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冯德昌牺牲下午时间常常和刘全贤下棋,但刘全贤还是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学生看,自然把张维等也不当自己的学生看。上课的时候,刘全贤总是要提问,但他提问的常常是他自己的学生,若是自己的学生回答不上来,这才会问易敏之的学生。吴用和鲁连生的回答总是被刘全贤批得体无完肤,说是那些观点都太老了,太陈旧了。吴用等下来后开始埋怨易敏之和穆洁给他们讲的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张维就骂他们说:“易老师讲的本来就是中国古典哲学和西方古典哲学,现代哲学他涉猎得少,穆洁讲得也很简略,而且后现代主义和解构
主义这部分课本来就是由刘全贤来上的,再说,有关后现代主义理论到现在还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什么太老太陈旧的说法本身就很可笑,这是价值观的不同造成的。”但无论张维怎么辩护,他们上课总是觉得自己学的东西太古。
张维干脆不想去上课了。刘全贤虽然一直没有叫张维回答问题,但张维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外人。有两堂课张维没去,也没请假。刘全贤有些生气,以为张维在藐视他。等到下节课上课时,刘全贤就说了:
“易老师不幸去世,我带你们几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看,现在教室里坐着十几个人,这哪里是带研究生,分明是带了本科生嘛,我给系上说了好多次,希望让别人去带你们,反正有些老师从来就不搞科研,光说闲话,让那种人带你们不是很好吗?他有的是时间,我没有时间。我上课也只能这样,如果你们觉得上得不好,以后可以不要来了,但是,以后的事你们就要自己负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这分明就是冲着张维来的,大家都看张维,张维心里生气,也没办法。
刘全贤在讲到后现代主义时,要让张维先讲讲。张维没什么准备,只好粗略地讲了半个小时。刘全贤听后,又让他自己的一个学生讲。那个学生滔滔不绝地又讲了半个小时。两个人讲的是一回事,可听起来似乎完全是两件事。休息一阵后,刘全贤开始讲了。他把自己的那个学生先评价了一番,说那是目前一些错误的理论,都是中国大陆的土学者猜着说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后现代主义。之后,又把张维评论了一番,说张维的介绍也有问题,至少对后现代主义的认识是片面的。张维本以为刘全贤能够讲出什么让他心服口服的理论来,可讲来讲去他就听出,刘全贤的那些话那天莫非正好讲了。
张维还发现,实际上刘全贤讲的内容穆洁也略有涉猎,但穆洁讲的角度和刘全贤讲的角度完全不同。穆洁因为信仰基督教,所以从基督教哲学的角度来讲,而刘全贤什么都不信,便从多种角度来讲。有些内容是一样的,但因为他们所持的态度不同,结果两人讲的内容常常错位甚至打架。鲁连生和吴用就问张维:“谁讲的对呢?”
“谁讲的都对,就看从哪个角度来看问题了。”张维说。
但鲁连生和吴用还是觉得刘全贤讲得更符合他们的理解,刘全贤还大批特批穆洁那种批评方法,说那种批评早已过时,结果慢慢地,穆洁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就成了一个骗子。这还不算,刘全贤在上课的时候,总是不断地要批判吴教授的观点,甚至有时候说如果易老师活着的话,他就要跟易老师商榷商榷,意思明摆着,他对易敏之的观点是很不服的,只是碍着林霞的面不好说罢了。
关于后现代主义是刘全贤最拿手的理论,一直讲到了最后一堂课。由于刘全贤警告过张维,张维便只好坐下来听刘全贤胡扯。坐在那儿,就得听。这一听却把张维惊醒了。刘全贤的观点虽然他不太赞同,但刘全贤对西方后现代主义的全面介绍却使张维对后现代主义有了一个更为准确的认识。
短短的半学期,张维对刘全贤这个人已经看透了。他对穆洁说:“小人,纯粹一个小人。表面上把所有的人尊重得很,可是暗地里呢,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整死。他说你的时候,虽然没提你,但我们知道说的就是你。这还算好的,他可能也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他把人家吴教授和老方常常骂得狗屎不如。你看,林霞都还没从悲痛中醒过来,他就说那样的话。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讲得好呢,没想到他的人品如此之差。”
穆洁苦笑说:“美学教研室向来如此,都是搞研究的,谁服谁啊?再说,除了老方之外,现在剩下的三个人都是留学回来的,谁不知道人家国外有些什么样的批评方法?我看过他写的那些书,大都是些抄袭之作。反正现在人家是教研室主任,我现在也没有能力跟人家对抗,就先忍着。”
“你能忍我可忍不了。这个人,不知怎么地,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不舒服。”张维骂道。
刘全贤给他们一人送了一套他写的书,总共有十本。这也只是刘全贤近几年出的,以前的他说就不送了,有些观点已经站不住脚了。冯德昌下来收钱。杨玲就不高兴,问冯德昌:“不是说好要送的吗?”冯德昌说:“人家自己的研究生都是买的,能给我们送?”杨玲说:“我就是不给。”杨玲说是说,最后还是把钱给了。刘全贤说:“你们如果能把我这十本书仔细地读过,不要说硕士研究生,就是博士也快毕业了。”刘全贤说:“你们一人要写一篇或数篇读书心得,完了我可以拿到一些报纸或杂志上去给你们发表,学校不是有要求,你们每人毕业前必须要有一篇发表在国家级刊物上的文章吗?”
刘全贤是怎么吹出去的?就是靠学生们写的这些文章。他还在每学期结束后要求自己的学生们写一篇随笔和散文,写的内容自然是他们的学习和生活。那些学生都从上一届的学生身上学乖了,写的全是刘全贤的高贵品质。刘全贤把这两类文章都给一些报刊发了。
冯德昌早已把这些道道摸清了。刚刚上完课,他就在路上截住了刘全贤,把那篇赞扬刘全贤的文章交上去了。大家都骂他是汉奸。
课是十二月下旬停的。正好张维的书也由任世雄操持着出版了。和张维一起被任世雄捧起来的人有四人,另外的三人也是文坛上小有名气的作家和学者。张维的书的封面上有两行字非常引人注目:一个北方大学研究生的狂言疯语,一个超现实主义诗人的口是心非。任世雄本来是要以张维打头阵的,但由于张维的不合作态度只好把他放在第三位,谁知道他找的几个吹捧的帮手都喜欢吹张维,张维便抢了头彩。从十二月底开始,有关这套书的评论在各地的报纸上纷纷刊出,张维出大名了。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他只是想还债,而且他把任世雄那样侮辱,他想,任世雄肯定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了。他哪里想到,任世雄是要靠这套书起家,是要靠它赚钱呢。
任世雄也没想到张维是他的摇钱树,他主动给张维拿来了剩下的稿费。总共也就七八千元。他给荒县三里屯的弟妹们寄去了三千,又交了一千元的房租和水电费,剩下不多了。想想自己成了名还是个穷光蛋。
放假后,张维就看刘全贤给的书,希望早点把作业完成,干点别的。有一本书张维看着看着就觉得面熟,心想,是不是以前早就看过刘全贤的书?仔细一想,没有啊。晚上就给穆洁说,穆洁问是本什么书。张维说了。穆洁回到自己房中给张维拿来一本书,是一位国外的教授写的,而且是刘全贤翻译的。张维一看,里面的内容大体相同。穆洁笑着说:“抄袭国外著作的事情并不是刘全贤一个人所为,这都是常事了。”
张维把两本书仔细地对照了一番,发现刘全贤几乎照抄半本书之多,而且很多地方几乎一模一样。张维这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连夜写了篇批刘全贤照抄别人著作的文章。第二天醒来,左思右想该不该发出去,正拿不定主意,任世雄来了。他是来给张维报喜的。张维的那本书销量很好,现在已经过了三万册了,还给张维拿来了很多宣传张维的文章。任世雄看见桌上的文章,就拿起来看,看过后大喜道:
“我在你那本书的序里,说你是鲁迅再世,一点儿都不为过吧。你没有批易敏之,现在却要批刘全贤了。刘全贤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这是一把火啊,如果你能点起这把火来,那可就热闹了。说不定,学术界的打假案就会因你而起。”
张维为难地说:“我正在为该不该发而为难呢,他现在是我的导师。他这个人气量很小,我担心他会对我报复。”
“这你就别担心了。你现在也是名人了,如果你把他揭发出来了,不仅仅是揭发了他一个人,而是揭发了学术界近年来存在的一种弊病,支持你的人必定很多,到那时,你和他之间的事已经公开了,他会对你怎么样?说不定,到那时他连导师也做不成了。发,一定要发。还是你文章中说的好,学术界缺正义,而你张维,就是正义的化身。”
第二天,一家报纸上把张维的文章发表了。张维看不到报纸,是任世雄给他打电话说的:
“张维啊,你那篇文章发表了,编辑很激动,说是发表以后首先在编辑部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在他们编辑部里,据说就有人像刘全贤这样抄袭别人著作和文章的事,都是为了一个职称。太好了,你可真是点了一把火。等着吧,会热闹起来的。”
当时是在穆洁家接的电话,穆洁一听,跌坐在沙发上。张维看见穆洁这样子,心里有些伤心。他觉得穆洁其实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大胆和坚强。
又过了一天,穆洁就接到刘全贤的电话。刘全贤在电话里把张维骂了个狗血喷头,猪狗不如。穆洁什么话也没有说,任凭刘全贤发泄。结果,刘全贤骂着骂着就开始骂穆洁和易敏之了,最要命的一句话是:“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同居,是不是你教唆他写这篇文章的?我给你说,你们一定要给我在报纸上赔礼道歉,否则,我就到法院告你们。”
穆洁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解释她根本就不知道张维写了这篇文章,可是刘全贤已经疯了,他骂道:“你太不要脸了,跟这样一个流氓一起来侮辱我。”
这句话把穆洁骂哭了。张维去找穆洁的时候,穆洁还在哭。张维听了事情的原委后,内心的愤怒出了刀鞘。他默默地从穆洁家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第二篇文章就出现了,当然是揭露刘全贤怎么成名的。他亲自把稿子交给了任世雄。
第二天,稿子就发表了。与此同时,有一家杂志社约请张维写一篇详细的文章,要相互对照,让人一看就明白。张维怀着一种愤怒把这篇文章在一天之内写成了。任世雄那边又约请了他捧红的其他作家和学者支持张维。一时之间,众棒齐打刘全贤。刘全贤的年是过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