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下墙头,王建设伸手揉着右眼--射钉枪的弹簧蹦出腔管儿打伤了眼睑,视线一片模糊。就这样,关押在"牛棚"里的王金炳收到妻子的两封远方家信,都是从窗外草堆里捡回的纸卷儿。他反复阅读之后撕成碎片吞下肚去,把妻子的话语留存心里,暖融融的。关在同号"牛棚"里的一个"历史反革命"上吊自杀了,却没有动摇内心怯懦的王金炳的生命信念。他的存活无疑与牟棉花来信有关。妻子的家书宛若一股清泉,滋润了王金炳龟裂的心田。妻子的家书好似一盏明灯,给漫漫长夜里的丈夫带来光亮。吞到肚里的妻子家信,王金炳竟然能够通篇背诵,一字不差。身陷"牛棚"的"工业战线红管家"管理仓库的"一口清"技能,此时没了用场。于是他便将记忆力完全倾注在妻子家信上,字字烂熟于胸,句句脱口成诵。关押在"牛棚"里的王金炳认为自己跟墙头结下不解之缘。当年李亦墩同志半夜逃跑卡在华昌机器厂墙头上,是我踮起脚尖儿伸手托了他屁股一把。如今我的儿子趴在柴油机厂墙头上嘭地一声给我射来一封封家书。嘿嘿。墙头这地方,真好。然而,王金炳也养成了"心病",一有机会便将目光投向"牛棚"窗外的草堆里,寻找秘密家信。他的心弦绷得紧紧,随时都要断裂。他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的特殊生活,把王金炳折磨成为一个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忐忑不安的男人。终于,王莹收到母亲回信。这是她出国援外的第三封家信。捧在手里愈发有了份量。她小心翼翼拆开阿富汗来信,仿佛在拆卸雷管。信中,妈妈还是没有彻底克服错别字。她主要讲述巴格拉密纺织厂,语气流畅自然,就跟面对面说话似的。"阿富汗国王接见了我们。我没怯场,当面向国王建议招聘当地女工培训。翻译告诉我,国王问为什么男工不行。我说全世界我不知道,反正中国的挡车工百分之九十五是女工,男工特别少。为什么少呢?因为男工长得又高又壮,转身慢,步子沉,抬头低头都不容易。还有,男工手指粗大,装纬费劲,换梭费劲,接头更费劲,既影响产量又影响质量。大马拉小车,划不来呀。国王听了翻译之后,笑了。""过了几天阿方托菲基厂长对我说,国王同意招收少量女工培训,尝试一下。我一听乐得拍手,说先招十个吧。"不知为什么,王莹觉得妈妈说起巴格拉密纺织厂的事情,过于罗嗦。她急于读到有关爸爸的内容,便伸长目光在字里行间寻找着。没有。妈妈只字未关于爸爸的事情。王莹疑惑了。难道妈妈没有看懂我的信?不会的。我请她通过外事部门呼吁爸爸回家,这也是解除出国援外人员的后顾之忧啊。假若爸爸在"牛棚"里寻了短见,那才是政治影响呢。牟棉花在家信里写道:"我跟设备项目经理说,咱们先开动六台织机开展实际操作培训吧。培训了十五天,我选了五个男工五个女工,轮流上场,技术比赛。那天来了不少观众,还有王室成员。结果呢,装纬换梭,接头巡车,男工们满头大汗,手忙脚乱,转身猫腰都费劲。女工们脚快手巧眼神灵活,利利索索,脸不变色气不喘。我告诉托菲基厂长,不论中国还是阿富汗,女人都是天生织布纺线的好手,男人比不上的。"现在,他们打破妇女不进工厂的惯例,专门允许我招聘三百名阿富汗女工进入阿巴拉密纺织厂。他们说我创造了阿富汗妇女的历史。"尽管这封信里没有提到爸爸,王莹还是命令妹妹傻凤立即抄写一份。当天晚上妹妹抄写完毕交给姐姐说,你们又不是不会写字怎么总让我抄写呀?哼,一定是害怕这事儿暴露了,追查的时候全是我的笔迹。你小死丫头思想这么复杂!我可没想到追查笔迹的事儿……王莹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妹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好吧,我也留下笔迹!说着王莹抄起钢笔在信件末尾添了一句话:"爸爸,我是王莹,您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天天盼望您平安回家。"王莹余怒难消地说,现在好了吧?现在有了我的笔迹有了我的名字,到时候追查起来就没你事儿啦。姐姐,我跟你开玩笑呢。王凤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