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就要赖着你

“爱情是一种美妙的感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形容的话,便是你在用一个水晶的瓶子往一只水晶的杯子里面倒白开水的感觉。小树,你明白那种感觉么?”

高二我们需要为学校做的第一件事是拔草。我记得高一时候这活儿就是我们做的,怎么到了高二还是我们呐?我最烦拔草了,这些事儿应该让那些刚入学的高一新生干,好让他们感受感受咱学校的亲密气氛。

大课间的时候,我们班的人被领到了操场边上,老师指着疯长了一个暑假的野草对我们说:“每人一块。”我心说要是每人一根多好啊。

大家一边儿干活一边儿聊天。大家在议论过些日子的运动会和再过些日子的学生会竞选,女生们在讨论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我知道那个男孩,高三·六班的一个男生,身高足有一米九,梳着男生最最普通的学生头,平和朴素。他总是在各种活动之前或者之后出来说几句话,学校的什么大型活动他也是主持人。女生们说这个帅帅的学生会主席以后会去考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你不能不佩服女孩子们的痴心,她们连这些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女孩子们还在议论,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的将会是谁?她们希望还是一个帅哥。我在那个时候没有来由地想到了程开。

而男孩子们的话题则是篮球比赛。他们得冠军得上瘾了,高一得了足球冠军之后,还打算再拿一个篮球冠军。男孩子们还说,运动会之后的校艺术节会有现代舞比赛,到时候咱班也排一个现代舞吧。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我想到的仍然是程开。

后来有人说:“哎,看过《大话西游》么?那里头那唐僧笑死我了。”程开低着头使劲儿拔一把草,慢条斯理地说:“悟空啊,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乱丢东西,不要说砸到小朋友,就是砸到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嘛!再说,月光宝盒是宝物,会污染环境的。”周围的同学“哄”地笑开了,我也跟着笑。在那之前我从来没看过《大话西游》,也不知道有个那么著名的人物叫唐僧。后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们形容一个人婆婆妈妈的时候,会说:“你怎么那么唐僧啊?”每当有人说起这句话,我就会想起高二时候程开慢条斯理的语气和那句搞笑的台词。

我们学校操场边上种着许多槐树,我很喜欢这些槐树,到了夏天的时候,会开很多很多白色的银铃一样的小花,那些花香甜而且美丽,并不招摇,却很可爱。夏天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树叶真的会像书上描写似的“沙沙”作响,让人觉得很安全。现在我在拔草,看着对面那些树和树上马上就要凋谢的白色小花,蓦地觉得自己长大了。

如果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那么长大也是一瞬间的事。我觉得成长跟爱情是一个道理:你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而我的时机,就是我们学校操场上的那些槐树。

“徐志,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我似乎变得比从前沉静了……可是还是觉得没有资格去谈爱情。你说过,人的成熟不在于年纪而在于他经历了什么。我经历的还太少,我还是没有资格谈论爱情。你说呢?”我在第一时间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徐志,因为我觉得只有他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

我觉得我写文章的风格一直有些受徐志影响,十六七岁时候就能写出一些同龄人写不出来的句子,这不是我有什么天分,我没有天分,我是受徐志那些细致柔和的信的影响。

徐志回信说:“爱情是一种美妙的感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形容的话,便是你在用一个水晶的瓶子往一只水晶的杯子里面倒白开水的感觉。小树,你明白那种感觉么?”我闭上眼睛想了想,我明白徐志说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是:透明的、纯净的、一尘不染的,是流动的,并且无声无息的。——当然,这些形容词都是我真正长大以后想出来的,十六岁的时候我说不出来这些,那时候我只是明白这种感觉而表达不出来。

我在我的日记里有这么一句话:“我知道徐志说的那种感觉,可是我形容不出来,我只知道,那种感觉跟我听到程开声音时候的感觉似乎有点像。”这就是十六岁时候我对徐志这句话惟一的感受——程开。

离运动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为了能跟程开的距离更小一些,开始拼命钻研我的弱项——解析几何。“你首先要培养空间想象能力,当初你学立体几何的时候就缺少这点。”程开说,“你要做到不用笔画就能在脑子里想出来图形的空间形状,这样儿你才能把几何学好。”对于程开来说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对我来说就比较难了。我只能依靠“熟能生巧”“笨鸟先飞”的道理逼自己学习,解析几何刚开课,还没学多少,我就开始翻出高一时候没做完的立体几何习题来做,那一个多星期别的没干,立体几何题做得我是昏天黑地不知白天黑夜。终于,我在一个星期的辛苦之后有了一点点程开说起的那种“空间想象能力”,天知道这种能力对于以后我在大学里啃线性代数的时候多么有用。

程开给我看了陈冰冰在高二给他写的第一封信,那封信用了一张白底兰花的漂亮信纸,信上说:“文科班人很多,可是没有你。”满纸真真切切的忧愁。

我在开学之初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马上拿来和陆璐分享。我们那时候流行用数字说话,比如521就是“我爱你”,1314就是“一生一世”,3344就是“生生世世”,单说起4的话,就是“死了”,不吉利。那天我骑车上学,看见我前面一个男孩的自行车上挂着我们学校的车牌,号码居然是“94444”,我到了学校就找到陆璐,说本来我们是94级的就够不吉利了,她们班还是四班,更不吉利,她们班居然有个家伙的学号是44号,也算得上一绝了。陆璐说这个车牌真是不吉利啊,翻译过来就是“就死,死!死!死!”想不死都不成了,不一定哪回考试就挂了。后来陆璐跟这个同学说了这件事,这个同学听了大惊失色,连忙摘了车牌到总务处挂失重新办了一个,脱离了94444的厄运。关于车牌的笑话不只这一个,比如我们曾看见高一一个男孩子的车牌是“95438”,几个人看到笑得差了气——那会儿看港片,大家全都知道“三八”是什么意思,这位老兄的车牌上公然写着“就我是三八”,你说能不招人笑么?

江南在开学不久参加了省里的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学校大肆表扬了一番。我知道江南高考的分数里可以无偿添上十分了。

而我,在我们语文老师的推荐下把暑假作业里的一篇影评送到市里参加“高中生影评大赛”,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张奖状和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外加一支质量不太好的钢笔。我拿着这些东西心里有些愧疚,因为我觉得我写作文没有程开写文章的那种真情。

运动会的时候刚好轮到我们班值周(我不知道你们学校这个词是什么概念,我们学校这个词的概念就是,一个星期不上课,为学校以及全校师生服务),真是倒了霉了,所有运动场地的布置和运动器材的维护都落到了我们班头上,在拔草之后,我们居然又被派到跑道上清理石子。

我正蹲着琢磨地上到底有多少块石头,我们体委过来了,“张小树,你跳高去吧。”

我抬起头张着嘴,“啥?!”

“哎呀,跳高还差一个人呢,你去吧,得不得名次无所谓,你那么高的个儿,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干了,站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我不是报了一个一千五了么?你怎么还让我报啊?我不会跳高!不行,我不去!”

体委拿着表格看了看,“要么你跑四乘四,要么你跳高。”

我蹦起来了,“凭什么呀?!我凭什么呀?我不去不去!”

“他不是找不着人了么?你就帮个忙呗,反正跳高也不用多少力气,不像长跑那么累。”程开站在体委身后帮着他说话。他俩一个寝室的,关系当然好了,合起伙来欺负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拒绝程开,他让我这么做我就得这么做,一丁点儿脾气都没有。“那你怎么报答我啊?请我吃羊肉串吧。”我妥协了,自己都觉得无奈。

体委乐了,“行啊,就这么定了!”转身的时候他笑着感谢程开,“就你对她有办法儿,咱班谁也说不了她。”

程开听了一愣,随即朝我笑笑,“这么给我面子啊?”

“我是看在那羊肉串儿的份儿上,”我又重新蹲下,“谁让我个儿高了,今儿我不答应过两天田老师肯定也来找我谈话,我才不费那事儿呐!”我心虚地给自己找借口,程开体贴地没有跟我争辩。

我参加的跳高比赛无功而返,这不奇怪,我压根儿就不会跳高。可是一千五百米我是有把握的,过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我听见我们班同学有节奏地喊“张小树!张小树!!”经过我们班时我扭头看了看,程开坐在一个很明显的位置,朝我招招手。于是我又来了力气,一口气冲到了终点,得了个第二。

程开的三千米五千米就更别说了,三千米一共七圈半,五千米十二圈半,多长的时间呐?可只要程开经过我们班方阵,全班同学就都使劲儿地节奏统一地喊他的名字,结果全校都回响着一个声音:“程—开!程—开!”

程开用这两个项目成功地给我们班赚了十二点积分,我们班的总成绩在全年级九个班里名列第二,全班四十三个人没有一个服气的。我们全都觉得,我们该得第一。我们认为我们没有得第一的原因在于男子四乘四接力最后一棒的男孩跑到了最后腿抽筋了,不然我们就不会比九班差那么三分屈居第二。班主任田老师安慰我们:“第二可以了,你们留着力气赶明儿考完期中考打篮球儿去吧。”

运动会积分第二,我们班得了一个排球的奖励。

运动会之后学校里组织去看了一场电影,那场惊心动魄的电影之后,我认识了两个好莱坞明星:桑德拉·布洛克和奇诺·里维斯。电影叫《生死时速》,看得我是心潮澎湃啊。程开和江南坐在我后面,电影没开始之前,我装作无意回头看了看他俩,江南刚把眼镜戴上,他俩真的有那么一点像,至少脸上那种不自觉体现出来的柔和很像。

电影结束后,陆璐跑过来找我,“你说他俩以后能在一起么?”

“能吧。”我说,“不是说生死相依过的两个人肯定能天长地久么?”

“嗯,”陆璐表示同意,“他俩真配。”正说着,程开和江南从身后走过来,陆璐看见程开,甜美地笑了笑。

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其实真的还没有,因为我认为那部电影里的两个人可以天长地久。后来我念了大学,去看《TITANIC》之后,我说:“她之所以一辈子都想着Jack是因为他们俩从来没在一起,如果这种三天下来的感情在一起的话,未必见得有幸福。”那个时候,我才恍然觉得,我是真的长大了。

那天我还注意到了陈冰冰。开学之后我很久没见过陈冰冰了,她比暑假之前更迷人了,我不自觉地发现,她的某些女孩子的特点已经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已经穿上了我在街上连多一眼都不好意思看的内衣。现在想想,其实内衣有什么的呢?可那时候我就是觉得那是个让人害羞的东西,不肯穿,直到十七岁读了高三才不得不穿上了——我妈说,再不穿就会泄漏秘密了。

秋天了,天气开始渐渐凉起来。我们那边冷得很早,有时候十月份就下雪。而我喜欢冬天胜过秋天,我喜欢下雪,喜欢在雪地里跑着笑着叫着的感觉。我始终记得程开在他的《秋夜残棋》里说:“我是被一场大雪带来人间的孩子。”所以,我更加热爱雪天。

陈冰冰真的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她比陆璐甜美,这就好像是麦格·瑞恩和尼可·基德曼之间的区别。或者这个比方不太合适?那么换一个好了。陈冰冰和陆璐尽管都漂亮,但一个甜美一个冷艳,这就好像是巧克力和薄荷糖之间的区别。

我没嫉妒过陈冰冰的可爱和美丽,可是我嫉妒她能让程开喜欢。后来,我开始恨她了——因为陈冰冰,程开差一点儿就惹出了一场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