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爱情不在服务区

方晓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

他一伸手,碰了下床头的触摸灯,顿时,房间里亮起了桔黄色的光芒,照在旁边还在熟睡的卓尔脸上。方晓侧过身,静静地凝视着。长长的睫毛几乎遮住了眼帘,脸上的表情更加宁静、安祥,往日整齐亮丽的黑发显得有些凌乱,散落在枕边。方晓俯下身,把脸埋在枕边黑发上,轻轻摩挲着,又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想要和她溶为一体。“嗯,干什么呢?”卓尔睁开眼睛,喃喃道。

“闻你头发上的味。”

“头发上什么味?”

“女人味儿。”

“女人是什么味儿?”

“说不清,有一股青草的香味儿。”

“我也闻闻你。看你什么味?”卓尔趴在方晓头发上,噤了噤鼻子。

“什么味儿?”

“消毒水味儿。”

方晓的脸色有几分不自在。“是吗?我怎么没闻出来。”

卓尔一笑:“别忘了,我爸是医生,我从小就闻着消毒水味中长大的,所以特别敏感。”

方晓伸手指抚弄着卓尔的头发,把话题叉开:“对了,老宫的病怎么样了?你没去医院看看他?”

“去了,今天和卓群一起去的。刚做完手术,过几天才能出院。”

“哦,”方晓点点头,若有所思,“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是,病由心起。你想,这情人走了,妻子和他离了,生意又丢了,能不上火吗?”

“那怨谁啊?路都是自己走的。”

“是啊,谁也不怨,就怨他自己。如果他早离婚,叶子也不会走。其实叶子是真心爱他,要不然也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她是绝望了,才下决心走。”

方晓撇了下嘴,“走就走罢,这种男人没什么可留恋的,又想要爱情,又舍不得丢掉婚姻。那种婚姻已经死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也不是舍不得,主要是没那么多钱。离婚再结婚,是需要成本的。”卓尔抬看起身来,用手托着下巴,侧脸看着方晓,“你说,他整天忙忙碌碌,怎么会没钱?”

“这很正常,这种整天忙碌的人,不会有多少钱。”方晓不屑地说。

“为什么?勤劳致富哇。”

“谁说的?勤劳只能不饿肚子,却不会致富。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勤劳的穷人,他们永远不会变成富翁。”

“为什么?”卓尔不服气地问。

“靠劳动赚钱,永远是有限的。”

“不靠劳动,那靠什么?”

方晓阴郁地笑了笑:“阴谋。”

卓尔从长长的睫毛下瞟了他一眼,“那种钱,不干净。”

“钱是中性的,无所谓干净不干净。只是手段和方式不一样。”

“可是—”卓尔还想说什么,又觉得象这样躺在床上谈钱不合适,就停住了。

方晓看看她,“哎,我想抽支烟。”

“抽吧。”

方晓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的公文包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目光在四处搜寻,想找个东西弹烟灰。卓尔见状忙坐起来,从床边抽出一本画报,撕下一张彩页,放在腿上,折了几下,叠成一只小纸船,递给方晓。

“喏,给你当烟灰缸。”

方晓接过来,放在手里观赏着,一只手擎着烟,烟灰攒了长长一截,快要掉下来了。

“快弹吧,要掉下来了。”卓尔催促道。

方晓把烟拿到纸船边,仍不忍弹,抬头朝四周瞅了瞅,起身下床,往写字台上的一只蓝花碗里弹了下烟灰。

卓尔叫了起来:“哎呀,那是朋友送的景德镇瓷器。”

方晓拿起蓝花碗回到床上,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当我的烟灰缸吧,以后我再买只新的送你。”

卓尔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干嘛呀,人家给你叠的你不用。”

方晓把那只纸船放进公文包里,“这,归我了。”

“你要它干什么?”

“不干什么,以后你不在,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卓尔看着方晓,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也感觉到一丝不安。

“方晓!”卓尔轻轻叫了声。

“嗯?”方晓回过头来,看着卓尔,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去美国读书。”

“知道。”方晓略微一点头。

“那你——同意吗?”

“我?”方晓顿了一下,“不同意。”

“……”卓尔没想到方晓回答得这么干脆,一时无语。

“为什么?”沉默稍倾,卓尔问。

“因为怕失去你。”

卓尔抬起头看看方晓:“不会的。我保证。”

方晓捧起卓尔的脸,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因为爱情不可以被保证。”

卓尔心中有些不快,推开他的手。“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方晓附下身来,口气缓和道:“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想让你先等一等,我和你一块去。”

“真的吗?你也要去?”卓尔兴奋起来。

“真的。但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这个,我现在没法回答,要看公司进展情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年底我就可以走。我们先去美国,然后去欧洲。我觉得你想读书还是应该去欧洲,英国、法国都行,人文环境比较好。你又不是学经济的,去美国学不到什么。”

卓尔点点头:“我也喜欢欧洲,能去当然好了,可是那儿的费用很高,打工的机会也不象美国那么多。”

“这你不用担心,钱我会安排的。”

卓尔垂下眼帘,眼前闪现出他送给卓群的那辆白色丰田车,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不再说什么。

见卓尔默不作声,方晓俯下身,吻了下她的脸颊:“饿了吧,起来,我们去吃饭。”

方晓发动汽车,驶上马路,把卓尔家的公寓楼甩在身后。

“去哪儿?”卓尔问。

“你说吧,想吃什么?”

“嗯,去你们酒店吧。上次在那儿吃的海鲜茄子煲很好吃。”

“遵命,夫人。”

方晓熟练地驾驶汽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国际酒店。卓尔推门下车,一抬头见原雪芳从前面停着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下意识地一缩身,退回车中。

“怎么了?”方晓问。

“没什么,好象一个熟人。”

方晓顺着车窗望去,正好看到原雪芳一个侧影,也觉得有点儿面熟。

“哎,我好象在哪儿见过她。”

“你见过她?”听方晓一说,卓尔吓了一跳。

方晓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好象是,但想不起来了。”

卓尔有些泄气地道:“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吧。省得见了还得说话,怪麻烦的。”

“好。”方晓爽快地答应道。他本来也不想来这,怕万一碰巧遇到方小艾,惹卓尔不高兴。于是发动汽车,驶离国际酒店。

方晓带卓尔去了海景酒店,乘电梯上楼时,卓尔望着脚下灯光璀灿的广场和远处的楼房,不仅想起第一次和方晓在这吃饭的情景,内心涌起一种甜蜜的忧伤。

电梯在29层停下,侍者引他们到一个双人桌。

“还记得吧,我们第一次吃饭,就是在这。”方晓望了一眼窗外,说。

“记得。”卓尔点点头,“那天我刚刚辞职,来的时候,贺新对我说,你会记住这顿饭的。现在想想,好象很遥远的事了,又好象才刚刚发生。”

“如果,我是说如果——”方晓顿了一下,看了卓尔一眼,“我们将来举行婚礼的话,我就把这餐厅包下来。”

卓尔微微一笑:“你应该把那架飞机也包下来。”

“对,我是这么想的。”方晓一本正经地说,“等飞机到蓝城时,我要让它在空中盘旋一圈,然后再降落。当舱门打开,你披着洁白的婚妙,慢慢走下来,那情景肯定很美。”

“噗嗤”一声,卓尔笑了出来。

方晓看看她:“怎么,你不喜欢?”

卓尔摇摇头:“不喜欢。那样的婚礼多半是办给别人看的。”“可是—”方晓有几分不解,“有人说,全世界的女人都期待披上婚妙的那一刻。难道你不想?”

“以前想过,”卓尔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过现在不这么想了。”

“现在怎么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卓尔学着方晓的口气,慢慢道,“我们结婚的话,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人,去旅行。不去那些风景名胜,也不去大都市,就去江南小镇,看小桥人家,听流水潺潺,享受那种远离都市的宁静和纯朴。”

“那就听你的。到时候一切按你的办。”方晓一挥手,做了个武断的手势。

“瞧你,说的象真的似的。”

“是真的,我是认真的。”

卓尔抬起头,盯着方晓看了一会儿:“你真的想结婚吗?”

方晓沉思片刻,点点头,“嗯,你呢?”

“我?”卓尔停了一下,语气轻轻的:“我也想,但也怕。”

“怕什么?”

“怕失去自己,怕离得太近,怕爱会成为习惯。”

“可是,你不能因为怕,就不往前走。”

“我知道。可问题是,有时候你不知道哪儿才是真正的前面?”

“这很简单,只要我们面对面,你的前面——”方晓用手一指自己胸前,“就永远是我。”

卓尔怔怔地望着方晓,方晓攥住她的手,眼中闪着挚热的光。

“答应我,先不要去美国。”

卓尔凝视着方晓,忽然间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郑重地点点头,“我答应。”

方晓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了,点菜吧。我可是饿了。”

方晓把卓尔送回家,回到酒店,往床上一躺,两眼望着天花板,翘起嘴唇,吹起口哨。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吓了他一跳。他定了定神,突然意识到可能是卓尔,一翻身起来,拿起电话一看,却是方小艾。

“喂,小艾,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我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不困。你在哪儿呢?”

“在酒店,我刚回来。”

“你来一下好吗?我有事儿想和你谈。”

“现在?”方晓有几分意外,“太晚了,明天吧。”

“我后天要去上海,明天处理一些事,怕时间安排不开。”

“那——”方晓犹豫了一下,“好吧。”

方晓懒洋洋地起来,下楼去方小艾的房间。

门虚掩着,好象是专为等他。方晓想了想,还是抬手敲了下门,听到回声才推门进去。

方小艾斜靠在床上,两腿埋在被子里,上面穿一件白色睡衣,手里夹着烟,见方晓进来,忙把烟捻灭。方晓扫了一眼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头,心情一下变得暗淡起来。

“坐吧。”见方晓站在那,方小艾一指对面的床,说道。

“不用了,我还是习惯站着。”

方小艾仰起脸来看着方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冷淡。

“怎么了?”

“没怎么。”方晓一耸肩,“说吧,什么事?”

“你站在那象老师似的,我怎么和你说。”

方小艾心中有些不快,她尽量压着,不表现出来。

方晓瞟了她一眼,走过去坐在床边,两手抱在胸前,跷起二郎腿。

“说吧,什么事。”

“我听伯伯说,你离开公司,自己做了?”

“是。”

“怎么样?”

“还行。”方晓道,低头看了看表。

方小艾扫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你知道我这次回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

“和你一样。”

“怎么,你要做股票?”方晓抬起眼睛,看看方小艾,感到十分意外。

方小艾一点头,“是。”

方晓的视线停在方小艾脸上,仿佛想从她脸上的表情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

方小艾似乎觉察到了,往后靠了靠,侧过脸来对方晓说:“给我倒杯水。”方晓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方小艾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直话直说。我这次回来,是想投资股市。没想到一回来就病了,也许是天意,这几天我在医院一直在想,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而你这几年一直在股市里,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

“我们?”方晓一缩嘴,做出那种嘲讽的表情,“对不起,我已经有合作伙伴了。”

方小艾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两眼直直地看着方晓,“你居然不问合作什么,就拒绝我!”

见方晓不作声,方小艾又继续道:“这么多年,你也没什么进步,还那么感情用事!”

方晓脸有些涨红,“我没有感情用事。”

“没有?没有你为什么什么也不问就拒绝?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找我合作?可是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你却漠然视之。你不是一个好商人,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但我至少是一个不负别人的人。”

“是,你是不会先负别人,但如果别人负了你,你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会利用一切机会和手段报复,就象你现在这样。”

“我没有。”

“没有?那你这几天在做什么?关心爱护我吗?你的关心爱护无非是想让我难受,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过我并不怪你,一个受过伤害的人,就应该还击。不过有一点你至今也没搞明白,伤害你的不是我。你想想,就算我当年不走,我们在一起,过着贫穷拮据的日子,连出门花十块钱打出租车还要进行思想斗争,那样的生活会幸福吗?”

方小艾越说越激动,由于激动脸色涨的通红。方晓看着她,不知她为什么说这些,有点儿无所适从。

方小艾吸了口气,声音缓和些,“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伤害我们的是贫穷。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不后悔,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会这样,就算痛苦就算受伤害,但我们成功了。这辈子也不用为钱发愁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们呢。”

“这么说—”方晓把跷着的二郎腿翻了个过,“我倒应该谢谢你了。”

“没错,你是应该感谢我。就人生来说,痛苦比快乐更有营养。”

“那就谢谢你吧。不过,现在我已经不痛苦了,我很快乐。”说罢,方晓站起身来,准备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

“哦?是吗?”方小艾仰起脸,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那更危险。这可能意味着新一轮痛苦的开始。你不觉得快乐和痛苦就象股市一样,轮流做庄吗?”

方晓用鼻子哼了一声,在房间踱了几步,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你想投资股市,我问你,你想投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赚钱,想要多少都可以。”方小艾不以为然地道。

“哦?”方晓转过身来,侧着头、斜睨着眼,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这么大的口气!这么说你现在很有钱了?不知道是你个人的钱,还是你先生的钱?我听说在美国,夫妻的钱是分开的。”

“我们不仅钱分开了,人也分开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我?”方晓摇摇头,“这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我们过去有关系,现在有关系,至于将来—”方小艾脸上浮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笑,“我相信还会有关系的。”

“你真-”方晓想说“你真无耻”,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改口道:“你真有钱?”

“这不重要,做生意,要学会用别人的钱。”

“不错,看来你到美国学了不少东西,我能知道这‘别人’是谁吗?”

“你不必知道,但我可以让你知道钱的数目,这是最重要的。”

“多少?”

“3000万。”

“人民币?”“不,美金。”

方晓斜了一眼方小艾:“你什么时候学会利用外资了?”

“不是外资,是内资。”

“内资?”

“对,别的你就别问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方晓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你在玩火。”

“我知道,但我愿意。”方小艾一甩头,把掉在额前的头发甩到后面去,“世界上有两种赚钱方式:一种是魔鬼的方式,一种是天使的方式。我喜欢魔鬼的方式,因为它来的快。”

“那么—”方晓顿了一顿,瞟了一眼方小艾,“你想让我做什么?”

方小眯起眼睛看着方晓,缓慢而清楚地吐出两个字:“做—庄。”

见方晓半天不说话,方小艾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方晓,我承认我伤害过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往前看。我仔细想过了,其实我们是同类人,有同样的野心,必要的时候同样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我们能一起合作,会成就一番事业的。”

事情来的太突然,方晓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踱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眼前浮现出卓尔的脸庞。一瞬间他做出决定。转过身来,正要开口,方小艾抢先说道。

“你不用现在回答。你就是同意,我也无权决定。等我回上海处理完事情就回美国,把你和其它几位侯选人的情况汇报给老板,再做决定。”

听方小艾这么说,方晓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这么快就回美国,不回家看你父母了?”

“不回去了。等下次回来再说吧。”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但最晚不会超过6月,我们要在申奥前把方案定下来。”

“申奥?”

“对,申奥。”方小艾重复道,仰起脸看看方晓,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也在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