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没妈娃天地哀怜好成长  古道人岁月怀心念旧恩-骚土

著者写到这里,想像着眼前的鄢崮村,看到的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白雾。这幻像持续了许久,捱到后来方从其间显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件破旧的黄军大氅,左腋下拄着一根木棍,袖着双手,嘴里斜叼着一根廉价的纸烟,眯缝的眼睛,望着虚空的远方,半是高傲半是卑怯,总之是一种古怪的神情。大模样给人看去,像是一场大战下来的残兵。不过这人读者一看便晓,他就是前些日子出手大方,带领鄢崮村人胡吃海喝的歪鸡。

昨天夜里,下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透雨。这场迟到的透雨,虽说不能使今年的小麦丰产高产,但也总不至于颗粒无收了。也许是因为老天爷的鼓励,村子里该下田的农人已经赶天亮前走了。早晨起来,刮着习习的凉风,所以歪鸡披上了大氅,站立村头向村东的马路眺望。整个村子里空空荡荡,似乎单留下他一个活人。他希望能看到她,那个连日来一直与他背着世人,在他家的土炕上风魔浪颠的女人。

说来也怪,他的病体也许由于她的出现,而在一夜之间神奇地恢复了。若不是左脚腕子伤着了骨头,痊愈起来不那么容易,除此之外,应该说和好人没有什么区别。如今的他,竟像是一只久不食腥的老猫,终于捕着一个鲜活的兽物,一气地扑了上去,发疯厮缠着,忘情消受着。对他歪鸡,能摸到女人简直是摸着天了!在他脑子里,连日来除了她,没有别的。睁着眼睛是她,闭着眼睛还是她。

难怪为什么那天吕连长带着大憨,来向他道歉,那个曾经使自己蒙羞受辱的仇人站立面前,需要他手起刀落的关口,他反而无动于衷了。其时,他的弟兄们哪晓得,他私下里正经历着一场如此巨大的变故!而此时,他处在对自己的震惊和人生的那种恍恍惚惚的幸福体验里。在此后他偶尔也想到,假若弟兄们知道了,能原谅他吗?还会像以往那样敬重他吗?……等等等等。不过,他更多地还是想着与她在一起。这里面的确有着沁人心脾的巨大喜悦,一剂对他个人来说,任何仇恨任何痛苦都能消解都能代替的仙丹良药。

那个名叫猫娃的女子此时此刻到哪里去了?是穿着他给她的的确良军衣在村子里轻飘飘地行走?还是在男人们艳羡的目光下,忸忸怩怩地撒娇卖乖?还是……他鼻孔里冷笑一声,想道,对他来说,她傻傻乎乎,什么都不是!这期间他似乎动过一念,偶尔想起了她,但他发觉他已不再像过去那样,痛心地留恋她。在他心里,此时的她似乎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从这种经历里,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一个男人恋着一个女人,不仅是因为她有着一副娇好的面孔,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一颗良善的心和一具真实可触的肉体。

眼前这个破落的汉子,自生下来之后便没有得到过母亲哪怕是一刻的关怀。此后,他的那位疯疯势势的父亲,怀着丧妻的刻骨怨恨,一搭不待一搭地喂他一些稀米汤,权做养了一只小狗小猫什么的。活了算他命大,不活拉倒。父亲为了寻找吃的,三天两头不沾家,留着他一个未满百日的婴孩躺在襁褓里哭号。隔墙独娃的老妈实在不忍听了,方才带着半个馍馍走了过来,抱起他,先将馍在自己口里嚼碎了,一面絮叨,一面像老鸟送食似地,一点点地吐到他嘴里。毫不夸大地说,他能活下来,不仅是鄢崮村的奇迹,也是人类生存史的奇迹。

歪鸡从两三岁起就裹一片又黑又脏的破袄,赤着一双小脚丫子,跟随着他讨饭的父亲在风冻的黄土梁上跑来跑去。不过父亲突然发现自从有了歪鸡之后,他的肚皮一天天地见饱了,碰着那有钱的善心人或许还弄两个零花钱。养活这家人的如今已不再是他仇老汉,而是他身边的这个瞪着一双贼眼,只知道吃和号的小动物。仇老汉终于发现了谋生求食的窍门,晓得了如何从更大的幅度上发掘和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大冬天,北风嘶叫。他让几乎是赤身裸体的歪鸡在街角一蹲,面前放一只破帽瓢儿,然后由他绘声绘色地来向围观的行人宣讲:

“好心的老哥老姐,你们都看着了,我脚底下的这娃便是我儿。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歪鸡。”有人问:“咋给娃起了这么一个日怪的名字呢?”父亲也不解释,只拔拉开娃的腿畔,让众人自己观看。众人一看,果然那小鸡头歪长着,不觉好笑。父亲接着说道:“这小刀客,你们看他涎水流着清鼻吊着,可怜兮兮得是?嗨,趁早甭可怜他!可怜他不如可怜一条狗,可怜他,你们可怜错了!这贼,生下来就‘妨’人,弄得他亲妈难产,活活地将他妈给害死了。这丧门星,人还能要吗?不能要!当时我就该在尿盆里,把贼娃闷死算了!留下他,留下了一条害虫!却不是因为我为人心软,这看那看下不了手,捏捏裹裹留了他一条小命。把他家的,好人不长命,赖人活百年!狗日的贼娃,留下他给我留下麻达了!一天到晚张着嘴要馍吃,三个两个打发不了!你不给他吃他便哭得不停站,把他的脑瓢往墙上撞,黑爪爪子在自家的腔子前抓,抱住你的腿不松手,耍的都是真本事!你看他这是害人不是?贼娃!害了他妈,这又回头害我来了!怕怕,看着贼娃我就像看着一个害人精,拿他实实是没法子了!你们是不知实情,这几天我也病下了,天天夜里头盗汗,或许是命不长了。我思谋就是这贼给‘妨’的!贼娃要害我,嗨,没恁容易!我临死前干脆把贼娃也用枕头捂住,捂死算了,甭给世上留下害了!贼娃没良心,害天害地害妈害大,害得我一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户人好可怜,白没咋的没了婆娘,年轻轻的打了光棍。日他妈的!”

说到气愤处的时候,老汉便怆然泪下,一面骂一面用手指在歪鸡的脸上戳,用脚在娃的尻蛋子上踢,直将娃折磨得号啕大哭,待众人看不下去,发出抗议的号叫方才罢手。于是乎便有人断断续续将馍馍和吃货放进歪鸡帽瓢里。老汉总算是没有白说。一两天里,老汉不再为吃食发愁。他也许就是从此练就了出色的演讲才能和忆苦思甜的特殊本领。这些都使他终生获益。

除此之外,老汉还有更绝的一着。夏天里,饭不好要了。他带着歪鸡,踅摸到某个村庄的槐院口。看见几个婆娘在槐树底下歇凉,走上去可怜巴巴地央求:“好心的老姐,我要到村那头走一圈,你看我这娃都热糊涂了,鼻血流得止不住。我把娃先放到你这达,你好心地照看着凉上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办完了事,来领他,成吗?”婆娘们一般都心地良善,为娃娃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应他道:“能成。你办你的事,办完紧赶来!”

仇老汉放下歪鸡便撒开腿地飞了。少则几天多则半月,不见了他的人影。歪鸡这期间只好跟随着其中的一个婆娘,管饱不管饱能活着就成。在人家家里,他草堆里卧,炕角里蹲,只捱捱等候着老爸来领他。好在自小没妈的歪鸡不知道母亲怀抱的温暖。他似乎觉得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正常。假若能让他一天三顿吃饱肚皮的话,他的感觉已经是好得到了天堂了。

过了一段日子,他大从远方转回来了,先鬼鬼祟祟在村头踅摸,向村人打听谁家里拾下娃了。打听到了,进门便给人家爬下磕头,把感谢的话说上一拉拉,编出一段谎话,解释自己是病倒在某某村的某某地方,几乎送命如何如何。然后,也不管人家如何责骂,将娃一手揽在自己怀里,头埋着不喘。遇到那心善的人家看他的模样,晓得他实实是穷得没方子了,否则谁舍得把自家的骨肉撂下不管,自己一个人游走远方呢?所以不再骂他,只要他领上娃赶快走人便是了。好心的人,随手还给娃和他塞两个蒸馍呢!

歪鸡成人之前,几乎没穿过一双属于自己的鞋,更甭说贴身的衣服了。在歪鸡儿时的印象里,老爸隔上几日便会从炭渣坡或垃圾堆里,拣拾一些破鞋烂袜子要他试着穿,兴致勃勃地对他道:“儿啊,你美日的今天又行大运了!看,有鞋穿了!这鞋除过底子上有个眼眼以外,鞋帮子还好好的,和新鞋一模一样!没说你贼娃好福,人不养天养!都说咱娃没妈,没妈怕咋?没妈咱娃活得像大掌柜,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比他一般人还要洋活(阔绰)哩!”

老爸要他穿他便穿,不管东西破旧到什么程度。歪鸡很听话。在他幼时的感觉里,似乎世人头上戴的脚底穿的所有东西,无不是从垃圾堆里拣来的,只是看谁下手早晚而已。这感觉一直到他上学之后,看到别的孩子穿着鲜鲜亮亮的衣服在人前行走,他突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原来那些好看的衣服,是人家的老妈亲手做的,老爸花钱从商店里买的,并非像他想像的那样。

歪鸡这时似乎才感到了有妈没妈的区别。与此同时便努力想像着自己老妈是什么样子。他想着想着,便想到他的女班主任冯老师,并将母亲和老师的脸型重合在一起。冯老师年轻漂亮。他上课顾不上听课,只注意看着她的那张脸。久久地看久久地想。他的学习成绩不好,在班上是头一号的“老木”,所以并不招引冯老师喜欢。也许冯老师还不喜欢他身上的黑垢,又黑又硬,像是一层麟甲。特别是他那双小爪子,刀子拉下去不见血。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冯老师的朦朦胧胧的感情。

这一年的初冬,一个早晨,歪鸡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坐位上冻得嗦嗦发抖。他的棉袄实在是太破旧了。与其说是棉袄,不如说是挂在身上的几条布帘穗子更为准确。冯老师看见他的模样,一时可怜他,竟不顾被他穿脏的危险,将自己压在箱子底的棉袄拿了来,披在了他的身上。过了一会儿,歪鸡不仅身体感到了温暖,而且还发现一种绵软光滑的奇异感觉。他的心颤抖了。他不懂得更深的道理,但他想,这也许便是老妈能给予他的那种感觉吧!

这天下午,冯老师却为让他脱下棉袄而煞费苦心。因为不大懂事的歪鸡无论众人如何劝说,就是不愿脱下棉袄。结果,弄得冯老师不得不叫来张进升和另外一个男老师,将幼小的歪鸡摁在课桌上,从他身上往下扒。歪鸡像只被宰杀的小公猪一样,发出惨烈的号叫。棉袄最终还是提在了张进升老师的手里。

看着光着小脊梁在脚底下哭着打滚的歪鸡,张进升教训冯老师说:“嗨,你看你这是图啥哩嘛!啊?你可怜的也只有这么一件棉袄,以后确确实实得当心哩!你刚来,这里的情况你还不摸,这些贼娃一个个日怪得很!你想着是关心他、爱护他,然而,他却像贼一样谋着你的东西,叫你好心没好报!他们给你出些难题,耍些麻达,你以为!以后万万、万万不敢再这相了,真的叫他给你穿跑了,还得了嘛!”

此后,歪鸡的学习更差了。因为他除了没有必要的学习用具之外,连一天三顿饭都保证不了了。开始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间不得不跟上老爸四处奔跑,到最后干脆长期不去了。偶尔想和小伙伴玩耍了,这才溜进教室,不言不喘地坐在后排的角落里,东张张西望望,像是一不留神落脚在此的匆匆过客。老师叫他站起来。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立刻便招来小伙伴们的哄笑。

但不管怎么说,歪鸡在一天天长大,向着成人的方向发展。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从伙伴和男人堆里堪称低俗的谝闲中知道了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并且较之于常人对此怀着更加恐惧的想像。接着,他发现在夜里他的裤裆里经常出现一种黏黏糊糊的东西。他恐惧了。他害怕因此而死去。所以很想找个女人,哪怕是聊上一聊,也好排解排解他的恐惧。然他没这个胆量。他留心的是村东一个名叫香莲的女娃。香莲十岁。他不知为什么,一直没下得了手。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大害哥从矿上回来了。大害哥的言谈举止和待人接物,给他树立了一个豪侠仗义、不近女色的光辉榜样。如果不是大害哥,他保不准便是一个真正的罪犯。大害哥给他和弟兄们讲完了整本的《忠义水浒全传》。他为之振奋,为之落泪。是武松和李逵的英雄故事,使他知道了人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还应该有着更高的目的,为更多更多的人活着。此所谓大丈夫立世。

那期间他曾留意过黑女。但那时他们一班弟兄在大害哥那种崇高激情的感召下,何人敢谈婚论嫁啊?再说,按照祖辈传下来的习俗,养活黑女这么大一个女子那是为卖钱。他歪鸡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没有!他们这班弟兄恐怕除了大义的家境稍好之外,剩下的都是穷光蛋,没有谁花得起这笔钱。这样一来,尽管黑女借着黑蛋的名义,经常厮混在他们中间,与弟兄们疯疯势势地调笑,拽手拉臂玩耍,但大伙儿几乎不约而同地默守着一个规矩,像对待亲妹妹一样照看着黑女。当然还有哑哑。对她们,他们之中没有谁产生过哪怕是一丝的邪念。

大害哥杀死了他头脑里的魔鬼,却没能杀死他身体里的魔鬼。这个恶魔从他十八九岁起,每至夜深人静或是春日正暖的时候,便在他的身体里发出嘶厉的号叫。它龇着牙咧着嘴,咀嚼着他年轻的心,他的身体,他的欢乐;它像个顽皮任性的恶少,在他本来洁净的心底里乱踩乱踏,撇下一些使人不堪入目的脏物和垃圾。为此,他的神经总是紧绷绷的,让他一刻也不得轻松。这个魔鬼,压根就不考虑歪鸡是个没妈娃,自小没得到过母爱的温暖且不说,连女性的垂顾和抚慰也少得可怜。歪鸡脾气倔犟,恶魔从来就不管不顾,也许正是因为他倔犟才去折磨他。它使得他站在村人面前可怜巴巴,像个孤苦无依的怪物。在梦里,他经常是狂奔乱跑,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大声地呼叫着,辽天底下竟没人来回应他。

然而,就在他被榆泉河的那班刀客围住暴打的时候,是黑女从人群中挺身而出,抱住了他。他的脸面贴在她那咚咚跳动的心口和温软的乳窝里时,他震动了。这几乎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被女人搂抱着。尽管他当时首先是感激她的为人,敬佩她的侠义。其后,在他养伤的日子里,也幸亏有了黑女,他的心情才慢慢地好起来。黑女一天天深入到他的心里。他爱听她的声音,爱看她微黑却周正的脸儿,她活泛的腰身和走路的姿态,她灵巧的手和一对匀称的脚。

那天上午,他糊里糊涂搂抱了她。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那样。看到黑女生气地推开他跑掉,他的心一刹那凉透了。他一面是吃惊,一面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想,他做下了世间最最丢人现眼的丑事,再没脸见人了。他想,他在人世间简直是多余的,活着倒不如死。……后来,黑女又走回来了,抱住了他……

这之后,他一面与她做爱,一面感激地哭着。这个可怜的孤儿,可怜的歪鸡,自此才得以真真正正地得到了代表着黄土地的鄢崮村的母性的怀抱,并将他生命的根系和这些贫寒的人们紧紧地连结在了一起。他此时整整二十八周岁。从度过朦胧期待的漫漫长河之后,头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在缺娱少乐的鄢崮村,他活得如此清白如此直正,已经是十二分的难得了。歪鸡也曾自问过他自己该不该这样。但他觉得他没错。他真的是出于爱才这样。黑女,是众所周知的苦命的女子,多年来一直被武成老汉当成卖来卖去的牲口。

东边梁上,日头穿过天边薄薄的云层露出了笑脸,空气变得既潮湿又温柔。这是稀有的好天气。歪鸡觉着,这世界太美好了,不管它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当你真的被它接受,开始能够欣赏它的时候,想它多美好它便多美好。早晨起来,黑女本来要经村口去涝池饮牛的,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过来,让歪鸡一条腿站着等了许久。看来牛早已经饮罢了。他等她并没什么要紧事,仅仅是想多看她一眼而已。因为,昨天夜里他俩刚在一起厮磨过一阵儿。炕头的滋味也许对黑女不再那么新鲜,但对歪鸡却是样样的可爱,般般的陶醉,品尝不够。他不能不去想那如癫如狂的感觉。

这时看见民兵宝山肩着枪从大队部那边走过来,招呼一声说:“快看去,大队部里关下一个外路人。昨夜连星巡逻,村头看着外路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偷偷摸摸地张望,问寻谁不言传,先逮了,从包里搜出一些图纸。看相是识字人。吕连长审了一夜,没结果。说不定是流窜的要犯。”

歪鸡正无事可做,一面又觉着新奇,拄着棍子瘸拐着向大队部走去。进了大队部院子,在会议室门口,几个人围着看热闹。歪鸡走了进门。屋角的地下果然蹲着一人。此人五十岁年纪,穿一身旧的中山制服,留着分头,脸埋在膝盖上休息。歪鸡询问守卫的赵三来道:“这人咋哩?”赵三来拄着枪,脸面朝天,懒洋洋地说:“摸不清!”正问,屋角的那人抬起头,拿充血的眼珠看他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倒叫歪鸡大吃一惊,三步两步赶过去,满怀抱住那人,失声叫道:“哎哟哟,我的好张师哩,咋会是你嘛?”歪鸡这一声喊出口,眼雨紧跟着扑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跺着脚,自疚地骂道:“把他贼妈日了的,为咋欺负这大好人嘛!走,跟我回!”说着拽起外路人就欲出门。

三来急忙喊道:“你慢你慢,这事得通过吕连长。”歪鸡怒睁大眼,抡起手里的棍子道:“滚,操心我把你贼娃的瓢给开了!”歪鸡块儿大,一般人不敢惹他。三来不敢真拦。外路人道:“小仇咱缓,小仇咱缓。等到人家领导来了,咱把话说清再走人。”

歪鸡吆喝道:“管�他哩,张师你随我走!到我这里,他谁敢言喘一声!”歪鸡说着,拽起外路人拨开人群便往外走。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声喝道:“站住!”歪鸡正眼一看,是连星。连星上来拦住。只没防歪鸡伸出常年干瓦工活的铁指大掌,一掌将连星拍了个趔趄。歪鸡只顾解气,却不知他这冒冒失失的行为,又惹起一场涉身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