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是我说你

大学里的恋爱故事,像是游戏,今天好了,明天又恼了,后天就分了,梁小舟和栾春是如此,我仔细想了一下,似乎我跟教官刘野也是如此。

为什么我会如此憎恨梁小舟的背叛?骨子里我绝对绝对地赞同恋人之间的分别就是一拍两散的那么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当相恋成为过去,根本不必再去思量,然而,我得说上一句,我没有做到,不知不觉当中,我就成了文痞唐辉在他用手纸写成的狗屎文章里臭骂的那种死不要脸型的女人。被男人甩了,还不死心,哭着喊着要回那个男人,不是死不要脸是什么呢?

傍晚,我在家里呆得心烦,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唐辉开的那家朝海轩餐馆,本来是准备大吃一顿的,唐辉见了我的丧气样儿,像个将军那样振臂一挥:“走,到文痞和流氓最多的地方去!”

于是,我们来到了三里屯南街。

我跟唐辉找到一家安静的酒吧,是我们以前没来过的,看样子是新开张,门口贴着海报,青岛啤酒五块钱一瓶,科罗娜十五,唐辉见状,率先钻了进去,我在后边跟着,才探了个头进去,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声:“狗男女!”寻声看去,一群红男绿女中间刘立军跟个土匪似的站在椅子上,哥们儿手里拿个酒瓶子,脑袋上顶着一头乱发,胯下的“老二”将裤子支出个帐篷,左边脸上赫然印着一张大嘴唇的口红印儿,一看就是旁边那个嘴角长颗大黑痣的小妞的杰作。我一看他那架势就知道他又叫这帮无烟产业工人给忽悠的差不多了。

“哎呀呀!”唐辉一看见刘立军就跟见了亲爹似的,一猛子就扎过去了。“刘爷今天好兴致啊!”

刘立军每次见着唐辉每次都吃哑巴亏,这小子就是一点记性不长。“嘿嘿,唐爷过奖,今这不是娱乐娱乐,嘿嘿,娱乐娱乐!”他晃悠着跨过身边小妞的大腿,出来迎接唐辉,“张元你今儿也有空出来啦?我要给你打电话,十次有十一次你得说忙,不够意思!”

我连忙堆着笑,“我今儿不是也出来娱乐娱乐嘛!”

我跟唐辉在一堆人旁边又加了两张椅子,坐下之后,唐辉拿出根烟来,在桌子上戳了几下,正好酒吧的一个服务生过来给他拿啤酒,唐辉一点不含糊,抓住那年轻的小伙子就一通狠批:“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呀,以后看见刘爷往这来就得麻利点儿,提前把妇女和粮食都藏起来!”小伙子给弄得一脸错愕,还一个劲儿得点头称是,刘立军推了他一把,“赶紧忙你的,是你个大爷!”他的表情惹得我哈哈大笑。

“行啊你,刘立军,你又跟这刷夜呐!”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是……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今天……跟这娱乐……娱乐。”他一着急的时候结巴的毛病就暴露出来,眼睛鼻子眉毛往一块挤。

刘立军跟我和唐辉都挺熟,他父母家就住在我父母家楼上,我们算邻居,上小学我们俩在一个学校,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恶霸,我上二年级那年他就上了初中,以后偶尔在楼道里遇见我,他还假模假势地问我,“你们学校某某女老师结婚了没有?”要不就是“你们学校某某女老师现在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呀?”“我今儿路过你们学校门口,看见一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老师往外送你们,她新来的吧?多大了?结婚了吗?”如此等等的问题,让我有理由相信他在少年时代就极尽意淫手段在大脑里无数次强奸了我们小学里所有还算有点姿色的女老师,真孙子!

前年的时候,唐辉的朝海轩酒楼开业,我带着梁小舟一齐去庆祝,捎带脚跟着大伙海吃了一顿,吃到了一半,刘立军杀了出来,肩上扛着一个大花篮,直奔唐辉就过去了,嘴里嚷嚷着:“食堂开业,可喜可贺!”

唐辉忙不迭失地向来宾介绍刘立军:“各位,各位,我给各位介绍这位北京城一超级流氓,虽说四年以来我只在宿舍见了他十来回吧,他的确是我大学一宿舍的哥们,刘立军,唱片公司老板,大老板。”唐辉拍着刘立军的肩膀重复着:“大老板”,其实那时候刘立军的唱片公司只有俩人,基本属于皮包。我正要跟梁小舟详细介绍刘立军其人其事,转脸瞧见梁小舟正盯着刘立军,流露出一脸的不解,“他怎么来了?”

“你认识?”我一边大吃大嚼一边抽口问了梁小舟一句。

“岂止?”他颇不屑地看了一眼我手里抓着的基围虾,“我舅舅。”

我瞪大了眼珠子:“亲的?”

“多新鲜呐!”

“就你小时候成天追他屁股后边那个?”梁小舟没事老说小时候他在姥姥家里,没事跟着他最小的一个舅舅出去鬼混,俩人号称他姥姥那胡同里的一霸,我一直憋着要见见,上回他姥姥过生日,据说全家都去,我巴巴地跟去了,想一睹这个只比梁小舟大五岁的舅舅,结果中途接到舅舅的电话,生意忙,回不去了,感情就是刘立军啊!真是他妈的应了那句话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刘立军!”我扯着嗓子吆喝他:“刘立军!”

刘立军听见我喊他,一边跟熟人招呼着一边奔我过来,梁小舟飞快地把头低下去,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口啤酒。到了叫我给薅了起来,直面刘立军流氓的脸。

“哎呀呀!”他看见梁小舟大叫起来:“你这干吗来了梁小舟?”

“我这不是……跟张元儿……”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没说完,把大手搭在我头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刘立军明白了梁小舟的意思,站在距离我们一米开外险些让他的下巴掉到脚面子上,过了好一会,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梁小舟的鼻子叫喊:“小子,你可真是不开眼呐!”

“嘿,你怎么说话呢刘立军!”我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瞧着他直想乐,“梁小舟找我怎么就不开眼了?”

刘立军两步走到我跟前儿,一脸的苦大仇深,“张元儿,看在咱关系都不错的面子上,放兄弟一马,梁小舟那可是咱亲外甥,亲的。”

“咱各论各的,他给我当老公也没耽误给你当亲外甥不是!”

听我说完了这句话,刘立军得意洋洋地乜斜了我一眼,“那以后你看见我就得随着梁小舟喊我舅舅了。”

“刘立军你玄了。”梁小舟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

其实,说来说去,梁小舟这些年并没有白跟我在一块儿过日子,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梁小舟对我的了解更甚于我妈。

因为唐辉的关系,我有许多次在外边的饭桌上或者在酒吧里与刘立军遇到,我们漫无边际地瞎贫,说许多不着边的话,根本不谈及梁小舟与我们各自之间的关系,我们十分投机并且快乐。

后来的日子我们有许多机会在梁小舟的大家庭里碰面,刘立军都没有露面,我猜那跟我初次以亲戚的身份与他遭遇的那天叫他破费了三千多送了我一双意大利生产的杂牌皮鞋有关。

梁小舟和刘立军,在我的生活当中他们更像兄弟。我跟梁小舟一起生活,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真实的日子,跟刘立军一起娱乐,在酒桌上谈论他的泡妞哲学,唏嘘风花雪月,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座桥梁,他们通过我来了解各自生活当中发生的些许变化。

梁小舟从来不管刘立军叫舅舅,从小他就没喊过,我们三个人男的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像唐辉似的喊刘立军“刘爷”,刘立军常常张着朦胧的醉眼把手搭在梁小舟的肩膀上,拍打两下,十分欣慰似的说道:“小子,不是我说你呀,咱家上下五千年就属你最牛逼,找了张元这么个媳妇……”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但一次都没有说得完整过,我很明白他所谓的牛逼大概有两个意思,一谓我在文学上小有成就,圈里圈外的人都说我写的文字是鬼见愁,能坚持看完实属不易,一谓我远不像梁小舟想象的那么温顺善良,许多许多次的相处,刘立军的眼光穿透我的骨髓,看清楚许多让梁小舟不以为然的劣习。

我像往常一样,对刘立军的狗屁不以为然。

在南街又见到刘立军,我感到很意外,之前的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一个月之前,我约了星光和方蕾一起吃饭,我跟方蕾一个在东四环一个在西四环,星光的医院就在我们中间,仨人约好了就在星光的办公室见面。

从小,我对医院里的那股子怪味儿就反感,我知道,那一定是与我小时候为了治疗肺炎频繁地去医院打点滴,频繁地看那些小护士的冷眼有着直接的关系。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前将护士比喻成白衣天使我就曾公然站起来反驳,她们简直是白衣杀手啊,如果天使真的是像我印象深处那个涂抹着血红的嘴唇,一身劣质花露水的怪味,走起路来尽量摇晃着腰肢对所有雄性生物展开笑脸却对老人孩子极尽呵斥与不屑的家伙的话,上帝在天上该哭成了什么样?

我讨厌医院,不怎么讨厌医生,但谈不上喜欢,我不怎么喜欢护士。

那次就是在星光的办公室外面,我站在门口等着方蕾的到来,时间久了,我觉得无聊,借着星光查房的工夫,我四处走了走,刚走到高干病房区,从第一个窗户看进去,正看见在病房的一角站着的刘立军,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挺好看的女大夫,我刚要进去打声招呼,就见刘立军挥手给了那大夫一巴掌,在我还没坐出反应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病房里厮打成了一团,我连忙推门进去,一把拉住刘立军抬起的胳膊,把我所有的正义感都集中到了一起,大声地质问他:“刘立军你怎么跟着打人呐!”

刘立军当时愣在了我面前,那女的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刘立军也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回事呀?”弄得我一塌糊涂。

正说着,我的身后也传来了一阵狂笑,一个带大黑边眼镜剃光头的家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挥着手,“不是打架,是拍电影儿呐!”他一说完,我才注意到这房间的角落里架着摄影机,屋顶上打着拍摄用的灯光,感情真是拍电影的。我赶紧跟人家道歉:“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在玻璃那一看我就看见刘立军打人了,我想他也不能啊……”

刘立军跟拣了钱似的在我身后笑得喘不过气来。

“好么,这刚找到点感觉,想着能过了,这又杀出来一个见义勇为的!现休息一会儿吧。”那个导演模样的家伙说得颇有点无可奈何。

我问刘立军怎么想起来当演员了。

他说导演是他大学一个哥们,给他帮忙,义务的,就这一个镜头。

那次,我们随便寒暄了一会,方蕾就赶到了,我匆忙的跟刘立军告别跟着星光和方蕾一头扎进了烤鸭店,任刘立军在身后哭着喊着让我等他一会。

又在酒吧见着刘立军,果然,没说上几句话他就翻出了上回的旧帐,“张元,你可真抠门儿啊,上回让你请我吃顿烤鸭你瞧你撒丫子跑得那叫一个欢!刷鸡贼是不是?”

“不能吧,张元肯定是紧着上银行提款去了,就您那谱儿,钱包里没个两三张不敢轻易说请你。”我还没说话,唐辉把话茬接了过来。

“是是是,”我赶紧应着:“我那是上银行提钱去了。要不今儿,我豁出去请你了,走吧,金鼎轩夜宵,要不和平门烤鸭店,再要不就只能上唐爷的朝海轩了。”

刘立军一摆手,“我今哪都不去,我就这儿了,等人。佳人。”

“行啊刘爷,你还等佳人!”唐辉大笑,对着我,“你瞧咱刘爷,真是目光如炬!”

我狂笑。

“说说吧,您今儿等的是哪位佳人呐!”我喝了一大口扎啤,一说话险些喷出来。

刘立军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我和唐辉面前比比划划的半天,憋得脸通红,舌头在嘴里翻了好几个个都愣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刘爷今天是真喝美了。

“白衣……天使……嘿嘿,”他神秘地笑着,“我梦中……情人……小峥……”

我一个没留神一口啤酒喝呛了,喷了刘立军一脸。

唐辉伸出大拇指对着刘立军一比划,“有前途!”他对着刘立军一脸地严肃,转脸又看着我,笑得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他学着刘立军的口气,“我梦中……情人……哈哈哈。”

“行了,我们今儿哪都不去了,看看这梦中情人什么样!”

“去去去,你赶紧回家,又把梁小舟一人仍家跟着鬼混什么劲儿呀,告诉你呀,可不是我吓唬你,跟唐辉说话多了都免不了怀孕……”刘立军话没说完,就对着门口招手,“小峥,小峥……”我背对着门口,知道刘立军要等的人来了,也忍不住像唐辉一样转身去瞧瞧。

生活里有好些事真叫人没法说,在那天以前,我一直觉得是我自己跟梁小舟他们家人有缘,到现在我才知道,感情缘分这东西也是可以论斤卖的,一毛钱能买一麻袋。

传说中的雪峥就活生生地站在我跟前,活生生让我喉咙里噎得直发痒,活生生让我依旧和颜悦色跟她坐一张桌子上胡说八道满嘴喷着废话,活生生叫我的心里插满了钢针,活生生叫我喝高了。

从南街出来,刘立军跟他的天使一走,我就趴在唐辉的肩膀上哇的哭了出来。我打心眼儿里觉得难受,每个毛孔都透出无可奈何的酸楚。

我跟唐辉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着烟,我把我从大学到今天所走过的路、我跟梁小舟一起走过的路完整的给唐辉讲述了一遍,扔掉了最后一个烟头,我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时候,黎明的晨曦刺痛了我的眼睛,眼泪哗啦啦地又涌了出来。

唐辉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每当有人跟他说点掏心掏肺的话的时候,他都是这个表情。

我已经忘记了最开始跟唐辉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只记得我一遍一遍地跟他耳朵边儿上唱那首《我是真的爱你》,直唱到他一看见我张嘴就打冷颤。

唐辉在天亮的时候说了一句发我深省的话,他说:“记忆使人变得复杂,忘却可以让生活更简单。”

他说完了这句话,我没忍住,把我昨天刚刚知道的关于雪峥的秘密告诉了唐辉。我很庆幸她并不认识我。

我说:“梁小舟会不会被她骗了?”

唐辉沉吟了片刻,拍打着我的肩膀,沉痛的说:“善良的人是容易受伤害的。”

我举双手和双脚同意唐辉的话,并且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不是东西的人。

我到家里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唐辉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我煮了一锅方便面,盛面条的时候把碗打碎了一只,拣那些碎片的时候,手指头被划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大口子,我疼得吱哇乱叫。

唐辉冲进了厨房,“你这是干嘛呐!”他皱着眉头抓着我的手在自来水管子底下冲了又冲,然后问我:“你们家的急救包呢?”

“抽屉里。”

他开始用酒精给我消毒,疼得我一下子窜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唐辉脑袋上,“大哥你受累轻点行不行?怎么跟医院的护士一个操行!”

“我是兽医。”

“你大爷!”我一把推开了唐辉,瞪着眼珠子看着他,想都没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滚蛋!”

唐辉看着我,惊了。“你丫怎么回事啊?跟我耍什么横啊?”

“管得着嘛你!”我拉开门,“走,走,有多远走多远!”

唐辉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两步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又朝我走过来,指着我鼻子,“我他妈真想找一块钱煽你脸上,贱招吧你就!”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我拣起一个创可贴自己把伤口粘上,转脸又进了厨房,把我饿坏了,唐辉这孙子一滚蛋,一大锅面条正好够我一个人吃,我他妈的一个人全吃了,四个鸡蛋我也全吃了,我得给自己补一补,我把自己喂得肥肥的,好有精力干点不是东西的事。

吃饱了以后我跳上床睡了。刚睡着,电话就响了,我以为是唐辉,接起来才知道是梁小舟。

“是我,梁小舟。”他忧郁的说。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内心也充满了忧愁,装作没事似的我说:“听出来了,怎么着?你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这?上回你从泰国买的避孕套还一大盒呢,是不是等着用啊?”

“别开玩笑了你,我刚从墨尔本飞回来,上回不是说好了再给你带两个考拉吗?我给你买了……”

我说过,梁小舟从来不像别的飞行员那样送给我香水什么的,他每次飞国际航线只要有空就给我买一大堆的毛绒玩具,上回蚊子给我打电话说要两个考拉玩具送给她外甥女当生日礼物。

“哦,别又是中国制造吧!”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往,梁小舟从国外给我买回的玩具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国制造的。

“不是,我看好了。”

“那我谢谢你了,你给蚊子打电话吧,她要的。”

“哦,”梁小舟答应着,我能感觉他有一点紧张,这还是前所未有的,这小子从来跟我说话都是头摇尾巴晃。“张元儿你这两天……挺好的吧。”

“好!”我加重了语气高声的回答道:“没什么不好的。我没有因为少了你就不吃不喝,跟以前一样,纸醉金迷。你怎么样,离开了我你还好吧!”我心里发酸脑子里居然回响着那首叫做《离开我一会不会好一点》的歌曲的忧伤旋律,他奶奶的,我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像现在这样的脆弱呢!

“我……停飞了。”他说到这长叹了一口气:“落地的时候走神了,起落架放晚了,差点出事故……”

“哟,你可千万留点神,别对不起人民,”我在电话里跟梁小舟嘻嘻哈哈,“停飞就停飞了,正好有时间收拾收拾你的行礼……”

我话还没说完,被他打断:“张元……我想……晚上请你吃饭。”

“别是几天没见着你想我了吧!”我说话阴阳怪气的,歌曲的旋律还在脑子里转悠,我记得其中的一句是“离开我,你会不会好一点,离开你……(歌词忘了)。

“嗯,想看看你。”梁小舟老实地回答道,十年了,他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有数的几回,还基本都是在上大学那会儿。

我慎了好半天,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梁小舟你这样可不成啊,总不能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今儿你想了我就把自己送过去叫你看看,弄不好还得侮辱一番,明儿你腻味了,我臊眉搭眼的再家来,你以为你谁呀?刘什么华?周什么发?……”

话还没说完,梁小舟把电话挂了。

我对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愣了一会,骂了一句“傻逼”继续睡。头还没挨到枕头,电话又响了,我就知道还是梁小舟,这小子这辈子都改不了他冲动的臭毛病,肯定是扔下电话转念一想还是不死心,于是再按下重播键,而且接通电话第一句肯定会反问我:“刚才怎么断了?”

我抓起电话,并不生气,仍旧阴阳怪气地跟他说话,“怎么着啊,电话又断了是不是?”

“今天晚上七点,我在国贸后边小王府等你,一块吃饭。”

没容我说话,电话又断了。

“切,跟我来这套!玩去吧你!”我把电话线一拔,倒头睡去。

似乎我从倒在床上之后就开始做梦,我梦见我和梁小舟两个人在冬天的夜里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桶油漆跑到老龙头上,梁小舟一个劲儿的催促我:“要快点,动作一定要快!”我只知道对着他狠劲儿地点头却并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梁小舟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严肃地跟我说:“别害怕,刷完了就跑,一定要快跑,你不会被捕的,有我在!”他的表情十分的大义凛然,当他拍打着单薄的胸脯跟我说“有我在”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使劲抓着梁小舟的胳膊,跳着高儿地叫唤,“我害怕,我害怕,你要抓起来我怎么活呀!”梁小舟也哭了,他抚摩着我的头发温情地跟我说:“张元你别害怕,不管我走到哪,不管我走了多长时间,我心里都会想着你,要是我死了,变成了鬼,我也会时刻在天上看着你,守着你……”说着,他使劲儿的推了我一把,指着不远处的城墙,命令地说道:“快去,把长城给我刷成红色!”我像个敢死队员似的忙活着往长城上刷油漆,后边有敌人追我,我大汗淋漓,刷得飞快,我刷,我刷……等到我确定我把山海关的长城都刷成了红色之后,我站在一个烽火台上眺望,梁小舟果然被人抓走了,他被绳子捆成了一个粽子似的,后边一大帮的敌人推推搡搡押着他,越走越远。我拼了命的喊他,拼了命的向他奔跑,拼了命的哭……终于我把自己给哭醒了。

我看看表,已经到了下午的时间,我靠在床头上,点燃了一支烟,回想着我的梦。想着想着,我禁不住潸然泪下,我的梦,我的新房,我的刻骨铭心的情话……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啊,我是在真切地回忆着我跟梁小舟之间的那些故事。

八年以前的暑假里,我和梁小舟第一次一起去山海关,站在长城上面,我煽情地对他说:“要是长城是红色的那该有多好!像血流成河!”梁小舟仰天狂笑,把我数落得差点从老龙头上跳下去,结果那天晚上,他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罐广告漆,拉着我上了长城,我们俩手拉着手在长城上喷下了两个交叉在一起的红心,刚喷完,还没来得及欣赏,就被站岗的武警给发现了,他拉着我的手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到学校的时候我才发现跑丢了一只旅游鞋,那是我当时花了半个月伙食费买的“飞轮”,我气得把梁小舟揍了一顿。

七年前的暑假里,梁小舟他们要去安徽实习半年,我去火车站送他,当时我们正恋得热火朝天,感觉一天都不能分离,我在站台上抱着梁小舟哭得昏天黑地,梁小舟为了安抚我,说了那段让我刻骨铭心的情话,惟一的一段情话,他一边给我擦着眼泪一边说:“张元你别害怕,不管我走到哪,不管我走了多长时间,我心里都会想着你,要是我死了,变成了鬼,我也会时刻在天上看着你,守着你……”梁小舟不在的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写信,我想他想得饭量大增,到他回来的时候,我比半年之前整整胖了十斤,梁小舟当时看见我,张大了嘴巴,当我告诉他我胖了十斤的时候,他几乎跳了起来,“十斤呐!吃多少块豆饼才能让你长十斤的肉啊!”我听了之后非常不高兴,又把他揍了一顿。

我一直都明白,我们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从前我想出的梁小舟那些所谓的馊招现在被文化公司叫做创意,从前评论姑娘我们常说的好看现在叫靓丽,从前的倒爷现在叫经纪,从前梁小舟嘴里喊着的“最棒”现在他也改成了“牛逼”。只有从前的那些海誓山盟的爱情依然在我的心中燃烧。

你看,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是永恒的呢?连长城都被我刷成红色了,梁小舟却从我的生活里走开了。

我去洗了个澡,披着浴巾在客厅里晃悠了好几圈,叼着一根烟,等我想起来抽两口的时候已经只剩下烟蒂了。

心烦,居然连烟也懒得抽了,喝了一杯子凉白开,我刚想起来把电话线接上它就玩命地响起来,是唐辉。

我一听见他声音立刻他临出门前指着我鼻子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心里不是一般的气。我说:“怎么着唐爷,你是不是找着零钱了?”

“找什么零钱?”他莫名其妙。

“一块钱煽我脸呀!”我又点着了一根烟,抽的没滋没味。

唐辉忽然不说话了,听筒里传来的动静显示,他也抽着烟呢。

“……张元,我是……有点不放心你……回来以后我寻思了半天,我就是想跟你说啊,要是梁小舟回头,你就宽厚点……就你这狗脾气,能像梁小舟那么对你的人还真不多,要学会珍惜……”

“怎么回事呀你!”唐辉的话有点叫我摸不着头脑,“才几个小时没见,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你放心吧,我这没事,你放一百个心……”

“要不一会儿我去找你,咱俩一块吃饭吧?”

“不了。”

“没事,你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就出门去找你,上回我跟你说那个航空公司要写本子的事儿我还得跟你再聊聊。”

“真不用。”

“张元儿,你跟我就别客气了……”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感情唐辉是一个这么啰唆的主儿,我有点不耐烦了,嚷嚷:“我说不用就不用,谁还跟你客气啦?今儿我得跟梁小舟一块吃饭……”

唐辉沉吟了一会,嘿嘿地坏笑起来:“行啊你张元,你还真有两下子!行,去吧去吧,早说呀你,叫哥们儿着急!对了,别喝酒啊,有话好好说……还有,还有,还有就是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一连答应了唐辉十来声,他总算放下电话了,我看看时间,赶紧化妆,换衣服,对着镜子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总算觉得满意的时候我才出了门。

北京大大小小有不知道多少家餐馆,我最常去的是鬼街,罗杰斯还有小王府,必胜客的披撒我也喜欢吃,但梁小舟总是说那里充斥着崇洋的一帮低级份子,坚决反对去那里消费。说起来,跟梁小舟在一起的这些年里,我究竟改变了多少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惟一清楚的就是我所有的改变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在五点半就到了国贸后面的那家小王府餐厅,我一向是喜欢迟到的,但我想,跟梁小舟的这次约会不同以往,如果在梁小舟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地走向他,我会紧张。

我在二楼的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三个钟头,一直盯着门口,我不想放过梁小舟看见我之后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每过三分钟我就探头往楼下的马路上看一眼,梁小舟一直也没有来。九点钟,我试着给梁小舟的手机打电话,关机了。于是我给唐辉打电话,我说来吧,国贸后面小王府饭店,我请你吃饭。

晚上九点,再过两个小时正是唐辉吃夜宵的钟点儿,这家伙此刻正在北京电视台参加一个访谈节目的录制,他说还有五分钟就完事,我说行啊,我点好了菜就跟这等着。

如今的所有这些比我名气大的文化人,他们越来越商业化,都喜欢把自己明码标价论斤卖,哪天我要是有钱,一定把他们全部收购,叫他们都给我闭上嘴巴上家里歇着去,到了那个时候,诺贝尔要是追加一个杰出贡献奖的话,没别人,得奖的肯定就是我了。

九点半,唐辉一阵风似的来了。我点的菜还没上全呢。

唐辉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扔在我面前,“给你吧张元。电视台给的纪念品,一块手表,浪琴的。”

我三下两下拆开了包装把手表带在手腕子上,“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见笑了,今儿这约会梁小舟这小子没来。”

“哦,看出来了。”唐辉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没看出来,张元,你还是个痴情的姑娘。”这话叫我听起来多少有些讽刺,就我?还痴情?还姑娘?!

见我没说话,唐辉豪迈地拿起菜单,“怎么就叫这点菜啊,再点几个!”看也没看,先叫了一份烤鸭,把菜单推到我跟前,“张元,我劝你啊,化悲痛为饭量!你得这么想啊,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别的不说,你看看唐爷我,我是尝尽了爱情的冷暖,受尽了女人的白眼啊,不是跟你瞎说,我打从小学一年级就是这么过来的,二十多年了,我说过什么没有?没有。”这家伙趁我看菜单的工夫就开始了自问自答,以前很少听他这么贫过,今儿这么一听,感情唐爷也是一苦大仇深的孩子。“真的张元,所以说啊,你这点事不算什么。”最后,他总结似的说道。

我停下翻看手里的菜单,抬头盯着他看,唐辉长得挺好看的,说起来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也像许多人那样觉得他是一典型的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型的男子,随着交往的逐渐深入,我才不得不承认,唐辉也是一个终日里横眉冷对千秋的光棍儿。我曾经想过把蚊子介绍给他,当我无意中走漏了风声之后,在靓仔以死相要之下只得打消了念头,好歹,靓仔也是我同甘共苦在燕山大学里浪迹了四年的战友。

我看着唐辉,忽然想起我刚认识他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横着眼睛又从我手里抓过菜单自己点起菜来。

我初次与唐辉遭遇是在火车站的售票窗口。是冬天,临近春节到达全国各地的火车票都十分紧张,我的一个大款朋友中了邪似的非得在这个时候去五台山烧香,提前叫我去北京站给他买票,我在售票窗口排了好几个钟头,一问票早光了,我身后排队的一个男青年告诉我可以去退票窗口试试等退票,实在不行,还有票贩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赶紧又跑到火车站地下二层的退票窗口,站在栏杆外头等了三个钟头,总算等到了唐辉。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叫唐辉,只见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羽绒服一阵风似的走来,直奔退票窗口,说了几句话之后大叫起来:“啊?退票还得给你手续费?”我没听窗口里面的人说话,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那小窗户关上了,这帮人仗着自己有一层窗户做保护有点肆无忌惮了,我敢说,要不是大家都赶时间的话,从乘客手里飞过去的砖头早把这帮人给劈了。不说别人,我本人在去车站,邮局,银行的时候就常常会产生这种冲动。

接着说那天的唐辉。随着窗口的一声巨响,唐辉后退了两步,接着流利地问候了一句别人的大爷:“操你大爷。”转身站到我的旁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到:“这傻逼妇女就跟我昨儿晚上睡了他没给钱似的。”旁边几个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唐辉的这句话顿时叫我对他肃然起敬,赶紧后退了好几步离他远点儿,这时有票贩子过来问他:“大哥退哪的票啊?”

“山西。”唐辉没好气地说到。

我一听山西,赶紧又往前走了两步,做好了跟他搭讪的准备。

“卖给我吧,80。”票贩子赶紧说。

唐辉立刻瞪大了眼睛,问人家:“你少给我好几十块钱干吗?”我敢肯定当时在场的任何听见他提问的群众都得打心眼儿里觉得唐辉愚蠢并且是个傻逼,废话,不少给你钱人家挣什么呀?

我看见了唐辉手里的火车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北京——太原,赶紧走了过去,“师傅,您也别退了,我正好买不着到太原的票,您原价卖我得了。”

“行。”唐辉一口答应下来。

我原以为那票贩子肯定不死心的跟着掺和掺和,谁想到他非常迅速地转身离开了,我心里想,算你小子有远见。

我拿过了唐辉手里的火车票,在掏钱的功夫,突然伸出了一双正义的大手,一把薅住了唐辉的胳膊,“干吗呢你们?”

我抬头一看,又是一穿制服的,警察。

“我买票。”我底气十足地回答了他一句,懒得再看他第二眼。一般情况下我看见警察都是这样,他们的警觉性太高,如果你一直盯着他看,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青春痘,或者不小心看到他的眼屎甚至过长的鼻毛的话,他们就会恼羞成怒,随便先找个理由把你关几个钟头。

果然,警察这次没搭理我,一把将唐辉给拽走了,一边走一边问他:“你知道不知道倒卖火车票是违法的……”

我当时在原地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等警察拽着唐辉走远了,我才想起来,我还没给他火车票钱,于是我大声对着他们的背影吆喝了一句:“师傅,我不跑,一会你出来还上这来找我。”

我在火车票的退票大厅里又站了三个多钟头,唐辉丧眉搭眼的出现,大老远指着我鼻子就过来了:“我说小姐你是不是有点过了?你怎么没把事儿跟人民警察说清楚喽,你光说自己买票呢,你怎么就没受累多说一句我不是票贩子?!害得我受这半天的罪。”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挺吓人。

我一听说的有道理,赶紧把火车票钱递到他跟前,跟他道歉:“真对不起,那警察真是个急性子,还没等我说完,拽着你就走了。”他抓过我手里的钱,跟我并肩往外走,“我估计他们也没对你怎么着吧,没事吧你?”我见他一直皱着眉头赶紧又问候了一句。还没容他说话,我的电话先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一个当时挺有名的音乐人打来的,是个专门写歌词的家伙,到现在,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我们那会都叫他星星。我接电话,我说:“怎么着星星,好长时间没联络了,前两天在电视里看见你了,新歌写的挺牛逼……”我话还没说完,唐辉追了上来,扳着我肩膀问我:“你说谁?星星?你认识星星?是不是写歌词那个,我正找他呢!”我挺疑惑挺疑惑地看着唐辉,一边点头一边把电话递到他手里,我只听见他第一句话说“我操,星星,你换了电话也不告诉你哥一声,我都快把北京城翻遍了,找不着你,有个去新加坡演出的事……”

那天,我随着初次见面的唐辉先生来到了他的朝海轩,见到了久违的星星,我们仨惺惺相惜,喝了不少酒,说了许多话,说到了下午在火车站的一幕,星星乐得直不起腰来,唐辉大骂我不仗义。

那次是与唐辉的第一次遭遇,我们俩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加上不久之后星星出国去了日本,又加上那段时间整个文坛的不景气,让我和唐辉都陷入在失落和无所事事当中,于是我们经常性的鬼混在一起,在北京城的文化圈里蹭吃蹭喝,事实证明,经过那段时间,我和唐辉的确落了许多的实惠,他胖了十来斤,而我也增加了八斤的肥肉,于是我逢人便高呼着“没事跟着唐爷走,海鲜鲍鱼全都有!”发自内心的给唐辉唱赞歌,其实后边还有一句颂词我都给丫想好了,担心梁小舟误会一直没敢喊出来,那就是“没事跟着唐爷睡,穿金挂银披翡翠!”

我最想说的是,这次肥胖事件是自七年以前梁小舟去安徽实习我因思念他而导致的暴饮暴食长胖十斤的时间之后最严重的一次,至今,这十八斤肥肉仍牢牢的长在我的大腿和腹部,每当我想起来,都忍不住对唐辉和梁小舟耿耿于怀。

破天荒的一次,我跟唐辉在一起吃饭没喝酒,但是我却觉得我们都更加糊涂。也是破天荒的一次,我和唐辉坐在一个饭桌上没有像革命年代里的激进分子一样漫骂,抱怨,甚至滋事。

自始至终,我们很平静。

我看得出来,唐辉准备了许多宽慰我痛苦心灵的话,只要我说起这件终日萦绕在我心头的倒霉的被梁小舟这孙子“割肉”的事件,他会条件反射似的跟我说许多许多能让我有一万个理由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话,是的,我看得出来,唐辉这孙子在时刻准备着。可是我就是不跟他诉苦,我叫他白准备,把他给我预备的那些安慰的话全都憋在自己肚子里。

平静地吃过了晚饭,把唐辉送给我的手表戴在了手腕子上,我结了帐,看了一眼饭桌,吃的时候我没留神,感情我又吃了这么多,每个盘子都很干净。

“我怎么每回跟你在一块都这么能吃啊?”我对唐辉表示了极度的不满,并且不由自主地对他打了一个响亮地饱嗝。

“能吃是好事啊。”唐辉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咱找地喝点儿去!”他按照惯例向我提议到。

“喝什么喝?我已经醉了。”我抓起旁边的背包率先向外走去,门口的地面非常湿滑,我险些摔倒,幸亏我机灵,在即将坠地的一瞬间抢先抓住了门童的腰带,吓得他赶紧双手提住了裤子,我于是敏捷的站了起来,唐辉在我身后狂笑不止,被我听见了,于是迅速转身向他飞起了一脚,被他躲过。

到了车上,唐辉问我:“怎么着,这就回家了?”

我打开车窗,外面刮起了风,好几个塑料袋在半空中愉快地挥舞。想了想,我说,“开车,卧佛寺!”

于是,那天晚上唐辉开车带着我来到了卧佛寺,我们俩在车里坐了一个晚上,抽了很多的烟,我们相互讲述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当然,主要是我讲了许多我跟梁小舟在大学里发生的故事,表面上看,唐辉是我的听众,其实最重要的一个听众还是我自己,我自己把我自己的故事聆听了一遍,快天亮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听着都觉得没有意思。唐辉有些撑不住了,他爬在方向盘上睡了过去,我打开车门,在刚刚展现出绿色的草地上静坐了良久,又抽了小半盒的烟,熏得我自己直流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变得很安宁,平和,虽然只是半盒烟的时间,我自己却也都觉得自己是换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别人,是另外的一个我。

于是,那天回到家里以后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睡觉。我也不知道身体里怎么出现了那么多的活力,大约是抽了太多烟的缘故,我精力充沛地打扫房间,窗帘,沙发,还有墙角的茶几都显得有些旧了,我把它们统统都送给了门口传达室的看门老头,之后,我打了个车直奔马甸桥附近的宜家,窗帘,沙发,茶几,地毯,瓶瓶罐罐我一直采购到了下午三点多。到了家,我把所有购买的东西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摆放好,感觉整个家都变了一个模样。想了想,还觉得少了点什么,当终于想到是缺少一些植物之后,我一点不含糊,立刻又去了花卉市场,大盆小盆的买了不下二十盆花,又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又把它们摆放停当之后,我显得十分兴奋,一连在地毯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我毫无困意,也没有半点累的意思,只是觉得肚子很空,于是我仔仔细细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意大利面,拿新买的咖啡机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之后去洗了个澡,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看着看着我终于睡着了。

我对天发誓,睡觉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会一直睡两天两夜,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话,我一定会给蚊子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或者把手机充上电,再或者我把家里拔掉的电话线给接上……可惜,我自己也没想到。

于是,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悲惨的一幕:蚊子带领一个开锁匠把防盗门给捅坏了,又叫来小区物业的一帮民工把房门给撞得面目全非,最令我不能接受的是,我放在门口的一个新买的花瓶被打了一个稀巴烂,我惊恐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蚊子还有几个面面相觑的民工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蚊子长舒了一口气说出的一句话叫我几乎背过气去,她一挥手,说:“给钱,开锁一百,撬锁三十!”

事后,我粗略的统计了一下,光是修门我就花了三百多,还不包括请蚊子吃饭,而蚊子,事后她只是到潘家园花了二十块钱象征性地赔给我一个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