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是渴了,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下去,我看着他的汗水和着矿泉水瓶上的冰水一起顺着他古铜色健美的小手臂流下来,莫名其妙地呆住了。
徐志回来了,带了一个无锡产的泥娃娃给我,他看了我的成绩单很高兴,只是听说我选择了理科之后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为了梦想啊,是你说的。”我拿着那个小泥娃娃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很是喜欢。
“梦想?你的梦想不是文学么?”徐志今天穿他寄给我照片上的那件白衬衫,袖子整齐地卷起来,下身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一双浅色的“耐克”篮球鞋。徐志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好像他的笑,就好像程开的声音。
我继续研究那个可爱的泥娃娃,没有抬头看徐志,“我喜欢的人也是我的梦想。”
徐志蹲在我面前,从下面往上望着我,“你确定么?”
我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泥娃娃那边转移到徐志英俊的脸上,“当然啊!”
徐志低下头,随即又抬起来,满眼是我看不清楚的东西,“那么,等你考上大学实现你梦想的时候,你会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吧?”徐志说,用好听的普通话。
“当然啊!”想了想,我又觉得不对,于是改口说:“我要是能实现我就告诉你。”
徐志笑了,干净爽洁,“你肯定行的,我不是说了么?我相信那个男孩是喜欢你的。”
我嘟囔着,“那可不一定。”我眼前总是晃动着程开望着陈冰冰时候温柔的眼神,那眼神让我嫉妒。
徐志说他要去看老师,我问他是不是去看我的班主任田老师,徐志说不是,田老师他打算过些日子再去看,他要看的老师姓胡,教英语的。“哎?胡老师也教过你啊?”我叫起来。徐志于是知道了我也是胡老师的弟子,所以他带上我,一起进了胡老师的家门。
生活里的胡老师是个不拘小节的老头儿,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光着脚趿拉着一双拖鞋摇着一把大扇子,一点儿知识分子的样儿都没有。我告诉胡老师,我的成绩之所以提高这么快,全都是因为徐志。“他当过你的家教?”胡老师从藤椅上坐起来,惊讶地望着徐志,而后神态恢复平静,“张小树啊,你挺聪明一个孩子,一定得好好念书啊,千万别学他们,动不动就要谈恋爱。要不是因为这些,程开的成绩还能更好,他为什么考不到年级第一?你说他是因为没实力么?就是没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你看徐志,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你们都这么小,这种事不着急。”胡老师摇着大扇子,苦口婆心地批判着程开表扬着徐志。
开始的时候我心里吓了一跳,以为胡老师连我喜欢程开这件事都知道了。后来一听他口气不对,赶紧说:“胡老师,您别这么说呀,弄得我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我不是没犯错误嘛!”
“给你打个预防针,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胡老师认真地对我说。“徐志啊,”胡老师推了推眼镜,“开学大三了吧?交女朋友没?”
徐志笑,“老师,您刚教育完小树不要谈恋爱,怎么到我这儿就换标准了?”
胡老师慢条斯理地说:“你是大人了,都二十一了。她怎么能一样呢?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还没有呢,”徐志抿着嘴腼腆地说,“没碰上合适的。”
“你们这些孩子啊,不该谈恋爱的弯门道洞地谈,该谈恋爱的又老说碰不上合适的,唉!”
从胡老师家出来,徐志告诉我,胡老师的两个儿子都不找女朋友,胡老师盼着抱孙子盼得望眼欲穿,可两个儿子无动于衷。
“程开是不是我们上次在‘中街’碰上的那个男生?”徐志在路边的小卖铺买了一瓶带冰的矿泉水给我,自己拿了一罐“统一”冰绿茶。
“嗯,是啊。”我心说徐志的记性还挺好,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程开的名字。“你怎么爱喝这个啊?”我盯着徐志手里的冰绿茶问。
“是啊,你也喜欢?你喜欢给你。我不知道你爱喝什么,所以给你买矿泉水,因为好像没人对白开水忌口。”徐志对着我笑,露出他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笑也很好看,可是我没有看见程开笑容的那种快要被融化的感觉。
“不了,呵呵,我是君子,我不夺人所爱。”我拧开矿泉水瓶盖,却被徐志抢了过去。
徐志说:“在我这儿,允许你当小人。”徐志是渴了,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下去,我看着他的汗水和着矿泉水瓶上的冰水一起顺着他古铜色健美的小手臂流下来,莫名其妙地呆住了。“那个叫什么冰冰的女孩儿是他女朋友?”徐志盖上瓶盖,把水扔到自行车筐里。
“谁?”我没反应过来。
“程开。”
我掏出车钥匙插进车锁,“算是吧,不过程开不承认。你觉得那女孩儿好看么?”
徐志跨上他的山地车,回眸一笑,“好看,不过长得太精致了,我不喜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要是程开的眼光也跟徐志一样就好了。可惜,很少有男孩子不喜欢长得精致的女孩,像陈冰冰这种女孩子是男生的克星。
陈冰冰学了文,以后她就不能整天粘着程开了,这让我松了口气。胡老师说,四班会被拆开,以后二班和四班是文科班,会有一部分人分到我们班去,班主任什么的都不变,胡老师继续教我们班的英语。我听了更是松了一口气——我又可以跟程开一个班了。胡老师告诉我,下学期江南会代表市里参加省高中生数学竞赛,还让我跟江南好好学习,学习他用功的精神。“这孩子也奇怪,当初干嘛非得学文呢?还好后来改过来了。”胡老师如是说。我当时大感自己的选择万分正确,就算是不为了跟程开在一起,为了江南的前途我也应该这么做,否则我可就是国家的罪人呐——要是让江南这种人学文,不是白白糟践了一个当科学家的材料么?
我还从胡老师那里得到了一个让陆璐开心的消息,就是长得像张国荣的那位数学老师下学期开始教文科班的数学了。不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陆璐的时候陆璐并没有特别高兴,陆璐反过来说我幼稚,她说:“我现在心里有一个真实的喜欢着的人了,那些虚幻的偶像应该放下了。你呢?还喜欢温兆伦吗?”我晕!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深刻的?还虚幻的偶像,这么酸的话也真亏了她能说出口,我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陆璐告诉我,自从豆子有了她家的电话号码之后,就每天打电话给她,陆璐说:“你这个同学挺有意思的,比程开还会讲笑话。”
我一句话到嘴边儿上没说出口,我本来想说:“他那是想追你!”我不该出卖豆子,因为豆子为了我在陈冰冰身边隐瞒了一年自己的身份,并且今后将继续隐瞒下去。
豆子在暑假里除了频频约会陆璐之外,还替我密切注意程开跟陈冰冰的行踪,豆子说陈冰冰正在办出国,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学英语去了,没时间找程开。我问豆子程开整天都在干嘛,豆子说:“等着你或者我闲下来的时候去找他玩儿。”
“我?我整天有空儿啊!”我诧异。
“你是整天有空儿,我知道,可程开不知道啊,他以为你跟你交大那位白马王子天天在一块儿呐!”
我立马攥着电话从沙发上蹦起来了,“哪儿啊?!什么跟什么呀?!”这会儿我才意识到,原来程开,哦,不光是程开,认识我的同学都认为徐志是我男朋友,而这种情况已经不知不觉持续了一个学期了。
我问徐志,我整天这么满脑子风花雪月是不是不正常,徐志说:“不是不正常,你这个年纪的人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你要懂得调整,你要清楚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小树,我指的不是你主观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而是客观上的,你懂吧?”
我好学生般地点头,“懂,懂。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应该知道学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尽管我主观认为感情是最重要的。”
“嗯,聪明。”
我爸就愿意让我跟徐志在一块儿玩,因为他觉得是徐志把我带上了革命正确的道路,所以不管徐志什么时候来找我,我爸都跟欢送志愿军过鸭绿江似的送我出门。徐志暑假的事不多,他也懒得出去做家教,除了跟他的初中高中同学混,就是来找我玩了。我也愿意跟徐志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徐志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之后情不自禁地接近他,毫无戒备。
我弹吉他就是徐志在那个暑假教我的。
以前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别人弹吉他,就好像徐志的普通话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徐志的吉他弹得不错,他说我手指头挺长,适合弹钢琴,不过既然现在不能学钢琴,学吉他也是可以的。他教我的第一支曲子是《青春》,校园民谣和弦最简单的一首歌。我学累了,让徐志弹歌给我听,徐志想了想,一边弹一边唱了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
“怎么会迷上你呀,我的灰姑娘,我什么都能放弃啊,竟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徐志告诉我,这首歌叫《灰姑娘》,是一个名叫郑钧的歌手唱的。“好听么?”徐志问我。
我拼命点头。
我从徐志那里认识了小虎队张国荣之外的一些歌手,比如张楚,比如窦唯。徐志说,听他们的歌会有一种听流行歌曲没有的感觉,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我似懂非懂,可是我从此喜欢上了郑钧。
我学吉他学得手指头开始疼了,徐志说:“渡过这一关就好了,你别怕,等到你手指上的皮肤磨出茧子,你就不疼了。你要是坚持不下去,那你的吉他永远学不成。”望着我,徐志又说:“放弃么?”
他不这么问还好,一问我的牛脾气便上来了,“不,决不放过它!”
“好,”徐志点点头,“小树,记住,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这么一个劲头儿,不放过它,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都不能放过。”
等徐志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的时候,我已经记住一些简单的和弦,还会弹几首歌了。只是我的手指力气不够,大横按我总是按不住。《灰姑娘》我还没学会,但是我学会《童年》了。徐志说,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满脸的童年。我那时候不明白什么叫“满脸的童年”,直到二十岁才我明白徐志的这个形容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像徐志这么诗情画意的男孩,真的应该去当一个艺术家或者作家。他总能说出很美丽很出人意料的句子。可徐志说,虽然作家和艺术家都是诗情画意的,可诗情画意的人不见得都能当作家或者艺术家。“有的诗情画意的人注定了要学化工。”徐志跟我打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