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空窗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庄美娴和阿飞的这一夜就是这么度过的。随着天色转白,两个人再也无心继续睡眠。他们根本就睡不着!饿,饥饿。无论他们怎么回避,这个问题还是来了。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在叫唤,胃肠壁之间的摩擦变得无可忍受。

“你在想什么?”庄美娴轻轻地问,好像生怕吵醒了雨。

“大闸蟹、菊花鱼、意大利面条、无锡排骨、印度抛饼……你呢?”

“我?我没你那么奢侈,我是工薪族的胃,有一碗蛋炒饭,再来一碗番茄汤就OK了。”

“蛋炒饭里要多放一点葱花,那样才香。”

“对啊,对啊!葱花再糊一点就更香了!”

两个人眉飞色舞地说着,说着说着却又沉闷下来。经过一夜的暴雨,窗外的葡萄所剩无几。如果冬天来到这里,不知葡萄还在不在,现在它还是青的呢。若是那时也能遇到什么自然灾害,突降大雪什么的,把葡萄都冻在枝头,庄美娴大概就能实现她的“冰酒”梦了。当然,那时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咕噜”,又是一声,肚子在叫。

“我觉得我是饿疯了,现在我满眼都是烧鸡在飞。”阿飞说。

“别担心,这是肠鸣音,肠子蠕动的声音。其实差不多每十分钟就会响一次,只不过有时候我们听不见罢了。”庄美娴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在安慰谁。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朋友告诉我的。”庄美娴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这是一个叫“Colin”的医生告诉她的。

“别人对你说的话,你总能记得住吗?”

“那要看是谁说的,女人总是对自己的耳朵情有独钟。”

“如果是爱人呢?”

“差不多都能记住。”

比如,她和第一个Colin分手时,她问他有没有爱过他。一丝戏谑的笑滑到他的嘴角,他摇着手里的钥匙说:“要说没爱过你,那也太伤你自尊了……”庄美娴永远都会记得。

“所有女人都这样吗?”

“九成以上。”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她会那么伤心。”

这个“她”,是谁?萨卡开始后悔跟着银子一起来了,他们把他当成空气,还是保姆型的空气。他摸摸这儿,弄弄那儿,把地板擦干,把东西放回原处……就是不好意思闲下来。闲下来去做什么呢?听他们说话吗?

“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吗?”银子问夏天。

衣柜的门没有关,里面挂着一套西装,一看就知道是阿飞的,银子把眼睛挪开了。

“没兴趣。”

“我给阿飞打个电话,让他和我们一起去?”

夏天没回答,看来是默许了,银子拿出手机。

“他的电话怎么没有人接?”银子自言自语,“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夏天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我给公司打一个。”银子说着拨通了电话,“他从昨天下午就没回公司?那好,他回来告诉他给我打电话。还有,庄美娴有消息了吗?好,继续找,有消息通知我。”

这个庄美娴,她不会真的把他发展成“Colin”了吧?银子心里想,一扭头,正撞上夏天的目光。

“他昨天就没回来,是吗?”银子的口气有点像“戚先生”,连萨卡都往这边看了一眼。“你不是真的需要我来帮忙淘水吧?”他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夏天翻了个身用杂志挡住脸,躲开银子炯炯的目光。银子一把将杂志打掉,夏天的双手依旧保持拿着杂志的可笑姿势。他们都没有说话,萨卡远远地望着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仓库静得可怕。隔了一会儿,夏天才从床上爬起来,蹲在地上拣杂志。银子的手揣在裤袋里,右耳上的耳钉闪闪发亮,好像在说:“我很愤怒。”

“夏天,对不起。”

银子走过去帮忙,夏天打开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你和他是十几年的朋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会告诉别人他要去哪里,他在干什么吗?”

“可是你们现在的关系不一样了!”银子看见墙角的一只塑料桶,里面泡着阿飞的格子衬衫。“他前天在吗?”

“在。”

“大前天呢?”

“在。”

“大大前天呢?”

“在!他每天都在,除了昨天。”

“他没给你打过电话?”

“没有。”

“你也没给他打?”

“没有。”

“为什么?”

“有用吗?他会接我的电话吗?如果他今天肯接我的电话,三年前我就不会离开!”银子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关她的一切他都知道,他知道得一点不比她少。眼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夏天就这样了无生趣地活着,他比谁都难受。可他偏偏谁都不能怪。怪夏天吗?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怪阿飞吗?被人爱也没有错。那么应该怪谁?!

“你看看这个。”

银子把那张一直揣在他口袋里的报纸递了过去。夏天接过去草草地浏览了一下,并没有她认为重要的东西。

“第一版中间的位置。”银子说。

夏天的眼睛扫过去,大标题写着“全国十大报纸与摄影协会联合主办第一界新闻摄影大赛”。评委都很有威望,规格也很高,可以说这是一次专业领域的全国性赛事,有点中国“普利策”的味道,基本可以代表中国新闻摄影界成就的顶峰。头奖有十万元,很有诱惑力。十大报纸在全国的影响力以及宣传力度都不小,如果获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讲是对自己专业技术的肯定,也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何况还有那么高的奖金,真没有理由拒绝。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参加?”银子觉得意外。

“不想。”

“这次比赛的重要性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你摆弄了那么多年照相机就为了给人拍点所谓的‘艺术照’吗?”

“你觉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吗?”夏天挑起眉毛难掩失望地问,语气中充满挑衅。

如果夏天不是一个女人,银子真想给夏天一巴掌。因为她的口气,因为她的蔑视,因为她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因为她对他的冷漠,因为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执着。

银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没有比这件事对你更重要的了。”他说。

“那是你的看法。”夏天还是一副顽固不化的态度。不可理喻。

“那么你的看法呢?”银子压住火气问。

“我?我没兴趣对你说。”

“好了,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们都是成年人,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好吗?我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希望你重新振作起来……”

“我哪里不振作了?每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按时领工资,活得轻松自在,没有压力。”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行了,别人都是这么活着的。”

“可你不是‘别人’,你是一个‘艺术家’。”

“哈哈哈……”夏天迸出一串夸张的笑声,“谢谢你的夸奖,这是本年度最经典的笑话了!”

“夏天,女,31岁,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赴法国学习摄影。留法期间在著名摄影师格特鲁德?费尔开办的摄影学校学习,玛格南影社曾有意吸收其为会员。她早期作品散发着浓烈的超现实主义气息,力图表现生活中的另一面,梦幻、荒谬和罪恶。后期作品多以纪实与新闻报道为主,镜头对准巴黎街头,定期向美国《生活》杂志供稿。回国后,在个人首次影展的开幕式上神秘消失,从此在摄影界销声匿迹……”银子一字一顿地轻轻说出,每个字却都打进夏天的心脏。

“你对我调查得很清楚嘛!”夏天轻轻地嘲弄着,“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讲,我还应该高兴才是,至少说明你对我很用心。”

夏天的话刺耳又难听,可银子还是忍了下来。这下萨卡可以确定,现在呆在仓库里的是银子,而不是戚先生。

“所以你更没有理由拒绝。”银子做了一个深呼吸说。

“那是我的事。”

“好吧,我说服不了你,但从朋友的角度讲,我希望你参加。你的成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不重要。”

夏天的眼睛看着银子,心又飞了,飞到了那一天的展览馆里。那时她是那么年轻,对一切充满了幻想与希望,一个人却轻易地把她几乎已经写好的成功改变了。仅仅三年时光,她就觉得自己老了。

“我累了,想休息。”夏天说。

银子看了她一眼说:“好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和阿飞有关?”

“是的。”

“说吧。”

“昨天……”银子酝酿着台词,“有人看见他和我的一个朋友在一起。”

“你那个朋友……是个——女的?”

“是的。”

“哦。我累了。”

“今天,我的那个朋友也不见了。”

“是咖啡店里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吗?”

银子警觉地看了夏天一眼。

“她的头发很漂亮。”夏天闭上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