反正我是不信。”关少沂拉詹瑜起身,“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
“我不去了,王爷不叫我去!”
“去吊个丧怕什么的?走走!……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二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