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窒息森巴 1-空窗

萨卡到底还是跟着银子一起来了,虽然他知道他们要去找夏天,但当车远远地停在一个大仓库前面,他还是愣了。

仓库的门开着,门楣上拴着一把雨伞挡雨,一个女人拿着一只塑料脸盆往外淘水。这场雨很大,难怪水会漫进仓库。可如果仓库里装着黄豆、彩电、大米、衣服怎么办?也许就是因为这仓库什么都装不了,才让一个女人住进来。人是活的,不会发霉,不会发芽。

“我来吧。”

银子柔情万种地说,萨卡听见起了一身冷痱子,能让银子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Summer。

“那边还有盆,一起吧!”夏天回手一指,“哎,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水把我的柜子都泡了吗?”

她说的人显然是萨卡,她恐怕都不记得他们见过面,现在却像个老熟人似的命令他。萨卡却一点也不奇怪,乐颠颠地跑进去拿盆淘水了。

简单的家具、零星的电器,毫无章法地分布在仓库里,吸引人视线的只有那些尺寸各异悬挂在各个位置上的照片。萨卡很难不去瞅一眼那些照片,最吸引他的还是一张1m×1.5m海边的风景——孤寂的海,孤寂的天,孤寂的浪涛,没有生命,没有热情。看着这张照片,萨卡从心底觉得冷。怎样的心情才能拍摄出这样的照片?

“不行,这样没用,雨太大了。”银子说。

“不行也得行,我的东西不能丢在这儿。”

“工厂里的人呢?”

“全放假了。”

看似无望。

“对不起,我能插句话吗?”萨卡小心翼翼地问,他还不确定那个男人现在是“银子”还是“戚先生”。

“你说。”夏天直起腰看着他,理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

她不应该下雨的时候开着门,开着门就不要穿白色的T恤淋雨,穿了白色的T恤就不应该忘了穿内衣。现在,她的衣服湿了。

“我们拿布把门底下塞上,再用胶带封好,这样就算有水进来也不会很多。有吸水性比较强的布吗?”

萨卡嘴里说着,眼睛跟着夏天跑了起来。在这个大仓库里确实应该用跑的。她一下子拉开衣柜,面对挂得满满的衣服,左看右看,犹豫不决。萨卡偷偷地在心里想,到底是个女人。可她好像突然决定了,从右侧摘下足足十几条以黑色居多的连衣裙。萨卡傻了。

那些裙子看起来真的好贵,而且不像连衣裙那么简单,倒像是精心设计量身定做的晚装。萨卡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意思,连比带画地告诉她只要普通的布就好了,最好是没有用的破布。

“这些就是!”她把衣服塞到萨卡怀里。

“可是,可是……”萨卡看看衣服又看看她。

“她说是就是。”银子笑呵呵地说,看起来似乎很赞赏她的举动。

萨卡不懂女人的衣服,可他还是知道这些衣服在国内绝对找不出第二件。他的手真舍不得毁掉这么美好的织物,他已经可以想像她穿着这些衣服优雅、妖娆、妩媚的样子。

“有没有穿旧的牛仔裤,或者棉布T恤什么的。”萨卡试图挽救,“那些衣服更吸水。”

“那些衣服我还要穿的!”她的回答理直气壮。

萨卡发现他越来越不懂女人了,天底下竟有女人愿意放弃贵的,而保留便宜的?可是,她说得有错吗?需要用的东西自然要留着,不需要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她衡量事物的价值是有没有用,而不是价格高低。萨卡懂过女人吗?

“那件水蓝色的留下吧。”银子忽然说,“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萨卡看看银子又看看夏天。

“你喜欢就送你好了!”夏天点燃一支烟大方地说,“麻烦你们了,我一夜没睡,困了。”

说完,她竟真的倒到床上,一边抽烟一边进行睡眠前的阅读。银子的笑容有点僵,萨卡想笑。银子看出来了,瞪了萨卡一眼,萨卡揉了揉鼻子继续“毁”衣服。大多数衣服甚至连标签都没有剪下,一看就知道还没穿过。可是——既然有些是穿过的,她怎么可能“从来不穿高跟鞋”呢?她会犯这种社交场合上的低级错误吗?

银子搬着椅子走到夏天跟前坐下,低声和她说话。萨卡竖起耳朵只能听到只言片语,这个仓库真的太大了。呼呼坐在萨卡的工作台前玩电脑游戏,Colin倒在沙发上抽烟斗。这应该是“临时起义”的工作室,以前肯定是公寓。客厅里三米长、两米宽的工作台肯定是最近搬进来的,以前那些高档家具全都乱糟糟地堆在角落,让人看了心疼。

Colin的眼睛越过大卫雕塑、妈祖石像、插着孔雀毛的花瓶、卓立音箱,目光最终落到呼呼身上。呼呼一直在偷偷看他,看到他也在看着自己,显得更不自在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Colin依旧躺在沙发上对呼呼说。

呼呼没理他,假装玩游戏玩得很投入。Colin忽地一下从沙发坐起来。

“你要干什么!”呼呼紧张地大声呵斥。

“对不起……”

他的样子很憔悴,呼呼有点心软了,可想起昨天……

“我不想和你说话!我也不想听见你说话!”

“我很真诚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昨天,我的心情很不好……”

“如果心情不好就可以什么都做的话,那还要法律干什么!”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保证?难道这不是你的第二次吗?人都死了,难道你还能再把他杀一次吗!”

Colin低着头,现在他才知道把这个女孩伤得有多重。她本来是那么勇敢、活泼、开朗的一个女孩,现在却哭得这么凶、这么委屈。这难道不是自己造成的吗?这难道不是打着喜欢她的旗号才干的事吗?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呼呼冲他喊。

“我只是想帮你拿一张面纸。”

Colin把面纸放在工作台的这一端,再也没有走过去。

“我走了,他们回来以后,你帮我告诉他们一下。”

呼呼还是没有理他,Colin觉得他这一生都没有这么失败过。庄美娴舍他而去,呼呼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他一心想做一个绅士,为什么到最后竟成了卑鄙小人、采花大盗?

他默默无言地往外走,眼睛扫过沙发,看到底下露出报纸一角。他蹲下身拣了起来,发现那张报纸已经泛黄了,红色大标题依然触目惊心——摄影界新星泪洒影展,众目睽睽下绝情离去。

整整一大版只有这一条新闻,还附带好几张相片,主角只有一个穿着黑色晚装的女人。她站在主席台上微笑、她流着泪讲话、她将手机摔到地上、她疾步下台、她撕掉裙子、她穿着内裤向外走的背影。

“呼呼,你来一下。”Colin盯着报纸轻声重复了几遍。

“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你来看这个人,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呼呼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狐疑地看了Colin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报纸。接着,她马上把报纸夺了过去,从头到尾地看。

“她!她不就是那个摄影师吗?”呼呼有些惊奇还有些不服气地说。

“是不是就是她?”

Colin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女人,那里的Summer正好回过头说:“嗨!”

呼呼直愣愣地盯着屏幕,喃喃地说:“你们全是怪人。这么有名,为什么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