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莉跑回宿舍便一头扎在被子上，继续伤心地哭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赵雯停下来坐到她身边，疑惑地问：

“这又是咋的了？”

“还不是因为你！”陈莉抹了把泪，”你也太只顾自个儿了，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让他把气全撒我头上，我招谁惹谁啦？早知这样，我叫你来干嘛！”

“莉莉，”赵雯见是因她而起，很是不安，”是我不好，快别生气啦，我暂时还不走，起码还得干几个月。”

“早晚还不是个走！你知道不？你把我的一切希望全给毁啦！”

“......”赵雯有些茫然。

“还有那姓魏的姓罗的，也不是个东西！”

“他们也是为我好，想让我多挣点钱。”

“狗屁！不定安的什么心呢，你就走着瞧吧！”

韩军敲门进来，赵雯忙让座儿倒水。她把东西整理好，便拎着提包出去了。魏刚和罗晓明还在大门外等着，赵雯准备把东西送过去，晚上回来再安慰陈莉。

赵雯走后，韩军见陈莉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于是劝慰道：

“你也别太难过，伟哥发火也不光是冲着你，他一听赵雯要走，怎能不急呀？”

“我算是看透啦！他压根儿就没把我当回事！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行，算他狠，往后我决不会再向他祈求什么，我陈莉也不是那种贱骨头！”陈莉很有点化悲痛为力量的味道。

“伟哥也有他的难处，你就别逼他了。”韩军说着，给陈莉用温水绞了条毛巾，让她擦了把脸。

“我不会再抱幻想，我不是傻帽儿，从今往后，一个赵雯一个何伟，我跟他们彻底拜拜！走着瞧吧，有他俩的好果子吃！”陈莉坐起身，眼里已没了泪，闪上一种复仇的光。

“快别说气话啦，”韩军又殷勤地给她倒了杯水，”要是心里还有气，冲我撒。”

“凭啥冲你撒？冤有头，债有主，我陈莉没那么混！”

“走吧，该吃饭啦，今儿个我请你。”

“走！就咱俩吃，我气死他何伟！”

陈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何伟也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一时的轻率会带来什么样的损失。这些都是后话。11

女人比男人的感情专一，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当她喜欢或爱上某个男人的时候，她会觉得他就是世上最好的人。他的缺点和不足也都变成了长处，觉得他放个屁都比别人放得响，显得底气足，显得有男人味儿。她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情，甚至乐意为他去死。然而，当这个男人使她失望或绝望了，她便很快觉醒，假如她不是那种傻乎乎地以身殉情的人。她会重新审视他，会认为自己看错了或是没有看清他，于是开始疏远他，厌恶他，甚至深深地仇恨他，他开始在她面前变得无所谓或一文不值了。所以又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是善变的，像是化学上经过电解后的水，或是高温蒸发后的水，成了气和雾状。

陈莉就是如此，自从被何伟怒骂之后，她就不再是柔情的水，成了无情无义的气和雾。同韩军共进了那顿晚餐之后，便与韩军缠绕在了一起，不知是故意气何伟，还是彻底地绝望了，给人的感觉是移情别恋于韩军了。月亮宫上下当做头号新闻议论了许多天。海湾战争的升级，世界妇女代表大会也没让他们如此热衷和关注。陈莉与韩军的往来毫不避讳旁人。

“韩军，下午陪我上街买睡衣去？”当着餐厅的许多人，陈莉冲吧台前的韩军下着命令。

“韩军，明天早点儿起，陪我去口腔医院看牙！”又一次，她当着何伟的面大声对韩军叮嘱。

“韩军，晚上别睡那么早，我下了班去你那看录像。我借了盘生活片儿，听说可刺激啦！”那天在何伟的办公室开了碰头会后，她故意当着何伟和众人的面对韩军说。

尽管何伟的面子受了伤害，他并不太往心里去，反倒轻松了许多。见赵雯依旧每天来上班，暂时没有走的意思，暗地里琢磨对策的同时，对赵雯仍像以前那样关照。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是在半空悬着的。他已和李海文密谈过几次，李海文的意见也是等赵雯真的提出走的那天再说，走也不能让她顺顺当当地走。

五月中旬，书店在一个暖洋洋的早晨开业了。

门口摆着杨志鸣、何伟、李海文等人送的花篮，里里外外有大黑、亮子、林芳、玲玲、豆豆帮着忙活。十几个大书架摆满了历史的，文学的，科技的，哲学和经济学的各类书籍，最外面的两个书架是五颜六色的画报杂志。几个铝合金柜台里也是琳琅满目，音乐盒带、录像带、CD盘、文房四宝等等。书店正中有两组绒面简易沙发，茶几上摆着茶具和电话，还有一盆秀美的文竹。整个店明快、整洁、雅致。

赵雯穿件蓝白相间的运动衫和那条洗得几乎没了颜色的仔裤，那双不常穿的半旧旅游鞋刷得干干净净。浑身没有任何装饰，依旧只涂了淡淡的口红，文静中透着朝气，像个大学生。脸上的笑甜甜的，秀美的眸子亮亮的，热情而得体地迎送着相识和不相识的客人。魏刚和罗晓明都挺正规地穿着西装，魏刚第一次打领带大概是不习惯，时不时地动动脖子。罗晓明告诉他初系领带的人都觉得别扭，他则说过了今儿个决不再受这个洋罪。玲玲还一个劲地跟他开着玩笑，说他穿上这身行头还真有大老板的派头，并从门口的花篮上摘了朵红玫瑰别在了他的上衣口袋里。

大黑偏爱金庸的武侠小说，来了一整套，还捎带了《水浒》和《七侠五义》，说是等自己老了再慢慢看。亮子早许了愿，给林芳和豆豆买了套琼瑶全集和一些歌曲磁带。板儿寸则转拣那些有刺激性的画报杂志，罗晓明告诉他”三言二拍”尽是男女的事，他还真要了一套。魏刚那些兄弟也都闻讯赶来捧场，或多或少买了些东西。

杨志鸣自然是最大的主顾，留下一张一万八千八的支票，塞满了他的大奔和方勇新换的丰田，说是要办个阅览室，过两天把订书单送来，还说，以后的办公用品也不用从别的地方买了。李海文也买了不少有收藏价值的书，说部里的几个头都喜欢藏书，每年经他手的书报费多达十几万，超出部分开办公用品照样能报帐。何伟象征性地买了几本书，推说有事坐也没坐便走了，他看到魏刚和罗晓明就气不打一处来。

罗晓明的同学和朋友也先后来了不少，大都和胖瘦眼镜一样，临走花个十块八块带走一两本书。赵雯、魏刚和罗晓明都很高兴，开张不图挣钱多少，只要个热热闹闹。只是陈莉没露面，赵雯心里很有些别扭。

大概是休息日的原故，顾客还真不少，赵雯的美貌和热情的服务令所有进来的人都留下了些许银两。傍晚结帐，不算杨志鸣那张支票竞有六千六百多，真是六六大顺的开门红。罗晓明建议去老莫吃西餐，魏刚想去天外天吃家常菜。赵雯却坚持回家自己烧菜，她说不能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往别人那里送。

两家合用的厨房里只剩赵雯和罗晓明。

赵雯催了几次，让罗晓明去陪魏刚聊天儿。罗晓明说他还从未进过厨房，在家都是母亲把饭菜都盛好了他才上桌，现在极想体验一下厨房里的生活。其实他是想单独和赵雯呆会儿，赵雯灶上灶下的娴熟操作令他惊叹不已。戴着碎花套袖、系着碎花围裙的赵雯，如果再戴上一个工作帽，简直就像他小说里的纺织女工——他曾用凝重的笔墨赞美过的劳动女性。此刻的赵雯，那专注的神情，那轻盈优美的姿态，完全可以与纺织女工媲美。人们说，女人做家务活儿时是最美的，他深有同感。古代的四大美女恐怕都没下过厨房，他所偏爱的林黛玉也有四大美女的相同缺憾，很感叹曹雪芹为何漏了一笔，倘若能让林黛玉为宝哥哥做过一顿饭菜，岂不更能让宝玉多洒几滴相思泪，哭棂那场戏也可多些说词。

“雯雯，我可比贾宝玉幸运多啦！”罗晓明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这是从何说起？”赵雯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笑着问。

“林妹妹不会烹调！”他带着狡黠的笑。

“讨厌鬼！”她红着脸，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再取笑我，往后不做给你吃啦！”

“我可没什么恶意，我是猛然间又发现了黛玉的另一个美中不足，除了太过娇弱以外，什么家务都不会干，她可真不如你！”他一本正经，深情地望着她。

“我学家务，是为了替妈妈分担。”赵雯收起了笑。

“是啊！母爱是最伟大的，从你做饭中我似乎又进一步明白了此话的含义。”罗晓明很严肃地说着，”只要我想吃，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深更半夜，或是妈妈正生着病，她都会马上进厨房给我做。也许别人把炒菜做饭看成是件苦差事，只有做母亲的例外，不仅心甘情愿，而且还会当成一种乐趣，一种享受，这的确很伟大！”

“是啊！”赵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认为他能感受到这一点，说明他也是很有一份孝心的，而且感情是细腻和丰富的。

四热两凉一汤很快做好。排骨炖扁豆、酸菜汆白肉、带豆皮儿的京酱肉丝、茄子大椒土豆和西红柿的乱炖，地地道道的东北家常菜；凉菜是凉拌大拉皮和茄泥，外加海米小白菜汤。罗晓明跑马灯似地一盘盘端到房间，魏刚已把干红打开，每个杯里还加了些雪碧。这是刚兴起的时髦喝法，干红原本是脱了糖的，加入雪碧又等于把糖加了进去，不知是哪位国人发明的这一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