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着翅膀的女孩-就要赖着你

我长到十六岁,还是头一次得到男生如此直接如此热烈的赞扬,我狂喜,脸红一阵白一阵,我不知道我在男生眼睛里原来这么好。

我记得小时候看《十六岁的花季》,对十六岁以及高中生活简直是向往到了极点,我想着有一天我也到了十六岁,我也进了高中,会不会也有《十六岁的花季》里面的生活呢?那时候觉得十六岁已经很大了,可以发生那么多事情。等我到了高中,我才发现,原来那是电视剧,现实生活的十六岁没有那么多姿多彩,而我们也并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么成熟那么复杂。我始终记得《十六岁的花季》开头一段独白的最后一句:“因为,十六岁的花,只开一季。”

我马上就要到十六岁了。十五岁的时候我喜欢的明星是温兆伦,我梦想着我有朝一日能有一个温兆伦那样的男朋友。陆璐喜欢的明星是张国荣,她曾因为我们班的数学老师长得像张国荣而每天数学课下课之前都站在我们班门口等着老师出去。陆璐觉得程开长得也像张国荣,陆璐说程开有软软的头发和宽宽的额头,还有张国荣式的阳光灿烂的笑容。那会儿我还那么小,除了用“阳光灿烂”来形容男孩子的笑容之外,就不知道别的词了。

我也不知道十六岁了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十六岁了梦想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在我看来,十六岁和十五岁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十五岁可以是孩子,十六岁就该是大人了。我觉得我应该在十六岁的时候成长起来,哦,不对,应该是成熟起来。

我把这些想法写信告诉了徐志,徐志说:“成熟与否并不在于年纪大小,而在于你经历过什么。”

从前我每年生日,豆子和程开每人都会送我一张生日卡,可我觉得十六岁生日是个大日子,应该有点什么别的表示吧?比如程开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他一支钢笔。那支钢笔他一直都在用,说挺好写的。

徐志的祝福是最先到的,不过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起过我的生日。徐志的礼物是一张生日卡,生日卡上有一只大头小眼睛的卡通小绵羊,徐志说:“祝我的小羊生日快乐,在十六岁的每一天都开心愉快。徐志哥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徐志的落款从“徐志老师”变成了“徐志哥哥”,不过在我看来这没什么区别。

陆璐送我的是一只音乐盒,音乐盒里的音乐是《天鹅湖》,形状是一只玻璃做的天鹅,美丽极了。

豆子的礼物是一只玩具熊,特别大的那种,我可以用来当枕头。豆子说:“我认识那礼品店的老板,他给我打折,要不太贵,我才不给你买!”豆子就是这样,嘴硬。豆子还说,他本来想送我一个破了的西瓜或者南瓜或者黄瓜,因为他听说,古人有说法,女孩子十六岁叫“破瓜之年”。我听了大骂他浅薄,我说:“人家古人那个‘破瓜’不是破西瓜,你瞎理解什么呀?!”也亏了豆子能想得出来,居然能把“破瓜之年”做这种解释,也算一绝了。但这个名儿的确不好听,豆子就是豆子,怎么也深奥不起来。人家徐志就知道跟我说:“女子二八为碧玉”这种好听的话。本来嘛,我也知道女孩子十六岁叫“碧玉之年”,比豆子那个好听多了。

轮到程开了。程开送给我的是一幅字,竹子编的一个条幅,上面潇洒的行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是我会背的惟一一首《诗经》里的诗,因为我曾经看过琼瑶的《在水一方》。我也不太明白这首诗说的是什么意思,似乎说的是一个男子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饱受相思之苦时候做的诗。所以我就更不明白程开为什么送这样一副字给我,我不敢问程开,便跑去问豆子,豆子说:“靠,没意思啊,这幅字是我陪他买的,他说你喜欢书法,肯定喜欢这字儿上的行书,就买了。上边儿写的什么我估计他也不知道吧?”我听了,很是失落。不管怎么说,我是喜欢程开的,不管他是不是喜欢陈冰冰,我都是希望他心里有我的。可是豆子这么一说,似乎一点希望都没了,我能不失望么?

回到家,我把条幅挂在房间门上,若是有人第一次上我家门,一眼就能看见我房间的门上挂着这副字,之后他们就会说:“小树的字越写越好了啊!”再之后他们又说:“哦,原来不是小树写的啊,小树,要努力啊!”我听得多了,就没感觉了。但我开心的是他们都有注意到这么一副字。这副字是程开送给我的,在我十六岁的第一天。

我开始给徐志写信吐露我的少女心事。我不能跟陆璐说,因为陆璐可能比我还喜欢程开,我要是跟她说了,恐怕我跟陆璐就没法再继续做朋友了。我也不能跟江南说,因为江南喜欢我,我跟他说了他跟程开的朋友也没的做了。我更没法跟豆子说,因为豆子什么都知道,事实证明,他根本帮不到我什么,甚至连一个好的安慰都没有。所以,我只能跟徐志说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告诉徐志我喜欢的人就是程开,我只跟他说我有个喜欢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非常优秀非常英俊,可他并不喜欢我,我很苦恼,我想是因为我不漂亮吧。这是十六七岁女孩子最最通常的一种心态,我也不知道徐志看了我这封信会不会觉得我幼稚。

徐志给我回信了,那封信令我欣喜若狂。“小树,你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女孩子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气质,你的气质就非常好。更何况,你也很漂亮啊!不相信的话,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眼睛和你的嘴,看看你身边有哪个女孩子的眼睛比你的眼睛更明亮,看看你身边有哪个女孩子的嘴唇有你的嘴唇那么红润饱满。……感情看的是缘分,你还小,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我的意见是,你不要刻意地去要求什么,首先要把书读好。你不是说要考交大么?可是你现在连你们班前十名还没进,怎么考进交大?小姑娘,用心读书,我在交大等着你。”

我长到十六岁,还是头一次得到男生如此直接如此热烈的赞扬,我狂喜,脸红一阵白一阵,我不知道我在男生眼睛里原来这么好。我没有考虑徐志是不是为了安慰我这个他眼睛里的小姑娘才说的这些话。我只是非常欢喜,因为有一个那么优秀的男生用了那么多动听的话来夸赞我。我感到万分的满足,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从未像现在这么自信过,虽然徐志的话不能让我认为自己比陆璐或者陈冰冰漂亮,但他的话已经足以让我自信到我并不比任何人差。这些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已经足够足够了。

对于十六岁的人来说,精神力量有时候大得惊人,徐志不断的鼓励让我异常自信起来,连对读书的兴趣也变得空前浓厚,我居然开始主动做习题了。

“你怎么忽然变了?”自习课上,程开推给我一张写着一句话的草稿纸。

“我要是再不学习就来不及了。我还没想好学文学理。”我写。

程开挥动着我送给他的钢笔写了好大一段话:“我觉得你是适合学文的,你应该去学新闻或者中文,你的性格也很适合。不过我又觉得你的脑子不去学理科可惜了。你现在用功读书是对的,你用心一点肯定能得到比现在更好的成绩,初中时候如果你肯用心,就不见得比我学的差。”哎?程开今天是怎么了?他从前可从来舍不得夸我啊,今儿怎么了?居然夸我聪明了?

“你的小蚕豆学文学理?”

“她成绩不行,我估计她学文。”程开在这句话的末尾恶狠狠地加了一句:“她不是我的小蚕豆。”程开在“我的”两个字下面画了两个重重的着重号。

我拉了拉程开的袖子,程开扭头看我,我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随即不理他,继续做习题去了。下课铃一响,我拉住站起来要出去的程开,指着一道立体几何题目,说:“哎,程开你先别出去,给我讲讲这道题!”

“自己想!”程开就是这副德行,从来不肯帮助我这种后进学生。

我朝着程开的背影大叫:“那你告诉我辅助线怎么做也行啊!”

“AE和AD。”江南在我身边轻声说,之后合上他的书本,拿了一罐“统一”冰红茶站起来出去了。

我有点儿发愣地望着江南,心想他怎么爱喝冰红茶呢?太甜了。我就爱喝冰绿茶,有点儿苦,有点儿甘醇,多好喝啊。低头看看那道题目,连了AD和AE两条辅助线,果然顺利地把那道我想了半节课的该死的题目做出来了。

我做完题目程开刚好回来,他伸长脖子看了看我的习题集,“这不是挺对的么?你看看你,自己什么都能想出来,干嘛非得问别人呐?就是懒,不爱动脑子,不逼着你你什么都不学!”

我也不知道是程开这种理论对还是江南的理论对,反正我认为适当帮助一下后进学生是对的,没人点拨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呢?谁也不是神仙。

我在程开这种强压政策之下屈辱地生活着,忽然不愿意高一那么快过去,因为我怕分班之后我和程开就不能坐在一起了。

江南还是那个样子,不太说话,闲暇时间会画漫画,画的最多的是卡通兔子。期末考试之前江南有一天忽然戴上眼镜了,银白色镜框的眼镜。江南说,他近视已经快要二百度,他已经不太能看清胡老师密密麻麻的板书了,所以不得不配眼镜。江南肯定总是在家里对着电脑打游戏,要不然他才不会近视呢。看程开,火眼金睛5.0的眼睛,真不知道他怎么把书读得那么好的。

江南只有上课看不清黑板的时候才戴眼镜,平时从来不戴,可能他觉得他戴眼镜的样子不好看吧。我有个想法但没敢跟江南说,我怕江南误会——我觉得江南戴眼镜的样子好极了,文气得要命,那副眼镜在他脸上平添了许多柔和,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冷冰冰的了。

有一天江南和程开被数学老师叫到黑板前面做两道数学题,他们俩几乎同时做完,转身回座位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江南戴着眼镜所显现出来的斯文气质居然有些像程开。

我总算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江南戴眼镜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