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与天鹅(三)-生于1980

第二天她送我回学校时,第一次把车开进了校内,直接停到我住的楼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她竟然比我还要冲动。我一下车,就有很多人过来跟我打招呼,一边看我,一边看着车里的欧阳。

我还是没有告诉别人她是我女朋友。接下来的一周,我拼命地练习吉它,并且已经学会了一首古典曲目,还能和弦伴奏,随便弹唱了。吴静怡来过一次,她还是不停地问我欧阳的事。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刘好却不同了。上课的时候,我看见她总是闷闷不乐的,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忧伤。我想关心关心她,就请她去吃午饭,她高兴得总是想挽我的胳膊。她坐在那儿,两手托着腮,脸上有些微红在浮动。她很少再像过去那样跟我说话了。我说话时,她才应声,声音很温柔。我倒有些不自在了。

晚上,她又过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去上自习。我想练琴,不想去。她刚走不到一分钟,就听见有人敲门。我只喊了一声“请进”,就继续练琴。门响了,然后又关上了。我以为是隔壁宿舍的来倒水,仍然背对着房门弹奏着,非常专注。可是,我觉得那个人一直在注视着我,便回头去看。竟然是欧阳。天哪,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跳下床,抱住她就想亲。她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学吉它的,我说才一周多。

“你那天其实是去买吉它的,并不是去买什么班上的东西。”她说。

“我不想告诉你,一来我如果告诉你,你肯定要给我付账,二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吉它吗?”我说。

她高兴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来这里。她说她就是想来看看我在干什么。我说:

“还不是在想你。”

我们互相亲吻着,突然,门又响了。是大卫。我给大卫介绍说:

“这是欧阳。”

我第一次这样给别人介绍她。然后,我们在校园里转了一会儿。有很多人都在跟我打招呼。她看着来来往往叽叽喳喳的学生说:

“我真的觉得离他们很远很远了,想起我上大学的情景就仿佛在做梦。”

“你可以经常来,如果你不上夜班的话,我们可以天天晚上在这里散步。那样你就不感到隔膜了。”我说。

“你愿意我和你在这里一起散步吗?”她突然问我。

“当然愿意,我恨不得马上给所有过来的人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说着就把她搂住了。

她却走了。她莫名地害怕。

周末的时候,我主动打电话叫她来接我。我说我要拿吉它去给她弹,她让我在楼下等。我倒是很想背着吉它慢慢地到校门口等她。那段路很美好。路两边都种满了参天大树,枯黄的落叶会轻轻地落到你的头上,触动你神秘的琴弦。两个大操场上的青草早已枯黄,匍匐在大地上,叫人浮想联翩。虽然只有二十几分钟,但一路上我的心里满满地都装着她,想着过去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又幻想着我们的未来。

她的车和她都非常耀眼。我从窗户里看见她把车停在楼底下,就想告诉她我马上下去,但看见她从车里出来向楼里面走来了。那天,我们俩从楼上往下走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晚饭的高峰期。几乎整个楼上的男生都看着我们。到楼底下时,碰见小卫端着饭盒过来。我向他介绍说:

“这就是欧阳。”

小卫看上去有些害羞,他脸红红地冲着我说:

“真的很漂亮啊!”

说得欧阳的脸也红了。车上,她一直有些不高兴。走到一半时,她突然停下车问我:

“你为什么总是向别人介绍我叫欧阳,欧阳是你什么人啊?难道你真的没有勇气向他们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惊讶地看着她说:“我想啊,我每一次都向人们介绍,你是我女朋友,可你不是要我忍吗?”

她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突然拿起手机说:

“好,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所有的人,你是我女朋友。”

她将手机抢过去哽咽着说:“别打了。我就是觉得很委曲。为什么我比你大呢?为什么时光不能倒流?”

我搂着她哄了半天,然后让她坐在旁边我来开车。我将车开到了高速路上,我们飞了起来。她的心情好多了。然后我们才往回走。我们在一家麻辣烫小摊上吃起了麻辣烫。她吃得非常开心。我本来不吃,可为了陪她只好吃了。很多人都看着我们俩,因为彼此不认识,我们都不介意。回去的路上,她说:

“将来我们如果能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生活,该有多好!”

“最好去一个中等城市,节奏不紧不慢,生活水平不高不低,我们就可以省下很多钱到世界各地去旅游了。”我说。

我们来到了她的住处。一进门,我就看见沙发上摆着一把吉它。看上去很古朴,木纹上只是刷了层清漆,但一看就是新的。我知道是她送给我的。她说,这是从日本进口来的纯手工吉它,工匠是日本最有名的,本来是省吉它协会会长为自己订做的,但因为事先没有说清楚,把位做成了普通吉它,正准备退货,被她买来了。我问她这把吉它得多少钱,她说,八千。天哪,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奢侈的?

“我这样花你的钱,觉得自己很没用。以后你不要再这样乱花钱了,你自己挣钱很辛苦的。”我说。

“没事的。这上面花钱是应该的。我小时候一直想要架钢琴,觉得坐在钢琴前弹钢琴是件多么高贵而幸福的事,但家里穷,根本就没有钱满足我的愿望,所以我也从来没提过。这是一种很深很深的遗憾。”她说。

“我将来一定给你买架钢琴,给你请最好的钢琴老师。”我夸口说。

“现在不需要了。现在若再买架钢琴放在那儿,反而显得多余。实际上,遗憾到你觉得能实现它时就成了一种美的回忆。它是一种力量。”她说。

那把吉它果然不同凡响,轻轻一拨,它发出的声音能惊动你的灵魂,而且那样空灵,那样悠远,那样浑厚。仿佛秋之声,却有春之韵。我给她立即弹了一曲《爱的罗曼史》。她流下了泪水。我不知这泪水是因为她对过去的回忆,还是因为我们。我也差点流泪。这琴声太美妙了,它会无端地拨动你的灵魂之弦,即使没有爱情做伴,它仍然会让你泪流满面。世上果真在这样的东西,就像我的欧阳。我自认为自己弹得也很好,弹出了我们心中的愤闷和忧伤。她噙着泪问我:

“你真的是为了弹给我吗?”

“当然啦。我每天要弹六个小时左右,连球都不踢了。”我说。

“弹得真好!”她说。

“比那位男生怎么样?”我还是管不住自己。

她一惊,眼睛里还是泪花儿,她看着我说:

“你比他弹得好多了。你是用你的真诚来弹奏的,而他,只是为了骗骗女孩子才学的三脚猫的功夫。”她说。

一个晚上,吴静怡来找我。我正在弹吉它,一见她进来,就问她一个和弦的问题。她说完后就直直地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位欧阳姐姐有男朋友吗?”她突然问我。

“有啊!”我不安地回答她。

“他们好吗?”她问。

“很好啊!”我说。

“你认识她的男朋友吗?”她又问。

“当然认识。”我说。

我不想再和她谈这个事,就又扯到吉它上。可是她没有兴趣。

“子杰,我想问你个问题。”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使我有些害怕。

“什么问题。”我装做很轻松的样子。

“刘永昌今天找我了。他要和我谈恋爱,我拒绝了。”她说。

“为什么?”我问。

“你还不明白?”她哀哀地说。

“我觉得他人很好,心胸非常宽广,待人也很真诚。”我说。

“我们是高中同学,又是老乡。关系仅仅至此。”她说。

“这……”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她突然说。

我陪着她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她还要转。她拒绝了别人,而她自己却看上去比别人更痛苦。她流着泪,轻轻地给我说刘永昌在高中时就如何如何喜欢她。我无法走开。我很想轻轻地拥着她,但是不能。我知道自己只是对她有些好感而已。在第二圈时,她轻轻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没有反对。她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一个小时后,她对我说:

“谢谢你,我永远都会记得你今晚的好。”

我无言以对。那一刻,我觉得她比欧阳爱我要深。她的香甜的气息是那样清洁。她的泪也是那样清澈。人不对比是不可能的。和欧阳谈着,就不能和吴静怡好。如果都能满足,该多好啊!三个人都不会伤心。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又说。

“什么?”我知道她要问的问题。我怕她说出来。

“算了,不说了。”她说。

我们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一出操场,她就轻轻地放开了我的胳膊。就在那一刻,我看见远远地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是刘好。

第二天上课时,我特意去向刘好借书。她不再笑了,也不再看我。我看见她的眼睛肿了。

下课的时候,我把她叫住。我请她去吃麻辣烫。她最爱吃这东西了。她说以前她不喜欢吃,可自从上了大学后就爱吃了。她的脸上有时会出一些红疙瘩,就是吃麻辣烫吃的。她说,明明知道不好,可还要吃,越吃越香越爱吃,几天不见,还想得不得了。我笑道,怎么跟谈恋爱一样。她红了脸。

“昨晚上你是不是在操场那儿站着?”我问她。

“没有啊。我去那儿干什么?”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把情况给她说了,最后说:“我看着吴静怡伤心的样子,就有些不忍心。她来找我,我就劝了劝她。”

她还是不抬头看我,我只好继续说:

“我没想到她会挽着我的胳膊。我真想取掉,但那时候她太伤心了。我不想伤害她。我们都是朋友嘛。如果是你,我会对你更好的,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她终于渐渐地高兴起来,依然用自己的借书证给我借书看。

我却不敢再去找刘永昌给我教琴。我自己摸索着弹其它的曲子,有些心神不宁。我总是想起吴静怡伏在我怀里哭泣的情景,那样柔弱,那样难以克制,又那样自然。她和刘好一样,都是那种花草类的美人。他们的灵魂是香的。我也总是看见刘好那种哀哀的神情,有些不忍。但我一想起欧阳来,她们便在顷刻间散去。一个晚上,我就能把《致爱丽丝》弹下来了。第二天下午,我学会了轮指。我不太喜欢那些经典吉它曲,它们太呆板了。那天晚上,刘永昌来了。他看上去还好。我总是担心那天晚上他一直在远处看着我们,像刘好那样。但我们都没说,胡扯了一顿,然后就看我弹的曲子和轮指。他给我纠正了一些不当的地方,并给我说,轮指要天天练。他还对我说:

“你不要小看那些练习曲,最好每天都练练。只有打好了基本功,弹起来才不费事,也才会有水到渠成的成就感。”

他说这些话是无心,我却忽然间明白,他对吴静怡的爱就是这样,每天都做着练习曲,功夫已经很深了,他对她的爱已经做到了始终如一,无人能够动摇,所以他对她的拒绝也能坦然接受,坦然接受并非从此不爱她,而是还爱着她,还会那样无私,那样持久,直到有一天她感动了,或者他自己不愿意再坚持了。

我没有他的这种精神。我是一个投机取巧者,对练习曲不感兴趣,我要的是快速上演,还妄想超过所有的人。我爸说的对,我就是吃了聪明的亏。

他对我的态度使我惊讶。他似乎对我没有任何的责怨,还像过去那样待我。换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实在太自私了。他是一个农家子弟,靠着一身毅力拼搏到了今天。他对艺术的爱是令人感动的,他学吉它完全是自学。他常常给我说,他的理想是有一天背着吉它走遍世界。这理想使我神往,也使我自愧弗如。我没有任何理想。

可是,吴静怡为什么不爱他,却偏偏喜欢我呢?也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这个时代是浅薄的。理想主义者是八十年代的产物,这个时代流行的是完美。完美与理想是两回事。

我不能再去找吴静怡了。即使刘永昌永远得不到她,我也不想去找她了。

我也不想再跟着刘永昌学琴了。我想自学,或者另找名师。

放弃吴静怡,我并没有多少悲伤,毕竟我并没有爱上她。但她却常常来找我,我便找着种种理由拒绝她。我还在她跟前故意说刘好的好,说我跟刘好有多么多么好,伤了她的心。

我拿着那把名贵的吉它给欧阳弹了《致爱丽丝》和《月光》。我说,第一首曲子是给你的,第二首是给我们的。在我弹《月光》时,那把吉它震撼了我。它发出的空明的声响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它的声音与《月光》的节奏和呼吸多么吻合啊!似乎是《月光》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身体,又似乎是那把吉它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我一遍一遍地弹着,不想结束。我太喜欢那种从容不迫而又散淡无羁的意境了。

“你的心太高了,你对自由的热爱胜于一切。”欧阳对我说。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

“那首曲子道出了一切。”她说。

“你喜欢吗?”我问。

“喜欢,就是觉得有点冷。对不起,我可能孤独太久的原因,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我怕失去。”她说。

我怎么一点儿都没觉得它冷。我觉得它不冷不热。看来,我只能给自己弹那首曲子了。

“你喜欢哪一首?”我问。

“你弹的我都喜欢。”她说。

“最喜欢哪一首?”我又问。

“《绿袖子》和《山楂树》。”她说。

那是两首略带忧郁的曲子。我也很喜欢,尤其是《绿袖子》,弹着弹着有一种翩翩起舞的感觉。

元旦前夕,欧阳给我说,劳改犯出问题了。他后来把啤酒屋重新装修了,业务多了一些,也给里面配了小姐。不是公安局把他端了,而是小姐把他给告了。他旧性复发,把一切都毁了。听说判了五年。那家啤酒屋现在成了一家川菜馆。

我想起当初他也曾看上过欧阳,第二天经过那儿时,见物是人非,心里极为难过,又想起他到底是帮了我,便对欧阳说,若有时间,我想去看看他。这也只是说说。我到底始终没有去看他,只是偶尔能想起他而已。

元旦时,班上要举行一场文艺晚会,我不能回去。晚会刚开始时,刘好跑过来送给我一张卡片。我偷偷地看了看,落款还是“你的妹妹小好”。她祝我新年有好运。可我没想到她,没有给她送礼物。晚会正在进行中,我的手机响了。是欧阳。她问我晚会进行到几点。我说大概十一点左右。她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说在逸夫楼三楼。她说,晚会后来接我。我答应了。临挂电话时,她突然对我说:

“今晚是我的生日。我想和你过。”

“你不是说元月十六日吗?身份证上也是啊!”我不解地问。

“报户口时我爸报错了,就一直错着。算了,不跟你说了。待会儿见。”她说。

十点之前,我们自编的节目演完了,剩下的时间要击鼓传花,传到谁跟前谁就得表演节目。我不想表演。我的速度也非常快。击鼓的同学总是想在我跟前把花停下,但往往是我后面的人遭殃。快十点半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我妈打的,问我明天什么时候回家。我正在说,花和鼓点停在我跟前了。

主持人问我想表演什么。我想了想说唱首歌。我说,今天是我一位朋友的生日,我就唱一首郑智化的《生日快乐》。刚开始是我唱,可是唱到后面大家就一起唱了。唱完后,主持人问我:

“能不能告诉我们,你那位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我红着脸说。

“是你女朋友吗?”他还是恶作剧地问我。

我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刘好。她看见我时低下了头。我不想回答,可是主持人还是问着,有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我鼓足勇气说:

“是。”

然后我就迅速地坐下了。晚会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就结束了。我看见刘好从我坐下后就再也没有抬头看过我。她默默地跟着同宿舍的同学走出了大厅。我在男同学和女同学的取笑中往前走。他们都问我,我的女朋友在哪里读书,是不是那个经常来找我的美女。我笑着没有回答他们。

从逸夫楼里出来了很多学生,都是举办晚会的。可能是受到我们刚才的影响,有很多男同学还在唱着那首《生日快乐》歌。快到楼口时,我发现欧阳的车停在楼前,车里没有人。我四处寻找着,也没发现她。蓦然回首,她正站在人流里看着我,向我笑着。

班里的同学都看着我们坐上车走了。路上,她问我为什么整个楼上都好像在唱《生日快乐》。我说,那都是为你唱的。我说:

“我在全班同学面前已经宣布了,我有女朋友了。我还为你唱了歌。”

她笑着对我说:“其实,我那时就已经在你们门口了。我全听到了。”

从此,我们在学校里再也没有顾虑了。放假前夕,她总是在傍晚时开着车来把我接走,我们顺着高速公路到郊外一起看日落。我们还常常依偎着走在校园里。我们发现,周围并没有那么多责备的目光。所有人都羡慕我有一个绝色女友。是我们自己给自己设置了障碍。但是,我们知道,家里人肯定是另一种眼光。那是一道难以冲破的屏障。

放假的时候,刘好来找我。她看上去已经好多了。她说她一放假就回老家南京去,问我假期干什么。我说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她给我拿来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约翰?克利斯多夫》,我一看那么厚就皱起了眉。她笑着说,翻一翻总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假期也会好过些。我谢了她。

“你那位最近怎么样?”临走时她问我。

“还行。”我真的好像有些对不起她似的。

一放假,我妈就带着我要上街。她也放假了。我在街上走的时候,却总是想起欧阳。我多希望旁边走的是她。我们在一起上街的机会真是太少了。

我妈要给我买一双旅游鞋。我有四双旅游鞋,都很新,我不想买,可我妈说,这双很好看,你试试。样子看上去的确不错。正在试鞋,手机响了。是欧阳。我赶紧到旁边去接电话。她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我说不行,我要陪着我妈转街,明天我去找她。欧阳说,她很想我。我说,我也很想你。挂掉电话转过头时,发现我妈就在跟前。她问我是不是谈了个女朋友。我支支吾吾地说,没有的事。她不信。晚上回家后,她就给我爸说了。那时,我们三人正在看电视,市台正在放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

“你还小,到二十以后再谈恋爱不迟。”我妈说。

“唉,现在的大学生,天天想的就是谈恋爱。我给你说,谈也行,不过,最好考虑清楚,一则不要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来往,二则要谈就要谈成功,你是男子汉,应该有责任心。如果真有了女朋友,可以带来让我们也看看。我们不会反对的,但我们可以给你些意见。反正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爸说。

“不行,太小了。恋爱不能谈得太久,太久了会伤神的。我可不希望我的儿子像隔壁的那个霞霞去自杀。”我妈说。

隔壁的霞霞就是个大学生,大二的时候因为失恋跳楼自杀了。这件事对我妈的震动很大。她常常对我爸说,现在都一个孩子,若孩子都自杀了,你说大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爸也叹息。

“我可不会自杀。放心吧,老娘。我告诉你,只有别人为我自杀,我绝不会为别人而自杀的。”我吹牛道。

“别觉得自己长的帅,就把它当成本钱。我告诉你,那恰恰是你的弱点,是你吃亏的地方。不要在学校里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系的客座教授,什么事也瞒不了我。”我爸说。

“知道又怎么样?现在大学生谈恋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们班已经好几个学生在外面租房子,都和女朋友同居了。”我反驳道。

我妈一听吓坏了,连声说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了。我爸说:

“都是一群败家子。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老是嫌时间不够,都想着为将来打个好基础。你给我说说,你将来想干什么?”

“不知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他们搅得我怎么都不能看电视。

“你听,这是什么话!”我爸指着我对我妈说,“我们给他的条件太好了,他呢,居然从来没想过将来的事。我给你说,你这个假期就给我好好想想,将来你究竟要干些什么,否则你这个大学就是白上。”

就是从那一天,我开始想将来要干些什么了。

第二天,我和欧阳正在床上,手机响了。一看是我妈打的,我没接。我妈一连打了七个电话,我才接上,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看电影,所以把手机放在振动上了,没有听见。我故意把电视放大了一些。她问我和谁在看。我说和同学。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看完电影就回。

我一回家,我妈就问我了:

“你是不是和那个欧阳在一起?”

我大吃一惊:“你们今天一直在查我,是不是?”

我怒不可遏。我坐在了沙发上,气得把遥控都扔在了地上。我妈赶紧解释:

“今天我们正好碰到你们的班主任了。”

“胡说,你们怎么认识她的。”我不相信。

“你爸认识啊!我和你爸在新世纪购物中心转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她说。

我不说话了。我爸这时也从书房出来了,但他一声未吭。我妈继续说:

“她刚开始也不肯说,后来是我说你向我们承认有一个女朋友,但没说名字。于是她就给我们说,听说你的确正在谈一个女朋友。我们想知道她的名字和在干什么,就让她找班上的同学问,这就知道她叫欧阳了。”

我一听,更气。我妈继续说:

“听说很漂亮,是吧!”

她是想巴结我。我沉默着。我知道厉害的人在那儿还没有发话呢。果然,他说了:

“我给你说,你生气也罢,不生气也罢,我们有责任知道你的事。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只好找别人问了。你们不是要说我们不理解你们这代人吗?到底什么原因呢?实际上是你们不信任我们。我们一直在关心你,常常想知道你在学校里的学习、生活情况,可你不说,你知道吗?我们很着急啊!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实话告诉你,这是你妈今天打电话问出来的情况,我们也没到什么新世纪去。我们没有别的目的,我们也不反对你谈恋爱,我们只想知道你谈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可靠吗?合适吗?会不会出问题?就这些。”

“我现在不告诉你们,肯定有我的道理。是时候未到。再说了,我已经是一个成人了,我有能力处理好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还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对待我。”我气愤地说,“试想想,你们什么时候给我说过你们要干什么了?如果我也要查一下你们整天在干些什么,你们会做何感想?”

“你怎么这样对待我们的一片好心呢?”我爸说。

“一句话,你们还是觉得我没长大。”我说。

“你就是没长大啊!”我妈说,“我给你说了,你到二十岁以后再谈也来得及。”

“你们也是怕我和别人同居吧!”我恨恨地说。

这个问题把他们吓住了。我似乎胜利了。但躺在床上时,我还是觉得老爸说的有些是对的。他们没从我嘴里套出任何情况来。我知道,他们的好奇心会更大,还会进一步弄清楚情况的,那样可能更糟糕。

第二天早晨,我妈一直在客厅里等着我。见我一起床,就问我早上吃什么。我说牛奶。他们也没吃。我们一起吃。

“你们以后不要再查我的事了,再查我可要跳楼了。”我本来是要给他们说说欧阳的情况,但我没有台阶。

我爸气得直瞪我。我妈则一直用眼色阻止着他。我又说:

“你也别生气。实话告诉你们,我和欧阳早就开始谈了。”

“那她是干什么的?”我妈一听,高兴地问。

“大学已经毕业,在一家公司当副经理。”我说。

“什么公司?”我妈继续问。

“一家不大的文化公司,本是她哥开的,她大学毕业后本来在一家公司干,干得不顺心,就被他哥叫来帮忙。她给我说,她可能会考研。”我说。

我们家的人对生意人一直不怎么有好感,所以我拼命地撒着谎。我也知道我们那些同学是没有人知道欧阳的真正身份的。这样,我妈就无从查知了。

“那她就比你要大好多了?”我妈这才想起来。

“大几岁又怎么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她老让着我。你们不是说我被惯坏了吗?”我嚷道。

“什么也别说了。如果你继续要跟她相处下去,那天你把她带来,我们看看。如果你不想继续下去,那你也要处理好这件事。感情的事一定要慎重。”我爸说。

我妈是怎么也要见一见。我说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说,拿一张照片总可以吧。我说,好吧,明天我去问她要一张照片。

我在欧阳那儿偷偷地拿了一张她大学时的照片。

“还真的很漂亮!”看过照片后,我妈说,“这是她什么时候照的?”

“大学刚毕业时。”我撒谎道。

过了好多天,我才把这一切给欧阳说了。她听后并没有开心,她说:

“总有一天会面对的,除非我们分手。”

过春节时,外婆说:“阿杰,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我的脸红起来,没有说话。她又说:“带来让我们看看吧,听说长得很漂亮。”

“还不到时候。”我还是那句话。

后来我才发现,这样也很好,至少我见欧阳时可以明着说我要去找女朋友了。只要我夜里回来睡觉,他们都不反对。真是太搞笑了。他们怕的无非是我们做那种事,白天难道就做不成吗?还不是自欺欺人!

不过,见欧阳的时候总是很少,大部分时间我待在家里练琴。我把欧阳送我的那把琴背了回来,我本来怕我爸问琴是哪里来的,后来才发现他对此一窍不通。

有一天,我出去上厕所时,发现我爸坐在客厅里抽烟。他问我是什么时候学习吉它的。我说快一学期了。他问我刚才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我想了想说,是《月光》。他笑了笑进书房了。

晚上吃饭时,他问我:“将来要做什么啊?”

“不知道。”我还是原来的我。

“我听你弹吉它还弹得不错,不过,到底不是学音乐的,只能当一个爱好。”他说。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并不赞同我在这方面的发展。

“本来就只是一个爱好。我从不上台表演的。”我说。

“那你学它干什么?”我妈问。

“自娱还不行吗?”我说。

我妈也听过我的琴声,认为是她听过的弹吉它的人中间最好的。我笑了笑。她根本就没有听几个人弹吉它。她就是让我高兴。

我在那把吉它上下的功夫很深。我不再看电视了,有时我能弹到很晚,直到我妈催我几次才会睡觉。我越来越发现它的微妙。音乐是要溶于自我才能有个性。我把过去弹过的曲子重新一个个研习起来,一个音符一个音符捉摸。有的音在第一把位弹出来味同嚼蜡,但到第三把位就不同了。而且力度也很重要。用得好能传神,用不好则平平无奇。后来我还发现,辅音也是很有意味的。辅音用好了,一段乐曲就会忽然间有了灵气。

我爸成了我忠实的听众。有时他会进来说:“刚才那样处理就不错嘛!”

我妈也不懂音乐,她只是听,好也说好,不好也说好。

捉摸音符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把自己的感情溶进去的过程。每次弹完一个完整的曲子时,我总是久久地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一天,我出去倒开水时,发现我爸坐在客厅里发呆。他既不抽烟,又没看电视。我问他在干什么。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啊,怎么啦?”我说。

“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什么事了,你玩自己的去吧!”他总是觉得我弹吉它是玩,并非正经事。

开学那天,我早早地去找欧阳,并给她弹了我会的所有的曲目。她惊讶地说: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称为一个演奏家了。”

“我可不想为谁演奏,我就为你弹的。”我说。

“我喜欢你的忧伤。”她说。

我吃了一惊。我居然也有忧伤。她跟我爸说的一样。

欧阳送我去的学校。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我们拿着东西往宿舍走的时候,正好赶上系里领导和班主任们查宿舍出来。系主任跟我爸是老朋友,他一见我就看着欧阳说:

“怎么现在才回来?”

“有点事儿,刚处理完。”我很窘迫地说。

“是你朋友吧!”他还是看着欧阳问。

欧阳冲他们笑了笑,看着我,我只好红着脸说:“是。”

说完我就赶紧往宿舍走。我怕他又要问我欧阳是干什么的。

“你好像很害怕他。”她一边走一边说。

“他和我爸关系很好。”我说。

“怪不得呢!”她说。

“别管他,反正我也想,过一段时间就把你带去我家。”我说。

她没有说话。回去的时候,我把她送到楼下。正好刘好来找我。她给我带了一些南京那边的特产。刘好对欧阳很热情,欧阳也多说了几句,就走了。我和刘好进了宿舍楼。

我们正在宿舍吃东西,我的手机就响了。

“子杰,刘好还在吗?”欧阳问我。

“在。我们正吃她拿来的东西呢,我给你留一些。她还说你走得太急了呢。”我不想她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好吧,你替我谢谢她。没什么事,快拐弯了,我挂了。”正说着,就听见她在手机里惨叫了一声。我再怎么叫也没有回应。我知道她说的是长城立交桥,那儿最容易出问题。

刘好和大卫陪着我要去看她。我们打着车就往长城立交桥赶。刘好一直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着急。我的心里却一直在暗暗地埋怨她。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欧阳是不会吃醋的,就不会出问题。

欧阳的车在那儿,但人已经不在了。碰她车的是一辆大卡车。我问那儿的交警,人到哪里去了。他说,欧阳已经被送到西关第一医院了。我赶紧赶到第一医院,值班室的医生告诉我,欧阳已经被送往手术室。我问她伤得怎么样。她说,现在还不知道,反正人昏迷着。

门口有一个交警,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想,他肯定是那个司机。我过去一把抓住他质问道:

“她怎么样了?”

那个男人吓了一跳,问:

“你问的是不是那个姑娘?”

大卫在旁边说:“他是她的男朋友。”

那个交警过来拉开我说:“别着急,正在手术呢。伤着了头和颈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刘好把我拉过来,坐在椅子上。我的泪水迸了出来,我从刘好的手里霍地取出我的手,坐在了另外一个椅子上。她很尴尬。我无声地哭着。如果当时我把刘好拒绝了,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但是,我和刘好真的没什么啊!

她的心太敏感了。

交警问我欧阳是哪个单位的人和家里的电话。除了知道她在百乐门做事外,就知道她有个哥哥,别的我一概不知。欧阳的手机也丢了,不知怎么联系。于是,那个交警去了百乐门,让司机留在医院里。

大卫和刘好一直陪着我坐到了夜里两点钟。欧阳从手术室出来了。她还昏迷着。医生说,现在不要紧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她能否站起来,则要观察七天以后才能知道。

她的脸上到处都是伤疤。我心疼地抓着她的手,真想抚摸她的脸,可是,我的手在颤抖不停。那个男人掏下了医疗费后,就回家去了。他说他明天再来。他走后,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是百乐门的人。

他们说,欧阳哥哥的手机一直没开,听说是去了外地,无论怎么也联系不上。欧阳的嫂子正好到老家去看孩子了,还没有回来。她在这里再没有亲人。我是她这里唯一的亲人了,可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后来我也不哭了,只有悔恨。大卫和刘好在第二天清晨回学校了。我让他们给我请了假。

欧阳还是昏迷着,身上的管子一直没有断过。

百乐门的人终于联系上了她哥哥。他们很快把欧阳转移到了贵宾室,不时地给她哥哥汇报着情况。我终于睡了一会儿。

中午的时候,欧阳醒了。她的嘴唇被门牙撞得裂开了道口子,浮肿得很厉害。她说不出话来。她发现自己的情况后,流着泪看了看我又昏过去了。

就在那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跑了进来,那两个百乐门的人叫他张总。我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和欧阳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人看了我一眼,眼里亮出一把刀子。是仇恨。我生平第一次看见这东西,很冷,很害怕。他没有和我说话。我一直站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仿佛一切真的是我的错。他问了问那两个人的情况,就出去找医生了。后来他又进来,又一次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又一次站起来,想跟他认识,可他粗暴地转过身去,似乎恨不得把我打一顿。我听他把欧阳一直叫兰兰,而那两个也只把她叫兰姐。从这个称呼看,他的确是欧阳的哥哥,可为什么他姓张而不姓欧阳呢?

我只好又一次委屈地坐了下来。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怎能舍得欧阳。

他在欧阳的床边看了又看,不住地摇头,自言自语又是重重地说道:“怎么会这样?”然后他这才转过身来冲着我说:“她是去送你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直觉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便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是在回来的路上出的事?”他又问我,那声音不如说是一把匕首。

我还是点了一下头,像犯了滔天大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质问,它使我第一次觉得人世间有苦难存在。

他停了好半天,像是在看着我,想把我怎么处置,又像是在自己劝说自己。我的眼泪则一直大颗大颗地砸到地上。我也有今天,有这样流泪的时候。

“那司机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很重很沉,也有些嘶哑。像是在问那两个,又像是在问我。

“可能在交警队。”那个男的说。

“态度还可以,是他去叫我们的。”女的也说。

我突然想起那个司机不是说今天要来的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影子呢?

“他怎么不在?”欧阳的哥哥突然咆哮道。

“他说,所有的费用他都掏。本来说好今天要来的,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那个女的道。

“妈的,如果兰兰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他全家都死光。”他的声音突然又像是雷霆。

他的仇恨使我突然想起我并没有对那个人产生多大的仇恨。他并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是欧阳开车急。还有,就是那个地方不吉利。我无法仇恨那个人,这使我觉得我对欧阳的感情远远不如她哥哥。

“交警怎么说?”欧阳的哥哥又问。

这一次我得回答了。我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真的有些怕他,怕他是因为欧阳的原因。他的个子很高,他的愤怒很大,一切都比我要有力度。我说:

“交警说,跟人家关系不大。”

他突然跳起来,跑到我跟前说:

“你说什么?他把我妹妹碰成这样了,还关系不大?”

我打了个哆嗦,随后我倒是看了他。真的看了他,才觉得他并不可怕。他越是露出可怖的表情,我越是不害怕。我从小看惯了父亲这样对我,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我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小:

“我也去现场看了,的确是欧……是兰……”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欧阳,我怕他生气,所以没有称呼全就接着说,“是我们的路线有问题。”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些怕,那双眼睛里已经有两把刀子在蓄势待发,但我还是看着他。他说:

“我真不知道你是向着谁在说话,但我要告诉你,不管是谁,他只要碰了我张潮的妹妹,他就是错的,他还可能会死。”

我打了个寒噤。他继续说:

“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妹妹来往的。”

我不想回答他。我甚至有些愤怒。我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与欧阳简直判若两种人,一点教养都没有,一点是非观念都没有。我不客气地说:

“我说的是事实。发生这样的事,我的心里最难受了,但是我们不能歪曲事实。”

“什么是事实?我说是,就是是,我说不是,就是不是。”他冲着我吼道。

我们对峙着,随时都有可能动起手来。我并不希望和他打起来,说实话,我不一定能打过他,但我也准备着。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对着我们说:

“你们别吵了,我……”

是欧阳。她早就醒了,只是我们正在吵架,没有看到她。我看见张潮坐在了她的右面,就跑到左面去抓住欧阳的手,颤抖着说:

“你怎么那么敏感,我们之间没什么啊!”

我还想忏悔,可是,张潮打断了我:

“兰兰,你觉得怎么样?”

欧阳的眼泪涌了出来,她问张潮:

“我是不是成了残废?”

张潮红着眼睛说:“不会的。”

她又看着我,我也红着眼睛说:“不会的。只不过碰伤了而已。”

她又哭着对我说:“我当时就是想打个电话,并没有想什么。没想到挂电话的时候,一辆车过来了。我来不及刹车,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说话的气息非常微弱。泪水似乎比气息还要多。

“是我不好!”我抓着她的手流了泪。我本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不管你的事……是我没在意……那个地方不好。”她哽咽着说。

“那个地方是谁修的,应该宰了那个狗日的。”张潮对着他的两个手下说。

“那个地方一直在出人命,你的命大,只不过碰伤了而已。你看,你都能说话,说明好好的。”我对欧阳说。

医生进来了,说让我们只留下一个人,其他的人都出去。我坚持要留下,可张潮说什么也要自己留下。欧阳对我说:

“你回学校吧。明天你再来。”

我只好出去,但我没走。医生给欧阳拍了片子,说头部问题不大,看上去对大脑没有多大损伤,但是颈部就不一定了,需要观察七天左右的时间。

快到晚上时,欧阳的嫂子来了。她和那个百乐门的女孩子要一起看着欧阳。我只好一直在外面的绿色凳子上坐着。坐着坐着,我就睡着了。

欧阳再没昏迷,一直醒着。我进去过一次,她一见我就催我回学校。我只好不见她,坐在外面。我一直想,医生为什么叫她张澜呢?也就是说,她并不姓欧阳,那么,她为什么给我说她叫欧阳呢?

很晚的时候,我又进去看了看欧阳。她睡着了。她嫂子劝我回去休息,明天再来不迟。我只好回去。

第二天上午有课,我去上课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看着我。他们都知道了。有几个人问我欧阳的情况,我沉痛地说,还不知道。我一想到她可能会站不起来,心里就难过得要死。她如果真的那样了,我更要娶她。老师讲的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医院。我买了一束鲜花,里面插了一张卡片。在那张卡片上,我写下了两句话:

泪水永远也难以写出悔恨两个字

所以灾难也永远分离不了你我两个人

我兴冲冲地跑去,却发现那个病房里空空的。欧阳不在了。我问医生,欧阳到哪里去了。医生说,反正转走了,到哪里去就不知道了。

我打着车抱着那朵鲜花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找,没有张澜这个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因为我?是她不愿意再见到我?是因为恨我?还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成了残废?

我只好抱着花去了百乐门。张潮不在。我问里面的人,张澜转到了哪里?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

我绝望了。绝望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们不愿意见我了。欧阳曾经说过,即使我的父母同意我们结婚,她哥哥那里也不好通过。是她哥哥。

我坐在百乐门前的石阶上。我要等着他出来。后来我在那里坐着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夜里两点了。我悔恨极了。我怎么能睡着呢?很可能张潮在我睡着的时候走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怀里的鲜花已经被我折断了几枝。有几朵花看上去快要死了。它们是因为缺水。我像那几朵花一样,似乎也快要死了。我是因为缺欧阳。她不要我了。她也许还恨我。我突然想找个人打架,不是他把我打死,就是我把他打死。有几辆车停在我前面,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头骂我。我怒目圆睁,想冲过去打他。他们赶紧开着车绕过我溜了。后来我不知怎么来到了欧阳的住处。我没有钥匙,不能进去。我只好坐在她门口,想着我们这半年来的快乐生活。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早晨八点钟左右。对面邻居家的小孩闹着要到超市去,大人说现在还早,小孩便哭了。我就是那时醒的。我突然想,也许邻居知道欧阳的情况。我敲开了对面的门。一个老太太说,她也不知道。他们从来与欧阳不来往,也很少见面。我失望地留下那束花,把那张卡片塞在防盗门的里面,那样,任何人也取不走了,除非欧阳自己。我要她知道,无论她怎么样,我一心爱着她。

我也不想去上学了。本来我对上大学就没有多少兴趣,现在是彻底地厌恶了。但是,欧阳给我的那把吉它还在学校里,我必须得把它带走。

不上学,我又能去干什么呢?我还要继续寻找欧阳。

我要在每晚来找张潮。只有他知道欧阳在哪里。

就在我回学校的路上,一个高中时的哥们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当个歌手。当个歌手?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是个很俗的职业。可是,当个流浪歌手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神圣的事业。但是,要当流浪歌手,首先还得会唱歌啊。我想了想问他:

“就我这嗓子,行吗?”

“当然行,你的嗓音有一种沙哑的感觉,乐感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你的形象很好,又是大学生,很容易包装。如果再加上你爸爸的影响,那就没任何问题了。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你来不来?我告诉你,我给我们公司可说了,你绝对会答应我的。”他的劝说很动听。

我悄悄地回到学校,拿着吉它走了。我不想告诉学校我要退学的事。我可能就是退几天,等找到欧阳了就说不上要回来的。

我坐着地铁去找那位哥们。地铁口原来有一位很酷的歌手,唱的歌也很好。他只是唱歌,并不要钱,但过路人以为他是买唱的,就给他扔着钱。他把那些钱给了在地铁口讨饭的小孩。这是我亲眼所见。那时我才上初二。我当时看过后眼睛都湿了。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到了哪里。有时候我想起他来,感到很伤感,很迷茫。他也没有成名。我想,他大概对成名也不感兴趣。

那家公司一看我,就对我很感兴趣。要我唱歌,我就随便唱了一首齐秦的歌。他们一听更欢。他们都不知道我此时怀着多么大的痛苦。不过,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几天来,我已经学会了坚强。

他们看见了我背的吉它,问我能吉它弹唱吗?我说,会一些。我原来对弹唱并不感兴趣。歌词太白了,但乐曲就不一样,它很含蓄。我唱了首《多年以后》。那首曲子的过目是很需要吉它的弹奏技巧的,我也很喜欢那个过目。他们更喜欢我了。然后我弹了几首古典曲子给他们听,他们似乎对此不感兴趣,由此我知道他们是一帮唯利是图的家伙。他们讨论了很久,认为我也应该始终背着一把吉它,有时弹有时唱。他们喜欢我脸上的忧郁。这忧郁是这两天才长到脸上的。他们也喜欢我眼睛的色彩。他们说,这是一种高贵的色彩,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们中有人最擅长吉它弹唱,我请他给我当老师。那天晚上,他们要出去庆祝,我也去了。他们一个个都是爱喝滥酒的人。如果是过去,我也要和他们一起喝个痛快,可今天我心里有事。很快我就醉了。我要去找欧阳。我的那个哥们陪着我去。我们到了百乐门,我站得远远地,让他去问张潮在不在。他们说,还是不在。我要硬闯进去看,他们的两个保安把我拉住了。我不能进去,我的那位同学劝我回家。

我怎么能回家呢?我只好跟他回到了他们公司。第二天醒来,我就开始练习弹唱的技巧。公司认为,应该专门找人给我写歌。我说,不用了,歌词我来写,只找人谱曲就行了。第三天夜里,我没去百乐门。我想,先让他们觉得我可能再也不去找了,等他们不防我了,再去找,也许会找到。就在那天夜里,我写成了生平第一首歌的歌词:

爱的宣言

星星在天上开着盛宴

人间也是不夜天

我的新娘

无端的灾难使我们从此两岸

泪珠儿串成了项链

眼睛愿做宝石蓝

我的新娘

内心的弱点使我们陷入黑暗

生命的日记不忍翻看

爱神在人间流浪

我的新娘

内心的坚强将使一切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