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空窗

每个新娘都是最美丽的女子。一个最平凡的女人,在她成为新娘的那一天,也是全场最美丽的那一个。

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塞住每个人的耳朵,他们只剩下力气去望着那个美丽的新娘,她脸上幸福而甜蜜的微笑。

阿飞就站在那里的尽头,夏天望着他,忽然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让这种幸福的感觉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Colin却像很了解她的心意,曲子一改,银子的《路》又飘了出来。

有时候希望那条路很短很短

轻轻眨巴一下眼睛

我就可以跳到你的面前

有时候希望那条路很长很长

一辈子也走不完

永远不要对你说再见

有时候觉得那条路很短很短

只有几步

我就要开始祈祷下一个明天

有时候觉得那条路很长很长

等待的时间

要用光年计算

思念可以变得很长

生命可以变得很短

这个Colin到底在搞什么?

恐怕不止银子一个人这么想,庄美娴的白眼也递了过去,全场一片哗然,那个“神父”更是手足无措。可夏天微笑赞许的眼神却制止了人群的骚动。今天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为了讨新娘的喜欢,既然她高兴,那有什么不可以?夏天终于走到了阿飞跟前,“神父”捏着的那把汗也落下。他清楚地看见新娘的眼眶里有了泪珠,不禁微微笑了笑。婚礼当天不落泪的新娘太少了,尽管这位新娘总是别出心裁,但在这一点上还是流俗了。他清了清嗓子,暗示大家今天的重头戏登场了。紧张的时刻、重要的时刻、煽情的时刻、许以生生世世的时刻!

“翁鹏飞先生,你愿意娶夏天小姐为妻,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你都会爱她、尊重她、永远忠于她吗?”“神父”笑眯眯地问。

阿飞凝视着夏天的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那么美又那么永恒。

“我……愿意。”

他是对她说的。银子的心才放下。

“神父”又笑眯眯地看着夏天,夏天也温柔地笑着望向“神父”。

“夏天小姐,你愿意嫁给翁鹏飞先生为夫,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你都会爱他、尊重他、永远忠于他吗?”

“神父”庄重地问出了这句话,只要再等几秒钟,等她说出那三个字,他就可以完成今天的工作。他参加的婚礼已经不少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很多事就是走一个过场,做给别人看的。就拿今天的新娘来说吧,这么急火火地举办婚礼,把宣读结婚证书变成念誓词,没准就是因为怀孕了,才……他现在只对揣在裤子口袋里的人民币有感情,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

“我不愿意!”“神父”好像听见了自己的下巴落地的声音。

“对不起,夏天小姐,你是说你……”

天啊,有谁可以告诉这个可怜的“神父”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我不愿意。”

夏天仍是微笑着看着这个倒霉的“神父”,有哪个婚礼司仪在主持婚礼当天就见证离婚的?

“阿飞,你为我穿了一次礼服,站在这里宣誓,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但我不能嫁给你,你最爱的人是小曼,快去找她吧!你需要她,她也需要你。还愣着干什么?”

她的微笑比任何宗教油画上的仙女都要纯净温柔,和在场观众的目瞪口呆形成鲜明的对比。

“夏天,你……”阿飞愣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还有我的相机,我也是今天才发现我最爱的还是它。我们应该高兴,因为我们都知道了自己最爱的是什么。”夏天走了,阿飞没去追她,银子也没动,庄美娴急得跺了一下脚追了出去,却被Colin拦住了。

“你没权利让她为了别人活着。”Colin说。

“可是她……总该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理由?夏天已经说了。”

“那算什么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才是你想听的理由?”

庄美娴被Colin问得说不出话来,但是Colin明白夏天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走的。她说的理由全是真的,所以Colin才放她走。他想帮夏天一把,他不愿意让任何追上她。如果有人看到她脸上的泪,也许还会说服她回来,那么她好不容易决定的事情,是不是就因此而改变了?

有时候,我们应该放下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不应该由我们来承担的责任。这不是自私,而是某些东西注定要由始作俑者去解决。

“你对夏天说什么了?”银子阴沉着踱到Colin身边问。

Colin看了跟前的庄美娴一眼。

银子清了清嗓子对来宾说:“婚礼临时取消了,各位可以留下来喝一杯再走。”

他的意思当然是——你们赶快走吧。于是人陆陆续续地走了。

银子又对庄美娴说:“美娴,帮我弄一杯咖啡好吗?”

庄美娴不情愿地走开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Colin笑了一下。这个银子,真是一只老狐狸!

“我只不过给她听了一段录音。前几天我到山上去了,想找回小娴他们那次掉在那里的东西,带回来给她一个惊喜。我找到了她的录音机,已经坏了,但磁带还在……”

“你听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说,‘告诉小曼,说我从来没有爱过她’。”

“那个男人就是我。”

阿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旁边,Colin叼着烟斗看着这个男人,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有趣。一个几乎被全世界所有女人迷恋的男人,如今孑然一身,还能如此坦然地微笑,到底因为什么?

“银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现在吗?”

“是。”

“那我们只能到操作间了。”

“好的。”在“零度烈火”里,只有操作间是相对“与世隔绝”的。银子很默契地相中了这里,似乎他已经猜到了阿飞要讲的事是“不可告人”的。

“我的户头里多了一千万,是胡明也就是今天出现的薛明给我打过来的,为了让我配合他们的行动,包括让他们竞标成功,包括以后他们在与‘天香’的合作中……”

“胡明也是‘金达’的股东之一……”

“后来他把业主的钱全卷走了,剩下一个烂摊子丢给金达……”

“金达是法人,他被起诉,结果……”

“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胡明的阴谋,但是我有不容推卸的责任,而且我也收了他们的钱,五百万……”

“我不够男人,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责任,我只是不想在我最后的日子里,剩下自己孤单一个人……”

“银子,我想,到了我们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你要去哪里?”银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公安局,把我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不能因为我的胆怯,让胡明他们逍遥法外。”

说按,阿飞终于抬起那双负罪的眼睛,看了银子一眼。一瞬间,银子明白了,他们还是朋友,还是兄弟。

“银子,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吗?”阿飞问。

“当然,我们永远是兄弟。”

“那我就放心了。”

阿飞转身要走,银子却叫住了他。

“阿飞,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你来到这里以后,我就找人去调查……”

银子没有把话说完,因为阿飞突然倒地了,任谁也唤不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