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丽让张维和她一起去做饭吃,张维去了,但他始终与巫丽保持着一段距离。巫丽有时穿得很露骨,张维知道,她又在诱惑他孱弱的肉体,但张维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中午时,巫丽买了瓶酒,说是庆祝她新居落成。不知不觉间,两人把一瓶酒喝完了,都有些醉意。张维说要回去,巫丽不让走。她说,回去也是休息,不如在这儿随便休息一会儿。张维便躺在沙发上睡。巫丽开着客厅的门,和张维说着话。张维只觉得身体火辣辣的,心想,如果我提出和她那样的话,她肯定会答应,但她以后可能会缠上我,我可不愿意被她永远缠着。他正在
想着这些的时候,巫丽突然站在客厅里,她说:“我想让你搂着我睡。”
张维吓了一跳,只觉得头脑轰地一声,然后就站了起来,抱起了巫丽,把她抱到了床上,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插进了巫丽的衣服里。巫丽也像等了很久似地,迅速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又脱着张维的衣服。他们很快地进入了。
当张维醒来时,发现巫丽搂着他的脖子睡在他旁边。巫丽其实挺美的。他突然又想起了吴亚子,想起他们在一起做爱时的情景。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吴亚子在看完一本性完全手册后说的一句话:“我怎么从来没有过高潮,你太快了。”他在听完那句话后,一直非常内疚,他觉得他没有给过她性的快乐,因此他常常在暗地里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离开了他?
张维的心里乱极了。他绝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情欲牵着鼻子走。他记得自己上大学时,青春的体内总是有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在扭曲着他,但即使遇到怎样的美人和情境,他都能够控制得住,没想到在对性的恐惧消失后却发生了这种事。他不清楚自己是真的爱巫丽,还是一时情欲的驱使。
巫丽不是处女,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但他在证实之后对巫丽产生了隐隐的轻视。它似乎在暗示那晚林霞说的是事实。一想到这一点,张维就对巫丽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反感。他后来也想,不是处女又怎么样?现在这么大的漂亮女子有哪个还是处女?时代不同了。现在大学生同居已经成为一种风气,大部分大学毕业生都有过性经历,是处女的女大学生肯定是无人光顾的丑女了。这一点他能想得通,可是,他今天亲眼所见巫丽在酒后是如何引诱他的,他由此想到巫丽可能引诱了易敏之。
从巫丽那儿出来后,他发誓再也不进巫丽的门了。但是,男性文化的根在他身上长出了恐惧,他觉得既然和人家都那样了,就应该负起责任。他怕巫丽以后会天天缠着他,他怕她。他虽然也觉得男女应该平等,在性方面也应该都享有主动权,可是,他觉得巫丽太主动了,以至于夺去了他二十几年来养成的所有豪气。他在她跟前完全失去了自由。他甚至隐隐觉得对不起易敏之。
巫丽第二天下午就来找他,他找着各种理由回绝,但他的拒绝是模糊的。也许他太孤独了,也许他需要清理心中的郁闷,在巫丽那漂亮的眼睛的注视下,他对自己说:去他妈的,走一步说一步吧。他还是没有拒绝巫丽,又一次跟着巫丽来到了她的住处。
晚上吃过饭,在巫丽的左缠右缠下,两人又上了床。从那天起,他们在一起除了做爱,就是巫丽一直在说话,而张维总是被动地应付着。他需要她,需要她的关心和肉体。
楼上慢慢地热闹起来了。天南海北的人又聚集在一起,操着不同的方言,和着变了调的北京腔远远地轻飘飘地嘟哝道:“回了吧”、“胖了”、“操,不开学该有多好”。楼道里又偷偷地架起了煤油炉子,晚上偷偷做饭的人多起来了。研究生楼上永远是那么热闹、古怪、变态。一些没有谈过女朋友的大龄博士脸色苍白,眼睛冷瘆瘆地直视着楼上来的女人。女生的内衣总是在丢,宿舍里总是有陌生人居住,高学历的人总是在变态,男生们总是在高谈着性。
陆友的女朋友吹了,据说是跟了个大款。陆友一句话也不说,总是坐在床上发呆,或者干脆睡着不醒来。张大亮从家里好像拿来了很多吃的,但藏起来总是一个人的时候吃,或者在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吃一点。吴文翰为此有些瞧不起张大亮,在张维跟前骂着。吴文翰很大气,把家里拿来的东西放在桌上,让大家尝。其他宿舍里的也过来了,不到十分钟,一切都灰飞烟灭,而且再过十分钟,大家便绝口不提那吃的,仿佛它从来没存在过。张大亮来得迟,自然没吃到吴文翰家的东西。不过,吴文翰有个毛病,就是常常把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用,有时是偷着用的,有时是光明正大的。陆友的牙膏用得飞快,张维的毛巾总是莫名其妙地脏了,张大亮的钢笔常常在吴文翰的口袋里。
林霞来得很迟,似乎是不得已才来的,那么不情愿。林霞来的时候已经开学了,而且是在很晚的时候。她悄悄地进了宿舍,悄悄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悄悄地把行礼包放在床上,悄悄地出门去洗脸。其他人已经睡着了,等她洗完脸进来时,杨玲爬起来问:“怎么现在才来?”
她吓了一跳,然后说:“不想来。”
她的确是不想来。她有点后悔在走的时候给张维写了那封信,觉得应该把那份情带进坟墓里,不应该说出来。她不知道他们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地尴尬。她害怕,所以一再推迟行程。但是不能不来,而来的时候却是一路沉重。
第二天睡醒来,杨玲叫她去上课。是外语课。她不想去,但觉得外语课人多,不会那么近地面对张维,就去了。去了却没有发现张维。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张维在巫丽的住处还没醒来。昨晚上他和巫丽去看电影了,回来迟了,巫丽要他去陪她。他去了,但他失眠了。在暗夜里,他看着巫丽睡得正香的样子,觉得自己在犯罪。这是干什么呢?既然没想过跟她要长相守,为什么要这样苟且呢?他坐了起来,想点支烟抽,可巫丽醒了。巫丽问他怎么了。他说:“失眠。”她说:“经常这样吗?”他说:“是的,已经好几年了。”她说:“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说:“就这样躺着,到三四点的时候忽然间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她说:“没有看医生?”他说:“看了,不起任何作用。”她说:“那怎么办呢?”他说:“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你快睡吧!”她说:“我搂着你,我给你唱个歌吧。”她就搂着他,轻轻地哼起歌来。他哭了,偷偷地。他佯装睡着了。她看他睡着了,也睡了。他又听见了她的酣睡声,心里难过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忽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十点钟了。桌上摆着早点,巫丽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为他准备了早点,一定要吃掉,然后等着她中午回来吃饭。他洗漱完后,坐在桌前一点一点慢慢把东西吃了,然后他留了一封信,快近中午的时候走了。
巫丽回来敲门,不见人来开门,心感不妙,等开门进来,就发现了桌上的一封信:
巫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千万不要着急,慢慢地坐下来听我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好。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
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我至今没有想清楚我们是怎么到一起的。除了一种解释,再没有别的解释,那就是我在这段时间是最脆弱最孤独也最空白的时期,我需要人的关心。
在我们发生关系的那天夜里,我的心乱极了,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我原以为我们只是彼此乱了,原以为你在这方面很随便,可是,这些天来尤其是昨天,我发现你不是那种人,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必须离开你。
我走了,我以后不会来看你了。虽然我们可能会常常相见,但是,请你不要介意我的冷漠。你的心是那样纯洁、善良、勇敢。我不配。
祝你永远年轻、漂亮,早日获得幸福!
你的罪人:张维
巫丽没有哭,也没有泪。她一直坐在那儿,但她的心在慢慢地烂掉,在咔嚓咔嚓地响。她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感,可是她一直天真地幻想着。细细想一想,他们总共也就持续了半个多月。
她不恨他,只恨自己。她突然为自己的家世感到耻辱,她觉得张维之所以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的家庭是很重要的原因。
张维自己也没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快。他不想回宿舍。他的心乱极了。他又一次坐着车来到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老房远远地跟张维打着招呼,张维心里不高兴,就随便应了声。老房便说:“我说张维啊,你平时又不住,白交租金啊?”张维说:“我从今以后还住这里。”
张维进门后百感交集。看了看原来和吴亚子一起买的东西,觉得应该到清理出去的时候了,但又不愿这样快。他要等感情的尘烟从这间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里慢慢散去,等一切又回到原来那个空空的屋子里再清理。
他把床上的尘土打了一下,躺了上去。他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生命和这世界都很轻很轻,像白云一样,飘着飘着就会慢慢地散掉,再也不存在。他努力地细细回忆这些天来发生
的一切。他清晰地发现,自己比易敏之其实走得更远,更荒谬。他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人,是不可能被利欲所引诱的,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如此地容易。他突然为人性深处的一切而感到不安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权责备易敏之了,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易敏之。现在的张维似乎被彻底孤立了。这种孤立不仅仅是易敏之、巫丽、林霞还有吴亚子都离他远去,而且他自己认为是一个罪人,自我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