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燕马上要嫁人了,那阿泰虽跛,但他是镇里人,且积蓄丰盈,这些用来弥补他自身的不足,在毛燕看来,是绰绰有余,即便是阿泰另一条腿也跛了,也能扯平。因而那毛燕底气足了,心底里滋生出白捡一条好腿的得意。说话时声音高了,还喜欢微仰着脸,垂着眼帘看人。现在她也不在店里吃白粒丸了,往往是把两份都端过去,和阿泰膝盖抵膝盖地吃了,再把碗送回来。于是,球球和毛燕嬉笑说话的机会更少了。
毛燕他们未来的理发店在梧桐树的另一边,中间是一堆废弃的建筑,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木头都长出绿毛来了,缝隙里也长出了青草。老鼠出没,还有蛇和不知名的怪虫。毛燕经过白粒丸店时,会朝这边看过来,脸上浮现一个微笑。后来也不怎么看了,走路匆匆匆忙忙,好像有重要的事情等她去解决。
世界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自从坐了林海洋的机帆船后,球球只碰到过罗婷一回。那是在夜晚的断桥上。因为林海洋有船有房,他们已经不需要在桥上或者枫林里去卿卿我我,制造水牛从水泥坑里拨出前蹄的声音。在那么热的天气里,蚊子四处围攻,虽说浪漫,却也艰苦。有条件的,哪会来受这门子罪。所以罗婷挽着林海洋的胳臂,只是从桥上经过,间或和桥上的熟人打声招呼,像慰问团一样,然后消失在街角。球球当时是在桥上的。林海洋假装没看见她,那罗婷的眼睛却是从她脸上扫过去,没有一丝笑容。罗婷紧紧地挽着属于她的东西,好像那是一块香甜的蛋糕,饥饿的球球,连闻一闻的资格都不具备。
球球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她和罗婷之间的矛盾。她觉得林海洋应该替她说几句,现在看来,林海洋压根儿没把她的感受往心里去。
这个晚上,球球一边磨米粉,一边胡乱想这些事情,就听到有人敲门。
他?球球心中一喜,她已经几晚没看见傅寒了。
谁呀?她不敢确信,按耐不住欣喜喊了一声。
球球,是我,罗中国。门外答道。
他晚上不上桥,跑我这来做什么?球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立刻有一股酒气冲进鼻孔。
你没喝醉吧?罗中国那样一副神情,球球觉得可怕。
程小蝶过生日,大家都喝了一点。我没醉,傅寒都醉吐了!罗中国冬瓜脸粉红。罗中国这句话里包含两个重要信息。一是程小蝶过生日,她没通知她,显然,程小蝶没当她是朋友;二是傅寒参加了程小蝶的生日晚会,他没有叫上她,她不知道他和程小蝶是否还有别的关系。球球愣了半天没有反应,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
程小蝶今晚很漂亮,不过,我觉得还是没你有味道。罗中国反手关了门,冬瓜脸又红了一层。
你,你胡说什么呀,我还要磨米粉呢!球球又羞又怕,不知道罗中国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帮你,我力气大,你要是愿意,我每天都来帮你磨。罗中国捋起袖子,不容分说就推动了磨盘。
哎呀,不行,你不知道轻重快慢,磨粗了,老板娘要怪罪我的。球球将罗中国推了一把,他纹丝不动。
我磨快了,你就喊慢点,我磨慢了,你就喊快点,磨轻了,就喊重点,磨重了,就说轻点,慢慢地,我不就掌握了么?再过一阵,我不也是个熟练工了么?罗中国跟她讲理。
球球无话可说,只是愣着不高兴。不是因为罗中国替她磨米粉,而是因为,今天晚上是程小蝶的生日。他,也不来喊她,敲她的门,晚会完了,也没有来,他到哪里去了呢?程小蝶那么漂亮,他会不会总盯着她看?他那么好看,程小蝶会不会笑嘻嘻地捶他的胸脯?发嗲,撒娇?球球越想越气,胸口里的风箱呼呼地响。
球球,我主动学雷锋,为人民服务,你就成全一下嘛!球球没想到罗中国还有嬉皮笑脸的一面,紧崩的脸松驰了一点,她差点笑了。
不过,球球,我今天晚上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情的。罗中国的影子一动不动。
什么事,搞这么严肃。球球在罗中国身后愣着。
球球,我一直想问你,从你到我家吃地菜煮鸡蛋那天开始,我就想问你。罗中国先把时间绕到三月三那天,以证明这件事埋在他心里的时间长度。
那怎么现在才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嘛。球球到底不知罗中国要问什么。
我是想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罗中国很艰难地吐完这一句,墙上,他的耳朵很大,像是忽然间竖了起来。
罗中国,你喝多了,开什么玩笑,看我好捉弄是吧?球球不怀疑罗中国的这个问题的真实性,也不敢确信他很清醒,因此只有以佯怒搪塞。
球球,我真的没醉,难道,我现在说,还是太晚了吗?罗中国旁敲侧击,似糊涂非糊涂。
别这么说,我在镇里没什么朋友,你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球球拐弯抹角。
你回答我,球球。罗中国站起来,他好像是豁出去了,直直地立在球球面前。
我我,我可不敢想,我是乡里妹子!球球实在找不出抵挡的东西,便很不情愿地自贬。
我喜欢你,我才不管那么多。他又逼近了一步,球球被他抵到凳子边上,双腿一弯,跌坐在板凳上。球球,球球,你不知道你多好看,能娶到你,我这辈子心满意足了。罗中国说话的腔调变了,嗓子里颤抖着,好像喉咙里卡了一口痰。他说完就把球球扑倒在地,浑身立即滚烫起来。球球不知道怎么推开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只是死死的护着胸口,紧皱眉头,希望他快点离开。后来罗中国又扯她的裤子,她又双手死死地勒住裤腰。于是,罗中国在她身上漫无目的地蠕动,她被他身上很硬的东西压得生疼,她不知道他带了什么武器来,就有点莫名地害怕。但是没多久,罗中国就长喘一口气,身上的硬东西像冰块一样消融了。然后,罗中国酒醒一样,害臊地看了球球一眼,低着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片刻间的事情,让球球想到了白屁股和黑屁股,刚才,干了两个屁股在一块干的事吗?这就是两个屁股在一起所干的事吗?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同。老板娘家的不一样,她哼哼唧唧的,显得快活;梧桐树下的又不一样,骂骂咧咧的,显得粗暴;罗中国是一声不吭的,而且,屁股都在衣服里面,那更不一样了。球球这么想着,疲倦地睡过去。她梦见了蛇,满山满园的绿蛇,像蔬菜和瓜果那样生长,挂在树上,长在地里。她和毛燕,罗婷,三个人在湖心里游泳,她的胸脯被绿蛇咬了,流出乌黑的血。她马上就要死了,毛燕和罗婷却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庆幸蛇咬的不是自己。一个接一个大晴天。太阳落下去后,热量从麻石板上散发出来,使小镇的空气像水中一样憋闷。人像呆在蒙着塑料的温室里,恨不能将天戳出个洞来透气。只有断桥上的石狮子总是凉的。热得受不了的年轻人,跳进了胭脂河里。游泳是痛快的,顺便也洗了澡,解了酷热,所以从太阳落土,一直泡到月亮出来,迟迟不愿上岸,因而成了岸上人眼里的景色。水里的人对着岸上吆喝,故意扑腾出很大的浪花,岸上的对着水里的喊,说桥上有乖妹子,快上来啊!都是熟人,喊完各自大笑。于是,在河里洗澡的,继续洗澡,在桥上乘凉的,继续乘凉。
县长连续失踪了一个星期。有几次,球球夜里出来看了,县长也不在梧桐树下。她想县长可能生气了。但是,县长只是一个癫子,癫子怎么会生气,癫子的心是糊涂的,不应该有自尊、虚荣之类的情绪。那么,县长究竟又躲到哪里去了呢?夜里,球球在梧桐树下站着,等过县长。希望她忽然间回来了,双手背在身后,带着花母猪的乳香。那天,县长在断桥上,当着许多人的面拍了球球的后背,立即有人讥笑,县长想认球球做干女儿啦!球球和县长天生的缘份啊!他们越说越离谱,竟然说球球长得就像县长,脸像,腿像,走路的姿势也像,像极啦!球球反击,说,你们才像县长的儿子呢,一个比一个神经病!桥上总有一拨男孩子,拿她取笑,挖苦,奚落。他们嘴里嚼着槟榔,手里夹着燃烧的烟,痞里痞气,洋洋自得。有一回,大约是被傅寒听见了,不到两分钟,其中一个嘲弄球球的小伙子,就被人揍得鼻子流血,跪倒在地,并向球球认错,球球吓傻了,拨腿便跑。后来她不怎么去断桥了,她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但是,她还是会和傅寒钻进枫林里,在那里呆上很久,很久。
爱情,使球球的日子丰富。白天越来越漫长,夜晚越来越短暂,在枫林里的时间,过得尤其快。短短的一周,傅寒已经成功地攻克了她的上半身。无论他的手在她的上半身怎么摸索,怎么用舌尖爬行,她都闭着眼睛,娇羞且甜蜜地顺从了。
她喜欢他那样。开始,她像一朵拒绝开放的花蕾,羞涩的闭合,是他,耐心地,用手指,一瓣一瓣地,逐一掰开了她。她不知道,男孩和女孩在一起,是这样的,皮肤和皮肤,一相擦就发烫。嘴唇和嘴唇合在一块,她就舍不得分开。他很高,她踮着脚跟才勉强够得着他。他干脆将她抱起来,放在横长的树枝上。他让她的腿夹着他的腰,这样,就不至于后仰跌落。她果真紧紧地夹住了他。但他还是用一只手圈住了她。她想他是细心的,他还是怕她摔碎了。他的手臂非常有力,她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他还有一只空闲的手,这只手通过她的默认,解开她上衣的钮扣。他不会全部解开,万一有什么情况,她扣起来就有些麻烦。所以,通常他会解到第三颗。这已经有足够的空间,让他自由地在她的胸脯,翻来覆去地抚弄。她的双手则松松地套着他的脖子,她怕箍紧了,他难受。他们长时间地,像农人种植庄稼那么不知疲倦,并且持续美好、美妙的感觉。但是,这一次,他下定主意要改写局面,他开始向她的下半身侵占。
这个晚上,依旧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一动不动。夜色迷蒙,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忽然间发了狂,喷出来的呼吸,像牛一样粗重。这之前,他已经在她的上半身劳作了四个晚上,外加当晚的一个半小时。现在,他忽然失去控制,像不愿拉犁的牛,拼命想摆脱肩上的轭。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情冲得晕头转向,她感觉到他强烈的爱,霎时间也失去了理智。他把她抵在树杆上,除了一条短裤,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障碍。一条短裤,在这么激烈的洪流面前,又是那么微不足道,他身体往下一蹲,再起来时,短裤就在他的手心攥着了。她又慌里慌张地要抢过来,想给自己穿上,他却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她忽然听见,县长在哼歌。声音离她很近,很近,仿佛就在耳边。
不要,有人在。她喘着气低声说。一边夺她自己的短裤,一边四处寻找县长的影子。她看见了,县长就在她身后的那棵树边,不过三四米远,并且面朝他们。
傻瓜,你说那个癫子?癫子有什么好怕的,癫子不是人,你当她是棵树好了。他正在兴头上,手忙脚乱,但也是轻车熟路。可是,她眼睛看着我们,多……不好。她真这么想,并且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看不见,看见了也不会明白,你真傻。她就是一棵树。他温柔地抚慰,热情又高涨了几分。她已经骑虎难下,不忍泼灭他的激情,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也有一些好奇,也想看一看,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因而惶惶地同意了他。县长还在哼唱,她哼着哼着又转了一圈。现在,她已经站在他们的前面,背靠在树上,并且重新起调开头。
她的一声压抑的尖叫,打断了县长的哼唱。他已经很紧地贴着她,他和她之间没有一点间隙,他的身体和她的身体套上了,像磨盘套进磨盘,水滴进水里,霎时间融为一体。之前他已经满身大汗,现在,他的衬衣已经能拧出水来。她也是一身汗,她说不清是疼还是热。她仍是不忍拂去他的爱意。
县长就在他的屁股后面哼唱。
他的屁股一点也不羞涩。他的屁股是个不愿谢幕的大舞台。她心里更多的却是羞涩,难堪。她觉得,她和县长是有沟通的,县长并不是一棵树。她不知道县长到底看到了什么,她相信县长一定看到了什么。
县长一直在唱歌,好像在用歌声为他们的这场拼搏提供掩护。
由于屁股的冲撞,树枝在微微地颤抖,树叶也发出轻细的沙沙声。她把手反垫在自己的后背,手指抚摸到树皮上的裂纹,她的指甲抠进这些裂缝里。她紧张地期待他快点结束。后来她的手指发现,那些裂纹,像是刀刻的文字。于是她的手一直在裂纹上摸索,她企图以这样的方式使自己放松。字数不少,她本来识字不多,用手指辨认起来,难度自然更大。因而她始终未能摸出树皮上刻的什么字。不过,这不重要,她不是为了树皮上的字而来枫林的,她在爱人的怀里,就足够了。
断桥上的人已悄悄地散去,天空里偷偷地挤满了星星。
明天,又将是个炎热的日子。
后来,球球才发现裙子上有几朵血红的花。
啊?哪来的呀?是你的,还是我的?她大惊失色,努力检查自己的皮肤,看哪里被树皮刮破了。
是你的。傅寒说。
我的?球球糊涂了。
是的,是你处女的血,傻瓜。他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知道。她愣了,琢磨他的话。似乎有点明白。但是,这条端午节买的白裙子,她舍不得穿,总共也就穿过几回,她想不出让它粘着鲜血,被压到箱子底下的理由。你要存,那我就送给你。她说。别,别,别,我妈看到了,追问起来,我不好回答,再说,我也不能把它带到学校去。他连忙摆手。那我还是洗了,这并不代表就把你也洗掉了呀!她终于聪明了一回。他无话可说。最终,她还是欢快地把花朵洗干净了,并且在整个夏天,频繁地穿起这条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