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怀志便走到一棵大树下,说:“说吧,挑重要的说。”
因为心里结了疙瘩,孙浩的话便说得有点生硬:“我就想说说卫部长……他在县里工作多年,情况熟悉,能坚持原则,我建议把他提上来,独当一面……”
“你孙浩好眼力你是不是过于精明了”佟怀志用颇具威力的眼神盯着他。“我今天不想批评你,但有些事不能不提醒你,你是县委书记了,说话办事要慎言慎行。有些重大问题,先拿到常委会上集体研究,形成决议了再报到地委征求意见,比如田茂林的事情吧……今天不谈这个,咱们另找时间认真谈。卫济民的确是个好同志,但是,这段时间对他引起一些议论,带来一场混乱,不能说他没有一点问题吧老卫受了一场大刺激,在精神上心理上都是难以承受的。我们应该同情他,理解他,为他考虑一个合适的工作环境,我的意见准备把他调到地区人大去工作。这件事就说到这儿,我现在去看看他,还要当面征求他的意见。”
这番话如一桶冷水迎头浇下来,孙浩霎时感到透心凉。虽然佟怀志的口气对卫济民充满了关怀和体贴,但实际上是排斥异己,扫除障碍,又分明看清了孙浩的用意,提前一步来了个釜底抽薪。他对古城县太了解了,你孙浩的种种谋划都跳不出他的掌股之中。但是,孙浩不甘心,还想作出最后的努力。他说:“佟书记,卫济民熟悉古城的情况,更了解干部队伍,如果搞整顿,就应该让他在古城充分发挥作用。我缺乏经验,更需要老同志的帮助啊”
佟怀志分明是按捺着某种情绪,用一种引导的口吻说:“我把这一摊子交给你,你可不能搞小圈子呀,要搞五湖四海嘛县里那么多老同志,都要把他们团结起来,发挥作用”
“你说得对,但是,形不成核心的领导班子,就没有战斗力。”孙浩显得很固执,有一肚子委屈要申辩。
佟怀志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语气很重地打断他的话:“什么叫核心,这个核心就是党具体讲就是县委一班人,决不是哪一个人。你现在不是南湾乡的书记,而是古城县的书记,思路还没有到位呀这样吧,以后我就以古城县为点了,任用干部的事,你一定要和我通通气,我帮你操点心。不是我要干预你的工作,而是让你把精力用在经济建设上,少受点干扰,多办点实事”
孙浩听着这番训导,如同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有种难言的委屈和痛苦在胸中打转,堵得喉咙喘不过气来。
送走佟怀志,苗刚拍了孙浩一把,说:“孙书记,我是初来乍到,你这地头蛇也该为我接接风吧”
孙浩虽说一肚子心事,但他想想苗刚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在深圳还欠着他的人情,便说:“中你说还叫谁吧”
苗刚挤挤眼皮,神秘地说:“不用叫,见面你就知道了”
孙浩也就不再多问,对方分明早有准备,便跟着苗刚上了车。
县里没几家上档次的饭店,苗刚竟然知道有家“地天泰”。上了二楼,便见胡菲菲一身素洁,风姿绰约地迎了过来,又让服务小姐撩起门帘,把他们让入雅间,门楣上有个名号:桃园亭。
苗刚脱下皮茄克,高门大嗓说:“咱们在深圳,有一场桃园三结义,到古城,又在桃园亭里重相逢,真叫有缘分下面的话该咋说,想句吉利话吧”
孙浩晃晃脑门说:“我现在心里是一盆浆糊,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了你说,你们说”
胡菲菲嗔道:“哟,怕掏钱是不是还没点菜就愁眉苦脸的,一副忧国忧民状”
孙浩强颜欢笑说:“哪里,哪里,礼尚往来么,今天当然我做东菜由苗县长点,我不赖账”
苗刚便拿起菜谱,点了几个菜。孙浩说他寒碜,又让胡菲菲点了两个。mpanel(1);
苗刚说:“小胡是说笑话哩,咱们今天不为吃喝,就为凑在一起,说说掏心话,沟通情感”
孙浩怎么也兴奋不起来,饭桌上的气氛便显得沉闷。胡菲菲不知端的,尽拿那双扑闪闪的眼睛朝孙浩脸上看,也不便多说什么。
苗刚喝了几杯闷酒,话便多:“孙书记,你是不摸佟老板的脾气,他那人,就喜欢听汇报,拍板的话让他说,他就高兴。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充能耐,声高盖主嘛其实,你今天不该提那个田茂林。我虽说不知根底,也知其大概,这是个敏感问题呀当初处理田茂林,是佟老板一手拍板定案的。你想想,你说田茂林的好话,不是丢他的面子,扇他的耳把子吗算了,往后不提他就是了来,喝两杯,啥事都忘了”
孙浩呷了一口酒,盯着苗刚问:“这么说,老百姓都是傻子、瞎子,认不清好赖人,红嘴白牙说胡话”
苗刚拍他一把说:“看看,又上牛劲了不是我咋看你有点犯傻哩县里一大摊事理不清,为啥非要在田茂林身上让上上下下过不去哩”
孙浩本不愿和苗刚讨论这件事情,但想到他是县长,终究会在这件事上展开争论,便索性摊开来。他说:“田茂林为群众打的井我看见了,修的地我看见了,他帮群众修的路我也走过了。群众说,喝上清泉水,相信田茂林;拿起白面馍,想起田茂林。一个乡干部,在山沟里干了十几年,至今还在打山洞刨石头。作为县级领导,咱们不替他分清是非,讨个公道,咱对党咋交代对群众又咋交代”他顿了顿,喝了口酒,又说:“田茂林是个坏人,把他撤了。他修了半截的渠废了,打了半截的山洞还撂在那里。后来的人都是好人,可他们又干了些啥八年了,七里岩还是老样子,谁又追查过他们的责任群众为啥要立碑,是为田茂林树碑立传吗不,是替田茂林呼喊不公,是要求有田茂林这样的好干部去带领他们脱贫致富,发展经济,建设家园如果咱们看不清这一点,糊糊涂涂,装聋作哑,让好人受气,任坏人作恶,咱们还有脸坐在这把椅子上吗恐怕有一天群众会朝咱脸上吐唾沫,让咱们滚蛋哩”孙浩说着说着,拳头擂在桌子上,酒杯都蹦了起来。
胡菲菲担心情绪搞僵,从旁帮他掩饰:“孙书记,你上头了,别喝了”
苗刚却按住他的手,说:“孙书记,我认准了,你是个直性人。我就喜欢和你这种人打交道。我以前做生意,讨价还价,扯破脸皮的事让别人去干,当黑脸。我呢表面装笑脸,和稀泥,最后还得由我拍板定案,当红脸。在县里干事也是一个道理,往后呀,你当红脸,我当黑脸,得罪人的事我兜着,风光的事你点头,一唱一和好办事么”
他把话一下子扯远了,不照正题上说。孙浩明白自己话说多了,也把苗刚看轻了。这位新县长并非等闲之辈,对古城县的情况不仅熟悉,而且早被人点拨得一清二楚。于是,孙浩便借酒装痴,只是点头,听他说话。
“就说那些待业干部吧,你那一手就高明,不是都赶下去了吗往后他们找岔子闹事,我顶着就是不安排,能咋着上访告状由他去佟老板表态了嘛,咱怕啥你和他们混过,碍于面子,张不开嘴,我不怕得罪人再说了,这些人都是油子,安排了也不好使唤,资格老,多少有点成绩,不顺心就顶牛。陈志远临走为啥要换班子人家老练。他走了,留下一个老班底嘛你就是费上八布袋力气安排了,人家也不买账,是陈书记安排的,和你没关系所以说,这草包事咱不去擦屁股。你说要调整县直的班子,我赞成。干部要重新选拔,咱选的干部,就得听咱的,因为他知道这位置是咱给他的。”
一席话让孙浩周身打寒战。没想到苗刚年岁不大,却把官场权谋把玩得这般娴熟,虽说尚未进入角色,古城县的棋局如何走法,早已有了定夺。显然是经过一番周密的策划,由他的嘴里说出来罢了。如果按照这个棋路,孙浩这些天的一切思考一切策划都将功亏一篑。他这个县委书记果真要成为任凭把玩的牌位和傀儡了他要当黑脸,不是为你孙浩排除干扰,而是要站出来取代你的权力;他让你当红脸,你只有点头称是的资格而已。对方已经亮了底牌,你还不肯认输,坐在这里不是自讨没趣吗孙浩心头憋得难受,无心再喝酒,只想早早离去。从深圳的三结义到今天的再聚首,再度明确了一个现实:古城县真正的主宰者是苗刚,而不是孙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