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只剩妹妹和姐夫。她觉得他们俩有点像小丑。不,不是他,是自己比他更像是小丑。
姐夫几乎衣衫褛褴头,头发上充满了蛋糕屑。他斜眼看了一下妹妹之后,问:“为什么要把大卫请进来?他有什么资格走进我们家?你究竟是什么用心?”说到后面几句,他几乎是咆哮。她愣愣地盯着姐夫,似乎一时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恍惚闪现着流光的旗袍、飘散的长发以及那个拍电影的阿周。她似乎见过这个青年,究竟应该是谁向谁宣布———
很长时间,妹妹没有说一句话。姐夫动了动身子,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然而他看到妹妹的眼珠子定在一个地方,不会再动了,跟一个刚死了的人一样。
他起身打开音响,然后又关上。他又看了妹妹一眼,妹妹还是那样,他想冲上去扇她嘴巴,但是……他从她面前走过去,打开门,遇见正从电梯出来的背着书包的小仙。
小仙胆怯地往后缩,生怕爸爸又因为她的晚归而怒吼。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她,直接进了电梯走了。
他一个人开车到了一个离城很远的小酒馆里喝酒,他的眼睛盯着些打扮妖艳的女孩。先后好几个小姐凑上来,都被他又搂又抱的,但当她们跟他要钱时,都几乎要被他打。他想起今天一天扇了两个女人的嘴巴时,就微笑开了。
大约两小时后,他回来,屋里还是像刚才一样,灯开着,却不看见人。沙发前依然一片狼藉。他站了一会想,心想,也许她睡了,但是他必须有句话跟她讲,否则他不能呼吸。
姐夫开始叩妹妹的门。妹妹仰躺在床上,身边的小仙已经睡着了。小仙知道爸妈吵架,心里暗暗喜欢,这样起码在这几天里不会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但是家里的杂乱和寂寞使她不愿睡自己的屋,硬是躺在小姨身边。妹妹只好一句话不说,把自己裹在一件睡衣里。
一会,她们全都睡着了。当门外响起敲门声时,妹妹猛然醒来,她有些惊奇自己居然还能睡着。她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并且犹豫着是不是起来开门。但是敲门声持续不断,像一只公鸡在用那厚实的尖嘴顽强地啄着门。大约五分钟,她打开灯,起来,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因为脸色苍白,眼睛浮肿,她顺手拿起口红在唇上点了点,又用了点胭脂,抹匀在两颊。她走过去,握着门把手望着姐夫。
他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来向她解释和道歉的?而自己会接受他的道歉吗?不,她心里说道,她将从他的戏剧人生中永远辙退。她开始后悔刚才涂脂抹粉的举动,自己居然到了现在还在乎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她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嘴,手背上一抹红色。
她打开门望着他,他也同样望着她,甚至也发现了她手背上的红。他说:“谢谢你能开门。”
他的声音仿佛一个垂死的人。她回头望床上的小仙,小仙依然睡着。只听他又说道:“你能出来吗?我想跟你说句话。”
有什么话你不能在这里说?她想,但她还是跟着他走到了沙发上。
他坐下,而她站在一旁,等他说话。
姐夫却只是抽烟。她倔强地站着,看着压在玻璃茶几下的蛋糕和花,她开始辨别哪些花是她买的,哪些花是他买的。他在买花时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情呢?她无从知晓,依稀记得自己站在花店里望着满屋的花,心想,今天的花都是为我而开的。她想起那个卖花的小姐,当她把一束包扎得那么漂亮的花递给她时,随口说道:祝你快乐。她当即笑了,她记得自己的笑是在一刹那从心里面绽开的。怎么能不笑呢?姐夫是爱她的,这种爱能够摸到,能够嗅到,这种爱可以听到。就要在今晚上她将会听到姐夫对姐姐的宣布。不过当她抱着花笑时,自己随即又啊地叫了一声,她忘了被姐夫打得流血的嘴角,里面有一个伤口,马上她又想起了今早在姐夫办公室里的一切……
此刻,她站着,有些茫然了,脑子里所有的情景就像眼前被压在玻璃下的东西混乱在一起,而且自己也被什么压住了,使她无法呼吸。
姐夫抽完了一支烟,又从里面抽出一支给她,抬起头说她说:
“你也抽一支?”
她真的接了过去,终于也坐在了沙发上,沙发上还有零碎的蛋糕屑,姐夫给她打火,她接受了。他们俩一起抽,屋内烟雾缭绕,使他们看对方彼此都只是一个轮廓。
姐夫有几次尝试着对妹妹说话,又止住了。他脑子里全是那个叫大卫的男人,他想问问那个男人的有关情况。而妹妹一直以为他在寻找勇气向她道歉。
她沉默着。
当姐夫觉得妹妹的沉默真的无法抗拒时,他突然向她抑起脸,简明扼要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缓慢地说:
“我直到今天才发现我是那么地爱你姐姐,我的生活里是不能没有她的……”
没等他说完,妹妹站起来猛地、狠狠地朝他仰起的脸打了一个耳光。
只见她掐掉手中的烟,说:“你的脸也应该由一个女人来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