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住在蓝城大学教工楼,普通的两室一厅,外表有些陈旧,但里面布置的十分有情调,摆满了各种小饰物,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你好,久久。有没有想我?”
一进门,卓尔抱起跟在叶子身后向自己探头探脑的久久。这是叶子养的宝贝狗,最初名
叫克林顿,因为后来克林顿犯了错误,叶子不喜欢他了,就改名叫久久。
“晚上没带它出去散步,有点儿不高兴。”
叶子有几分凄楚地微微一笑。她每天早晚两次带久久外出散步,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好久没来了,卓尔很想久久,把它亲热地抱在怀里,抚摸背上白绒绒的长毛,又用手指轻轻拨了下它的两只长耳朵,充满怜爱地说:“久久,你生气了?别生气,等会儿带你出去好不好?”
久久仰起头,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忽闪忽闪的,楚楚动人。
“放下吧,别让它把你衣服弄皱了。”叶子说,声音有些憔悴。
卓尔把久久放下,脱去外衣。叶子接过去,挂到衣架上。
“喝点什么?咖啡?”叶子问。
“好。”
卓尔走到沙发旁坐下。久久也跟着过来,跳到沙发上,偎依在她身旁。
不一会儿,叶子端来两杯咖啡,两人默默喝着,一时无语。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老宫前几天找过我。”沉默了一会儿,卓尔突然开口道。
叶子抬起头,神情木然地看着卓尔。
“那天,他笔记本忘家了,被他-妻子看到了。里面记了你们约会的事。”
卓尔直截了当地说。
“这么说,她知道了!他们-吵架了?”叶子有些不安地说道。
“没有。”
“那-她想要离婚?”
“也没有。”
“她居然什么反应也没有!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叶子喃喃道。
“是呀。连老宫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又不好和你说,所以才去找我。”
“他都和你谈什么了?”
“他当时很沮丧,一个劲地喝酒。他说他们一起生活了14年,却感觉象陌生人。他对她一点也不了解。”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多少总得有点儿愤怒或悲伤吧!没见过这种女人,要么就是快出家了,要么就是在计划怎么报复。”叶子脸上掠过一丝不安,“说不定,今天就是报复的开始。他说好5点半来接我,到现在人不来,电话打不通,他手机关了。”
“有没有往他家打?”
“没有,我从不往他家打电话。”叶子摇摇头,凄楚地一笑。
卓尔略一沉思,说:“给我号码,我打。”
“不,别打。”叶子阻止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他现在肯定是被关在家里走不了。你现在打电话不是主动送上门吗?”
“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她不会置之不理的。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关键是你现在怎么想?你是不是真心爱他?”
叶子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是爱他,还是需要他。”
“好,那我问你,如果他现在离婚了,你会不会嫁给他?”
叶子不语,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写字台旁,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卓尔接过来,并没有立即打开。
“离婚协议。你记不记得上次在温泉时我跟你说过,要送自己一份特别的礼物?”
卓尔低头看看信封,顿有所悟:“原来你是指这个?”
“对。”叶子苦涩地笑笑。“30岁,是女人的底线,我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了。所以,要还自己一个自由。”
“你这样做对。”
“但自由是有代价的。这意味着以后我要一个人面对生活。所以,这次我要全力争取公派出国,如果成了最好。如果不成-”
“怎样?”卓尔有点儿紧张地问。
“就把自己嫁出去。”
“嫁给老宫?”
叶子低下头,眼睛望着久久。“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可以说三年来经常想,可就在刚才等他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
叶子把额前的头发往后甩了甩,抬起头来看着卓尔,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嫁给他。”
“为什么?”
“因为,丈夫和情人,是两种不同的爱,一种是忠诚的,一种是活跃的。我和他,是属于后者。所以,就算他现在离婚,我也不会嫁给他。”
“你真这么想?”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离了婚,要么不找,如果找,一定找个净资产,绝不和有家的男人纠缠。就算他离了婚,也一样要面对他前妻和孩子,后患无穷。”
“那老宫呢?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分手呗。”
“就这么说分手就分手。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能舍才能得。感情,都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有每一段的作用,作用完了,也就该结束了。”
卓尔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叶子:“你-真冷静。”
“冷静?多给男人折磨几次你就冷静了。我不想自己一辈子象现在这样,连个电话都不能打!”叶子眼圈一红,声音哽咽道。
卓尔看看叶子,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差一刻钟9点,不仅有些愤愤然。
“他有点太欺负人了!打个电话说一声怎么了?给我号码,我打。”
卓尔拿起电话,电话一拨就通了,响到第三声才有人来接。
“喂。找谁?”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宫本在不在?”卓尔客客气气地问。
“你是谁?”
虽然隔着电波,卓尔还是从声音中觉察到敌意。
“我是他朋友。”
“朋友?哼,你终于还是来电话了,等了一晚上,等急了吧?”
“……”卓尔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了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要找宫本吗?好,我现在就让他来接电话。”
“不,我现在不找他了。”卓尔加重语气道:“我找你。我们谈谈好吗?”
卓尔怕遇到熟人,所以特意约了城西区的五州大酒店。没想到,一进大堂,就迎面碰上贺新。
“喂,你怎么在这儿?”卓尔问。
“我正想问你呢。这么晚了来这儿干嘛?坦白交待,和谁约会?”贺新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看卓尔。
“我约人谈点儿事。别误会,是女的。”卓尔解释道。
“女的?又哪个女作家来了?害你这么晚跑这么老远来!”
卓尔本不想说,但看贺新的架式,不说就问个没完。
“实话告诉你吧,不过你得保密。我来见-情敌。”
“情敌?”贺新惊讶道,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卓尔。
“对,不过是假的。”
“假的?人家真的躲着不露面,你干嘛傻乎乎的替人顶罪?”
卓尔回身往门口望了望,催促道:“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快走吧,你这么大个站在这儿,别让她来了看见,以为我带人来打架呢。”
贺新站着不动。“你别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她是干什么的,你了解吗?万一她带人来怎么办?”
“不会的,她是医生。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应该很理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医生护士,只有女人。女人嫉妒起来上帝都无奈,谁知道会她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来!你也太轻率了。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去。”
“不用,真的不用。你快走吧。”
卓尔推贺新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贺新!”
卓尔回身一看,只见刘小萱正往这面走来。
刘小萱看见卓尔,惊喜道:“咦,卓尔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你好,小萱,我来办点儿事。”卓尔转身对贺新悄声道:“原来你是约会,还让我坦白交待!”
“小萱,卓尔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好吗?”贺新有些歉意地说。“我没事,你送小萱回家,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走不安全。”卓尔急忙道。
“我没事儿。以前也经常一个人走。贺新,你陪卓尔老师办事吧。我走了,再见。”
刘小萱冲贺新甜蜜地一笑,又冲卓尔摆摆手。走出大堂。
卓尔只好让贺新陪着自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
咖啡厅人不多,只有四五桌客人,都是一对一对的。看样她还没到。卓尔舒了口气,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贺新和她隔了两个座位。
“请问,您来点什么?”侍者过来,递上酒水单。
卓尔漫不经心地翻着,眼睛不时往门口方向望。
门又一次开了,一位身材娇小、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走进来,站在门口环视了一眼,向卓尔这面走来。
卓尔意识到,这就是她今晚要见的客人——宫本的妻子原雪芳。
“请问,你是卓尔吗?”原雪芳彬彬有礼但十分冷漠地问。
“是我。”卓尔站起身,打量着她,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用客气,坐吧。”原雪芳说道,脱去外衣,坐下。
“请问,你喝点儿什么?”卓尔客气地问。
“随便。”
“那好,”卓尔转身对侍者道。“两杯维多利亚咖啡。”
原雪芳抬起头,把卓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是谁,我想你应该知道。用不着介绍了吧。”
“我知道。”卓尔说,语气不卑不抗。
“那我们就直接了当,开诚布公地谈吧。”
原雪芳从包里拿出两张一叠4折的纸,递给卓尔。
卓尔打开一看,是两张旧年历。上面既无摄影又无绘画,只有数字。某些数字下面用红笔画了记号。
“这是你们这两年的约会记录,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卓尔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她也同样看着卓尔,目光中透着冷峻,刚毅。
“我没有你记的这么全。”
“我记的也不全。你们是98年开始好的吧。那时我在日本进修,所以没有记录。”
卓尔默不作声。原雪芳继续说道。
“我去日本进修前,曾经犹豫过。我一走就是一年,这一年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我了解男人,一个月还行,可是一年,他不可能做和尚。我反复考虑,不是三思,而是六思,我想即使我放弃不去,也不能保证这种事情就一定不会发生。如果那样的话,我反而失去了抗争的能力。所以,还是决定去。去之前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我不怪你。就是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女人。”
原雪芳用平静的口气说道。卓尔看看她,她说话的口气,好象在说别人的事。
“果然如我所料。我从日本回来后,就发现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你。其实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想怎么样。在日本这一年,我对男人有了更深的了解。日本男人几乎都有情人,但他们很少为此放弃婚姻,仍承担家庭的责任。我很珍惜我的婚姻和家庭,只能忍着,不把这事说破,那样即使留住他,也会留下硬伤。我假装不知道,让你们自已了断。情人关系没有维持太久的。发展到一定程度,总要有个了结。我给了你们两年时间,做为一个妻子,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可你们呢,你们让我很失望。”
卓尔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原雪芳厉声道。
“那你想怎么样?”卓尔抬起头,语气硬了起来。
原雪芳盯着卓尔,一字一句地说:“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
沉默了能有两三秒,卓尔郑重地开口道:“我已经想好了,我退出。”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如果不相信我也不能硬让你相信。我只能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他现在在美国,31岁,单身未婚,博士毕业,刚刚获得年薪6万美金的教职。现在正给我办出国手续。”卓尔一气说道。抬头看看原雪芳,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换了你,他们俩,你会选择谁?”原雪芳冷冷地盯着卓尔,看了足有5秒钟,以确定她所说的是否属实。
“好吧。”原雪芳收回目光,点了下头,“既然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各得所需。不过,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不再和他见面,不许有任何联系。”
卓尔迟缓了一下,语气肯定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我先信任你一次,如果做不到,后果自负。”
说罢,原雪芳从包里掏出钱夹,抽出一张100元面钞,放到桌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卓尔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又望望桌上的钱,还有那杯一动未动的咖啡。
“你没事吧?”贺新走过来问。
“没事。”卓尔咕咛了一句,从包里拿出电话,打给叶子。
叶子和老宫来到他们早就约好的海天酒店,吃这顿迟到的晚餐。
面对一桌丰盛的食物,两个人都没有胃口,相对无语,气氛有些尴尬。
“吃吧。”老宫拿起筷子。
叶子一直侧脸望着窗外,茫茫的海面上,漆黑一片,只有靠近岸的水面上,有一排被路灯映亮的波影,一闪一闪,发出幽幽的光。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冥冥中,叶子预感到,这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不觉一阵心酸,眼睛一热,眼泪涌了出来。
叶子起身去了洗手间,掏出面巾纸擦去眼泪,对着镜子,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什么可伤心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叶子回到餐桌,动手吃了起来。她低着头,好象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老宫不时看看她,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筷子,几乎没吃什么。
吃了能有一刻钟,最多20分钟,老宫起身去洗手间。叶子待他走远,朝侍者一挥手。
“埋单。”
侍者送来账单,叶子从钱夹里抽出200元钱递过去。侍者转身走了,不大会儿来送找回的零钱。
老宫回来了。见状连忙说:“哎,我来,我来。”
叶子微微一笑:“以前都是你请我吃饭,今天,就让我请你吧。”
“什么你的我的,还不一样?”老宫有些不自在地讪笑道。
叶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道:“走吧。”
老宫一愣。“吃好了吗?”
“好了。”
“不着急。再坐会儿。”
“我当然不急。”叶子一板一眼地说。
“对不起,我,今天-”一向口齿伶俐地老宫有点语无论次。
“你不用解释。”叶子打断他。“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有老婆,我也不是单身。今天的事迟早要发生。所以,这句话还是由我来说吧。我们是从这儿开始的,现在,也在这儿结束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宫急忙道。
“可那是我的意思。”
叶子一字一句地说。
卓尔来电话时,叶子已经回家了。
“怎么样?她没对你非礼吧?”叶子急促地问。
“没有。彬彬有礼。”
叶子舒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这个人不坏,就是有点太冷了。”卓尔又补充道。
“她什么样,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叶子说。口气淡淡的。
卓尔迟缓了一下,问:“你和他谈了?”
“谈了。”
“他说什么?”
“他以为我说气话。好象一点儿也没有准备。”
“那他还会来找你吧!我已经替你答应不和他见面了。”
“我不会再见他了。”
“真的?”
“真的。”叶子声音很低,但语气非常肯定。
两个人都不作声了。少顷,卓尔安慰叶子道:“你真了不起。今天一起送了自己两份礼物。”
“我也没想到。”
“现在干什么?去酒吧听歌儿吧?”
“不想去。”
“要不去我家?”
“不用了,我没事儿。真的。”叶子把久久抱在怀里,抚弄着它身上的长毛。“卓尔,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一直不和他办离婚了。”
“为什么?怕宫本有压力?”
“是。”叶子眼睛一热,“不过现在觉得,有点儿不值。”
“别这么想,都过去了。振作一点儿!”
“嗯。”
“再找一个好的。”
“嗯。”
叶子道。眼泪弥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