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风铃剧烈地响起来,庄美娴担心那些玻璃制成的郁金花会碎掉。所有的人都向门口望去,进来的是萨卡。
“你来得正好!”银子冲萨卡招手,“《烈火》做得怎么样了?”
萨卡愣了一下,他没料到银子会在这里。专门为银子一个人设计的《烈火》已经出来了,他还没准备交给他。萨卡的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们有谁见过呼呼吗?”
“你把你的‘小尾巴’丢了?”
阿飞嚼着口香糖,还是那副玩笑的口吻。
萨卡没理会他,甚至都没理会他的老板银子。
“我和呼呼约好今天去爬山的,可是她没去。”
“她是不是拍戏去了?”庄美娴从里面走出来问。
“我去山荔学院看过,今天没有她的戏。”
“你问过Colin吗?”
“他也没看见她。”
“现在你知道担心了吧?”阿飞站起来拍了拍萨卡的肩膀,想离开这里,“没准有谁追求她,她赴别的约会去了。”
“好了,阿飞,别开玩笑了。”
庄美娴似乎特别能体谅萨卡,而夏天却从这句话里感觉出别的味道。她已经可以亲切地叫他“阿飞”了吗?
“你有没有给她打电话?”庄美娴又问。
“没有人接。”
“别着急,也许……”
“我不能不急!你们看!”
萨卡把一张报纸递到他们眼前,一张篇幅巨大的寻人启事被红笔勾了出来。
“你是说,呼呼失踪了?”
庄美娴盯着报纸,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寻人启事上说,有提供重要线索者奖励5万元;找到呼呼的人,可以拿到20万!
“你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阿飞冷静地问。
“是……”
萨卡变得结巴了。他确实已经记不得了。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忙着工作,根本没理呼呼。而呼呼自己也有事可忙,这段时间也没找他。他们只是在几天前的电话里约定今天去爬上,可到底是哪天他都不记得了。
“又有一个人失踪了。”庄美娴自言自语,“最近这是怎么了?很流行一个人去旅行吗?”
银子喝了一口DryCappuccino,没有说话。
最近的事情的确很多,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到一起,为什么?都是和阿飞有关吗?
他的眼睛看着阿飞,阿飞的表情没有一点异样。可银子却平生第一次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产生了怀疑。
在那起金额高达几亿元的诈骗案里,阿飞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他的老板兼合伙人自杀了,他还能泰然处之?他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夏天,还是为了避难?他为什么要和小曼离婚?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他为什么一点行动都没有?户头里多出一千万,他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呼的失踪和他有关系吗?……
银子的脑子乱了,这种猜测更让他心里难受。他呆在外面不肯回来,一方面是因为母亲的去世难过,另一方面也是在想阿飞的事情。阿飞到底怎么了?他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会把自己最心爱的惟一的吉他送给别人的阿飞?
不知为什么,庄美娴的心情也有点复杂。她悄悄地拿出手机给Colin打电话,如她所料,Colin的电话果然打不通,里面提示机主不在服务区。庄美娴几乎是下意识地冷笑了一下。这也太幼稚了吧?《手机》那部电影早把这些花招都揭露了,他就不能玩点新鲜的吗?他不是把呼呼搂在怀里,说过她是他的女朋友吗?难道,现在已经变成真的了?
所有的猜测都没有结果,惟一的结论是——等。
萨卡这一次破例没有把目光聚焦在夏天身上,垂头丧气地回去。他从来没有想过,呼呼的失踪,对他竟是这么重要!他只有一个感觉——心,空了。
望着萨卡离去的背影,所有人都觉得失落。夏天的手机破天荒地响起,被惊着的不止是她,还有阿飞。
她真的在用手机了吗?为什么那次给他打电话时,却不是手机号码?难道她连一个号码都不愿意告诉他吗?他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阿飞苦笑了一下,本来就没有味道的口香糖变得更加不堪忍受。也好,都离他而去吧。她本来就不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也无须谁的拯救。关键是,现在谁也拯救不了他了。他把未来拴在风筝上,现在他低下头,发现那根线,早已不在他的手里。
“阿飞,你去哪儿?”银子叫住阿飞。
“老大,我当然是去医院了,你没发现我的手还没好吗?”
银子当然看到了,就算他不看阿飞,他也可以从夏天的眼睛里读出那份关心、焦虑。他知道,如果有可能,夏天一定会扑过去抚摩阿飞的手臂,柔声问他疼不疼。
“我还以为你要去公司,我们正好顺路。本来还有事要和你说,那就现在说吧。下个礼拜你帮我去投标,S市的‘金达花园’。你在那里呆了好几年,比我了解情况,一定要拿下。”
银子边说边观察阿飞的表情,意料之中的惊讶,但阿飞很快恢复了正常。
“好的。”他说。面无表情。
“美娴,咖啡店就交给你了,我给你算两成干股。名字起得不错!”
阿飞走后,银子就这么对庄美娴说,让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夏,我们走吗?”
银子冲夏天伸出了手。
庄美娴只剩目瞪口呆一件事可以干。
可是Colin在干什么呢?庄美娴不喜欢去Colin的工作室,相识快一年了,她的脚甚至从未踏进过那所传说中最美丽的大学。她本能地告诫自己,给别人自由就是给自由。她不去Colin的工作室,也就可以换回Colin对自己的毫不干涉。她好像忽略了一点,有时候这种“干涉”,实际上等于“关心”。她真的不需要一个她所爱的男人来“干涉”她吗?也许,就是因为害怕失望,害怕再一次伤心,她把自己首先伪装成一个“不爱”的人。
Colin在学校里很出名,庄美娴识相地找女生问Colin的工作室在哪里。她很快就找到了。
门是开着的,庄美娴还是敲了几下才走进去。里面弥漫着她熟悉的烟草气味,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莫可名状的幸福温馨溢满全身。
闭着眼睛,只要闭着眼睛,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她就会想起那幢殖民色彩浓重的小楼,想起那盏大蚌似的小灯,想起所有的美好。
他们的确幸福过,非常幸福。是什么摧毁了这幸福?
是她的心结,还有他的嫉妒。
那么现在可以挽回吗?他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幸福?
庄美娴的心忽然有一点痛。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她的子宫里,这份幸福现在是否已是唾手可得?
房间乱得很有条理,到处都是图纸。庄美娴知道一个搞设计的人,他的东西虽然放得乱,但自己总是可以找到。如果别人好心给他收拾,最终的结果只能被他吼一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很久了,它就是他们当初的媒人。庄美娴走过去轻轻地抚摩,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他的痕迹,她觉得好亲切。打开电脑,庄美娴无事可做只想打游戏消耗时间。她知道乱动别人的东西不好,可Colin不是“别人”,她想她有这份特权。
“我只听听MP3,玩一会儿蜘蛛牌,没有别的。”庄美娴对自己说。
MP3里是一大堆英文歌,这不奇怪,奇怪的是里面竟还保存了《烈火》的全部曲目!庄美娴随便点开了一首。平实、没有一点华丽装饰的钢琴伴奏敲击着耳膜,接下来调子忽然变了,变得激昂高亢,却带着浓重的忧伤,银子的声音飘出来。
一个开始,因为一个结束
回想走过的那么多年
你还是我一碰就痛的伤疤
我想我们是爱过的吧
不然我的心不会痛到无力自拔
……
庄美娴的心动了一下。她不该怀疑他的。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可还是不应该。猜疑总是无孔不入,她能做的不多,但是她可以用爱来包容。
鼠标漫无目的地点击。有时候一个人的电脑就像日记一样,总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带着犯罪的快感来窥探。庄美娴也不例外。她决定浏览Colin的“我最近的文档”,很不幸,她看到了一张电脑扫描后的照片。
Colin的电脑上照片很多,他是建筑师,喜欢收集图片也没什么稀奇。而能让庄美娴打开的,也不过是因为文件名——呼呼。
那不是呼呼的照片,只是一张素描,右下角依稀可以辨认出萨卡的签名。
萨卡的画怎么会进了Colin的电脑?是谁放进去的?萨卡?呼呼?还是Colin?
庄美娴像撞见别人在黑暗中接吻一样,迅速把页面关了。可那份好奇,那份猜测,那份最终演变为气愤的心情却让她再一次打开。
画上的呼呼很害羞,垂着眼睛不敢看人,脸上似乎还有红晕。这大概是萨卡最成功的作品,如此传神。
庄美娴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脸红是在什么时候。在公司里,她不能脸红。面对客户脸红像什么话!做错了事也不脸红,脸红不是出路,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把错误弥补,哪有时间脸红?在港口就更不需要脸红了,尽管她知道老外喜欢含蓄害羞的东方淑女,可在讨价还价的时候,脸红只能让她的利益受到损失,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她好像已经忘了,女人是应该会脸红的。她已经不会脸红了。
庄美娴一次次地把呼呼的照片打开,又一次次地关闭。她重复着这个无意义的动作,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也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与情爱无关,只是因为一个很小很小很无聊很无聊的原因,呼呼的照片就进了Colin的电脑。庄美娴决定不动声色,什么都不去说,只用眼睛看,静观其变。
装傻也是一门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