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是一个很大的休息室,有沙发,有床,都被象写字间一样的隔档隔开了。我看见有几对男女在里面的沙发上坐着,女人的一只手都搭在男人裸露的大腿上。看来这里早就开门了。我坐在那儿看起来。电影大都是些奥斯卡片,间或夹着一些色情片,声音很小,光线也很暗。侍应问我要喝些什么。我要了杯小瓶的啤酒。放的是《本能》,我早已看过,再说我又不是来看电影的。侍应走后,我就起身了,我要去找欧阳澜,但侍应要让我先结账。他拿过一张单子来,我一看,是五十元。看电影并不要钱,就是一小瓶啤酒而已。我没说话,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给了他。他问我还要什么服务,我说,我自己先看看,然后再说。
现在我轻松多了。我先上了六楼,里面有台球室,有各种健身室,但再到里面就不能去了。凭知觉,我想那里面肯定是赌博场所。我可不想去那里。于是我往下走,一层一层地看。在四楼和二楼,我看见很多年轻的漂亮的小姐,但我对她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在一楼大厅的收银台旁,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她正在那里给收银员说着什么。我悄悄地问一位侍应,那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在百乐门是干什么的。那个侍应说,她是我们的副总。我坐到一个比较昏暗的角落里,看着她。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副总经理,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又说那个,派头十足。
可是我一坐下,一个侍应就过来问我要什么,我又花去五十元。很多顾客似乎都跟她熟,和她打着哈哈。我在那里喝了那瓶啤酒后,就出来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晚上睡觉时,看见那本欧美现代诗选本还在床头,就又一次翻开那首可怕的诗《丽达与天鹅》,看着看着,忽然间我觉得我变成了丽达,而欧阳澜竟成了天鹅。怎么会这样?而我真的是高兴的,是渴望被颠倒成丽达的。我愿意被她突然袭击,实际上她对我本来就是突然袭击。就是在这刹那间的颠倒里,我好像迷迷糊糊顿悟了那首诗。
为什么叶芝非要认为天鹅是突然袭击丽达?而不说成是两者相悦的偷欢呢?看来叶芝与达?芬奇都是赞同他们的,而不像我,竟然有恐惧与罪恶感。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啤酒屋。我看见她早就在那里了。我很高兴。我过去对她说:
“你好,欧总。”
她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
“你怎么这么叫我?”
“我到你那里去看过你,两瓶啤酒花了我一百元钱。”我笑道。
她有些不高兴地说:
“你怎么去那里?那儿可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无事做啊,给你当服务员你又不要,只好去看一看喽。我看见你在那里忙着,就没有打扰你。”我说。
她有些不高兴了。我本来以为她会挺开心的,没想到会这样,便说:
“说起来我们也可笑。是朋友吧,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我不问你,你还不说呢,而你呢,还不知道我叫什么。不是朋友吧,我们又在这里喝着咖啡和啤酒。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叫胡子帅,你父亲是古月,你外公是……”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吃了一惊,笑着问她:“你是黑社会的?”
“差不多。所以我给你说,你最好别到百乐门那种地方去。”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工作?”我不高兴地说。
“我是不得已,我没有工作,再说,我以后肯定会离开那里的。而你不同,你还小,不要让一些坏习气害了你。”她说。
“什么坏习气还能害我?我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二流子,只不过我的学习好,我妈又在学校里,所以没人敢把我怎么样。我爸也认为我一身坏习气,不可救药,还能有什么坏习气可以害我?真是笑话!”我豪迈地说。
“那不一样。你说的那些坏习气跟我说的不一样。”她瞪了我一眼。
“不就是乱搞女人和赌博嘛!”我看见她一双大眼睛直看着我,便笑了,“我给你说,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她又低头搅咖啡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总之,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别去那里。我们可以在这里喝咖啡和啤酒啊,可以看街上的风景啊。”
我们又胡乱聊着,但已经没有那天的那种默契了。我们都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妨碍着我们的舌头。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说:
“你男朋友赞同你做这个工作吗?”
她笑了笑说:“我没有男朋友。”
“你没有男朋友,谁信啊!像你这么漂亮,这么年轻,你是不是总是看不上别人?”我说。
“有点,主要是我不相信别人。怎么说呢,我对任何男人都产生不了激情。唉,算了,你肯定不懂的。”她笑道。
我觉得像受到侮辱似的,对她说:
“你别以为你们就总是对的,我告诉你,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追我的女孩子却不少,我对她们,大概和你对那些男人的感受差不多吧!”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我又问她:
“那你以前没有男朋友吗?”
“大学时谈过几个,都不行。”她有些伤感地说,“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你是不是还要问我哪一年生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你要查户口啊!”
我笑道:“是啊,我这个人,一旦对谁有了好感,我就要一查到底。你能怎么样?”
“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和单纯。”她笑着说。
“当然了。”我自豪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注意上了你吗?”她说。
“你不是说想让我当你们百乐门的服务生吗?我当时并不生气,后来可气坏了。我想,你肯定觉得我能给你们招来一些女客人,是不是?”我一想起这些来就有气。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那是我随便说的,实际上,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我的弟弟。”她说这话时有些伤感。
我却不愿意,宁可让她说成是第一个男朋友,也不愿意做她的弟弟。我笑道:
“是吗?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不在人世了,已经有三四年了。”她的泪水快要出来了。
“是吗?”我真的很同情她。我仔细地看她,除了那双眼睛外,我们还真有些像。果然她对我说:
“就是你们的眼睛不太像,其它地方太像了。他大概也有你这么高。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绝对想不到人世间会有这样像的人。”她说。
“他是怎么死的?”我问她。
“他得的是白血病。那时他也刚刚考上大学,而我刚毕业。我们全家都为他牺牲得太多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吗?他是我们家的老小。生下我时,按计划生育政策,我妈不能再生了。可是偏偏生下了我弟弟。我爸妈都怕把工作丢掉,就把他送给了我乡下的叔叔养。我们全家都觉得欠他的,在各个方面都给他做着补偿。他上初中后,就到城里念书,基本上到我家生活了。别人也没说的。他的学习很好,也很懂事,可是没想到他会得那种病。我本来是要去当教师的,就是因为教师的工资太低,就到外企去上班。我哥本来在机关上,也因为他的原因从商了。我们借了很多很多的钱,但他只活了很短的时间就永远地抛下我们了。这些债都得我和我哥来还。还好,这几年我们不但把欠下的债全部还清了,我哥的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大。是他不让我再找工作的,他就想让我早点结婚。”她说。
我听了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说:
“实际上我觉得他也挺幸福的。他有你这么好的姐姐和哥哥,死也无憾了。我倒反而觉得我不幸得很。你看我,没有兄弟,没有姐妹,孤零零地一个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啤酒屋里喝闷酒了。”
“你如果愿意的话,就把我当你的姐姐,把那些话说给我听,不就行了。”她动情地说。
“好啊,来,姐姐,我们干杯!”我高兴地说。
四点钟时,她又要走了,她对我说:
“你回家吧!”
“不,我想跟着你去看看你的工作。”我撒娇道。
她动了情,看着我说:“听话,那种地方真的不是你去的。如果你要到其它地方去,我陪你,好不好。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你。”
她拿出了笔,却找不到纸。我说,写到我的手上吧。她不肯,我就把手伸到她跟前。她只好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着她的手机号码。她抓我的一刹那,我的心猛烈地颤抖了几下。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手也在颤抖。
她走了。我五步一回头地看着她的百乐门,往家走着。我突然想,我得有一个手机了。我打车到了外公家,发现外公有客人,便去找外婆。外婆正在另一间屋子里看电视。你猜她看的是什么电视剧?是动画片!她看得津津有味,不能自拔。外婆一看我来了,高兴得说,她的病好了。她问我,饭吃了没有。我说没有。她说,等一会你外公的客人走后,我们到楼底下的酒店去吃。我说,对啊,应该庆祝庆祝,我找我爸妈,让他们请客。
我刚走了几步,又犹豫了,我说,那个客人什么时候走啊,打个电话都不方便。外婆说,我给你拿你外公的手机去。我得意地笑着。我给我爸妈都打了电话,他们也很高兴,尤其是我妈,这么热的天,在家做饭正是受罪,但酒店里有空调,又不用自己动手,当然高兴了。打过电话后,我说,手机还真是方便,唉!
外婆一听,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突然说:
“叹什么气啊?是不是想要一个手机?”
“算了,等大学上完再说吧!”我遗憾地说。
“干嘛要等到那时候?咱们家又不是用不起这小东西。得多少钱,我给你买。都上大学了,我总得给我的宝贝孙子送件礼物吧!”她的话我爱听极了。
就这样,第二天上午,我妈就陪我去手机店看了。我妈说,要买就要买最好的。我选的是三星的机子,花了她四千多元。她笑道,你外婆给了咱们五千元呢,咱们还赚了。我也笑道,好吧,剩下的钱呢,就算我请你,走,咱们去吃肯德基。我妈本来根本不喜欢那玩意儿,可经我几次请她,她也爱吃了。
下午的时候,我的手机就开通了。我想,第一个应该给谁说呢。我的一个同学一拿到手机就给所有的同学打电话告诉他的号码,我觉得那样很俗,我才没那么轻薄呢。爸妈还在睡觉,我上街了。我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她。
第一遍她没有接。我想,大概她还在睡觉吧。我一看表,已经两点多了,就又打起来。这一次通了,只听一个慵懒的声音说:
“喂!”
不知为什么,我喜欢慵懒且漂亮的女人,她的这种腔调就极其迷人。我压低了声音,几乎地表现得很深沉地说:
“是欧阳小姐吗?”
“是啊,那位?”她似乎起身了。
“我们一起去喝啤酒好吗?”我说着说着就露馅了。
“是你啊,你在哪里?”她高兴地问。
“我在街上看风景。我买了部手机,我想,第一个应该告诉的人就是你。为了庆祝这件事,我想请你去玩。”我说。
“好啊,你说玩什么?”她说。
“我记得你好像说你喜欢游泳,我们一起去游泳怎么样?”我问道。
“好啊,你在啤酒屋那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到。”她说。
我高兴地把手机看了半天,吻了一下它,装进上衣口袋里。我不喜欢把手机挂在腰间,我觉得那样一点儿都没层次。我一边走,一边唱起了歌。我在啤酒屋要了两杯咖啡。不一会儿,她就来了。今天她穿得很休闲。这个样子我特别喜欢。我说,先喝完这杯咖啡,清醒清醒再走吧。她说,你这个人的心还挺细的嘛。我笑了笑说,不一定,看对谁了。她也笑了。出门的时候,劳改犯冲我挤眉弄眼的,我冲他打了个手势。
刚出门时,她对我说:“这种人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他是个劳改犯,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跟他们怎么打交道。”我说。
我们去了一家很高档的游泳馆,那里人少。我们就地买了泳衣泳裤。她穿了一件露着背的泳衣。我看见她时脸都有些红。她的身体真是迷人极了。我看见游泳馆里所有的眼睛都齐齐地向我们射来。她看着我的身体也直发愣。
我们都在深水区游。水底下,我看见她的摆动的身体可真美。游了一会儿,我们到浅水区站着休息。一对情侣正在那儿泼水玩。一只皮球漂到了我面前。我拿起皮球四下里看,发现没有人想要它。欧阳澜正在看我。我也照着那些人那样将皮球拍到她面前,溅起了水花。她笑着拿起皮球朝我打过来。后来我们就朝对方泼水了。我的力量大,泼得她后来将双手挡在脸上。我时,有个游泳者可能把人看错了,一把将我推了过去,正好跌在欧阳澜身上。我在水里站不稳,跌倒了,扑到了她的怀里。她也没防备,被我扑倒了。她很快就站稳了,又把我拉起来。我站起来就想跟那个人翻脸,那人却说:
“对不起,认错人了。我才学的。”
她还拉着我的胳膊。我转过头来,冲她笑,笑着笑着就觉得有些眩晕。她太美了。她也看着我,轻轻地说:
“算了。他不是故意的。”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温柔地伸出手来给我把脸上的水擦了。那时我傻了。我们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后来,我们就到岸上去喝冷饮。我们看着彼此,都有些渴望。这时,游泳池里的钟响了。我们一看,已经四点钟了。她说她该回去了。我有些不舍,我说:
“能不能请个假?”
她犹豫着,我说:“我想请你吃顿饭,然后你就去上班。”
“好吧!”她说完,就到更衣室去拿手机打电话。
然后我们又去游泳。而这一次,我竟然敢抓住她的手下水了。她顺着我,一直多情地看着我。我幸福极了。我们已经能够开心地泼水了,似乎已经进入恋爱了。
快六点钟时,我们才离开那里。我们手拉着手出了游泳馆,一起打了车,来到了市郊的一家粤菜馆。我想,她可能爱吃粤菜。我外公带我来过这里。
我们要了一个包厢。不知怎么地,一到这里,我倒有些拘谨了。我总是想拉着她的手,可服务员老是进进出出,我便等着。我们都很高兴。她说话的口气已经与前两天大不一样了,一直很温柔。我也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吃饭的时候,她总是要给我夹菜,我也给她夹着。
吃过饭后,我们打车回去。我有些舍不得她,她也似乎舍不得我。她说,明天我请你吃饭。
第二天,我们没有去啤酒屋,在百乐门附近见的面。我们直接打车去了她说的一个地方。那是一家很高档的酒店。我们要了酒。那天我们喝了三瓶红酒。她不胜酒力,几杯后就有些脸红。我乘着酒兴说她喝上一点酒后真的很美很美。她笑着。我突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说,我想亲一下她的脸。她笑了一下。我知道她默许了,就亲了她的脸。她颤抖了一下。我呢,则像五雷轰顶一样。亲完她的脸后,我就一直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些红,有一种炫目的柔情在闪烁。我说:
“我想再亲你一下。”
她看着我,用眼睛点着头。
我并没有亲她的脸,而是把双唇轻轻地靠近了她。她没有异议,似乎知道我要亲的就是那儿。轻轻地,我把双唇捱过去。她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靠近了她。在触及她双唇的一刹那,我由不得自己了。我疯狂地亲吻着她的双唇、眼睛和脸颊,然后我又回过头来再吻她的双唇时,她终于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抱住了我,狂热地吻起来。直到服务员敲门时,我们才赶紧分开。她对服务员说:
“我们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然后我们又一次抱在一起吻起来。后来,我把她抱在了我腿上。她温柔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则搂着她的腰。我多么想要她啊!
吃过饭后,她说让我去看看她的住处。我实际上也在想。她住在一幢大厦的第十八层,是一套很大的房子,里面的设施都很齐全。她说,这是她哥给她买的房子。
我们后来在沙发上又吻了起来。这一次,我们自由多了,但我还是很矜持。吻着吻着,她把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我再也不怕了。她则摸到了我那儿。我也大着胆子摸到了她那儿,直觉得她那儿早已湿透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她也似乎一样。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和阿伽门农之死……
叶芝在《丽达与天鹅》中这样写道。为什么要提到“断垣残壁”、“浓烟烈焰”和“阿伽门农之死”?
她显然不是处女,这一点我早有思想准备。
“你爱我吗?”她躺在我旁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问我。她似乎正是就是那只天鹅。
“爱。”我真的爱她,我说,“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可我一直不敢说。我怕你笑我,拒绝我。”我似乎也真的是可怜的丽达,满心的羞涩。
还有恐惧。丽达没有恐惧,而我有。那不可预知的未来使我又一次想起“阿伽门农之死”。
“傻瓜!该怕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我都老了。”她有些伤感。
“胡说。你这么年轻,这么美,怎么能说自己老了呢。”我拨弄着她的鼻子说。
那次之后,我们过了好几天才见面,这之间我们都没有打过电话,实际上是彼此都在等对方给自己打。是我最先熬不住了,给她打过去。她正在会客人,说等一会给我打过来。我便等着。过了一会儿后,她打过来,问我这几天在干什么。我说,想你。她笑了。我问,你在干什么呢。她说,上班。我有点失望。我说,我想见你。她说,不行,等明天吧,我现在正忙呢。我说,反正天气太热,我也睡不着,我就在百乐门口等你,好不好。她说,你千万别这样。
我给我爸说,晚上我去看一个同学,可能不回来了。然后我就去了百乐门口转悠。我看见很多进口车停在那里,就想进去看她,但我最终还是没去。大约十一点钟时,她打来了电话,问我睡了没有。我说,没有。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等你。她问在哪里等。我说,在你门口。她说,你别傻了,快回去吧!我说,不,今晚我就要等你,你不用管我,你上你的班,我在这里等你。她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她从百乐门出来了。她跑了过来,把我拉到角落里说,你怎么这么傻。我什么话也没说,拉过她吻起来。她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地,我们只恨不是她家里。然后她摸着我的脸,温柔地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去交待一下就出来。
我们一起到了她家里。那晚,我们疯狂地做爱,始终开着那个暗红色的壁灯。她喜欢这样。我也喜欢,我太爱看她的身体了。她也一样,她说,我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帅的也是最高贵的男人,说我有一身贵族气。她把我的全身上下吻了个遍,我感动得快要流泪了。在这几天里,我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说我有贵族气。我对这个评价很自豪。我也把她吻了个遍,听着她的呻吟声,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人,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了。
亚当和夏娃在偷吃了禁果后,第一次看见对方的身体时为什么会害羞呢?纯粹是胡扯。我想,那是道学家吓人的鬼话。那么他们什么时候应该害羞呢?应该是见了外人的时候。道德由此而来,道德是为了与外人划清界限的墙。我们的恐惧、羞耻都是因为道德所致。据说人类最早是没有性禁忌的,最早的人类只要相互喜欢就可以发生性关系,所以有母子婚、兄妹婚和鲁那路亚家庭,性道德是人类新的秩序的需要。宙斯所处的时代正是性道德才开始建立的时候,宙斯与他的母亲、姐妹都发生过性关系,生过女儿。所以宙斯与丽达竟然没有罪恶感。
她抓着我的那儿,不住地称赞着,吻着。我也吻了她那温柔的地方,她的身体摆动着,发着欢快的声音。然后我们迅速地进入了。上一次是我一个人在那儿运动,这一次还是那样,我问她,舒服吗?她说,舒服极了。
我们什么都没穿,相吻着睡去了。不知到了什么,我觉得自己的那儿被她的手又抓住了。我醒来了,发现她正看着我。我们又一次进入了。这一次,她主动坐在我上面开始了。我从书上知道,这样,男人会轻松一些。我也喜欢她这样。这样的时候,总是她问我,你舒服吗?我说,舒服极了。做完后,我们还是没穿衣服,又是嘴对着嘴睡去。
大概到了早晨八点钟左右,我口渴得醒来了。我起来倒了一杯水喝起来,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的身体。她只用毛巾病盖住了她的肚子和胃,其它的一切都露在外面。看着看着,我那儿又直了。我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臀部。那曲线太诱人了。她醒了。她看见我看着她,笑了。她起身去冲澡,然后也端了杯水喝起来。我们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看着对方。我们又一次心血来潮,又抱在了一起。
她累得爬在我身上说,今天得请假了。我说,好啊!
我们一直睡到了下午一点钟时,被电话吵醒了。我以为是她的手机,她也以为是自己的,可一看不是她的。原来是我的。我一看,是我妈打的。她问我在哪里。我说,在一个同学家里,有什么事吗?她说,没有,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说不上。她又说,有几个同学在找我。我问是谁,她说了,我就说,不要管他们。
她打了电话给一个人,说她感冒了,被空调吹的,下午可能去不了,如果晚上好一些,她再去。我们躺在床上,因为天气太热,身上基本什么也没盖。我看她的时候,她把下身那儿盖了盖。后来她起来了,问我想吃方便面不,我点点头。她给我们一人泡了一盒。方便面吃得我们身上又流了汗。她要去冲澡。我说,我们一起冲吧。
我们在澡堂里又抑制不住地进行了。中间时,我们移到了客厅里。这一次我们都感到很累很累。她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吃惊地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才住了一晚上,就这样疯狂,如果我们将来住到一起,过不了三天,我们就会死掉。我笑了。
后来我们分开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眼圈都有些黑。我说,我先走了,你如果还能睡着的话,再睡一阵吧。她懒懒地笑着说,好吧。她没有起身。
到开学之前,我还去过她那儿两次。第一次,我们同样很疯狂,一共进行了三回。第二次进行了两回。我们的爱除了劳改犯之外,几乎无人知晓。我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一则因为我太小,还没有结婚的能力,二则是因为她比我大好多,说不上那天就要结婚,而和我分道扬镳了。但是,这两个原因都使我悲伤。我说不清楚我和她的爱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我从书上看到,说是十八岁的男人爱的不是欲,而是情,可是我们认识不到几天就发生那种事,究竟是欲还是情呢。算了吧,我不想去管那么多。想这种事是很累的,而且据我的经验得知,你即使想清楚了,也不一定就是对的。比如我爸和我妈的事就是一个例子。有时我觉得他们的结合似乎缺乏同等的爱,但有时我发现我妈是非常爱我爸的,那种爱不亚于我爸对她的爱。后来我还发现,男人和女人对爱的理解与表达是不同的,甚至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理解和表达,于是我明白,不能轻易地去断定一件事,也不能武断地用自己的感受去断定别人的感受,人与人是不同的。
欧阳对我说,有时你怎么像个经历了很多事的老人一样。我说,我不像你们,从小是和同龄人在一起,想法也和同龄人差不多,但我们这一代不一样,我们在家里一直是和大人在一起,所以从小就想了他们要想的问题,跟着他们一起老了。
的确也是这样,我之所以对很多事都能抱着中庸甚至是宽容的态度,就是因为独自观察所得来的,是从他们身上得到的经验。
上大学是人生的转折点,我对大学也是存有幻想的。上了大学,就可以远离我的父母了,再也不用被他们管着了。上了大学,就可以不用再那样被逼着学习了。南大的操场早已种了俄罗斯进口的青草,绿茵茵的,很棒,每天下午四点以后我可以在那里踢一阵足球,然后去冲操,再找一家人少的餐馆随便吃一点,在七点钟以后干点别的,要么去约会,要么去听艺术系学生的演出,或者就像我爸说的去听一听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的报告,特别是什么知名作家和艺术家的讲演。我还可以一个人坐在秋天傍晚的大榕树下读几首小诗,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即兴写点什么,不过我绝不会像我爸那样去写作。现在他对写作的感受已经成了一种职业,一种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的技术活。我可不想那样。还有啊,我曾经想,上了大学,就可以好好地放开谈一次恋爱了,没想到没上大学我就开始了恋爱,且已经同居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过,你们不要骂我卑鄙,我有时也想,上大学后也得准备去和大学里的女生谈恋爱,以防欧阳在某一天告诉我她要结婚时我会自杀。这只是自保。说真的,暗地里我也觉得她比我年龄总是大了一些,这是一种遗憾。跟同龄人谈恋爱可能是别有滋味的,至少不会这样快就上床。我对我们如此快就上床总是有一种无法说清的难过。唉,这么说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实际上早就上演着悲剧了。
但我想无论任何人都会有这样小小的二心的,只要他不昧着良心说话。这大概就是人性。所以我对绝无二心的发誓充满了鄙视,人是不可能做到任何时候任何处境都始终如一的,他总是会怀疑,在怀疑的时候他就会给自己寻找种种出路,在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二心,小小的二心,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的二心。不过,人是有道德的,男人是得负责任的,于是这二心就成了一心一意。我对欧阳就是这样。
进大学的那天,我妈非要陪我一起去。我不想让她去。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可她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送,她也要送送我。我没办法。实际上,我倒是希望欧阳送我去。她也曾提过,但我还是觉得不妥,没有答应。
学校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报道处挤的全是家长,而学生自己则在不远处观望着。因为天气热,那些家长们一个个都挤得满头大汗。有两个家长因为一个没排队就挤到前面而吵起了架,丢人死了。我妈也要为我去排队,我一下子火了,我说:
“走吧,今天不报道了,等他们都报完了,我再报。”
我妈不行,说必须早点报道,这样就可以去占个好床位,如果等别人都报完了,不就剩下门口的那个了吗。她当年上大学就是去的很迟,就在那个床位上睡,结果没生我呢就落下了风湿病。她不希望我这样。
我坚决要自己排队。我让她到远处去找个凳子坐下来休息休息,可她不行,一直要站在旁边陪着我。我很不高兴。她便到远处站着。我看着那么多的家长跑来跑去,我就有气。我就是从那时在心底里瞧不起我们这代人的。好不容易排到前面了,有个家长找了熟人来夹队,后面的学生和家长都有气,但都不愿意出声。我就出面了。我到前面拍了拍那位家长说:
“你没见大家都在排队吗?”
那是位年近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样子可能是某个机关的什么领导。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没有说话。说话的是那位他找来的熟人:
“好好好,马上就好了。”
“不行,我们都在这里辛辛苦苦地排队。你们又不是学生自己,最好让学生他自己来报名。”我说。我才不怕他们呢。我外公也是南大的兼职教授,南大的校长和我外公很熟的。
后面的学生和家长都说,是啊,应该到后面去排队。那个熟人瞪着我走了。我妈这时跑了过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简单地给她说了。她悄悄地对我说:
“你别呈能了,人家肯定认识南大的人。”
我大声地说:“南大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学生都成了老爷,家长却成了奴隶。”
大家都看着我,有些家长的脸已经挂不住了,红红的。我转过头来对我妈说:
“妈,赶紧回去,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我妈也红着脸到远处去等我了。
后来我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还行,还有些男人的本色。但是,进了南大后就发现,大学实际上也很压抑。竞争使人都异化了,一个个都看上去像是机器,不像人。首先是四六级英语的压力,然后就是就业的压力。人人都在强调一个词:竞争。我对竞争的意义就是在那时理解透的,也是在那时反感到了极点。竞争强调了弱肉强食的道理,强化了人心中的欲和恶;竞争使人自然的本性趋于紧张,使人人都趋于一个利字;竞争还强调了技术,讽刺了和平。我不喜欢竞争。我似乎更像一个方外之士。
宿舍里一共住四人,设有卫生间和写字台。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上海,还有一个来自西北农村。从北京和上海来的两个自恃甚高,而从西北来的又怀有自卑。四人中间,只有我和北京来的说普通话,另外两个夹杂着方言,有时我们都听不清。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来找我的人很多,有些是南大比我高一些的学生,他们都是跟我一个中学毕业的;有些是和我一起考入南大的。他们都希望做我的大哥大姐,有事都去找他们。后来,又来了些人,说话和行为乱七八糟的,经他们介绍才知道他们是学校文学社的一帮人,他们得知我是著名作家古月的儿子,也以为我爱好文学,想拉我入伙。都是些自视甚高的家伙,有几个看着极不顺眼,还有一个说话很脏。不过,我还是礼貌地告诉他们,我偶尔也写写东西,不过不希望发表,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作家。我想他们可能会死心,没想到他们睁大眼睛说:
“境界高,这才是真正的作家和诗人,想着发表就俗了。这才是真正的无为而为。”
他们走后,宿舍里的三个人对我一下子刮目相看了。他们原以为我只是一个浪荡公子,没想到我家学源渊,为人甚谦。后来,大家就都知道我是古月的儿子了。看来我不得不沾点我爸的名气。
班上要推举班长,女同学和一部分男同学都推举我。我是坚决不干。这种累赘我是不会沾的。后来又找我当文艺委员,我更不干了。我不可能听命于别人的。再后来找我当什么体育委员,班主任是个刚刚毕业的女研究生,这次亲自来找我谈话了,说一定要我先干一阵子,等大家都熟悉了,再换别人。我觉得她还不错,就答应了。过了些天,又说是中文系的传统,要在班上成立一个文学社,非要让我当社长,我才不干呢。
北京来的那个叫刘威,也爱踢足球。西北的那个叫陈立卫,不会踢,但他表示愿意跟我学。他比刘威要高,年龄也大一岁,我们就叫他大卫,而把刘威叫小卫。足球是欧阳给我送的。
开学的第二周周末时,我才给她打电话。她一接着电话就说,我肯定被班上的女生给缠上了,所以竟然半个月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我赶紧给她解释,她才满意。她让我在南大门口等着,半个小时后她来接我。我高兴地答应了。
正在路上走,我妈打电话来,让我赶快回家。我以为有什么重要事呢,她竟说是给我做了一桌子饭,就等着我呢。我撒谎说,这两天班上有活动,这周我就不回家了。我妈说,那我和你爸去看你吧,你明天在不在宿舍。我一听,赶紧说,不要不要,我们这两天要搞球类比赛,我是体育委员,你们来了我没法接待你们。我妈说,谁要你接待,我们就在旁边看看就回来。我终于烦了,对她说,你们这是干吗啊,又不是我快要死了。这话可能说的太损了,我妈都生气了。总算把他们打发了。宿舍区离大门有一段距离,大概得走二十多分钟。刚到门口站下,就看见一辆红色的奔田车朝我驶来,我赶紧让路,看见开车的竟然是欧阳。
我惊奇地坐了进去,问她是哪来的车。她告诉我,为了能经常来看我,她买的,有一半的钱是她哥给她的。我听后,高兴极了。我们迅速地离开了那儿。她把我拉到市郊一个叫碧水山庄的地方,她说,她已经为我们订了一个临水的包间。一下车,我们手拉手,跟着一位服务员去了她说的地方。一开门,我就喜欢它。说是一个包间,实际上临水的那面墙是不存在的,但上面有一个帘子,可以拉下来。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水碧绿,远远地有几只小船在游弋,上面坐的也是一对对情人们。她说,这个湖只做欣赏用,里面的几只小船只是点缀,很有限,要划船,必须提前订,我们来的晚了,已经订不上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说,算了,在这儿看可能比在船上划更有情趣。说着,我走过去把那个帘子拉了下来。我们相拥在一起,长久地吻着对方。
我们吃了一会儿才把帘子拉起来。这时,夕阳把整个湖面照得色彩斑斓,湖中间有一片稀疏的芦苇,这时也看上去格外添色。很远的湖面上停着几叶小舟,安静极了。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呢。这时,一个服务员敲门进来,对欧阳说:
“你好,正好前面一位先生订的船他不要了。如果你还想订的话……”
“好啊,把船叫人驶过来吧!”欧阳说。
一会儿,一条小舟由一个船夫驶了过来。欧阳问我,要不要我们自己划船。那个船夫问我们,你们会不会水。我们点头。他就把船交给了我们。我们上了船,一会儿就划到了湖中心。夕阳正在缓缓西下,快要隐去了。西边的天上涂满了彩霞,映在湖面上,湖面也满面秋色,熬是好看。我们手拉手坐在船上,看着彩霞和湖面,任凭小船儿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夜色浸来,湖面变得深沉起来。一丝凉意悄悄袭来。我搂着欧阳说,我给你念首诗吧,这是我给你写的。她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点了一下点。她虽然比我大好多,但很多时候我觉得她比我小。我其实很少写诗,也不大懂诗怎么写,但在一个晚上,我特别想念她,就顺手写下了如下的几句:
愁
梦的这边
我写下你的名字
梦的那边
我守候着
我想
整个梦里便只有你和我
秋天的夜和秋天一样高而深
秋天的月和秋阳一样白且凉
梦中
我遇见无数陌生的面孔
唯独寻不见你的香
醒来后发现
梦的两头都枕着冷秋
一头一滴泪
我念这首诗时,秋夜正悄悄地走来。它暗合了我的诗意,似乎正是为这首诗而来的。欧阳听完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她说:
“你真的很想我吗?”
我点点头,对她说:
“我在写完那首诗时,忽然间理解了秋天的心。秋天的心用一个字形容足够了,那就是:愁。秋天是一个思念的季节。秋梦太冷了。”
说完后我陷入深思之中。她看了我很久,才说:
“今天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一个诗人,真正的诗人。”
我笑了起来:“我才不愿意做什么诗人,我就是写着玩的。我的诗只写给你听,不会发表的。”
她笑了笑说:“要是一直这样漂着,听你念你的诗,该多好啊!”
我说:“那我们今晚就在这船上抱着坐一晚上,怎么样?”
她说:“会着凉的。”
我说:“不会的,我抱着你,你可以在我怀里睡觉,我可以不睡,反正明天我也没事。”
她说:“这样吧,我给总台打个电话,在这里订一个房间,什么时候我们觉得冷得不愿意呆了,就回去。”
那天夜里,我们一直在船上抱着聊天,后来我还给她唱歌。她一直躺在我怀里。我请她给我唱一首歌,可她说不会唱。直到晚上三点钟时,我们终于困了,才回到房间睡觉。那一夜,我们过得非常开心。也是那一夜,使我们的爱忽然间圣洁起来。
关于这一切,我给很多人也讲述过,每次的讲述都有所不同,内容也随着我的心情而增减和改编,所以,在数年之后,在讲述和改编很多次之后,我也不能确信它们都是真的。也许当初根本就没有什么湖,也许我们只是随便地吃了顿饭,但在我心里,它是这样的。那个碧水山庄我再也没去过。如果我是第一次讲述,我大概不会离事实太远。我喜欢讲述,而讲述往往会改变原创。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时,我们退了房,回到了她的住处。她从楼底下的一家餐馆里给我们要了几个小菜,在家里吃了饭。我们看起了电视。边看电视边聊天,我们聊起了宿舍里的人。下午四点多时,她要去上班。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我留在她那儿,继续看电视。虽然宿舍里也有电视,但只在中午和夜里十点到十一点放,那时已经没有电视剧了。我爱看武打片。下午六点钟时,她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吃饭。今天我不想再让她请假了。但是,如果我不想下楼的话,她说她买好给我送来。虽然离开才一会儿,但我还是很想念她。过了一会儿,她来了。一手拎着盒饭,一手竟提着一个足球。她把足球送给了我。
她说,她可能到明天清晨才能回来,我拿着足球回学校了。她要送我,我不让。我的心情太好了,我要坐着高高的公共车慢慢地回学校去。一路上,我可以看看街上的风景,还可以想很多事。这是我的习惯。
班上有个女生叫刘好,爱看我踢足球。中文系的课很好上,而且课也不是太多,下午的时候大多没有课,都留给学生自己支配。我的下午分为两部分:吃过饭到四点钟,我一直睡懒觉,四点钟以后去踢足球。刘好本来是要去上自习,手里拿的是徐志摩的诗集,说是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孤单地读,才会读出其中的味道来。听起来她说的也很好,我便说,好啊,你读完了我也读读。她看我拿着足球,问我踢得怎么样。我说,我在中学时一直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她一听就说,是吗?肯定有很多女生是你的球迷了?我笑着说,是啊,现在一个球迷也没有。她说,那我就当你的球迷吧,不过,我得先看看你踢得究竟怎么样,我可是真正的球迷。就那样,这个可怜的女孩便成了我最早的球迷。
她长得很纯洁,脸白白净净的,一点青春痘都没有,一看便是那种内心宁静的女孩。我喜欢这种气质。她在听我说话时,一脸的春色与微笑,眼睛一直盯着我,从不看别的地方,且不住地点头。就是她的个子有点低,才到我的肩头那儿。这当然是相对说的,我的个子太高了。有时我觉得这是个错误,它使我总是很抢眼。
刘好看我踢球的事在宿舍里成了闲话。大卫和小卫坚持认为她一定是爱上了我,让我好好把握。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我有女朋友的事,所以我只是淡淡一笑说,刘好啊,我看做我小妹妹还差不多。
谁知道这事被我说着了。大概是国庆节前夕的一个傍晚,她给我拿来几本书,一本是徐志摩的诗集,一本是普希金的诗集,一本是《堂?吉诃德》,还有一两本是什么书我就记不清了。她说她是从图书馆为我借的。她给我这些书的时候,宿舍里还有大卫,她拿出一张卡片给我说:
“我知道你是后天的生日,你肯定回家过,见不着你的,所以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大卫要抢着看,我没让他看。农村来的学生,有些习惯和我们不太一样。他常常用我的毛巾和牙膏,在我回家的时候,他老是领什么老乡来住在我的床铺上,走的时候连被子都不给我叠。这些我很不习惯,但都是弟兄又不好说。当然,有时候我觉得他的那些大度的粗野的生活方式其实很好。我们这些独生子的确很自私。
刘好给我写了一首诗,写得非常朦胧。其中有这样的意思,说我常常在她的梦中出现,还说我们在梦中一起在乡间的小路上玩耍。最后的落款是:你的妹妹刘好。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小时候被父母送到乡下的奶奶家长到四岁时才领回去的,怪不得她的梦里会有乡间的小路。我的记忆里也有乡间的生活,我很小的时候,只在乡间的小路上走过一次。那是我奶奶一次得病说是不成了,想要见见孙子,我爸就带我去了。结果,一去奶奶的病竟然好多了。我在那里玩了一周。记得那时是五月,田野一片碧绿,远远地又能看见一片金黄,走近了才知道是油菜花。我爷爷天天早晨和下午都要去田野里转,他非要抱着我,我却非要自己走。我们顺着一条大概有一米五宽的小路一直走啊走,老是走不到头。那些小路都特别直,一直通到了天边。我总是问爷爷,还有多远才能走到路的那头,爷爷说,不远了,但我就是觉得很远很远。往往是我走不动了,才往回走。我也是在乡下看见过彩虹,看见过自由自在的雄鹰。在一次国庆时,我又在乡间第一次看见好多好多的大雁,它们排成人字形往南飞去,在空中唱着歌。那一年我可能十六岁吧。我又一次一个人顺着那条乡间的小路走去,又看见一片一片秋天的油菜花,那么壮观,那么热烈,就是秋阳有些冷。我竟然走到了路的尽头,回头一看,并不很远,怪不得爷爷说不远。那一次,我没有见着鹰,也没想到它曾经存在过。所以,“乡间的小路”这五个字对我,本身就是一句诗,一片回忆,一生的幻想。
国庆节后,我见她时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有些脸红。不过,我很快就打破了僵局。我说,我从小就希望有一个妹妹,现在好了,终于有了。她也是,希望有一个哥哥。我还委婉地告诉她,我认了一个姐姐。她听后有些惆怅,说那天带她去见见我的姐姐。我答应着,但我自然不会那样做了。
她在班上的人缘特别好,有很多男同学都对她有些意思。虽然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但却是最有气质的女孩子。我们宿舍选班花,经过我的争取,选了两朵:牡丹和幽兰,其中幽兰就是她。我们还选了女生中的四丑。结果这个评选结果很快被别人传了出去,一直流传到毕业。听说女生宿舍也在男生中选了“三大天王”和“四小丑”,刘好说我是“三大天王”之首酷王。我一听就说,俗。刘好问我,你那位姐姐多大了?我说,不知道,没问过,反正要比我大好多。刘好问,她结婚了吗?我说,还没有。
一提起结婚,我就对欧阳目前的工作环境很不喜欢。我不喜欢她在人面前摆弄她的体态,更不喜欢她成为一个女强人。我天生对强者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些天性散淡、不强也不弱的人。一个周末,她把我接走,在一家普通的菜馆里随便吃了点,就回她的住处了。我们已经有两周没见面了,我特别想她,她也是。一进门,她就有些迫不及待。不知怎么地,自从上了大学后,我对男女之事好像有些矜持了。尤其是给她写了一些诗后,总觉得我们应该在情感上走得更深一些,而应该适当地节欲。我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总之,我看见她那样迫不及待的样子,内心深处有些不高兴。当然,一做爱,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老实说,她很会做爱。她曾问过我,我这些技巧是从哪里学的。我说从碟片上。她说我像个做爱的老手。我也很想问问她这些技巧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从从前的男友那儿学来的,但我一直没问。我自欺欺人,总是把她想成一个和我第一次做爱的女人,但在我们进行的过程中,我忽然间惊醒,知道她的上面曾经有过别人。我甚至会想,不知道她此时是想着我呢,还是别人。这些闪念使我顿时产生一种不快。我不能拥有她的过去,这是我无法掩饰的痛。那一次,我们进行得很短促。老实说,她有了高潮,我却没有。我对我们一见面就做爱有些反感。
“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我试着问她。
“以前不喜欢,现在还行。怎么啦?”她看着我的眼睛。
“这个工作对你不合适。第一,常常熬夜有损你的身体,女人这样,很容易老的。第二,你不能一直干这一行吧,如果你以后要转行,还不如现在就转。”我说。
“我已经老了。我很怕跟你走在街上,或在人多的地方吃饭。那么多人都盯着我,好像我在犯罪似的。我也想过,再干几年,等赚一些钱后我就投资干点别的。”她有些不快地起身穿着衣服,穿了一半她又停下来背着我说,“你是不是觉得那地方很肮脏?”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做些更适合你的工作。钱嘛,多少是个够呢?”我搪塞着。
“我说过,你总有一天会厌恶我的。”她还是背对着我。
我拉过她,看见她的脸上一片失望,就说:
“我在想我们的将来。”
她没有看我的眼睛,把我的手从她的身上移开了,还是背着我说:
“别想了,你还没到想将来的时候。我们也很难有一个好的将来。”
“为什么?”我有些恼怒地问。
“你我都很明白。你们家的人是不会同意的,我哥哥也天天逼着我找对象结婚,我也无法对他说。我们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可能。”她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那样呢?”我不相信她的话。
“我太寂寞了,我对你情不自禁。”她似乎在哭泣。
我拉过她,发现她的眼里有些泪花,但马上就灭了。我捧着她的脸,发现她真的有些老。比刘好要老得多。这一发现使我心惊。我不想让她失望:
“亲爱的,你如果能等住我,一毕业我们就马上结婚,好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并不马上回答我,后来,她终于流下了泪水,冲我点着头。
我仔细想过,我们实际上的确是不合适的。我的性格也不是这种冒险的性格,我喜欢水到渠成,顺手拈来。从那天开始,我就盼望着时间流得快一些。有时候,我也希望时间流得更慢一些。我和她在一起已经有了痛苦。我无法对任何人说,她是我的女朋友,虽然她太漂亮了。这是我的虚荣所致。说到底,我还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我也想过退学,我把这想法给她说了。她不同意。她说,你想想,你即使退了学,还是十八岁,明年也就十九岁,再过三年,才二十二岁,才到结婚的年龄。那时,你大学也毕业了。我从来没问过她的年龄,那天她说了。她说,我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再过四年,我就三十了,真正老了,到那时候,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没处去了。我说,哪怕你到六十岁,在我眼里,还是最年轻和最美丽的女人。
实际上,自从我们谈到婚姻后,我就对婚姻产生厌烦心理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早结婚,那时,我刚刚毕业,我有什么条件跟她结婚啊?
“这个行当我再干四年,等你一毕业我就不干了。那时,我也把我们需要的钱挣够了。”她安慰我说。
我很想说,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那么多钱。我结婚的钱父母亲和外公外婆早就给我存下了,我要的是完美的感情。
“不行,你不能要他们的钱。我们的钱我们自己挣。”她说。
这算什么话啊!我知道,她其实想说,她那时也老了,但她总可以用钱来弥补这些,使我们的生活好一些。
我们还得秘密地进行这场恋爱。每周周末,我们必定见面。如果我要回家,我们也一定要泡在一起,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去。有时候周三她也猛不丁地来看我,我们一起开着车去兜风。就在那时候,我学会了开车。学会这玩意,我就有一种想要飞的狂想。我带着她在市郊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着,她在车里哇哇地叫着。我觉得很刺激。原来激情很好。我说,等毕业后,我就买一辆车,最好我们住在市郊,每天开着车上下班,或者你就在家给我生孩子,不要再干什么工作了,好好地保养,我一个人工作就行了,如果你闷得慌,那接送孩子的事就交给你,看,你每天都可以这样轻松地开着车,看着两边的风景,就像散步一样。她说,她也一直这样想。
兜风的感受使我的背逆之心陡起。我对欧阳说,人人都可能觉得我们不合适,都是因为年龄的原因,但年龄算什么东西啊,那是世俗的偏见,从明天起,我要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未来的妻子。她说,你家人肯定不同意,我们还是先不要说为好。我说,不行,这样我会憋出病来的。她捧着我的脸说,听话,凭我的经验,没有人赞同我们,你一定要忍,等你毕业了,在我们结婚时,你再宣布不迟。我说,那时他们如果还不同意的话呢?她说,那时候,只要你还愿意要我,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们可以去国外生活,那时候,我挣的钱也许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了。
也许人人都有冒险的特性。我自认为我从不会去冒险,现在竟以此为乐。爱使人疯狂。
我认识了一个艺术系的女生,叫吴静怡。她叫我到她宿舍和琴房去玩。反正只是交个朋友,再加上无事可做,就常常去找她玩。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叫刘永昌的男生。他似乎很喜欢吴静怡,但他一直不敢表达,因为他发现吴静怡对我很好。他弹的一手好吉它。一天夜里,他给我们弹了一曲《月光》,我听得如醉如迷。他一脸的忧伤,那忧伤也勾起了我的忧伤。我请他教我弹吉它,他高兴地答应了。就在那间琴房,吴静怡教我识谱及和弦乐理,刘永昌则教我弹奏吉它。也许是我无所事事的原因,也许是我从小就对音律很感兴趣的原因,也许是我散淡的性格与音乐暗合,总之,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学习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用功过。我要给欧阳一个惊喜。她曾经说,上大学时,她常常听一个男生弹吉它。她虽然没说那是她的男朋友,但我知道。我一定要学好,弹得一定要比那个男生要好,甚至要比刘永昌也要好。
我好像上的不是中文系,而是艺术系了。我在宿舍里整天翻看的都是音乐方面的书籍,一旦人少时就坐在床上弹琴了。我用的琴暂时还是刘永昌给我借的,他说,那把琴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他答应我周六去帮我买琴。这事让刘好知道了。她说,她正好也要到街上去买些东西,要和我一起去。
那个周六我没和欧阳在一起,每周让她请假总觉得不好。她问我周末干什么,我给她说,要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买些东西,班上要组织活动。中午吃过饭,刘好早早地就在楼下等我了。我过去叫吴静怡和刘永昌。刘永昌在吴静怡的楼底下。吴静怡一见刘好,就显出不高兴来。我给她介绍说,刘好是我妹妹。刘好一听,也不高兴。我便给刘好介绍,吴静怡和刘永昌都是我师傅。刘永昌最高兴了。
我们看上了一把月光牌的吉它,刘永昌试了好几次,还要逐个把位试音。他就是这么一个很认真的人。我则心不在焉地四处看着。有一架钢琴看上去非常漂亮。我想起小时候妈妈说要给我买架钢琴学,我爸说,买那种东西干啥,男子汉就要干一些男子汉的事,整天坐在那么个玩意儿跟前像个啥。他们根本没有问我就决定了。他们要是问我,我还真喜欢呢。我每次到乐器行里转的时候,总是要摸一摸那里的钢琴。
我正在看,觉得有个人在远处看我,抬头一看,远远地站着欧阳。她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我有些脸红。我走了过去,她也走了过来。她问我是不是在买东西,我说,是,在看一些奖品,那几个是我的同学。她大方地走了过去,冲他们笑着。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给他们介绍说:
“这是我姐姐欧阳澜。他们是我同学,吴静怡、刘好、刘永昌。我们正在给班里买些奖品呢。”
我冲那几个人使眼色,刘好看见了,赶紧说:
“是啊,我们买些东西。子杰给我们说过你。”
“是吗?”她看着我。
我们俨然一对姐弟。吴静怡则呆呆地看着欧阳微笑,欧阳冲每个人都笑笑,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说:
“对不起,我给他说点事。你们继续看吧!”
我们来到一处,她低声对我说:
“买了东西后,让他们先回。你到我房子里等着我,给,这是钥匙。”
没想到我竟然犹豫了一下,才从她手里接过钥匙。然后她冲几个人笑了笑,走了。
“她长得可真漂亮,我很久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了。她真的是你的姐姐?”吴静怡问我。
“不是,是他们认的。”刘好说。
“她好像看上去很成熟。”吴静怡嫉妒地说。
“她比他要大好多呢,是不是,子杰?”刘好说。
我没想到欧阳会在这时候出现。她是来买些化妆品的。为了使他们不起疑心,我打的把他们和吉它送回学校,然后我又打的回到欧阳的住处。
“看得出来,那两个女孩子都有些喜欢你。”欧阳在那天晚上说。
“怎么可能呢?我们不过是同学而已。”我说。
“女人的直觉是不会有错的。”她说。
“我当时就想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可是你非要让我忍。”我掉转矛头。
“我看,即使我没有说让忍的话,你今天也不会给他们介绍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她看上去很不高兴。
她是第一次吃醋,看上去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