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妖精有了人的心-北极圈失去了地平线

最近这些天我一直在找机会跟方明见个面,我想就闻铁军的问题跟她认真的谈一次。想到方明,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陈亮,最近他一直没有再找过我,让我开始对他曾经向我表白过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置疑,我开始蔑视他。

星期五的晚上,迟大志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那天怎么没去赴约会,我只得编了一个最稀松平常的理由,告诉他临时加班,迟大志半信半疑但也没说什么,跟我说了一堆最近他跟袁芳在一起消遣的情节,我听的心不在焉,问他陈亮最近在忙什么。

迟大志听我问起陈亮,立刻惊叫了起来,“哎呀”,他说陈亮到云南出差去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跟他一起吃了饭,陈亮担心我还在生气,所以没有直接跟我通话,委托迟大志转达,“袁芳最近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我把陈亮嘱咐的事忘了一个干净。”他解释到,又说,“快回来了吧,应该就这一两天。”

放下电话没多久,方明给我发来了一个短消息,内容非常明确——我需要用一万块钱,找不到闻铁军,你先将钱送来好不好?

我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回复,告诉她她根本不值一万块。之后,我一直等着手机再次叮当叮当的响起来,但一直没响。我猜想,方明其实是有点怕我的。

我对着手机咬牙切齿了半天,眼前忽然出现了米晨静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庞,我拨通了闻铁军的电话。

闻铁军正在开车,我骂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等我靠边把车停稳了。”之后,再这次通话过程中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边听我咆哮一边“嗯”“啊”着,我告诉闻铁军,一分钱也不许给方明,而且必须在三天之内跟方明一刀两断,否则的话,我将把证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传统的,对男女关系问题十分敏感的父亲和母亲大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有勇气断绝与闻铁军的父子和母子关系。

周末两天,我没有出门,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像个困兽似的转来转去,很奇怪,在家里觉得烦闷,却又不想见任何人。经过了这个无聊的周末,星期一早上,我六点钟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上班了。

由于是周一,要开会,单位的同事来的都很早,大门口,我遇到了小沈,他的表情十分单纯,但却让人一目了然,满脸都是对社会主义的痛恨,估计这次他又要等待他的第八百七十七次恋爱的到来了。对于小沈,他三天两头的失恋和恋爱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早已经习惯了。

远远的我招呼他,“小沈,你又失恋了吧。”

小沈本来无精打采的往办公楼走,一看见我,居然吃了兴奋剂似的,险些跳起来。“来,你来。”他对我招手,表情让我想起了我们院里喜欢吃大蒜的马老师,一有小道消息的时候,马老师就是小沈这种表情。

等我走到离他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小沈一把将我拖了过去,拽着我一路小跑,飞似的进了办公室,我给吓坏了,下意识地问了他一句,“小沈你是不是犯罪了。”

他也不理我,嘭的将办公室的门锁上,反复检查了两遍。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别不是警察后边追你吧。”我嘀咕着,在办公桌前坐下,歪着脑袋看小沈。

他将双手放在背后,靠在门上,十分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长长的舒了口气,才慢慢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叮叮当当地对着键盘乱按。

“你自己看吧。”

我伸手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文字,“沈先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希望你能够及时向领导反映这个问题,你的同事闻昕经常出入五星级的高级酒店卖淫,她是一个高级妓女,曾经被公安局抓获”。

看完之后,一股凉气从我的脊背升起,我看了小沈一眼,他慌乱地摆了摆手,“我不认识这个人,收到之后我马上打电话过去,通了,可是没人接。”他抢过电话,又对着键盘按了几下,拿给我看,“这里还有。”

“沈先生,你们是国家单位,怎么能用这种人呢?除了出入高级酒店,闻昕还经常欺骗朋友,多次把朋友放在她那里的钱据为己有,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一想,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我又看小沈,他拿过手机继续按,“还有,还有……”

“沈先生,请你务必将这个情况反映给领导,我是一个知情者,给你发这个消息并无他意,只想维护你们单位的名誉。”

我的汗开始冒出来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小沈为我倒了一杯水,紧张地看着我的表情,问到:“闻昕,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吧。”

“没……没有哇……”

“这就怪了,我看这个人的意思,要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这么阴损……”

没等小沈把话说完,我按照手机上的电话号码给发消息的人打去电话,一口气打了二十来个,都是关机。

“别打啦,人家是故意整你的,能让你把电话打通了?依我看……”

小沈正要给我分析的时候,办公室外边有人在敲门,韩大姐一边推了推门一边喊小沈,“小沈,小沈,……”

我对着小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作声。

没过两分钟,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小沈接起来,韩大姐问他:“怎么不开门啊?”

“刚才上厕所去了。”

“闻昕今天来了没有?”

小沈看了看我,“啊,噢,闻昕在这呢,刚进来。”

又过了一分钟,韩大姐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我的办公室,径直向我走来。

我看着她的表情,看她被火烧了尾巴似的走路速度,不用问,我也知道她找我什么事。

“闻昕,你最近都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装作轻松地看着韩大姐,“韩主任,我最近的表现怎么单位的同事可是有目共睹啊,不迟到不早退……”

“我是问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有?”

“得罪人?”我皱起眉头,假装思索,“要说得罪人,我还真得罪了,那天早上提前叫了您两声主任,您不就气哼哼地跑开了?”我看了看小沈,目光又回到韩大姐身上,嘻嘻的对着她笑。

我说完了这句,韩大姐立刻紧张起来,“别瞎说啊,我可没生你的气。”她的表情很严峻,我心底再明白不过了,她想让我看她手机里的短消息,听我这么说,她忽然开始担心我会怀疑她。“小闻,你年轻,做事之前要多想,千万别随便得罪人……那个,没事了,我先走了……”

“韩大姐,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她站住,“没什么要紧的事……刚才我想跟你说个什么事来着?你看我这记性,这么一回功夫,给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韩大姐除了办公室,我对着她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小沈有些忧虑地看着我的脸,说到:“不用问,韩大姐也收到了。”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粱老师路过的时候推开了,他先看见小沈,问:“小沈,闻昕来了没有。”

“我在这呢。”我对粱老师是很敬重的,他也一直很关照我。

“噢,我有个稿子,你给看看吧,你到我办公室来拿。”

我跟着粱老师屁股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屁股还没沾到椅子,粱老师就开始从皮包里翻腾。

“粱老师,您就别翻腾手机了,造谣者一视同仁,我估计咱们单位的人都收到那短消息了。”

“这影响多不好啊?”粱老师坐在我对面,“我打了电话给他,通了,但是不接电话,我给他回复了消息,他也没回……这是个什么人呐?闻昕你得小心了啊,你在明处他在暗处……”

“那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对咱们单位这么了解,谁的电话号码他都有……”

“我看啊,闻昕你报警吧。这么一来,对你的声誉影响太恶劣了,你还没结婚,连个男朋友也没有,这要传出去,以后……”粱老师一脸的忧国忧民,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心里想着,就算报警又能怎么样啊?

“你再想想,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有?”粱老师的语气跟小沈和韩大姐相差无几,“想想你周围的朋友,对你比较了解的……这事我看不像不了解你的人干的,对方好像还知道我的名字,称呼我粱老师……”

我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一个名字忽然冒了出来,“方明?”我脱口而出,“除了她没别人了!”我肯定地说,然后飞快地站起身来,“我走了粱老师。”

“快去,快去,先去报案……”他也站起身来追在我身后,压低声音嘱咐我。

出了粱老师办公室,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飞到方明跟前,噼里啪啦先胖揍她一顿,再拎到公安局以诽谤、造谣、乱搞男女关系等罪名处置了她。

路过韩大姐门口,没留神,被她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一跳,她不由分说将我拽进了办公室,“来人了。”她指着我办公室紧闭的门。

“什么人。”

“警察。”她的眼珠子几乎瞪的掉地板上,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更多的幸灾乐祸。

“噢。”我答应了一声,没再理她,转身出了韩大姐的办公室,我看清楚那个穿警服的人是其实是陈亮。

我不想搭理陈亮,转身进了休息室。我给方明打电话,她好像很意外收到我的电话,我问起她一万块钱解决了没有,她很坦诚的告诉我闻铁军已经叫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给她送了过去,她似乎有些得意,而我也并没有马上发作出来,客气的与她寒暄着,最后我问到,“我想跟你见个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说,有事最好在电话里说,最近很忙。听了她的话,我更加确定是这个女人在背后给我造谣,并且鄙视她——居然都不敢与我对峙。

“不过,如果你实在要当面跟我说点什么的话,最好能定在下午一点钟,上午我要开会……”她好像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要跟我见上一面。

“行,中午一点,我在你们报社门口等你。”我跟她说话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调,“你不会临时跑了吧。”我还是不太相信她真的就敢面对我,她肯定清楚我找她是为了什么。

“不见不散。”

放下与方明的电话,我开始头疼,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毛病,遇到紧急突发时间或者动了怒气之后整个大脑就开始缺氧,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开始发黑……我躺到了休息室的沙发上,抱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来了两个警察,对我很客气,没说几句话,就把我带上了警车。据他们说新的证据显示,纪峰的死与我有关。

我倒是有些意外,过了大半年他们居然没有把纪峰的案子给忘干净。

北京的交通坏透了,堵车不分时间,凡是堵了,肯定是合理的。

警察在二环路上堵了已经三十分钟,由于两个警察总是对我夸张的瞪着眼睛或者是骄傲的蔑视我,我也已经不再愿意搭理他们,我心里想:你们为什么总是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呢?你们总是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说不准哪天会应验了。我只是这么想着,就算把全国人民多余的胆子都借来给我,我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实在烦得受不了了,我向他们提议:“要不你们把警笛打开得了,一来也许能杀出一条血路,二来,好歹有点动静我坐在这车里不至于太单调……”

话没说完,被其中一个看起来比我年轻好几岁的家伙一顿训斥。

对毛主席保证,从此以后我相信了沉默是金。

到了刑警队之后,最早审问我的那个瘦子又把我带进了一个小屋里,经过几次进出刑警队,我跟他几乎可以算做是熟人了,但他很少露出笑脸。

进了审讯室,我问他:“那个胖子怎么没来。”

“噢,他老婆生孩子。”他示意我坐下,掏出烟来递给我,我连忙摆手,告诉他,“戒了。”

他看我的眼神当中居然有些诧异,好像我戒烟是一件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戒烟了没有,只是我自己觉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抽烟了,也不想抽。

“最近在忙什么?”刑警的脑子跟别人不太一样,在你不知不觉当中就开始了审讯,经过了这么多次,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他,我的适应能力极强。

“上班。”我拿起白开水,虽然口渴却怎么也不想喝,看着就索然无味,“先给你们提个意见,你们能不能根据嫌疑人的口味不同弄点果汁、可乐什么的?”

“我们这可不是街边的咖啡厅。”

“看出来了,进咖啡厅只要兜里装着钱就行,喝完了可以自愿离开,在你们这自己说了不算。”我懒洋洋地说到。

瘦子听了嘿嘿干笑了两声,“你一个月挣多少工资?”

“四千,扣了税。”

“不多。”

“比你怎么样?”

“比我多。”他好像对收入不太满意,“我们的工资也就能解决温饱,工作起来也不舒服,一天累死累活……哪像你们,往办公室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可是我得听你们得,我怕你。”

“那是,坏人都怕我们。”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犀利起来,好像要看透我的心思。

“我可不是坏人……我直说了吧,你们搞错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快点破案,我不是凶手……”

他哼哼哈哈的笑了两声,又拿出一支烟来点燃。

“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不由得你不承认。”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具有震慑性,“最近我们又对当时在案发现场提取的所有血样进行了化验,经过DNA的比对,跟你以前的化验结果完全吻合,我告诉你闻昕,不管你隐藏的再好,不管你心理素质有多高,你都逃不拖法律的制裁……”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神情越来越严肃,叫我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这玩笑有点大了……”

他摇头,“没人跟你开玩笑。”

我的笑容在脸上变得僵硬起来,居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你还是交待了吧。”

“我交待不了,我没干,不是我干的……”

瘦子“呼”的从我对面站了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这个举动把我吓坏了,慌忙向四下张望,希望有人来救我出去,本来只有我个瘦子警察两个人的审讯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人,有警察,好像还有很多犯人,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还看到了大发白站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我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开始感到空前的恐惧。

“你这是犯罪!”我怒斥警察。

“你是杀人犯!你为了将纪峰的三万块钱据为己有杀了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

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诬蔑过,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对着一屋子的人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什么警察啊,你们简直强盗!我没杀人……”说着话,眼见瘦警察拿着手枪向我逼来,我开始后退,并且望向警察身后的大发白,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眼角甚至放出有些鄙夷的光……

“不许过来,听见没有!”我警告那个瘦子,“你把抢放下,你才是杀人犯……”瘦子好像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距离我只有很短的距离了,而且越来越近,眼看他的手枪已经快抵到了我的脑门,为了活命我也顾不得许多,情急之下双手抱住警察握枪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我紧闭着双眼,一口下去之后依稀听见了一声惨烈的嚎叫,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我的耳边……

我一个机灵张开眼睛,看到陈亮扭曲的脸,我站了起来,仍旧带着紧张的情绪四下张望,奇怪的是,这个房间不是刑警队的审讯室,而是我们单位的休息室,自然也没有瘦子警察和一屋子的人,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狠狠咬了那个我一直很痛恨的瘦警察一口……我又看陈亮,他用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正在诧异地望着我……

我掰开陈亮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腕,我牙齿的痕迹深深地印在了上面……

“呃,这个……呃……”我看着陈亮,不知道说点什么,憋了半天,我才说出了一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险象环生……走吧,办公室待着去。”说完,我率先除了休息室。

陈亮刚刚出差回来,连家也没回,跑到单位来看我。我们俩一前一后进了我的办公室,小沈大约看出点什么,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我虽然表面上黑着脸对他,而实际上,我的内心里是很不平静的,有些许的感动。我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面包和一块巧克力放到他面前,叫他吃了以后休息一会,回家去休息。

陈亮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翠绿翠绿的东西递给我,说到:“太忙了,没来得及给你带什么像样的礼物,就这个,还是我提前买好了办案子的中途我跑出去找到当地最有声望的主持给你开了光,你戴上吧。”

那是一个大肚子的弥勒佛,我问:“我带上这东西能发财吗?”

“你还是别整天想着发财了,我主要给你求的平安,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你赶紧吃吧,一会我还得出去一趟。”

“中午咱们去外面吃吧。”

“不了,吃完了你赶紧回家休息,我中午还有事,你先回去睡觉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我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牛奶打开了给陈亮,现在对他的感觉已经不像对待一个朋友那么单纯了,甚至也没有恋人之间的羞涩,平静的倒像是已经相恋了多年的情侣。

陈亮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是为什么的光芒,刺的我晕头转向,心里一阵一阵的欢喜。

我心里想其实以前我对迟大志的批评是非常正确的,迟大志一直认为恋爱就得轰轰烈烈,他认为只有经过了一个在前面跑另一个在后面狠追的赛跑游戏之后,两个人的感情才算是确定下来,而我则坚持自己的观点,我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感情上一直非常寂寞,所以我坚持认为,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从陌生到正式确立一种恋爱的关系,其实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过程,只要能够确定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些意思,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对方有些意思之后,很快就能一拍即合,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就是“分别”,时间不要太长,经过短暂的分别之后就会产生想念,这种想念自然就会促使重逢之后的眉来眼去和脸红心跳……虽然我并没有过真正谈恋爱的经历,我还是凭借着刻苦的钻研精神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掌握了获得爱情的法宝。

“大志说你这个人自私到家了,其实我觉得你是太有原则了,什么是你能做的,什么是你坚决不能做的,你分的很清楚……”

“得了,得了,你吃完了早点走吧,我忙着呢。”我心里想着中午要跟方明见面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我跟迟大志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他比谁都了解我,他说我自私,我就是真的自私,你可不要失去了理智,被暂时的兴奋冲昏了头脑……方明最近跟你有联系吗?”

“呃?”陈亮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了我一眼,一边摆手,一边摇着头,“唔,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不想为了她再跟你打起来。”

“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她这个人不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放下牛奶笑着看我,“就算她地道,我也得跟她保持距离,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让你摆脱掉方明的阴影……”

他说到这里,我拾起陈亮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扔在他面前,“行了,行了,懒得听这些唧唧歪歪的话,走吧你,我也得出去了。”

我跟陈亮一起走到单位的门口,看着他走远了之后,我打车到了方明报社的门口,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我进了一个快餐店买了一杯可乐,边喝边望着方明要出来的方向。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快餐店里嘈杂的像一个巨大的牲口市场,可能是我心里装着事的缘故,感觉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拿着可乐准备到马路上去等方明。

我看到闻铁军去年新买的那辆黑色的丰田轿车缓缓驶到报社的门口,停了一会之后,方明从车里出来,又俯下身去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之后,摆了摆手,闻铁军的车才缓缓的开走了。

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对闻铁军充满了仇恨。拨通了他的电话,我问他,闻铁军,你在哪?在唐山。他回答的非常流利,就好像他真的在唐山一样。我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闻铁军,既然你这么不要脸,我也就不给你脸了。”他显然没有料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紧张,“你怎么了闻昕?”

“可能你们男的都这样,为了你好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你就等着哭吧,到那个时候,你要是想回家,哼哼,闻铁军,那可是不能了……”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跟闻铁军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将要继续跟他说点什么,僵持了一会,我挂了电话。

跟我想的一样,闻铁军不停的把电话拨回来,我自然不会理他,将电话关了。

我站在街边靠近墙角的隐蔽地方稍稍对自己的情绪做了一些调整之后向方明走去,她远远的就看到了我,对着我来的方向微微的笑了笑。

“怎么就能活的这么坦然呢!”我一边向她走去心里一边嘀咕,说实话,没认识方明之前我觉得自己真是挺坏的,自从认识了她,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心灵纯洁善良的一塌糊涂。

方明最近好像瘦了,皮肤有些粗糙,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臀部的曲线异常优美,我凝视了她的臀部许久,内心猜测着在她身体的那个部位,除了闻铁军之外,一定还留下了别的什么人的痕迹。

“你……你在看什么?”她对我长久的凝视显得有些不太习惯。

我咧了咧嘴,回答的很爽快,“我在想,我的侄子被这个一条牛仔裤勒着,肯定很不舒服,对了方明,真诚的问你一句,你肚子里肯定是我的侄子吧,大街上这么多人,我担心随便走过的哪一个都是你肚子里这孩子的亲戚……”

她好像对我说的话很不在乎,为了打断我的话,她十分肯定的告诉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在他出生以后做个亲子鉴定。”

“我信你,亲子鉴定千万不能做,就算将来我们家养大的是别人的孩子我们也不会去做,丢不起人。”

“你说吧,找我什么事?”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在路边找了一个还算安静的茶馆钻了进去,坐下之后,我不经意的撇见了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翠绿翠绿的大肚子弥勒佛,跟几个钟头之前陈亮送给我的一摸一样。

“哪买的?”我指着她的脖子问,“绿的有点邪呼。”

她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用一种得意的表情对着我说到:“陈亮送的。”

“噢,”再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内心的这种冰凉的感觉,凉到让我周身都有一股寒气,“不错,好看,人家说男带观音女带佛,听说都是保平安的。”我心不在焉似的说到。

“是,都这么说,以前我也有过几块佛,不喜欢带,总觉得土气,今天陈亮回来见了面就给我带上了,他还说找一个老方丈给开了光,带上就不能摘下来了。”说到这里,她更加得意,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洗澡的时候不知道用不用摘。”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你到底想干嘛?”

她听不明白我的问话,啜了口茶。

“你到底想干嘛?”我又重复了一次,语气虽然很平和,我想方明能感觉到我的愤怒。“你干嘛给米晨静打电话?都是女人,你非得把自己脱个精光让米晨静犯恶心?有意思吗?”想到米晨静,我的内心感到酸楚,“你放心吧,有我在,闻铁军不可能离开米晨静。”

方明轻蔑地对我笑,开口说到:“你以为你是谁?”她也尽量将语气放的平和,微笑着,此刻,周围人的眼中我们俩一定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在一起讨论某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们的语气乃至表情与我们这次谈话的内容格格不入。“你这个人小时候一定是被你家里人惯坏了,肯定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你在迟大志和纪峰的跟前也是说一不二,不然的话,你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况,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令人笑掉大牙。”她给我的茶杯里续满了茶,自己又喝了一口之后,继续说到:“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眼看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我自己也很着急,不过你放心,我找你不是因为闻铁军,他是个好人,至少比你要好,虽然我不爱他,但是我也心疼他……”

“你直说了吧。”我有些着急知道她要找我的目的,因为除了闻铁军,她似乎没有找我的理由。

“我找你是为了陈亮。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承认我烂,我对不起迟大志也对不起你哥哥,我甚至对不起你……”

“你对得起社会。”我小声的插了一句,低着头,没有看她。

“行了,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方明好像很无奈,“我找你就是为了陈亮。”她又重复了一遍,“其实我没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我是跟闻铁军上床没错,我还跟过别的人,但我不是为了钱,至少当时不是……”大概她也忽然想到了前几天一万块钱的事,又补充了一句,“我想结婚,想找一个我爱的人结婚,闻昕我说句在你看来不要脸的话,我就是爱陈亮,除了他,谁都不行。”她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我就是想找你,跟你说,你把陈亮让给我,只要你远离了陈亮,他就一定会爱上我……”

听她说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把头抬起来认真的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她说的很真诚,她的整个上身向我的方向倾斜过来,双手放在胸前的地方,眼睛当中满是渴望。

我们的目光相对,她真诚的几乎落下泪来。

我实在受不了了,首先收回了目光,向大街上张望,独自行走的人们步履匆忙,男男女女擦肩而过,他们当中说不准将来谁是属于谁的。

“真的闻昕,真的。”方明不肯放过我,一直追逐着我的眼神。

我很想流泪,这些日子以来,我除了想起纪峰的活着和死亡的时候内心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可遏制的悲哀所笼罩有过这种突然之间很想落泪的感觉之外,就是听了方明的话之后的这一次了。

我的贫嘴是出了名的,然而在这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未有过的仓惶和不知所措,而方明期待的眼神一直停驻在我的脸上。

沉默的功夫,我把一壶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伙计过来续了水之后,识趣的走开了。

我继续沉默着,忽然想起了在我跟闻铁军小的时候我爷爷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财主,很有钱,娶了很多个老婆,每一个老婆都很爱他,忽然有一天,这个财主得了不治之症,心丢了,他的老婆们都很着急,四处求医,这时候,家里来了一个要饭的,他扬言自己能治好这个财主的病,于是,财主的老婆们都围了上来,给这个要饭的磕头,给他钱,求他,要饭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对财主的老婆们说,把这口痰吃了,就能救了财主的命,财主的那些老婆见状都很愤怒,她们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漫骂这个要饭的,她们还要把这个要饭的赶出去,送到衙门里,那些女人在人前表演的时候,财主最丑,最老的那个老婆就默默的走到那口浓痰的边儿上,然后趴在地上,一声不响的将要饭的吐出的浓痰吃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女人,包括财主其他的老婆也都停止了漫骂看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女人吃了痰以后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接着就开始呕吐,吐出许多污秽,其他的人都掩起了鼻子,却又不肯离去,等着看这个他们认为愚蠢的女人会闹出什么笑话,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最后居然吐出了一颗热乎乎的心……

我不知道我爷爷当年讲的这个故事是从何而来,又或者是谁讲给他的,但是坐在茶馆里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古往今来这些和爱情有关的传说其实大同小异。

我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的给方明讲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抽抽哒哒的哭了起来。

我不想再看她表演,喝了最后一杯茶之后匆匆的离开了,为了给她一个安慰,离开茶馆之前,我简短的表明了态度,我说,为了闻铁军,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晚上,陈亮兴冲冲地跑到了我的家中,邀我一起去吃晚饭。我平静的接受了邀请,跟他来到了一个安静的饭馆里。

我好像饿了几天一样,吃了很多东西,一直吃到打嗝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喷出一块骨头来,陈亮欢喜的像过年一样。

吃过了晚饭,我们一起走路回我的家,我准备将准备了一个下午的台词在这个时候讲了出来。

“陈亮,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不觉得。”他天真的望着我。

“你走以后,我去跟方明见了个面,这个东西原来是可以批发的。”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翠绿翠绿的喜笑颜开的弥勒佛,“这话我本不想说,看在大家朋友的情分上我多少要给你留些面子,我不想多说,这东西我也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眼睛不眨一下就给扔了……”

“闻昕,你听我说,你一定得听我说……”不等我把话说完,陈亮已经急了,“其实我本来真的没时间给你买礼物,那天方明给我打电话,说那个地方的玉很出名,她说最近她母亲的身体不好,让我一定给她带一块回来给她母亲避邪,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大家都是朋友,她又是为了她妈,我还是专程开车一个多小时去给她买的,买的时候我想起给你也买一块回来……真的闻昕,我要是说半句瞎话不得好死……”

我抬头看天,不知道大发白在上面是不是看清了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看了我的表情之后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对你的心谁都看的明白,惟独你自己稀里糊涂的……”

“你甭跟我来这套!”我喝断了陈亮的话,“你才认识我几天,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敢说,闻昕,这些人里,没人比我了解你。”陈亮说的斩钉截铁。

“得了吧你,”我轻描淡写的把陈亮的话否定了,“陈亮,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浑身都是毛病,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不想害了你,你还是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过一辈子吧……”说着话,我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家,把门关的死死的。

陈亮追到门口,往死里敲门,我落了一些伤心的眼泪。

迟大志也赶来了,敲门,在门外叫骂。

迟大志把我的父母喊了过来,米晨静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们在门口苦口婆心的劝说叫我把门打开再说。

我对着门外喊话,我说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他们谁也没走。

陈亮继续敲门。

夜深了,我的父母回去休息了,陈亮和迟大志还在敲门,时不时的有邻居被惊扰开门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迟大志跟陈亮都走了……

最后,我睡着了,就连做梦的时候还再流眼泪。

电影大话西游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唐僧说,倘若妖精有了人的心,就不在是妖精,是人妖。我不能同意他的说法,我认为,妖精的心与人的心本来没有不同,妖精的心就是妖精的心,妖精和人一样有善有恶,倘若妖精有了人的心,那就成了一个十足的妖精。

我问自己,闻昕你究竟是一个有一颗妖精的心的妖精,还是一个有了人的心的妖精。

天亮以后,我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这个早晨一如往常。

我家里的垃圾成堆,起床以后第一件事,我将家里所有的垃圾袋子收集起来,准备扔到楼下。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迟大志冻的哆哆嗦嗦的坐在门口,脑袋歪着靠在墙上,睡的很香甜。

我犹豫了片刻,没有打扰他的睡眠,到楼下扔了垃圾之后回到家里,重重的关上房门。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动过后,迟大志的吼叫声灌进了我的耳朵。

“行,闻昕,你就成心吧,你把我的好心就当成大米粥给喝了吧。”

我打开门,“你早早的跑来坐在门口,假装跟这委屈了一宿的样子,你给谁看呢!”

迟大志不理我的话,径直爬到我的床上,蒙上被子继续吼叫:“我为谁啊?我还不是不放心你?你就这样吧,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心就算白操了。”

“有你什么事啊,瞎搀和。”

迟大志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说吧,来龙去脉,你说个清清楚楚让我听听。”

本来我想,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会是谁发了那么多条的消息给我的同事,或许迟大志能帮我想一想。

迟大志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跟我想象的一样平静,他皱起眉头,贼眼望像墙角,思量许久。

“这个方明……唉,确实我看走了眼。”

“也不能怪你,你这个人呐,从小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女生,除了我你也没跟别的女的有过深入接触,不能怪你……不过迟大志,我自认为自己在女的当中心眼也算多的了,你成天跟我在一块怎么也该对一般女子多一些抵抗力吧!”

“嗯,按说是这个道理……可你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还不是钻进了方明的圈套……她可能确实太喜欢陈亮了……”迟大志若有所思地说到。

我向迟大志叙述整件事情经过地过程当中自己也重温了一遍这些刚刚过去不久的琐碎的情节,我发现自己除了在方明和闻铁军亲嘴的情节上印象深刻,其他的好像已经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一样。

“至于短信……”迟大志边说边思量,“我估计应该是方明干的,不过既然你做了让步,我想她也不会再来一轮了吧,对了,闻昕,你来句实在话,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陈亮?你要是真喜欢陈亮就把这事都跟他说了,你哥跟你嫂子的事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也保不齐闻铁军就是喜欢方明呢,谁又敢保证你哥哥今后不去纠缠方明……所以,这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你,你就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陈亮吧!”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其实我跟你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闻铁军、纪峰还有你,我跟别的男的相处的时候从心眼里压根不把谁当回事,况且,闻铁军这个人我知道,他对哪个女的都好,你要真说让他放下米晨静去跟方明,他肯定也跟死过一回似的那么难受……可是你说方明,好歹是有了闻铁军的孩子,唉,其实这事我思量过来思量过去,也就现在这种情况最理想。”

“那你不是苦了自己吗?”

“苦?不苦啊,”我歪着脑袋看着迟大志一脸的忧国忧民,“你呀,甭担心我了,我头脑比较简单,从来不会多愁善感……况且,陈亮,他可能……可能只是我暂时比较信任的一个朋友,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受不了我这精于算计的小爱好了。”

迟大志点头称是,“谁说不是呢,我忽然发现了,其实你说除了我谁能经得住你折腾呢!”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仿佛为我们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的所有往事做了一个总结。迟大志说的没错,但是我听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脸上热腾腾的感觉,忽然想起我的母亲大人曾经说过的话来,她对我说过“闻昕你现在要在行为上注意一些,你们现在都大了,大了就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同吃同睡……”一时间,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想什么呢你?”迟大志拾起手边一个毛绒的鸭子扔在了我的怀里。

我一怔,“能想什么啊,饿了呗。”我重新又扔回给他,“要是纪峰在就好了,咱想吃什么就叫他做什么。”我由衷地说到。

轮到迟大志发怔了,良久,他缓慢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头,“行啦,别瞎想啦,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的语气里透着无可奈何。

迟大志到厨房去煮方便面了,我懒洋洋地开始打扫着房间。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正在琢磨着那些流氓短信的事儿,我猜测不到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方明这么毁我。

小沈有些仓惶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闻昕,那短信又来了,连续发了十来条,不带喘口气儿的……”

“不会吧。”我心都碎了,“小沈,你看清楚没有啊,我心都碎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让不让人参加社会劳动了,再这么下去,这班我没法上了……”

“你等着,我转给你看看。”

放下了电话,我的手机唧唧歪歪响个不停,果真小沈又转了十来条流氓信息过来,我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

迟大志手里端着两碗方便面从厨房出来,招呼我趁热吃,我虽然很饿,但是提不起半点吃的兴趣。太他妈气人了。

迟大志看完了消息,拍了拍我的肩膀象征性的安慰了我一下,“这是诽谤啊,闻昕,咱俩上公安局报案去吧……”

“报什么鬼案!”我一声怒喝,几乎跳了起来,趿拉着鞋蹿出了门。迟大志紧跟在身后也出了我的家门。

他小跑着追上我,“你干嘛去?”

我转身推了他一个趔趄,“你别管,我找方明算帐去,你还是回避吧。”说着从包里掏出钥匙扔给他,“把我家给我收拾收拾。”交待完了,我转身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启动的瞬间,我看见迟大志夸张的做着收拾,从口型,我判断出来他对我大喊“冷静!”

废话,谁遇上这事能冷静得下来!

我还是在报社的门口跟方明见了面。与往日不同,她见了我的面讪讪的笑着,好像很欢喜的样子。

“方明,咱们的交易算完成了吧。”我不阴不阳的问她。

她仍旧讪讪的笑,看起来还是很欢喜的样子。

“走吧,找个地儿。”她拉着我又进了茶馆。

茶馆的墙上挂着一个什么人的美术作品,比较现代和抽象,是两个裸体的男女面对面奔跑着,做出拥抱的姿势。坐下之后,我就一直盯着这作品看,试图想象着这两个狗男女经过了短暂的飞奔拥抱在一起之后的事儿,我猜测着这个创作者画这伤风败俗油画的含义大概就是突出狗男女之间的赤裸裸吧。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也就是最近吧,我一看见方明的脸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破鞋”这个词语,这个词是我小时候有一次回唐山的爷爷家在从郊区返回的路上看到两个撕扯在一起的妇女同志打架的时候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发狂般的喊出的口号,“破鞋!破鞋!”我至今能清楚的回忆起她的样子——一只手叉腰,另外一只手不断的指向她的对手已经被她抓的血肉模糊的胖脸,指一下,喊一句“破鞋”,收回,再指,再骂,再收回,再指,再骂……她口水横飞,骂声不断,我看得几乎出神,一边随着她变换位置而变换着仰视她的角度一边咽着口水,毫不夸张的说,我当时看着她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叉起腰来,几乎跃跃欲试……我同时不能忘怀的是我爷爷发现我的样子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拖离现场时候仓惶的表情,他好像也在担心我随时可能成为那骂人妇女的后备军……

我很奇怪,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是出了什么毛病,因为我看着方明的时候脑海里想起“破鞋”这个词的同时,居然也会在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双旧拖鞋!我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但我想极有可能是我的想象力不够发达,居然不能轻易在头脑里勾勒出一双破了的鞋是什么样子。

“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方明骄傲的表情展现在我面前,“可我就是爱他。”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对她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她流氓一般的向群众散布谣言的可耻行径,一心想着我该如何教训她。

“看呐,下雨了。”方明指着窗外叫喊起来,“闻昕,你看你看啊,下雨了嘿,真不错,我早盼着下场雨,我昨天晚上还偷偷的想,要是今天下雨我跟陈亮肯定能在一块……”

我看着方明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鄙夷的想:真他妈的幼稚!你跟陈亮在不在一块关老天爷下雨个鸟事!转念又想:是啊,你跟陈亮在一块,连老天爷都掉眼泪了……

“你想什么呢闻昕。”

“噢,没事,我在想……我在想,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的想法被她打断,只得胡诌了两句,说完这话以后我忽然想到,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该去给纪峰扫墓了,“在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我差点给忘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学着有学问人的样子摇头摆尾的将这首古诗念叨了一遍,顺便在心底里问候先人杜牧,“亏那个家伙想的出来这样的诗句,偏偏能将下雨跟扫墓联系起来……要不就是后人脑子少根筋,本来人家作者不是那么想的,偏偏后人把下雨跟扫墓联系起来……”

“想必是李白喜欢喝酒,喜欢喝杏花村。”方明笑嘻嘻的跟我说到,今天的她好像跟平常不大一样,无论说话的时候还是看着我说话的时候都透着那么欢喜。

我看了看她的表情,她的好心情叫我感到十分懊恼,“方明你什么学历啊?”

“大学,本科。”她有些不明白我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怎么了?”她瞪着眼睛追问我。

“噢,没事。”我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大街,“我告诉你吧,这首诗的名字叫《清明》,作者是唐代诗人杜牧,我估计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杜牧跟李白一块喝的酒,喝着喝着忽然下起雨来,本来李白也想做这么一首诗来着,可是他那天喝高了,所以叫杜牧钻了空子……”

“哈哈哈,闻昕你怎么那么贫啊……哈哈哈……”没等我说完,方明笑的花枝乱颤的,叫我厌恶。

“你怎么那么没劲呐。”我自己已经不能很好的控制那些愤怒的情绪了,忽然就变了脸,歪着脑袋看着方明,尽量让自己的眼睛里放射出凶恶的眼光。

方明被我忽然的转变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正色对我,问到:“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我的声调提高了许多,惹得周围的人都将“不满”的情绪夹杂在眼神当中,传递给我。

方明愣了,我掏出手机摆到她的面前,一条一条的给她看,“你也该差不多了吧,发过了一轮我不理你也就算了,你怎么第二轮又开始了……我告诉你方明,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怕了你……”

“冤枉,冤枉,这是天大的冤枉啊闻昕!”方明连忙对我摆手,“这绝对不是我干的,我没必要这么干呀。”

我“……”找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下一句我该说什么,只好瞪大眼睛等着方明继续往下说。

“我有必要这么干吗?”

“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来还有谁对我这么仇视了。”我喝了口茶,顿了顿接着说到,“要说咱俩多多少少也算有点关系吧,你肚子里怀了我哥的孩子,况且我彻底跟陈亮划清了界限,就说我是为了闻铁军这么做的,那是我自己的事,最起码你提的要求我全都答应并且做到了吧,你何苦这么毁我!”我忽然没有了怒气,转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说,与我以往做事的风格大不相同。

方明都快哭了,皱着眉头一个劲的跟我摆手,“真不是我,陈亮的问题上我始终认为我追求爱情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我承认对闻铁军的感情不是认真的,但我也没有要求他对我负责对不对?充其量你说我不择手段拿闻铁军这个孩子要挟你离开陈亮,可是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本来就应该不择手段,这是生存之道……除了这些,现在我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到手了,我有什么必要再降低人格去做诋毁你的事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我听着都不像方明说出来的话,不过她说的一句话我很认同,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不择手段,这的确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没办法,谁叫我们生就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我狐疑地看着方明的脸,心里想着,如果不是方明会是谁。

“你还不相信我?”她瞪大了眼睛凑近我的脸,“这么着吧闻昕,我发誓。”说着她做了一个标准的宣誓动作,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举到太阳穴的地方,严肃地向我说到:“如果是我方明干的,就让我出门遭遇车祸……”

“得了得了,跟农村妇女似的。”我将方明的举起的手指打了下来,“不是就不是,我就是问问,也没说就非得是你……不过,你说谁会这么干啊,对我这么了解,对我们单位的情况了如指掌,连我同事的手机号码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得罪人了。”方明肯定的说。

我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开始用一切能放在头顶上的东西挡雨,最滑稽的是有个遛狗的家伙将他的狗举在头顶上,四条腿死死抱住他的脑袋,仿佛是带了个帽子似的。

“你还是不相信我?”

“方明,你那天跟闻铁军疯狂亲嘴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心里想到陈亮了吗?”

她立刻脸红了,尴尬地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方明,我跟你说真的呢。”我看了方明一眼之后又把脸转向窗外,试图在满大街行走的在雨中无处可逃的行人当中寻找一些乐趣,我发现当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袭击的时候总是很快就能调整心态坦然面对,好像那些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雨伞如今淋成落汤鸡一般的行路人,这可能是我们人骨子里的东西,从我们祖宗们还住在树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说话啊,你就不能坦率一点?”我又把脸转向了方明,期待的眼神等着她的回答。

方明不看我,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到:“迟大志追求我的时候,我想,他要是陈亮该多好……跟闻铁军……那个时候,”我猜她是不好意思说“亲嘴”所以用“那个时候”来代替。“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心里想着陈亮的名字……对了,”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碰了碰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迟大志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的,他可能觉得我跟你的性格有点像……其实他是个好人,我也对他有过好感,如果他是真心对我的,可能我也会爱上他了……只可惜啊……”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悠然的端起了茶杯开始喝茶,一边喝茶她一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呃,呃……我来之前你一定喝酒了。”我也喝茶,看了她一眼之后开始翻看手机里的短消息,心里咒骂着那个给我造谣的流氓,“妈的,难不成是小沈跟我开玩笑?”我暗自想着。

“你听我说话了没有?”

“听着呢,迟大志不可能喜欢我,要喜欢他早喜欢了,还等到今天!”我对方明的话不屑一顾。

方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唉,我说你是当局者迷!迟大志有一天喝醉了,错把我当成了你,抱着我哭了很长的时间……那天陈亮也在,醒了之后陈亮还问迟大志,迟大志也说,‘我要是喜欢她早喜欢了,还等到今天’!他自己说他确实叫错了,陈亮信了他的话,呵呵……可我是女的,他骗得了陈亮可骗不了我……”

“行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写稿子吧,我不耽误你了。”我不想听她在说下去,这样的话听多了容易变得花痴,就算不变花痴,也会让我的心中感到烦乱。何必呢,活着都挺不易的,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一些容易伤心的借口!

方明有些诧异的望着我,指着外面提醒我:“下雨呢。”

“我打车走。”说着话,我叫伙计来买单,方明抢着付钱,我没跟她争执,我从心里觉得她为我花钱是应该的。

我们分别的时候我的眼光划过方明的肚子,她的小腹被牛仔裤紧紧的勒着,平坦的就像一个煎锅的锅底。我犹豫着该不该就她肚子里的孩子问题再跟她聊上两句。

“你这裤子……太瘦了,看起来紧绷绷的。”最后我说到。

方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笑了笑,挥手替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回到家,迟大志收拾好了房间,拿着一包饼干站在窗户跟前吃了一地的残渣。雨下的越来越大,我被淋的实实在在,换了拖鞋钻进了厕所去洗澡。

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满屋子弥漫着一股子中草药的味道,我寻着味道找到厨房,迟大志正拿着勺子起劲的在奶锅里搅动着一锅深褐色的液体。

“你这是干嘛呐!”我捏着鼻子走过去闻了闻,“这要是夏天就好了,能熏蚊子,连苍蝇都能叫你给熏死。”

迟大志嘿嘿地笑着,告诉我,这是可乐姜,就是把姜块放到可乐里煮,能驱寒,预防感冒。

我身体好,已经不记得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在客厅里,我端着迟大志给我盛的满满一碗的可乐姜,捏着鼻子喝了两口,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笑的几乎邪恶。

我忽然想起方明不久以前说过的话,于是很认真的跟迟大志商量,我说:“要是我嫁不出去了,你能将就着娶我当老婆吧。”又喝了一口倒霉的可乐姜,我皱紧了眉头裂着嘴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没问题吧,按说咱都这么熟了……”

迟大志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打从我十八岁那年我妈就警告过我了,她老人家说你这家伙太物质,要是我娶了你,她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我听迟大志说话很投入,不自觉地长大了嘴巴。他好像也感觉到一些什么,躲闪着我的目光,继续说到:“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能娶你!”声音听起来异常坚决。

“切,”我轻蔑的撇了撇嘴,“就你这样的男的,我跟你说实话吧迟大志,我要不是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面子上,我都懒得跟你一块在大街上走路,丢人!”

“你这人不实在了吧,你自己说,打从高中到大学,哪回有女的对我表示好感的时候你不是像看贼似的看着我,你去问问咱班同学,高三那年从江西转来那女的、比咱低两届那个李悠悠,还有国际政治系那系花,叫什么来着……”他拍着脑袋使劲的想,把额头都拍红了才想起来,“对,国际政治系那系花候美丽,那会成天给我洗床单,你忘了,有一回你去找我正赶上候美丽给我送洗好的衣服,路上给我买了仨火烧,人家刚进屋,你二话没说,拿起火烧就给扔楼下了,还差点把一茶缸子糖水泼在候美丽脸上……你都忘了吧你!”迟大志对当年在他面前骚手弄姿的那些小妞印象之深刻叫我咋舌,我早忘记了那些姑娘们的容颜,依稀只记得候美丽同学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患有严重的腋臭,曾经在食堂遇见过几次,每次路过她身旁准能闻见一股劣质花露水的味道,刺鼻。

迟大志还在喷着口水如数家珍般的向我炫耀当年那些纯情少女,“……还有那个谁,你们英语系的那个方方,中文系大才女媛媛,只要是跟我往来密切一点儿的,她们哪个没挨过你的臭骂啊!”

我继续保持对迟大志的轻蔑,“得了吧你,什么方方圆圆的,几何图形都让你给占全了,你怎么不说三角啊?”确实在我们的大学里有过叫媛媛和方方,方方毕业不到一年嫁给了我们的外教,第二年就上美国去混低保了,媛媛前两年在很流行的一个作家,前年开始文学界铺天盖地的批评她是一个剽窃高手,从此被舆论灭了下去,现在不知道在哪翻报纸找素材呢。

“反正哪个都比你有内涵,你说我怎么就……怎么就没在当时随便划拉一个呢!”他显得很懊悔。

我嘿嘿的冷笑着,提醒他,“迟大志,你怎么把三食堂那个蒸包子的小胖墩给忘了?当年要不是我保护你,恐怕你早被她强奸了。”

说到强奸我忽然想到小的时候我从电视里听说有“强奸罪”,但不知道具体是一种怎样的犯罪,更可笑的是,那个时候我一直称强奸罪是“坚强罪”,我的这种叫法曾笑破无数人的肚皮。

三食堂的小胖墩是我们系主任的一个远房亲戚,迟大志爱吃包子,每次去买包子都夸奖那个小姑娘包子蒸的好吃,一来二去的,小胖墩做包子的时候故意弄几个大陷儿的专门给迟大志留着,最夸张的一次居然她在一个周末给迟大志往宿舍送了七八个比馒头还大的肉包子,迟大志吃完了那顿,听见有人提“包子”两个字就会忍不住打嗝。后来我以迟大志女朋友的身份找那个小胖墩算帐,声称如果她胆敢再次骚扰迟大志,我就把她偷偷给迟大志做大陷包子的事报告给食堂管理员,这才替迟大志解了围。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几个月之后又一次见到那个姑娘,她直勾勾的盯着迟大志,几乎瘦成了一张相片,我看着她的样子直想掉眼泪。

迟大志呆呆的看着窗外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转过身来对我说:“我妈说要是我娶了你,她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儿子。”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跟我说过的话,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他的表情严肃,眼睛里闪耀着不寻常的光芒,好像他很心痛似的。

“得了,神经病吧你,滚。”我心里忽然变得很乱,两步跑到窗户前揪着他的衣服把他往门口推,“你说什么呢,滚回家找你妈呆着去。”

我说完了这句话,感觉怪怪的,迟大志也愣在那里,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们愣了一会,他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打开门,“滚。”

“干嘛呀闻昕,外边下雨呢!”他往客厅里赖。

“下雨你也滚。”我推他出去,关上了门。

迟大志在门外一边砸门一边喊,“你脸怎么那么酸啊?一句话不对付你就把人往外赶!开门,开门!也不知道你属什么的,怎么这样!”

“我属咸带鱼的,怎么了?就是脸酸!”我在屋里跟他嚷到。

这么僵持了一会,迟大志重重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悻悻的说了一句,“没劲!”滚蛋了。

我站在窗户的地方往楼下看,迟大志小跑着冲出了楼门,一直跑到十几米远的一棵大榕树下才停下来,转过身向楼上看了看,看到我站在窗户前,他扯着嗓子向我喊:“嗨,闻昕,给我扔把伞下来,这雨下的忒大了。”

我犹豫了一下,抓起一把红色的雨伞扔到了楼下,他捡起来,撑开,裂开嘴对着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长久的矗立在床前,一直到那个红色的痕迹走出院子,溶入人流,从我的视线当中消失。

“神经病。”我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之后钻进被窝去睡觉了。

晚上,也不知道几点,迟大志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没开灯,周围一片漆黑。

电话里,迟大志的声音带着一些疲惫,他沙哑的对我说,闻昕,我认真的跟我妈谈了一次,她死活就是不同意,不过你放心,我有信心说服她。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时间不明白迟大志在说什么,等到我想明白之后,对着电话的听

筒大吼了一声:“你有病吧!”然后重重的挂了电话。我坚决不能容忍迟大志对我的这种戏弄!

雨还在下,雨滴好像很沉重的样子,从万米的高空一滴一滴砸下来,砸的外面的树叶子啪啪做响,或许,也让它们感到生疼。

我忽然很感到很伤心,好像没有缘由,就是为了伤心而伤心。忽然很想大发白,和着雨滴的节奏落下泪来。

哭总是会让人心里不快的,即使在掉眼泪之前我还没有想清楚是为什么哭,但是在眼泪流下之后总会莫名其妙的就找出一万个理由,于是哭起来总是觉得欲罢不能。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的体会,十分深刻。

我想,迟大志的妈对我评价是她发自内心的,尽管我历来对长辈们的评说不屑一顾,但偶尔回想起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经历的往事常常会暗自惭愧。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纪峰和我一起到迟大志家过周末,吃过午饭,迟大志的母亲从家里拿出一块做衣服的料子带迟大志去裁缝店给他做衣服,我和纪峰死拉活拽,他母亲都坚持要去,迟大志在他母亲的面前向来是不敢造次的,无奈,我和纪峰只好陪他同去了。

当时是下午,我们三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貌似老年的知识分子出了王府井地铁,一上来就被通道里一群讨饭的团团围住,那年好像某个南方省份遭遇了水灾,地铁、商场、居民区里都能遇到讨饭的灾民,与现在的乞讨者不同,他们可能确实遇到了困难,不光要钱,馒头、剩饭之类的东西也能让他们感到欢天喜地。

遇到第一个讨饭的,是个老太太,满头的白发,脸上流露出旧社会一般的悲苦,她拄着一根棍子颤巍巍地走到我们面前,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来,眼中毫不掩饰的企盼,喃喃自语似的嘟囔着“家里遭了灾,行行好,好人有好报……”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本来打算跟纪峰迟大志一起去看一场电影,不想却要到裁缝店去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叫我的心里一直感到有些憋屈,所以,当这个老太太一心希望得到我们施舍的时候,我毫不留情的将怒气撒给了她。

“让开!”我不客气的对她大嚷,“让开,没有,没钱,也没吃的!”我走在前面,跟她僵持着,“让开,听见没有!没钱,没钱,我再说一次,没钱!”

纪峰拉我的衣服,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钱给了她。

老太太得到了施舍,连声感谢,并且迅速的离开了。

我大声的数落纪峰,怎么数落的我已经忘记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在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纪峰给我花五毛钱买根冰棍都得琢磨半天,怎么见了一个要饭的出手就这么大方。我连损带贬,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纪峰一句话都不敢说,路过一个买冰激凌的小店,迟大志进去给我买了一个冰激凌,被我一下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

在我数落纪峰的时候,迟大志敬爱的妈妈一直没有说话,当我把冰激凌扔到地上的时候,她显得很愤怒,挖苦我到:“哟哟哟,看不出来闻昕还真是一个娇小姐,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从唐山农村出来的,看看闻大小姐现在的样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连我们家迟大志扔掉的西瓜皮都恨不得捡起来再啃上几口的小囡囡。”她说完之后鄙夷的看着我,又啧啧了几声。

我记得就是从那以后,我恨透了这个从上海来的女人。

她说的这番话严重的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站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然后重重的踢了迟大志一脚,哭着跑回了家。

我曾经因为这件事半年都没有再与迟大志往来,老实巴交的纪峰别扭的夹在友情的中间,显得十分可怜。

最可气的是,在学校里,当着众多的老师,迟大志的妈妈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讲给我的父母听,可能还说了许多类似“你家闻昕实在没有教养”之类的话,气得我母亲几天吃不下饭,一看见我就大喊头晕。

我有将近十年没有去过迟大志的家了,从那件事之后自然也没有再见过他的母亲,那时候她才只有五十来岁,头发黝黑,总是打扮的干净利落,虽然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眉宇之间仍流露着上海的女性所特有的娇媚的气息。我想象不出来她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她现在不知道我的模样,事情过去了十几年,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十分可笑,也不明白究竟会为了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我想,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定不会那么做,不会对着纪峰唠叨个没完没了,从纪峰掏钱给老太太的时候,我就会冲上去抢回那一块钱,死死的攥在手里,自己去买一个冰淇淋来吃。我不认为对哪怕一块钱的追求是一个错误。

我想,这就是我这十年以来的变化,从少不更事到接近而立之年,我想我变化的更加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