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击中靶子。王金炳朝着麻脸师傅呲牙一笑说,我打中了!枪管儿没炸!记者小伙子受到现场紧张气氛感染,冲到王金炳面前拍了一张照片。他继续卧倒射击,咣咣咣检验了十二支步枪,撞针全部合格。记者小伙子请他手持步枪站在靶前,又拍了一张照片。麻脸师傅呼出一口气,开始校验步枪准星。他以标准姿式卧倒以标准姿式瞄准以标准姿势击发,一枪一弹地射击着,弹弹射中靶心。真是好枪法。押枪的战士们啪啪鼓掌。麻脸师傅的麻脸上露出几丝笑容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一脸麻子就枪管爆炸留下的纪念品。真的!王金炳拎起野兔递给麻脸师傅,您拿回家滋补身体吧。
你不知道我吃素哇?麻脸师傅好像遇到克星,躲闪着说我从来不吃肉的。一个整天修理枪械的大男人食素不食荤。这让王金炳大长见识,看来谁都有禁忌,只是禁忌各不相同。白鸣岐的禁忌是不吃黄豆芽儿。回到职工宿舍,王金炳蹲在院子里操刀开膛,从野兔肚子里掏出几只尚未成形的胎坯,顺手埋在树下。由此想起自己埋在华昌机器厂后院的白面馒头,他心头一沉。人活着遇到的事情,往往相似啊。我怎么忘不掉过去的事情呢?他颇为苦恼地剥了毛绒绒的兔皮,将它紧紧绷在木板上晾着,寻思它够做一副手套的材料。传达室老头儿跑来说,晚饭之前赶到李亦墩同志家里。他问明地址,换了一身新洗的夹裤夹袄,拎着一具光鲜鲜的兔肉找到李亦墩的院子。这里就是过去的"九州寮"啊。当年他拉着胶皮人力车载着老东家来找少东家。白小林就住在这座日式房子里。他看那棵属于"九州寮"时代的樱花树死了,变成枯木立在院里。拎着一具兔肉径直走进前院,吓得小保姆迎面一声尖叫,以为他提来一具婴儿尸体。小保姆不敢接手,他只好亲自将兔肉放进厨房。他意外地发现李亦墩同志腰间扎着一条围裙坐在灶前腌制着一条大鱼。坐在客厅里喝茶,这是王金炳极其熟悉的花茶,只不过那是华昌机器厂账房,这是李亦墩同志家里。"九州寮"里"榻榻密"改为地板,散发着紫色油漆的剩余味道。身穿墨绿色列宁服的徐贰芬脚步噔噔走来,一看到王金炳便笑了,你是小王同志吧?我听老李说当年在华昌机器厂你半夜里协助他突围,很勇敢嘛。平生首次有人叫自己小王同志,他不停地搓动双手,好像很庠的样子。
我是李亦墩的爱人,你就叫我老徐吧。徐贰芬坐在客厅沙发里,说小牟同志一会儿就到。王金炳不知小牟同志是谁,就喝了一口茶水。花茶的香气带着往事的味道,被他咕咚一声咽到肚子里去了。徐贰芬看见丈夫走进客厅当头就说,家里又不是没有保姆,你不要亲自烧菜了。李亦墩扎煞着沾满鱼鳞的双手说,保姆哪里会做我们家乡酸辣腌鱼呢。说着,李亦墩一眼看见王金炳左手戴着玛钢戒指,脸色沉了下来。金炳,你是新中国工人阶级一员,手上戴着大戒指像什么样子!徐贰芬同志和蔼地说,小王同志,旧社会老掌柜啊少东家啊,他们喜欢佩金戴银的,我们新中国工人阶级应当抵制这种低级趣味。老徐同志,这不是金的不是银的,是玛钢的。王金炳一边解释一边捋下这枚戒指,塞进衣兜儿里。一阵旋风似地走进一个姑娘,上身穿着碎花布衫下身穿着蓝布裤子脚下穿一双偏带黑布鞋,两条小辫子一条搭在胸前一条甩在背后,咯咯笑着。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李亦墩同志扎着围裙变成家庭妇女,我还以为这是排演话剧呢!受到咯咯笑声震荡,王金炳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慌忙起身等待接见。
徐贰芬同志主持大局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国棉十九厂织布车间先进生产者牟棉花同志,这位是503厂修械所的优秀青年工人王金炳同志。从今往后你们就算认识了,一个织布一个修枪,一个军工一个棉纺,互相帮助取长补短共同进步!王金炳从牟棉花脸上看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想起迎接解放军进城的那只白面馒头。心里将信将疑。这时牟棉花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今天咱们吃老李腌制的酸辣腌鱼,我们结婚六年老李很少下厨呢。小王同志拿来新鲜兔肉,你们说怎么吃?徐贰芬同志极其民主地征求着意见。李亦墩说清蒸。王金炳心里附和着清蒸。徐贰芬也倾向于清蒸,温和地说清蒸味道比较鲜美嘛。不!清蒸没滋没味的,不好吃。红烧红烧红烧。牟棉花一口气说出三个红烧,无拘无束地否定了两位领导同志的清蒸方案。小王同志,你还没发表意见呢。徐贰芬催促王金炳表态,要么清蒸要么红烧。客随主便。既然男主人女主人均倾向清蒸,王金炳自然附和"清蒸"的,心里想着"清蒸"嘴里却说出"红烧"二字,神差鬼使一般。他"红烧"一出口,局面顿时改观。牟棉花朝王金炳伸了伸舌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