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苍茫冬日

白白被人拿走两千大洋,二老爷就一病不起,捱到第二年秋天,一命呜呼了。

按我们的风俗,嫁娶喜事可请人帮忙,丧葬事如到了请人的地步,这一家在这方地界真的无法活人了。若在平时,这样的大户人家老了人,半个时辰,人手就多得用不完。如今不同了,都在看梁富堂,佃户也不例外。虽然还没有任何形式宣布,可在我们心里,富堂早成了政府的化身。

妇人、孩娃的哭嚎刚从那深宅大院传出,便有人去了富堂的家。富堂刚刚午睡起来,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懒腰伸得浑身骨头响,胡乱听两句,便对众人说:

“算这老家伙有福,捱到明春,就不得善终了,那叫罪大恶极,要吃枪子的,中央政府有政策。”

多的话没有,大家都听明白了:二老爷的事,如今已经沾不得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早入殓好了,大院里晃动的还只是那些孝子贤孙。七爷爷一看这架势,愁得眼泪也不敢流了,急匆匆去找曼丽。

曼丽倚在楼梯的栏杆上,眼睛把七爷爷一睃一睃的,看了一阵就笑了。

“我的姑奶奶,亏你还笑得出来。”

“哭?哭就能过这一关了?”曼丽走下楼梯,“你们爷俩吃亏就吃亏在吝啬上。早几年就劝你们不要买地了,偏不听,麻烦还在后头呢。”

七爷爷跺跺脚,拎过一把椅子坐下,“这回听你的,我爹那脾气你知道……”

“别你爹你爹了,现在死的是时候。”曼丽坐在七爷爷对面,无盐无味地呷了一口茶水,“老七,你不是还有些钱吗?留着等人没收了去?二叔辛苦一生,原是该风光风光,可眼下不能这么办。河对面不是贺营吗?拿了钱去雇人,雇不到就自己抬,三十大几的人了,遇事该有个主意。”

“嫂子,求你过去主持一下,我如今可是一头浆糊,办不了这种大事。”

曼丽想了想道:“我是二叔接过来的,是该为他尽一尽心。你知道,要土改了,咱两家不能都……我过去帮你,一切从简就是了。”

出钱雇人的消息一传出,富堂立即改变了主意,自言自语说:“到底读过洋书,看得开。曼丽出这种主意,咱得费心给她改一改。”他转身对众人说,“有大鱼大肉吃着,有什么不好?大户人家要排场,去上百八十人不算多,只是心里要放一杆秤。”

七爷爷只好把雇人用的钱置了一些酒菜。

第三天早上,富堂露面了,他要亲自为抬架喊号子。

他走到二老爷灵前,单腿跪地的刹那间,我们都以为富堂记起了往日大老爷的恩情,来请求二老爷原谅的。谁知他另一条腿迟迟没有弯下,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堂屋内硕大的黑漆棺材后面,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正伫立在一排祖宗牌位前。她的目光越过身边沿着棺材跪了两排、正在嚎啕的大小女人们的头顶,落在院顶的一方就要饮泣的黑压压的天空,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我们梁寨人只看见她拜天地拜父母时下过跪,以后再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人弯过她的双膝。因为都知道她是城里人,不跪不哭都在我们预料之中。

富堂迟疑了一阵儿,终于把已经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也撑了起来。就在这时,酝酿了几日的大雨落了下来。半个时辰过后,雨开始变小,院内已是一片泥泞。

请来的阴阳师走到客厅门口,回头看看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富堂,用嘶哑的声音对着院子叫道:“时辰到了——”

富堂拿着一把明光光的板斧,领着十几个抬架的冲进堂屋,屋内的孝子正和二老爷作最后的告别。

阴阳师又看一眼富堂,高声喊着:“合棺啰——”声如公鸡长鸣。

男女孝子几十人跪满一院子,哭声连作一片加入四五班响器的吹奏,向天空飘去。

富堂摸出油晃晃的几根四寸长钉,一挥手,八个汉子齐发出一声嘿,棺顶合缝了。

富堂手抡板斧,噹的一声,四寸长钉没在木头里。七爷爷扶着棺材,随着斧子的一起一落,嘴里不停地说:“爹,你可躲着钉子呀。”

众人七手八脚拴绳子的时候,知客抱来一只芦花鸡,端来一只大蓝边碗,递来一把大菜刀,富堂夺过菜刀掷在地上,把芦花公鸡按在门墩上,板斧一扬一落,硕大的鸡头栽在门前青色的踏石上,暗红的血注在蓝边碗内溅出一朵花。富堂左手一扬,无头的公鸡飞入白花花一片的孝子群中。富堂抓一把鸡血朝棺缝处胡乱一抹,也不擦手,站在青色踏石上,大叫一声:“起架啰——”

七爷爷扛着淋得不成形状的灵幡,率众孝子出了院门。开始都站着,见那棺材在大门露了头,一个个都跪在泥浆中。富堂冷冷地看着哭成一片的孝子,大喝一声:“拿酒来——”

十七碗水酒端来了,富堂一口气饮了,十六个抬架的汉子也都一口气饮了,拿着蓝边碗盯着富堂看。富堂终于寻到了什么,眼里就有了两束亮狠狠地甩出来,举起蓝边碗朝一棵老枣树下的石碌碡摔过去,十六只碗也跟着摔在石碌碡上。枣树那边的一棵香椿树下,曼丽正举着一把黑洋伞背朝着人群站着,样子像是极愁苦。

捧碗的时候,我们分明看见曼丽的身形有些晃动。这一切都合乎规矩,我们实在觉不出有什么不妥。

富堂的声音带着醉意响了起来:“上路了——”

一长髯老者举起一只瓦盆摔下去,男孝子都站起来,缓缓地沿着大路向前走,棺材推倒了下面的两条板凳,在女孝子的夹缝里挤了过去,溅了她们一身黄泥浆。

刚走出五六丈远,富堂又叫一声:“落下了——”

男女孝子前后朝着棺材跪下来,哭声登时雄壮了许多。

富堂喊号子的间隙越来越短,最后竟是十来步一歇了。众孝子早成了泥人,哭声渐渐地走了调,反倒真像啼哭了。一里地的路程,抬架的又喝了三碗酒,体弱的孝子已需要儿女架着胳膊前行了。在我们梁寨人的记忆里,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更能折磨活人的送葬了。

棺材入士的时候,富堂的号子早喊出半句,二老爷永远无法安睡了,棺材倾斜在墓坑内,无法摆平。

我们心里都清楚,富堂的气还没放完。从此后,我们开始同情曼丽一家人的处境了。

多年前那个牵着狼狗、挂着望远镜的青年人,在这一年的初冬又一次来到梁寨。这个中年人早没有了从前的威风,傍黑的时候,他悄悄从后院的小门进了曼丽家的院子。晚上,小阁楼里就有如泣如诉的声音响了半夜。第二天早上,蔡老头和奶妈含着眼泪,告别了曼丽一家人。新婚两年的宽子和英莲出来送他们时,又一次带了重孝。

我们立刻推想:曼丽引以为自豪的父亲已经死了。

消息传到富堂那里,他有了另外的说法:“这老家伙肯定叫政府镇压了,那么,借钱给红五师的事就是个瞎话。”

当天晚上,富堂亲自登门,提出了借房居住的要求。他有六个儿子,一个已经娶了亲分开另过着,其他五个儿子,小的也有长枪一般高了。富堂不能不为儿子们着想,原以为土改马上就开始,谁知竟拖了几个月,他就想自己解决房子问题了。听完了,宽子恓恓惶惶上了阁楼,不一会儿就下来了,满脸堆着笑,对富堂说:

“耳房和前院你们尽可以住的,本来就是一家人,房子空着还烂得快些。二侄子已经订了亲,这房子就算是送他的一份礼吧。娘说明天找个中人,立个字据。她本来要下来的,我没让,她患伤风已有多日了。”

第二天,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感叹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要土改了。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常有觉不出方向的邪风刮过。雪又下得多,下过了准热一两天,雪又化了水。眼见着房檐挂着的冰柱儿一日日地粗壮,一日日地长长,有的果真就撑在地上了。但心叫什么东西锁住了,看不见这种奇观,还觉着它的不祥。大人的心终日在嗓眼下两寸远的地方吊着,孩子们眼馋那透明的柱儿和浇了黑油样的路面,刚要出去戏耍,便被大人压低了嗓门的喝叱禁住。

我们首先明白了什么叫开会。

光棍梁二一根烂麻绳把空心破棉袄朝腰间一缠,咣咣地敲几下破铜锣,尖细的声音就满寨子响着:“开会啰——开会啰——”

会场设在二老爷家的打麦场里,一张破桌后面坐着富堂和来蹲点的杨仁君,上千人面朝着他俩,坐着、站着、蹲着,高高低低搠了一大片。富堂和杨仁君轮着站起来讲话,一讲就是大半天,讲得太阳矮了,天也凉了,人群一批批地短了,又长了,又短了,却都不敢说话,支着耳朵听。听见了一个异样的响动,便用目光去寻,却又看不见是什么发出,细想才知是有人放了屁,一个忍不住就咧开了嘴,惹得都撑不住,就笑出了声音,忙左右看看,见台上还在讲,胆子就大了,便小声说起家短里长来。

原来开会就是轮着说话。

曼丽那天也来听会,坐在一个麦秸垛旁,一手支着腮帮子,半天不换一个姿势。

“真的曼丽就穷得吃不起肉了。”

“难说,或许早几年她就听到了风声,把地全卖了,城里人精能哩,如今又和富堂攀扯上了,再不会有事的。”

“有事没事谁说得清,还不就是那么回事。”

“不是那么回事还能是别的什么事。”

“什么是事什么不是事眼见了才算是事,别瞎操心了。”

这些话都是用手捂着嘴,轻轻送出的。富堂的牛眼朝这边一扫,忙都把脖子抻直了,听见的声音就分外的大。

“咱们梁寨,有罪大恶极,有苦大仇深,该杀的要杀,藏好的要想法挖出来,这是穷苦人的天下了,二掌柜的房子从今天起归政府了,到时分给那些住茅草庵的人家。”

我们心里就不住地嘀咕:历来父债子还,看来七爷爷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后来的会就变得不那么温和了。七爷爷和几个店铺的老板耷拉着头站在马扎子上面,一个一个人走到他们跟前诉一番他们先前的不是。人们发现说完了能分一升小麦,等候上台的人就排起了长队。轮到铁器铺老板,富堂说他交出的账本是假的。光棍梁二从这句话中品出了滋味,第二天继续诉苦时,他第一个走上台去。

“你做的是大生意,铺面的账本作不了数。民国三十四年秋天,就是曼丽的弟弟牵着大狼狗来的那一天,你卖了多少钱?四把杀猪刀,你就收了十二块钢洋。张铁匠卖给你,一把只收半串铜钱,大清时就是这个价。”

富堂接着道:“你记得他的铺面什么时候开的业?”

梁二揩一把鼻涕说:“宣统二年秋天,那一年我五岁,开业那天,我还去拾过炮仗哩。”

杨仁君伸手比划着,“赶快算一算,每天有三五宗这样的买卖,可不是个小数目。”

铁器铺老板叫一声“天呢”,一头从马扎上栽了下来。

当晚,铁器陈和七爷爷被送进一间牛屋。七爷爷被怀疑埋掉很多钱,因为去年他拿出两千大洋,眉头都没皱,没有几万大洋撑着,腰板能这样硬?七爷爷在牛屋熬了七天,跪过碗片,喝过辣子水,终于改了口,答应回去拿账本。后半夜,看守见他没回来,追到七爷爷家要人,才知七爷爷根本没回家。第二天早上,人们在河边的老柳树上发现了他,早硬了。

在那个冬日里,寨子里常常可以看到曼丽的影子,一见人,脸上就浮出一层贴上去的笑。看她变成这种样子,我们都有些于心不忍。

镇压铁器陈的报告已经打上去了,一窝老小终日哭哭啼啼的。人们在街面上再看到富堂,都不由地向他点头致意。

后来,会场上就不见了杨仁君。

他终日呆在他的住处——曼丽家的大客厅内,找一些大户人家的年轻一代谈话,鼓励他们与自己的亲爹亲娘决裂。他的饭菜都由英莲负责做好送去。

开始,大家都觉着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早些年乡公所公差下来催粮派丁,吃住也都是在大户人家,有时候英莲留下来和杨仁君说说话,这也在规矩中。忽一日,有人听见英莲无拘无束的笑声了,心中不免一怔。这时候还能听到一种辩护的声音:英莲本就是县城的人,和杨仁君早先认识也有可能,县城就屁股大的地方,四条街画出一个井字,再说两人都识字,到一起自然话会多一些。

终于有一天,我们看见宽子扛着钁头到河边开荒。他做活的样子实在可笑,钁头举到半空,两条腿就成了两张弓,白净瘦弱的身体也显出了波浪的形状,钁头一挨冻实的土地,把自己弹得跳三跳,流了汗,也不像我们一样用袖子一抹继续干活,而是停下来,掏出手中仔细揩去。我们忍不住,就远远地教他如何扎稳下盘,如何把木柄握得实,才不会费力气。他就愣愣地望着我们,叹口气盯住天空。枯柳枝上,两只雀儿打架,也能让他怔上半天。终于,我们走近了他,便看见那木柄已被血染得暗红。这便证实了我们的几分猜想。英莲呢,越发变得红白,腰上像是装了弹簧,哼着小调儿在那小门里弹进弹出。

曼丽对儿媳妇所做的一切缄默不语,这是为个什么结果,开始引起我们的兴趣。几个百无聊赖的穷小子大着胆子问杨仁君:“曼丽家到底能划什么成份?”

杨仁君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家一无雇工,二无更多的田产,小贵子在世已经毁掉了多半家业。多年来,她家并没有血债。有人说曼丽曾扬言杀人,又买了杀猪刀,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谁的死与她有关。倒是她家的两只黄狗被人药死了,县城一解放,她家的大狼狗也神秘地失踪了。可以这么说,曼丽家在梁寨,还是受过一些压迫的,按政策,她家只能划成富裕中农。”

“她家的房产可值不少钱哩。”

杨仁君答道:“就现有的证据,这个院子属于她家的,只有后院的阁楼和几间瓦房了,前院已归梁富堂所有,我看过那张转让文书。至于有人提出她私藏了很多钱,我看也只能是一种猜想,我在她家吃了两个月饭,很少吃肉。”

“她家的红白肉你吃没吃过?”

见杨仁君挺随和,胆子就大了。

杨仁君抿嘴皱眉想了一阵子,回答说:“红白肉我没吃过,只记得吃了一次红烧肉,曼丽亲自做的,味道不错。”

看杨仁君的样子,知道他真没想到其它,就越发放肆了,“啧啧,二指多宽的红白肉,又嫩又香的,再备一碟余香满口的口条,主食又是插枣白蒸馍,吃了神仙都不愿做了。”

杨仁君笑笑,“我还有事,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的馋了,我出钱叫他们做一次,到时请你们来一起吃,革命全依靠你们呢。”

杨仁君一走远,众人都笑岔了气。从此,偷情在梁寨有了固定的、形象的说法:吃了谁的红白肉。

富堂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次表现出对杨仁君的不满,他忿忿地说:“他说是富裕中农就富裕中农了?我看没这么容易。”

但是,富堂见了杨仁君,仍很恭敬,开会时仍把正中的位子让给杨仁君。

这一串串事情传到铁器陈家里,已经走了形,把杨仁君和英莲的关系对于曼丽家划什么成份的意义过分夸大了。铁器陈有个女儿,已经十九岁,知道这些后,做出一个惊人之举。

她与富堂的故事,我们局外人所知甚少,只记得在很多天里,她纤瘦的身子倚着路口那棵老槐树,眼巴巴望着曼丽家大院的可怜模样。

开始的几天里,老人们看见了她,免不了安慰几句,大家都知道她的父亲就要死了,天气确实太冷,她又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怕呆久了就与老槐树冻在一起了。终于有一天,她从槐树旁闪出来,迎着富堂去了。一次,两次,富堂总是三言两语打发了她,留一个瘦小的影儿飘在寒风瑟瑟的路上。那些天,富堂天天晚上在杨仁君那里研究成份,那小女子不管多晚都在老槐树下等待。富堂终于被感动了,在一个深夜里,跟着小女子进了铁器铺子。

没几天,富堂就常在人多的地方讨论铁器陈的死活问题。

“他虽赚了不少钱,总是没有血债吧?”富堂说。

“赚钱多到一定数量,就不是个钱的问题,这叫量变引起质变,是个哲学问题。”杨仁君耐心回答。

“那曼丽家呢?早年他们进钱像秋风扫树叶,十个铁器陈也顶不上一个丝绸梁。”富堂说,“我不知道哲学,我只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

“说曼丽家藏钱是猜测。”

“陈家呢?”富堂反问。

杨仁君把富堂拉个背场道:“梁大叔,梁寨是几千人口的大寨子,又是水旱码头,现在是工作试点,没有镇压一个人,说明什么问题?你和我的工作做得不细嘛。再说,还是你先指出那是假账本,如今改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如果你没占曼丽的房子,应该把她家划成富农,可是你们立文书的时间不对,有什么办法?改朝换代的事,怎能做到完全公平。”

富堂抬头看看日头,不再说话了。

腊月初七,铁器陈一头栽进冬日的麦田里,后脑勺上多出一个血窟窿。

杨仁君走过去验了尸,对跪在尸体旁哭泣的老妇人说:“按政策规定,你们家需要出五百元子弹费。”

富堂走过去说:“这钱就免了吧,正伤心着,再要子弹钱,说不过去。”

杨仁君掏出一块白手帕揩了手,慢慢说:“这有明文规定,梁大叔,你就是没有政策观念,做领导最需要的是这个政策观念。这钱并不多,只能买五个鸡蛋,收了这个钱,大家就把这件事记牢了,你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富堂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朝着寨子方向站着。这时,寨子里奔出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一边跑一边喊:“娘,娘,我二姐……好多的血……”

富堂拔腿朝寨子方向狂奔。

小女子坐在路口的老槐树下,右手握着一把杀猪刀的刀柄。她两眼睁着,看着曼丽家的院子,两片嘴半开着,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富堂也看看那个院子,那个小楼,慢慢蹲下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伸向小女子一片白雪样的脸。小女子眼睛闭上了,她的睫毛好长好长……

杨仁君领着一干人挤进来看看,喊道:“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明明是自杀嘛。”

富堂没说话,扛起小女子扬长而去。

杨仁君站着,久久盯着富堂宽宽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