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易的就打通了靓仔的电话,我说靓仔你得来一趟,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连追问了三次“怎么了?”我说我看见刘建军他爸了。我能感觉到靓仔在电话那头吃惊不小,“给梁小舟打电话了没有?”他问,我说:“今儿早上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今天飞,我估计现在在天上呢。”靓仔说,你再给他打一个电话,看看通不通,我直接打电话给机场的调度员,问了跟梁小舟关系不错的一个同事,他说按照时间梁小舟现在差不多该到了海南机场,晚上下榻杭州,要明天下午才能回北京。
又给靓仔打电话,他问我:“他知道你是张元儿吗?”
“知道了。”我心情沉重地回答靓仔,“他一点也没认出我来,我要认不出他来的话,今儿就算错过去了。”
“人呢?”
“跟老爷子上公园溜达去了。”
“老爷子是谁?”
“我新认识的一个老头。”
靓仔最后说,还是等梁小舟回来,等梁小舟回来以后我们仨一块把他接出来,好好跟他说说话。
“有十年了吧张元儿?”靓仔问我:“建军哪年出的事?”
“一九九三年。”我沉痛的说道:“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在靠近码头的地方……”
“张元儿,张元儿……你别呀……”听见我的声音有些哽咽,靓仔急了,“那是意外!”
“是我给他安排的意外……靓仔,你说建军会不会怪我?”
靓仔忽然在电话里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哥们儿,你想得太多了,过去了,不想了。”
放下电话,我还是不能平静,眼前飞舞着一九九三年冬天里发生在我们中间的那些故事的碎片。
参加过了刘建军的追悼会,回到学校,梁小舟将我远远地甩在身后,我追上去,他飞起一脚踹在我的膝盖上,我从地上爬起来,又追上他,他忽然迅速的转身,并且用他的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尖儿,瞪着眼睛警告我:“张元!你给我听着,从今以后,你别找我,别让我再看见你,就算在路上不小心遇上,你最好也把我绕开!不然的话,我看见你一次就想揍你一次!滚!”
天气阴沉沉的,开始刮风。
北方的冬天并不十分寒冷,但秦皇岛的冬天就免不了让人生厌,这个城市靠着海,夏天自然很享受,但是冬天的时候,特别是阴天的时候,从海边吹来的那些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腥气又阴又冷,让整个城市看起来像个太平间。
面对梁小舟的恐吓,我显得不知所措。老大和老刘相互搀扶着从背后走来,仿佛我是透明的一般,她们走过我的身边,表情除了悲痛欲绝之外还很高贵,她们甚至没有受累抬一抬红肿的眼皮看我一眼。于是,从那天起,我在他们的面前开始了夹起尾巴做人的生涯。
没有人责备我,他们都只是平静的看着我到处乱窜。学生处领导找我,想给我一个处分,我是准备无条件接受的,后来不知道那个傻逼说了一句话,说反正人也已经死了,给学校和系里都带来了巨大的荣誉,这证明我们培养出了这样的好学生,对于张元,我们批评教育一下也就算了。于是就这样算了,似乎他们还很感恩我,由于我掉进海里,才有了刘建军的死,才有了他们所谓的那么多巨大的给予刘建军个人和学校的荣誉。
我操!那些垃圾奖状和红色证书!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我也被他们孤立了半个月,这种滋味你尝过吗?很难受。他们都把我当成摆在路中间的大便一般,看见我绕着走。就连靓仔,瘦瘦小小,从前喜欢跟我开玩笑的靓仔,因为受到了梁小舟的警告也不肯开口跟我说半个字,甚至不敢看我。我去梁小舟的宿舍,我想找他谈谈,梁小舟出去踢球了,他们宿舍的人叫我在屋里等他,刘建军的书桌和铺盖都在,宿舍的人跟我说,每天晚上睡觉以前,梁小舟都把刘建军的被子铺开,枕头放好,边儿上再放一本书,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梁小舟就是把刘建军的被子叠好了,把书桌给他擦一擦,牙缸子里灌好水,然后自己再去上厕所,刷完牙之后,他再把刘建军牙缸子里的水倒掉,然后出操,吃早饭……出事以后,梁小舟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宿舍的人跟我说。
由于梁小舟爱揍人,他宿舍的同学对他都有点敬畏,什么都由着他,以免遭遇他的拳头。
我很难过,刘建军的枕头上还留着几根头发,我把它们拣了起来,装在口袋里。
我正思量着等梁小舟回来之后跟他说点什么的时候,靓仔进来了,他刚洗澡回来,皮肤白得吓人,先把脸盆放好了,把毛巾搭在一边,转身之后他才看见我,他几乎跳了起来,“张元儿,你怎么在这?!”
“等梁小舟。”
靓仔立刻显得紧张,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刘建军的床铺上拽起来,“不让坐那!他不让别人碰!”靓仔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梁小舟,“你还真敢来?!你别惹他了,还是走吧,他一会就该回来了……”靓仔显得紧张而焦急,“快走,快走啊张元……”
我倔强的摔开靓仔的手,“我不走,我等着他回来。”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也是因为难过,也是因为害怕,我是真的想见到梁小舟,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揍我。
宿舍里另外一个人见我开始哭起来,不声不响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靓仔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张元,真的,真的,你快走吧,他一会就回来了,现在他都不许我提起你……”
“我不怕,靓仔,我就是要等梁小舟回来。”
靓仔也没办法了,把我拽到一边,“那你坐我床上,别碰建军的床铺。”这样,我就在靓仔的铺上坐下,对面就是刘建军的床,我想象不出来他躺在床上的样子。
刚才出去的那个家伙有些神色惊惶地推开门又进来了,不知道是对靓仔说的还是对我说的,反正他紧张的说:“梁小舟回来了。”
过了一分钟,门被踢开了,一阵汗臭迎面扑来,紧接着是足球在地上跳了两下,滚到了我的脚边,梁小舟把鞋甩到一边,穿着袜子走到床边,一跳,在架子上把毛巾摘了下来,他一直没抬眼看人,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靓仔,洗澡的人多不多?”一边问一边弯下腰去从桌子底下把肥皂盒拿出来扔在洗脸盆里。
“嗯,不多了。”靓仔瞟了我一眼,哼哼唧唧的回答。
我刚要站起来跟梁小舟说话,这小子已经端着脸盆走出了宿舍的门口。我追了出去,在后面喊他:“梁小舟!梁小舟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他站住,缓缓地转身对着我,瞪着眼睛看我,我正想开口再跟他说话,“咣当”的一声,他忽然把洗脸盆连同里面装着的洗漱用品一起摔到地上,一阵风似的走回了宿舍,重重的关上了门,我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靓仔发出的鬼哭一般的嚎叫。
我把脸盆放在他们宿舍门口,转身回了自己的宿舍,掉了一路的眼泪。
我的宿舍里,老二在摇头晃脑的听音乐,老大抱着书本在吃零食,老六在蒙头大睡。我擦了擦眼泪,隔着被子拍了拍老六的屁股。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看见是我,冷冷的问了一句:“有事吗?”
我没事似的对着她嬉皮笑脸:“大周末的干吗躲床上睡觉?出去玩会儿?乒乓球台上没人,咱俩去打会儿?”
她像看动物似的看着我,一言不发,又把头缩回到被窝里。我又问老大:“老大,去不去?”她也冷漠的对着我摇了摇头,我对着老二,还没开口,她就连忙对我摆了摆手,似乎叫我不要打扰她。我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轻松的表情,“都不想去啊?也好,反正今天天气也不好。”我跳上床铺,然后装作没事似的大声的说:“今天天气不好,明天吧,明天要是晴天了你们可都得跟我出去打球!”说完了,我悻悻的拿出英语书来,假装背单词,故意很大声。背了五分钟,老六忽然“倏”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极其愤怒地看着我,我立刻闭了嘴,也学着她的样子用被子蒙住脑袋,在我自己制造出来的黑暗当中,我显得十分孤独和恐惧,眼前开始闪烁着刘建军晶莹的眼神,无论如何,我得跟他们一样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刘建军的确是因为我的提议才去了海边,也的确是因为我的坚持才上了船,更是因为我的落水才死掉了,我一千次一万次地对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
我哭得太伤心,老大,老二和老六终于忍不住看在同屋的面子上开始安慰我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们显得十分不耐烦,于是我很快知趣的闭了嘴,喉咙里面像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掏出口袋里刘建军的头发,递到老六跟前,“你保留着吧。他的。”
老六刚看见我手里这捋头发的时候显得有些惊慌。接着,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从我的手里接过,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接着,哭了。
宽厚的老大见此情景终于替我说了一句话:“老六,好了,再没啥想不开的了,意外,也是建军命里的东西,咱也都别怪张元了。”
老六瞪着红红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以后,我在我们的宿舍里总算又找到了一点温暖,她们开始会时不时的跟我说点什么,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我开始像条小狗似的使劲儿讨她们的欢心,给她们洗衣服,总是早晨第一个起床之后把宿舍收拾干净。尽管我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感到愤愤不平,不止一次的在心里问自己,“我凭什么要这么干!”但在那个时候,我根本无从选择,我必须用行动来吸引她们的注意,争取她们对我的宽恕,特别是老六。
梁小舟那里,我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在大学里,靓仔是很崇拜梁小舟的,他说梁小舟是个“汉子”,基本上我同意靓仔的说话,但在这里我还要补充另外一点,那就是梁小舟天生是个贱种!你知道“贱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给他脸他不要,还喷你一脸唾沫,你不给他脸,他追着你要,还把自己的脸伸过来,嘴里嚷嚷着说“打吧,打吧,您下手重点儿,再重点!”没错,我跟你说吧,梁小舟就是这种人。
我这样说不是没有根据,我最早发现他是个贱种是在刘建军死去以后。
到他去世第九十九天的时候,我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老大从图书馆跑来找我,问:“张元,靓仔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是刘建军去世第一百天,他们打算去他家里看看,问你去不去。”
“我不去,快考试了,我得复习。”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说得很坚决。
老大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回答,居然在我面前愣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没了,就这个事。”她十分失望的说话,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来,“张元,你真的不去了?”失望之余她仍带着希望。
我把手里的钢笔在她面前晃悠着,晃悠了半天,非常痛快而且明白的告诉她:“我不去。”于是她走了。
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还以为我像刚刚出事的时候那么不知所措,害怕被他们孤立,经过这一百天的夹着尾巴做人的生活我彻底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肯浪费时间来同情谁的,所有的人都喜欢跟着起哄架鸭子,又一天半夜我起来蹲厕所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根本不用在这帮孙子面前装得跟个罪人似的,实际上,我没有罪,甚至没有犯错!不错,是我提议去的海边,刘建军可以选择不去,也是我坚持上船的,刘建军仍然可以坚持不上,还是我掉进了海里,刘建军可以不救我,没有人在逼谁做什么!如果他没跳进海里,那淹死的人就是我,如果真是我死了,他们肯定还得随便找一个什么倒霉的人来憎恨和埋怨,他们这帮俗人就这样,总喜欢迁怒于别人,一帮傻逼!
当我忽然有一天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我就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很晚,而且没出早操,她们几个唧唧歪歪的出操回来,我看都不想看她们一眼。
老二要泡方便面,暖壶里没有水,她冲我嚷嚷:“张元,壶里没水!”
我掀开被角,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壶里有水没水关我个屁事啊!”然后我对着一屋子的人叫嚷:“今儿我张元先跟你们打个招呼,以后宿舍里该谁干的活就谁干,公共场所大家打扫!谁要是还跟傻逼似的给我下命令,我他妈抽丫大嘴巴!”说完,我眼睛狠狠瞪了老二一眼,破天荒的,她没跟我叫板,也许她看得出来我是真的动了怒。
从那天开始,她们经常捎带脚给我整理床铺或者打饭打开水什么的,有几次老二去晒被子的时候还顺手把我的也晒了。尽管这样,我对她们一个“谢”字都不说,我谁都不吝!动不动还跟她们火一场,看着一屋子人叫我训的三孙子似的,我觉得心里格外舒服。
可见,人呐,你就是不能太善,你太善的话就容易受欺负。
对于梁小舟也是如此。刚开始的时候,我真按照他说的做,不找他,不跟他说话,就算在路上一不留神看着他了,我也按照他吩咐的那样飞快的绕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那天踢在我膝盖上的那一脚踹得太轻了,在我半夜蹲厕所的那一天我忽然也想明白了,傻逼梁小舟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对待我?难道就凭我爱他?玩去吧他给我!他爱我吗?如果他也像我爱他一样的爱我,他怎么会对我做这些?!所以啊,一切都是扯淡,从今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于是我不再顾忌梁小舟,我把他视作空气,在他的面前自由穿行,甚至就在他的面前,我把我饭盆儿里吃不了的肥肉一勺一勺全都分给坐我旁边国际政治系一个一直对我有意思的小个子,至于梁小舟是否看见了,他心里想些什么,跟我没关系。
操,谁也别想欺负我!
那天晚上在教室里,老大走后不久,靓仔就进来了,拍拍我的肩膀,他带着笑容对我说:“出来一会,跟你说点事。”
“什么事儿这说!”我说过了,我谁都不吝,哪怕是性格温顺的靓仔。
他看了看周围,更压低声音问我:“明天,你真不去?”
“不去。”
“为什么?”
“要考试了,我得复习。”
“不在乎那一天吧,再说你学习挺好的。”
“怎么不在乎,我抓紧一分一秒。”
靓仔不说话了,我继续低头看书,他在我旁边站了一会,悻悻的走了。没过五分钟,梁小舟又进来了,“啪啪啪”的敲我桌子。
我抬头看着他,把眉毛都立了起来,“你干吗?”我问他:“别他妈的跟我犯混啊。”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他气得像个青蛙,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制着怒气。
“我不去,你有什么话这说。”
“我让你出来!”
“我说了我不出去,你没听见?”说完了,我还是埋头看书。
我感觉梁小舟在我旁边运足了一口气,但还是比较温柔的问我:“我再问你一遍,出来不出来?”
我轻松的对着他摇了摇脑袋,“不去!”
还没等我继续把头低下去,梁小舟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我也不怕影响别人了,大嚷大叫起来,“你撒手!傻逼梁小舟我叫你撒手听见没有?”我在他身边又叫又跳在他腿上乱踢,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往外走,这个畜生掐得我的胳膊巨疼无比。
楼道里,梁小舟才撒了手,问我:“你明天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为什么?”
“切!”我极其轻蔑的白了他一眼,“你算老几?我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凭什么告诉你?”
我这么一说,梁小舟立刻不说话了,也没有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架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搭拉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我:“张元,你最近怎么了?就跟不认识我似的。”说着,他伸手在我额头上拍了一下,我厌恶的别过脸,看着窗户的方向。
梁小舟急了,又窜到我面前,“你说,张元,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我没必要告诉你吧梁小舟,”我懒懒地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忽然之间觉得没劲了,刘建军的死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张元你得听我说,建军刚死的时候我心情不好,真的,特别不好……我老做梦梦到建军儿,我总觉得是因为咱俩建军才……他那天本来不想去的,前一天他跟你们宿舍的老六约好了上书店……后来我说,张元好不容易想出去玩儿一回,就陪她去吧,人多了热闹……”
我并不想听他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教室,再也没出来。
我不认为这些人应该把责任全都怪在我的头上,我继续坚持不爱搭理他们。
第二天我一个人在图书馆里泡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六红肿着眼睛极其不友好的看着我。看吧,看吧,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心里这样想着。
晚上,大家都想睡觉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地溜出了宿舍,来到刘建军和梁小舟他们经常坐在上面聊天的双杠上坐着。白天的时候,我偷偷的买了一包山海关牌香烟,这是刘建军喜欢抽的,我划着了火柴把那些香烟一根根的都点着了,最后的一根,我自己抽了。似乎,那是我长大成人之后第一次正式的抽烟。
我在心里跟刘建军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我希望他能在天上看着我们度过生命当中的每一天,我听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寄托在夜空里某一个星宿的下面,我对着夜空仔细的找寻,我发誓我要找到刘建军!我还哭了出来,流了许多许多的眼泪。
哭着哭着,我感觉一双手捧住了我的脸,刚要喊抓流氓,扭头一看,是梁小舟。他的眼睛也红红的,一个劲儿跟我道歉,说了一万遍他不是人,我实在是听着烦,于是原谅了他。
之后,梁小舟总是贱兮兮的看着我笑,中午总是提前跑到食堂打好了饭等着我吃,有肉的时候瘦的都挑给我,肥的留给自己,我的作业懒得写了他给我写,衣服懒得洗了他给我洗,我说梁小舟你给我立正!他从来都不稍息。就这样,一直到我们大学毕业,即将离开学校的那天,迎着天边火一样热烈的晚霞,梁小舟结结实实的在我后背上打了一巴掌,他总算逃出了苦海。
所以,你看,人都有点犯贱,你就不能轻易给谁好脸子,谁要敢好么秧儿的跟你起腻,千万别手软,什么都甭说,你就受累上去先给丫一大嘴巴,就这,都算是轻的。
大学里,我们都爱做梦,做很多看起来显得幼稚和单纯得让人忍不住心痛的事情。我们这些家伙,在大学里看月亮,数星星,在大冬天里披着被子站在操场上等着看流星,因为我们对未来和生活都有太多的愿望和期许。
现在,我们都早已经毕业并且长大了,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梦,那些懵懂年少时的冲动,都已灰飞烟灭,我们这群月光下的惶恐少年,也开始有了“青春不在”的感慨。
大学里,梁小舟说月亮是他最完美的情人,太阳是他一颗火热的心脏,月亮和太阳曾一度成为他心中的图腾。如今,梁小舟说有一个叫上帝的流氓,太阳和月亮是他的两个睾丸,上帝跟天使胡搞的时候把精液射到了外面,于是有了满天的星星。
梁小舟飞了回来,我跟靓仔把他约了出来。
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仨约在了北海公园,租了一条船,《让我们荡起双桨》里那种手摇的。划到水中央的时候,靓仔已经累得满脸通红,我在抽烟,梁小舟面无表情地望着白塔的方向,我和靓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我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梁小舟的心里想些什么。
“还记得那条该死的船吗?”梁小舟忽然冒出来一句,他的话让我的心向下沉去,一直沉到水底,我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是啊,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船上谈论一些关于建军的话题呢!尽管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不管时光流逝了多少年,有些事情永远停留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平常的日子里你可能不会留意,但是总有一个瞬间,它会突然在你的面前显现,像一个锋利的尖刀,结结实实的插在你的心脏,让你疼,让你哭不出来。
我把手里的烟头扔进水里,刹那间它就熄灭了,就像我们突然消逝的生命那么脆弱。
“梁小舟,你给句实话,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靓仔,最后仍然把目光投向白塔,似乎想了想,他深呼吸了一口,回答我:“不是。只是你给了他一个机会超然世外,谁知道呢,也许……也许是件好事,对他来说。操。”
靓仔想把话题岔开,“我们今天晚上一块去看看刘叔叔吧,听张元说,他不是也想见见咱们?”
梁小舟并没有理会他,接着说下去:“我在天上飞的时候,经常会产生幻觉,我经常会感觉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就坐在我的驾驶室里,离我很近……最早,我在荷兰飞行训练的时候,给那儿的邮局递邮包,开小飞机,飞机上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有一次我差点睡着了……嘿嘿,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我真的差点睡着了,也不是真的睡着就是迷迷糊糊的,好像在做梦似的,我真的看见建军了,那次我觉得空前的恐惧……唉,这个家伙!”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肯定很想咱们。”
我跟靓仔都没有说话,感觉梁小舟如果再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们的眼泪都会掉下来。
那条小船一直在水中央飘着,我们仨后来谁都不再说话,坐在船上抽烟,看天,看人……我的心里却对船和水产生了抗拒。云淡天高,鸟儿们自由的穿行,我不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而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几百公里以外我们生活了四年的校园,那些花草和绿树,点缀着我荒芜的心,很奇怪我到现在才发现。
六点,我们上了岸,靓仔开车,到和平门的老舍茶馆。
车上,我说,刘叔叔说请咱们吃饭,你们谁也不许掏钱包。在路边的一个书店里,我把能在那里买到的我曾经出版过的低级读物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准备送给他。
他还没来,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等他。
有点嘈杂,如果我发了财,我要请很多黑社会,每个桌子旁边派一个,谁要敢开口说话,先给一个嘴巴,牙齿全部打掉。难道我的精神病开始发作了?
他来了,穿着便装,浅咖啡色的一件夹克,里面一件白色衬衣,他看见了我们并且向我们走过来,梁小舟第一个站起来,接着靓仔向他走过去迎接,我坐着没动。
“呵呵,早来了你们!”刘叔叔拍打着靓仔的肩膀,又在梁小舟的前胸打了一巴掌,“你们都长胖了啊,呵呵。”
上次在老刘头家里的时候我没有发觉,他脸上的那些皱纹挺深刻。
“刘叔叔,您还记得我们从前什么样?”梁小舟问。
“记得,那时候你又高又瘦,头发留这么长。”他比划着,“靓仔没什么变化,稍微胖了一点点儿,张元的外表变化最大,那天我都没认出来,呵呵!你们看,我是不是老了?”
“没有,”我抢先说道:“要不我怎么一眼就把您认出来呐!”
“呵呵,你还是那么会说话!”他笑着:“那个时候到家里吃饭,你这个丫头从来不动手,一帮大小伙子都听你指挥……你呀,天生就是个伶牙俐齿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想起来,每次都是梁小舟和靓仔去菜市场买菜,刘建军主厨,有时候老六也去帮忙,因为我的懒惰,曾经有一次被他们几个打得鼻青脸肿,被打以后我收敛许多,每次吃完了都主动去刷碗,伺候他们喝茶,只有建军,常常会到厨房来跟我一起洗碗,然后给我讲很多他小时候在部队大院里发生的有趣往事。今天,我想好了,不提建军。
“建军要是活着,跟你们一般大了,小舟,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梁小舟愣了一下,回答:“快了,还没到。”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你们都快三十了……”
我赶紧接过话题,“咱们点菜吧刘叔叔,我们早都饿了。”他一直呵呵地笑着:“你呀,你这个丫头还像上学那时候一样,急性子!”说完了,我们点菜,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刘叔叔点的,几乎全是肉,他还以为我们像十年以前那样饭桌上如果没有肥肉就跟掉了魂似的,现在我们基本上都是素食,吃青菜,水果,特别注意补充维生素,追求纯天然,靓仔还每天来片西洋参含片什么的,不知道是我们变了还是时代变了。
在饭桌上,我们仨仍然都很努力的吃肉,肥的,大块的,我们喝酒,刘建军他爸爸不停的跟我们喝酒,聊天,聊跟建军有关的故事,我们尽量避免提起他的名字,他在我们的心里不朽。
饭桌上,我们还说到了我们宿舍里的老六,对我来说,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老六吗?没错,就是我在故事的一开始提及的那个娇小并且皮肤白皙不爱多说话的武汉女孩,梁小舟曾经多次骗她从家乡带回学校好吃的东西,基本上,她是刘建军生前最后一个女友。
我说过,我和我们宿舍的同学毕业以后就失去了联系,惟一维系着我们的,是我们分手之前的一个十年之约,这些年,我一直遵守着我们之间的承诺,不去打探她们的消息,有的时候偶尔接到老同学的电话,刚要说一点有关她们的事情,我也很快的将话题岔开,生怕提前知道了底牌似的。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跟我一样。
我们毕业以后,老六还是跟建军的家里人保持着联系,刘叔叔说,每年至少两次她会去看望他和建军的母亲,毕业三年了,老六还是没有男朋友,那时候她在一个生物研究所里上班,挣钱不多,但每次都用几个月的工资给她们买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建军的父母都很感动。后来,他们给老六做媒,将她介绍给了一个军官,说来很巧,居然就是我的“主人”老刘头最小的一个儿子。
说起了老刘头,建军的爸爸非常诧异的问我,是如何做了他的保姆。梁小舟和靓仔也饶有兴趣的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我的回答,于是,我把与刘老相识的经过给他们完整的叙述了一次,他们听后慨叹了许久,都说这些是冥冥当中的缘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许多生活里的巧合必定是有着渊源,如果不是此生的因果,那一定跟前世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牵连,也许我跟梁小舟,我跟靓仔,我跟建军或者我跟我周围所有的人之间全都是这么回事。
话说回来,那天在刘老头家里,我把建军的父亲认了出来,他知道了我早在十年以前就上过了大学,并且是刘建军的同学,而且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之后,先是惊讶,之后是欣喜和兴奋,他嗔怪我:“你这个丫头,还跟我说你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找不到工作!刚到家里来的时候你还跟我装的挺没文化……”老头把我第一天看见书房里的书法作品时候朗读的事儿说给建军的爸爸听,“别提了,她一开口就说,千里冰,封万里雪,还飘长城……”建军的父亲也在一旁帮腔,对老刘头说:“这个丫头我知道,打从上大学的时候就这么鬼!她的鬼点子可多着呐!”他们俩个说完了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不过,我的谎言并没有影响我给老刘头留下的好印象,他说他仍然要请我给他当保姆,让我教他用电脑上网,最后他问我:“我这个老头子可不是倚老卖老,别的不说,就凭我是个老革命,交你这个小朋友,也还够资格吧?”他这么一说我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我赶紧说:“瞧您说的,以后我就是您的警卫员!”他显得十分高兴。那天送走了建军的父亲之后,我请老头到我家里,我给他用我新买的檀木茶具冲了一壶新茶,他恩将仇报,对我的茶具爱不释手,“不行!不能给您!”当他又一次拿起茶壶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严厉的拒绝道。那套茶具没多少钱,可是,那是梁小舟从日本给我带回来的。
他听了只知道哈哈的笑,“我不要,我不要!我是想说啊,你这个不好,我家里有一套比这更好的,我小儿媳妇送给我的,明天咱们拿出来泡一壶。”我对他的这个提议还是比较感兴趣的。那天,刘老在我的小书房里转悠了半天,对我书架上的许多杂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比较喜欢的《狗娘养的战争》、《美国第一夫人——玛莎自传》以及唐老鸭送给我的一套有关中东的传记全让老头拿走了,我的东西基本上爱谁拿走谁拿走,只除了书,哪怕是老刘头,也得在我书架的一张白纸上签字,写清楚时间姓名,借走了我什么书……老头不但没生气,反而对我爱书的方式大加赞赏,声称这是一个他需要借鉴的好办法。送走了他之后,我说可能我要过个两三天才能再去他家里找他,因为不知不觉当中,我写作的感觉又找回来了,我不想浪费时间,打算利用两三天的时间写个大纲出来。老头仍然满心欢喜,他说没问题,等我把大纲弄完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上中关村买个电脑,让我也把电脑搬到他家里去,一边教他用电脑,一边写作,我满口答应。
就我在刘老头家见到建军父亲的那天开始,我忽然想写一本书,一本关于我的大学生活以及毕业以后这些变化的书,我不确定它会打动别人,至少,我想,这样的一本书会让我自己泪流满面。我还给它想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没有你的这些年》。“你”是我大学里熟悉的,毕业以后杳无音信的家伙们,大概是除了梁小舟靓仔之外的所有的我的同学和老师,更是刘建军,我要把他死以后这些年里大到全中国,小到我本人的生活里发生的变化全都告诉他,我要让刘建军安息。
在老舍茶馆,我们跟建军的父亲聊天到很晚,第二天他要赶回军区去了,从不喝白酒的我,那天破天荒的端起了酒杯,跟他们喝了一个够!
回家之后,带着酒意,我在电脑上写下了《没有你的这些年》的第一个字符,我知道,这个作品将是让我心碎和心醉的!
送走了建军的父亲,我还是到刘老头的家中,活生生教会了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小孩上网,查资料、进聊天室、上MSN,聊QQ,老头全学会了,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叫做“革命小老头”。不几天,他就受不了等着我写完了东西再用我的电脑,他叫我陪他去中关村买电脑,并且擅自叫来了部队给退休的首长们准备的小车儿。
没办法,我跟着他上了车,准备到我在中关村一个卖电脑配件的朋友那里,叫他给老头攒一台机器。
部队上开小车儿的司机长得真白净,斯斯文文,开起车来却真是了不得,我坐在里面的感觉像是在坐过山车。
半路上,靓仔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一接电话,司机一个急转弯,我的额头在玻璃上撞出一个大包来。
我一边尖叫,一边跟司机商量:“您慢点儿开,咱不着急。”
他不好意思地笑,“嘿嘿,我们开军车开惯了,就受不了前边有车。”这个回答真叫人哭笑不得。
老刘头在后边以慈祥的,充满关怀的口吻把开车的小战士给训了一顿,与平时跟我在一起玩闹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个闹过革命的小老头,他的表情和语言十分的有趣。我在厨房给他做饭的时候,拿两把菜刀剁白菜,老头把脑袋探进门口,我举起两把菜刀向他炫耀:“像闹革命的不?”我笑嘻嘻地问他,老头把头一偏,给我来了一句:“你少跟我装贺龙!我闹革命的时候连你爸爸妈妈也才刚上小学。”更可乐的事还在后面,我们到了百脑汇,找到了我的朋友,人家一边给他攒电脑,老头一边在旁边看着,一边问这问那,看着什么都新鲜,他喜欢摄像头,喜欢麦克风,非让人家把这些零碎儿都给他的电脑加上,临走的时候,他拉着我朋友的衣服问了人家一句话,当时差点没把我们在场人的肺给笑出来,他说:“时代真是变化快啊,连我这个闹革命的老头子也学会上网用电脑了,对了,小伙子,你要我的QQ吗?”
真是个老小孩。
我跟小战士一块儿,把他送回家,已经快下午5点了,他张罗着给我们做点好吃的,我拒绝道:“你们吃吧老爷子,我今儿有个约会。”他笑呵呵的说:“去吧,去吧,你们这些年轻人!”
去百脑汇的路上,靓仔电话里跟我说,今天晚上,雪峥想跟我一块吃个饭。所以,我急匆匆的赶回家洗了个澡,准备去约会一个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女孩。
洗过澡,我随意地穿了一件衬衣,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我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等着靓仔来接我。靓仔看起来比较重视我跟雪峥的这次会面,他早早的来到我家,跟我一起喝了点咖啡。
他跟我说:“张元,你别有顾虑,这件事明显就是雪峥跟梁小舟不对。”本来他事好意向着我的,可是我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就更觉得难受。
我说:“不不不,这事没有谁对谁错,再聊关于这个的话题也没有大意思了,吃吃饭,随便聊点闲事儿,多认识一个朋友。”
靓仔半天不说话,最后长叹了一声,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出了门。
我跟雪峥约在一家新开的饭馆儿里,刚开张,这里的客人比较少,安静。
在门口,靓仔没下车,他隔着落下去的玻璃跟我说话:“有事给我打电话啊!”
“走你的吧!”
说完,我走了进去,靠近玻璃的地方坐着雪峥。她披撒着一头长发,也简单的穿了一件红色的背心,正对着门口,我一进去她就知道是我,对着我招手。我向她走去。
“早来了吧!”我问了一句,在她帮我拉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来。
“没有,刚到。”她微笑着跟我说,有点腼腆,“怎么样,最近挺忙的?”
“还行,闲了几个月,前几天刚开始写点东西。”
“先喝点水。”
……
刚见面,我们俩居然像老朋友似的那么相互寒暄。
“你也认识刘立军啊?上回在酒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你。”她又给我蓄了点茶水。
我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才想起来问她一句:“你不介意吧。”
“不,不,没事,你抽你抽。”
我笑了笑,发现她一直盯着我看,不觉得有点后悔,出来之前应该在脸上擦点儿粉底霜什么的。
“是啊,我认识他好多年了。”我也看着雪峥,南方女子的皮肤真是没挑儿。
“其实,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他人挺好的,挺幽默的。”
“跟梁小舟长得挺像。”我补充了一句。
“咱们点些吃的吧,你爱吃什么,今天我请你,谢谢你上次那八万块钱的事儿……”
“别别别,千万别客气,上次也是一个别的朋友帮忙,再说了……都不是外人,你跟靓仔,还有梁小舟……我们也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应该的,都是应该的。”我说这话真窝火,哪那么多应该的呀!操!忽然想起来蚊子对她动武的事,我跟她道歉:“上回我那姐们儿……蚊子,我都知道了,你别搭理她,她就那德行,快三张的人了,做事也没个脑子……”
“瞧你说哪去了,我才不往心里去呢!今天找你出来吃饭,我就是怕你心里觉得别扭……”
听雪峥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姑娘,要不是梁小舟这事闹的,我还真能拿对自己妹子似的对待她。
我们开始吃东西,话忽然少了,我看得出来,她还有别的话想跟我说,据我的估计,恐怕是关于梁小舟的。于是我故意一言不发,等着听她的下文。果然,没过三分钟,她就受不了了,要不说人的心里不能装太多的事呢,事一多,人就显得比较浮躁。
“张姐,我还想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
“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我跟梁小舟……我跟他不大合适……”
我真没想到,赶紧屏住呼吸听她说下去。
“一方面,我觉得我们俩性格不太合适,将来一起生活的时候也会产生很多矛盾……另外一方面,我老是觉得,梁小舟心里还放不下你,到现在,他一次也没带我去过他家里。我表哥靓仔跟我说,到现在梁小舟家里人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她显得有点失落。
“呵呵,雪峥,你这么想可就错了,梁小舟现在不比从前了,他为了你能跟我摊牌,把十年的感情都舍了,就凭这点,你就应该相信他……关于你们俩的性格,这个我真没法发表意见,我不了解你们现在的情况。”
“总之……我觉得我跟梁小舟不太合适……”
“那你想怎么着哇?跟他分手?”
“这个……我不知道。”
在这里,我要告诉我的男性读者们一句心得:如果一个女人对你们说“我不知道”这样的话,你千万别以为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实际上,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明晰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所以,当雪峥跟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梁小舟被雪峥给玩儿了,他没戏了。
雪峥继续说:“这段时间,我特别痛苦,心里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梁小舟,本来你们在一块挺好的……”
我听她这么说话,胸口一阵痉挛,感情这个雪峥真不是东西。
我打断她的话:“你可别这么说雪峥,如今这年头,幸福可都是自己争取回来的,不当婊子就没人给你立牌坊……我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她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呵呵,没事,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里说,“傻逼德行,你明白个屁!要识趣儿的赶紧滚蛋,要不然,姑奶奶我玩死你!”
“你能明白就好,雪峥,所以说呀,你是勇敢的,也是幸福的,你将来是会被时代女性传颂的……”
她忽然张大了嘴巴看着我,非常的不知所措。
“呵呵,你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说,你跟梁小舟的前途必定是光明的,也是幸福的……”
她对着我笑了笑,却显得更加紧张了,于是识趣的开始缄默起来,匆匆吃过了晚饭,就想跟我告辞。我感觉自己被她激怒了,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说实话,你觉得梁小舟这人怎么样?”我假装诚恳的问她。
“挺好的,是个好人。”
“别光好人呐!别的方面,比如说……你们睡觉的时候……”
她红了脸,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一阵窃喜,无比的兴奋。
“说啊,这怕什么的!”我催促着她,“对了,你跟刘立军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俩谁比较……?说啊说啊,哈哈,刘立军成天在我们朋友面前吹牛,你跟我说说,我下回看着他的时候也好灭灭他的威风!”
雪峥憋了半天,忽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恨恨地看着我,抓起她的背包准备转身就走。
我立刻变得凶恶起来,在背后一字一句地警告她:“我告诉你小美人儿,我可从来没有在心里恨过你,只要是梁小舟自己的选择,我都尊重,也祝贺你们。可是,你要他妈的跟我们哥们儿玩世不恭的话,别管你表哥是不是靓仔,我肯定有本事玩死你!你最好别伤害梁小舟,不为别的,就凭……”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的时候,她忽然猛的转身过来,十分勇敢的与我对视,挑衅似的问我:“就凭什么?就凭你跟他睡了这么多年?!”然后轻蔑的哼了一声,一副胜利者的表情,极其轻蔑的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怒火中烧,不过在一秒钟之内又冷静了下来,我想,雪峥是有理由蔑视我的。
我无所谓的一笑:“对,就凭他被我睡了这么多年,我没让他受过委屈,虽然我玩够了,把他扔给你,你也不能伤害他!”
“是他把你甩了,是我让他把你甩了!!你搞清楚!”
“你别傻了丫头!”我装得特别大尾巴狼,就跟真的是我玩够了梁小舟似的,“这你就不懂了吧,在你想甩他的时候他忽然跟你提出来他要从你身边滚蛋了,你何必一定让他知道你心里想的东西呢?我敢说,如今的梁小舟是肯为我玩命的!呵呵,一看你就不会玩,学着点儿吧,不然的话,你只有被玩儿的份儿!”我说了这许多的话,并没有妨碍我往自己嘴里送吃的东西,说完了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吃多了。“我吃多了,想吐。我得走了。”说着,我也抓起了背包向外走去,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装作刚刚想起来似的叮嘱她:“哦,对了,你一会出门别忘了付账,你请我。”
我对毛主席保证,今天跟雪峥的约会,现在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她的玩世不恭让我感到愤怒。我这个人,你说我什么都好,你说我假仗义也好,你说我亦正亦邪也罢,其实我都不怎么在乎,只是,我得告诉你我对感情的看法。我可以容忍感情上发生的变化,但我不能容忍欺骗。无论任何人,在感情上的欺骗都会让我愤怒,何况,我说过,梁小舟是我亲到骨髓里的一个亲人,他伤我是一回事,我希望他过得好是另外一回事,我一直不认为这两件事情会发生冲突。
雪峥的意思虽然没有表达完整,但是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在刘立军和梁小舟之间,她可能更中意刘立军。
这真是一个戏剧并且有趣儿的故事,我的读者,我跟你一样,在期待着事情的发展。
回到家,我又写了一会儿稿子,觉得累了,上网看了看EMAIL,顺便到OICQ去聊天。
老刘头在网上挂着,一看见我,立刻给我打过来了一个电话。
我说,刘老,都几点了您还不休息?您这身体,受得了吗?
老头呵呵笑着告诉我,他正在网上跟他孙子聊天呐,声音里透着喜悦。我忽然想到我们的老六就是老头的三个儿媳妇之一,立刻告诉了他,把老头乐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听着电话的听筒里面呼呼呼呼的半天,他也不说话,我说,“行了,行了,刘老,您别乐了?这事就是巧了!要不是刘叔叔说,我想都不敢想,行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我给您买早点,他们不在您跟前,我就当您闺女似的照顾你,让他们都放心……”我在电话里说个没完没了,老刘头那边还只是传了呼呼呼呼的声音,我忽然有种预感,可能要出事的预感。
“刘老!刘老!”我在这边喊他。
电话里仍然只是咕噜咕噜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声响。
“刘老,老爷子,老刘头,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着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出了很多汗。
老刘头在电话那头终于发出了长长的,艰难的,极其痛苦的一声呻吟。坏了!老爷子肯定又什么老毛病发作了!
“老爷子,您坚持一会,我这就到。”说完了,我扔下电话,穿着拖鞋就出门了,我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老刘头的家,半路上,我给星光打电话,正好他在医院值班,我赶紧叫他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到老爷子家楼下。
还好,我给他当“保姆”,有他家的钥匙。我开了门进去,直奔他的书房,老头已经倒在地上了,电脑开着,杯子里泡好的茶撒了一地。老刘头面色苍白,脸极其痛苦的表情,我喊他:“刘老!刘老!”喊了半天,他才很困难的张开了眼睛,我才算松了口气。
这时候,星光带着他们医院的救护车也赶来了,几个医生护士把老头抬上了车,我跟星光紧随其后。
抢救的时候,我就在楼道里等着听消息,临出门以前,我已经通过互联网上正在聊天的老爷子的孙子通知了他的儿子,并且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了他们,在抢救室外边,我的手机响个不停,老头的三个儿子轮流打来电话,先是问老头的病,然后问我是谁,我一律跟他们说,我是老头请的保姆。
最后一个打来电话的是我们老六。
“喂,你好,你是小张吗?”她在电话里急切地问我,他们相互通了信息,已经知道了我是保姆小张。
我连忙说:“对,对,对,我就是小张,保姆。”
“老头的病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可能情况稳定了。”我如实回答:“请问您是?”
“哦,我姓陆,陆梅。”
“老六!”我不由自主的惊叫起来,陆梅就是我们的老六,叫着她的名字,我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你是谁?”她显得十分诧异,“你是谁?”
“我!我!……我是,……我是张元啊!”
“张元?你是张元?我们宿舍的张元??!我的天呐!”老六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真的是你?!”她还是有些怀疑,“你怎么会……?不是说是老头请的保姆吗?”
“朋友。”我简短地回答,“我跟老头忘年交!”
老六兴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天呐!真的是你呀!”似乎这会儿老头得病是次要的了,“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你等着,你等着我张元,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北京……马上就走,我们现在在天津,你等着我啊,就一个钟头我就到!”她生怕我飞了似的,一连叮嘱我好几遍,叫我等着她。
夜深了,楼道里显得寂静又可怕,偶尔有几个医生或者护士的鬼影晃过,我忽然有点害怕。抢救室的门紧闭,急救灯亮着,放下电话,我显得更加焦急,等待总是显得漫长而令人心焦,我在等待老头脱离危险,等着老六的到来,等待自己的心情趋于平静,不再孤独。
医院里不让抽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扔了一地的烟头,一个护士从抢救室出来,气急败坏,“你怎么回事啊?这是医院,不让抽烟你知道不知道?”我抬起头来仰望着她,用一种像孩子那样怯怯的眼神,于是她更加恼怒,“我问你知道不知道?医院不让抽烟!”她的脸几乎扭曲了,她一定觉得我很老实,实际上,我只是感到孤独和莫名其妙的伤心。
“对不起。”我跟她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不下去了,我居然流出了眼泪,我面前穿护士服的傻逼好像被吓到了,居然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于是我低下头去,把烟头一个一个捡起来,抓过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软,在我捡烟头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把捡起的烟头放到她摊开的手心里,又慢慢的给她合上手心,我说:“对不起,请你帮我把它扔了吧。”护士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觉得,之所以她没有因为我的举动而火冒三丈,仅仅是出于她对我的同情。是的,同情。谁能对一个极度哀伤的人发怒,再说一些令她落泪的话呢!所以,我要咱们他们,我要像诗人那样抒情和赞美——
啊,我爱你们……这些婊子。
抢救室的门开了,他们把老头推了出来。
“他有问题吗?”我问了推他出来的护士一句。
“老年人都容易中风,暂时只能说是没什么危险了,还得观察。”医生也出来了,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向他的办公室走去,我想,这个家伙一定把我当成了病人家属,等着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请他吃饭,我绝不!
我跟着老头到了病房,他睡着,还算安详。
我走到楼道的尽头,推开窗户,把头探出去继续抽烟,我仍然感到心慌意乱。想了想,我给梁小舟打了一个电话。他正在浙江杭州航空公司的宾馆里睡觉。
一接电话,他就对我说:“张元啊,我正做梦呢,梦到咱们一块上首体看表演,你愣把鞋给挤丢了,我跟靓仔还有建军正商量着谁背着你……”
梁小舟这个家伙,他常常让我在他的梦里变得非常蠢笨。我记得多年以前他好像还梦到过我在一个地方旅游,坐在一头毛驴上,穿着清朝时候乡野丫头们穿的那种小碎花儿的棉袄。刚开始的时候我还美美的,后来随着毛驴的一路飞奔我居然坐在它的背上下不来,哇哇大哭……而我则不然,无论何时,在我的梦里,梁小舟总是铁铮铮的一副硬汉的模样,我总是梦到他当了一个类似游击队战士之类的人物,并且常常在梦里以革命者的家属自居……真有意思。
“你怎么了张元?”他见我不说话,问道。
“梁小舟,还记得我们宿舍的老六?”
“老给我东西吃的那个?”
“什么给你东西吃啊?你抢的。”我纠正到:“上次咱们跟建军的父亲吃饭他不是说把老六介绍给刘老头的小儿子了吗?刘老头现在在医院里,我刚跟老六通过电话,她现在就在天津,说话就到……”
梁小舟听着,大概从床上爬起来倒水喝去了,我听见电话里叮叮当当的响,他每天晚上都要醒来一次,喝一杯水之后再倒床上接着睡,所以,这些年我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都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晾一杯开水,有时候,梁小舟不用起身,闭着眼睛往小柜子上一摸就能抓到杯子,坐起来,喝完了水再接着做他的美梦。
我想,如果我不说,梁小舟一定体会不到,这个习惯对我来说,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即使喝水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每天晚上,那个盛满了凉开水的杯子依然还是固执的立在床头。
喝完了水,梁小舟开始跟我说:“不是我说你啊,张元,你这人有傻福,你看吧,马路边儿上捡了这么一稀松平常的小老头,感情就是个将军,还能把建军他爸给扯出来,这欢喜劲儿还没过吧,又把你们老六抻出来了……呵呵,我等着看呢,看你还能把谁给招出来!你这个家伙真有傻福!”
“傻逼德行!我可不傻。”烟头掉在我手指头上,烫了一个水泡,我没觉得怎么疼。
梁小舟问我:“你现在哪?在干吗?”
我说,我在医院等着老六到来,没干吗,楼道口抽烟呢。
梁小舟说:“那我打开CD机,咱俩一块听听歌儿吧。”说着,他打开了音乐,好像是李宗盛唱的,我跟梁小舟都喜欢听他唱歌,大学里听,毕业多年以后我们还喜欢听,那感觉会很放松。
他唱:总是平白无故的难过起来,然而大伙都在,笑话正是精彩,怎么好意思一个人走开,不是没有想过,随便谈个恋爱,一天又过一天,三十岁就快来,往后的日子怎么对自己交代……寂寞难耐,寂寞难耐,爱情是最辛苦的等待,爱情是最遥远的未来……时光不在,时光不在……寂寞难耐,寂寞难耐……
电话里传来这些无奈的叹息啊,就好像是发自我内心深处的呐喊,我只有自己为自己喝采,自己为自己悲哀了。
他还在唱:虽然曾经有过,很多感情的债,对于未来的爱,还是非常期待,这一次我的心情不高不低,不好不坏……寂寞难耐,寂寞难耐,时光不在,时光不在……
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连个招呼也没打,我把电话挂断了。这些写歌的人可真奇怪,早在十几年前,他居然就知道了我现在的故事。
老六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这些年,她一点没变。瘦,皮肤白,连发型也是和大学里一样。
她打了我的手机,我到医院大门口接的她。
从车里出来,她一猛子扎到了我的怀里,哭了。我也很激动,说不出什么,紧紧抱着她。
在她到来之前,我设想了无数我们刚见面时候的场景,甚至,我想了许多话准备一见面的时候就跟她说的,可是,一切都来不及,她已经扎进了我的怀里。
她在我胸脯前抖动了很久,才把头仰起来,掩饰不住的喜悦。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老六感慨着:“我真是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能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老爷子怎样了?”
“放心吧,脱离危险了。”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拉着她的手。
“这些年怎么样?”在我问老六的同时,她也问我:“你怎么样,毕业以后?”
我们俩谁也没着急回答,相视大笑起来。
一边往病房走,我一边跟她说我这些年大概的情况,她问我:“还没结婚?”“还没。”我说。她说:“我早结婚了,就是一直没要孩子……你一定猜不到我先生是谁?”
“我怎么猜不到?不就是刘老头的儿子?!”
“哈哈!你只知道我们家老头,怎么不问问老头的儿子是谁?!”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得琢磨琢磨了,我认识的人里面好像没有姓刘的又是在部队里面的,除了刘建军。
我摇头,“真想不出来。”
她神秘的笑,“你肯定认识,跟你关系还挺密切呢!”
跟我?关系还挺密切?要说跟我关系密切的男性还真不多,除了靓仔,就得属唐辉和刘立军了,我还是摇头,更加疑惑。
“刘野呀!你个笨蛋!”她笑着说。
“刘野?哪个刘野?”我真是摸不到头脑。
她拍了我肩膀一下,“你跟我装是不是?刘野你不认识?你敢说!咱们进大学的第二天不就认识了刘野吗!”
“噢!我当然认识他!我当然认识!”我几乎跳了起来,“刘野!教官刘野!你居然嫁给他了!”除了高声叫嚷,我还使劲掐了老六的胳膊一下,把她疼得直咧嘴,“我真想不到啊,你居然嫁给那个家伙了!”我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刘野的模样,非常鲜活,个头不高,眼睛很亮,嘴巴长得十分性感并且完美,“他之前从我那借过一本书,走的时候也没给我还回来。”我假装跟老六抱怨着,“回头你叫他给我买一本新的。”
老六笑:“不就是那本《罗兰小语》?人家给你保留着呐!”
“也真怪了,你们俩怎么结婚了,呵呵,我真想不出来,你们是不是一见钟情啊?”
老六也掐我的胳膊,“得了吧,什么一见钟情啊,是刘建军的父亲给我们介绍的,见面那天也是在建军家,我一进门,看着刘野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熟悉,等他转身的时候,我一看是他,赶紧没跑出去……他也是,张着大嘴,就是喊不出来我的名字……别提多尴尬了!”
我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的发笑,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们俩进了病房,老头还在睡觉,看起来他的气色好多了,呼吸也很均匀,陆梅给他整理了一下被子,又调整了一下肩膀的位置,拉着我的手走了出来,路过护士值班室,我给星光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助我们叮嘱病房护士,暂时替我们看护一下老头。
我们走到大街上,找了一家还亮着灯的“永和大王”坐下。老六还没吃饭,我给她买了一碗皮蛋粥还有两根油条。
我们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对方傻笑。
“别看了,我脸上又没饭,快喝点粥吧。”我催促她。
她喝粥的功夫,我问她:“刘野呢?他不来看看?”
“她现在不在天津,前年就调到兰州去了。他们这哥儿仨,都在部队里,离老爷子都这么远……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次还真多亏了你了。”
“刘野在兰州,你在天津,那你们不是得两地分居?干吗不调到一个地方?”
陆梅叹了口气,对我笑了一下,“分居就分居呗,又不是谁也离不开谁。”
“那刘野多长时间回来一趟?”
“去年一年没回来,今年春节回来了,说是休假半个月,呆了五天,部队给他打电话,回去了。”说这些事情,让老六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我看得出来,大约她跟刘野的关系并不很好。
问完了她的情况,轮到她问我了,她问:“你呢?还跟……梁小舟在一块?”
“嗯。”我点点头,意识到错了,赶紧又摇头,“不,分手了,今年过了春节刚分的。”
“他现在干吗?做什么工作?”
“飞行员。”我淡淡地回答老六:“今天晚上还通了一个电话,他在杭州呢,知道你要来北京……他们成天天南海北的飞,落地就是睡觉,也不容易。”我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梁小舟的工作很辛苦。
老六吃过了东西,我们俩又每人要了一杯甜豆浆,面对面的坐着聊天。开始的时候聊现在的生活,她还是在研究所里,刚升的研究员。后来我们开始聊大学里的往事,再后来我们聊宿舍里其他那些人的去向,居然老六也是跟我一样,对其他人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她说,她也在一直期待着我们的那个“十年之约”,我心里说,真是的,一帮实在人走到一起了。
说起我的工作,我跟她说我现在靠文字吃饭,写过一个电视剧。老六听了,立刻来了精神,说出了我写的那个剧本的名字,我说你怎么知道,她就笑,她说那电视剧播的时候,她跟刘野一块看的,看见编剧写的是张元,她立刻想到了我,还跟刘野说呢,“也不知道张元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刘野当时就说,“没准这个电视剧就是人家张元写的!”老六不信,她总是不肯相信我会有这么多的耐心把那么复杂的故事用一个一个零碎的汉字串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十几二十万字的作品,她说她的印象当中,我一直还是那个急脾气,毛毛躁躁,动不动就喜欢对别人扬起拳头的家伙,有点不像女人,内心里却充满着女人温柔的家伙。
她说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我与老二之间那场战争,她说,事后,老二犹豫了几次,是不是趁我不在宿舍的时候把我压在褥子下面的饭票给藏起来,或者把我新买的鞋给扔到垃圾箱里一只,最后她都是一想到我发火时候的样子,就把报复我的欲望活生生压制了回去。
听过了以后,我哈哈大笑,我说,老二这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大概也早该结婚生子了。我现在才知道,我是那么想念她。
最后的话题自然又跑到了我和梁小舟的身上,老六问我分手的原因,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并且说,那个雪峥就在老头住的这家医院工作。
半天,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我的眼睛。最后,她说:“老三,感情真是太伤人了。”我感到高兴,她发出的慨叹与我的感悟不谋而合。
“算了,都过去了,我们也不要去想了,一切往前看吧。”我这样安慰陆梅,也安慰我自己。
“我的意思是,还是努力别让自己受伤。”她低了头,忽然又有些激动的看着我,“说实话,我还是羡慕你。从大学的时候我就羡慕,你跟梁小舟。”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真的,到现在,虽然你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你说你们都难过,我还是羡慕你们……你跟梁小舟多好啊,好歹,你们在一起快十年了,十年,你们的生活热热闹闹,从大学里开始你们俩在一块就是风风火火的……就算现在分手了,连回忆也是美的吧!你看看我跟刘野……我们的日子就像死水一般,从我们结婚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这四五年,我们俩真正在一块的时间连一年也不到……我有时候想,这样的生活真没意思……真是没有意思啊张元……”她显得十分无可奈何,“我常常想,就这样算了吧,我们这样的感情就算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赶紧劝她:“你可别这么想,真的,感情这个东西是时间越久你会觉得越甘醇……刘野可能本来就是一个比较深沉的人……”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陆梅打断我:“每次说起来我都觉得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我说:“咱们先走吧,你跟我回家去住,我去叫星光给老头找个特护,明天一早我们再来看老头。”
陆梅不同意,她坚决要自己在病房里照顾老头,没办法,我找星光给老六找来一张折叠床,让她先在病房里躺一躺。
离开医院之前,我叮嘱星光一定要照顾好陆梅和老刘头,星光十分重视,几乎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给了陆梅。我对陆梅说,明天可能我来不了了,因为唐辉跟我说起过无数次的给航空公司写剧本的事情催得非常紧,而且那个航空公司的老板居然还就是那天跟我们一起在后海喝酒的老K。上午的时候,老K还专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请我无论如何帮他们写这个本子。我问他们是什么航空公司,老K说,就是梁小舟的航空公司,我是他们老板,他说得颇财大气粗而且还很仗义,似乎有找到梁小舟为我报仇雪恨的意思。
回家以后,睡不着,打开了电脑,自己阅读写了几万字的我的新作品,忽然被自己感动,我节选了其中的一部分贴到了网上的一个论坛里,我希望在这个世界的别的角落里会有人跟我一样的感动,感动在我们年轻的朝华里。
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想起大学里那些久违的往事,忽然觉得我们都已经激情不在,只剩下在社会中游走的躯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我应该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