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斯基与姐夫天大的秘密-你喜不喜欢我

妹妹的脸涨得通红。她不知道在她离去的这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诊断学几乎像是奇迹,因为那个专门从事脑研究的医生也无法解开这个谜。她不由自主地说:不,这是不可能的,昨天他还……

姐姐说:“这是真的,你自己去看好了。”妹妹忍住哆嗦,在姐姐看来这是喜悦的哆嗦。她转身向姐夫的房间走去,还没有到,就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于是那声音就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她一步跨进去,姐夫正把小仙搂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盯着妹妹微笑。那适度的笑容告诉她,他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她脸色苍白地站在姐夫面前,也向他笑着,心里在想他还记不记得两天前他让她……

一个星期后姐夫出院了并且照常上班。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妹妹望着姐夫充满着智慧的脸,心想,只有在他痴呆时自己才能做他的妻子,这不公平,换句话说,就是傻子才会娶她。

有一天,姐姐出去教学生,只剩他和她在家里。本来她也去了趟编辑部。当她早早回去时,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从白沟那里买回的鞋。猛一看到这双鞋,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姐姐在那白沟市场上提到的康定斯基这个人。她想到了他在画一幅画时的激情,那是他与一个女人坚持了很多次做爱之后所完成的画。那幅画又与激情无关,就像这双鞋与那个男人的脚无关一样。它是那么大,与那双放进去的脚太不成比例了。

屋子里跟灰尘一样飘洒着音乐,但不是马勒,这是另外一个作曲家的作品。她想,幸好不是马勒,使她避免了她要从目前所处的二十四层楼跳下去的欲望。但即使不是马勒,她也开始恨所有的作曲家,他们把燥音像瘟疫一样带进人间,像是深夜里的月光,像是北京郊区不断地括着的风沙,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它们都会紧紧地跟着你,构成你生活中的颜色,构成你无法摆脱的风影,而且构成你每天夜晚对于黎明的期待。在那一刻,她不知道有没有音乐,在那一刻,尽管她自己看不清阳光,但是在那一刻,她想,她会跟许多女人一样因为阳光而湿润,因为温暖而恐惧。

姐夫正坐在沙发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是站在门厅里没有换鞋,于是像往常一样,一边脱鞋一边向姐姐的房间看去。在她明确姐姐不在之后,她听到姐夫正在问她:“马勒的CD哪去了?”

为了回答他的问话,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来。这些天以来,她明显觉得她和姐夫都因为某种原因面对许多事情不得不犹豫起来,就连是不是抽一根放在茶几上的烟都在犹豫,就连回答姐夫的问话,她也不想用知道或不知道这样的话来回答了事。

他似乎也在犹豫,究竟抽不抽烟。她看见他的手朝桌上伸了过去,又马上缩回来,然后又伸出去抓住那包烟,那是一包万宝路。他抽出一根后,把它放在口唇上,这使她发现他今早递了胡须,其实他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要把唇上的胡须彻底地剃干净。

妹妹想:马勒的CD片没有了,为什么要问我?

于是她对姐夫说:“马勒为什么会对你这么重要?”

他点着了烟,并且抽烟的姿势有一种成熟男人的姿态,同时他的声音又是那么地年轻,这使她的沉重的身心变得轻快起来。

他开始回答她:“几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听到了马勒,可是虽然经常听,并没有要去注意他,但自从在那天医院里反复听了他的音乐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认真地对他做一些研究,尤其是他的《大地之歌》。”

“在医院里?在医院里你能听出这是马勒还是牛勒?”妹妹吃惊地问道。

“当然。”

姐夫没有理会妹妹开出的粗俗的玩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目光突然又一次变得犹豫起来,刚才在阳光下,他目光里的坚定少了许多,甚至当她再次探究他时,那坚定已经消失了。

然而这时候,他们都听见了销匙的碰撞声。

妹妹意识到姐姐就要回来了,是她在开门。

姐夫也意识到妻子就要回来了,是她在开门。

妹妹立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姐夫拽住她的胳膊说:“其实我是装着失去了记忆。”

他的眼睛里含着一种凶狠的渴望。

妹妹感到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她看着他,挣脱了他的手,逃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那时她听到了姐姐幸福的笑声,她站在门口,仔细地看着鞋,又哈哈地笑起来,说:“猛一看,我还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呢。”

他是真的装的吗?妹妹站在自己的小屋时,颤抖起了嘴唇。她走到镜子跟前,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姐夫的目光告诉她,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他揭示了天大的密秘。

她打开房门,若无其事地看着姐姐在厨房里干什么。那时的姐夫正要出门了,妹妹看到他正拎着黑色的公文包在门厅里脱下拖鞋,而把脚放在那双大皮鞋里。姐姐的身上飘出了“登喜路”的香水味。她把头探出来问姐夫不吃了中饭就走吗?回答她的却是关门声。

“本来我都想好了做一顿米饭,烧几个菜,可是他一走,我们俩就只有老办法了。”

姐姐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然后打散一只鸡蛋,把鸡蛋均匀地涂在面包片上放进烤箱里。一分钟后,姐妹俩坐在餐桌上吃起来。妹妹问她上午去哪了。姐姐愣了愣说去教学生跳舞啊。

“那你身上弄那么香干什么?”姐姐笑了说:“我竟有点喜欢你的“登喜路”了。”

“真的?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算了,我要用时就到你房间里喷或者是等我过生日时你把它当礼物送给我。”

妹妹看出了姐姐的激动的语调,里面有着一丝丝神秘。她想起离姐姐的生日还有两个月呢。

这时只听她说:“你姐夫自从车祸之后已经彻底不行了。”

“什么不行?”

姐姐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很多地方都不行了,记忆力在衰退,性功能在减退,过去,在一些早晨,他还能勉强地做,做完了就缩在被窝里睡觉,而现在一次也不行,他是真的退化了。”

妹妹一边吃,一边想着是不是把姐夫的举动告诉姐姐。这样,家里是不是有了点刺激?不行,她坚定地否定了:姐姐不会同情妹妹,而是说她在勾引自己的丈夫,她最多会打自己的丈夫一耳光,可是,却会把她赶走。

妹妹此刻认为她还是珍惜她们姐妹之间的亲情的。

姐姐还在说着:“他真的退化了,他有点老了。”

妹妹想那并不见得,她回想到刚才他拽着她胳膊时的眼睛里的凶猛的饥渴,心想,这不是性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姐姐在等待着妹妹的回应,但是她发现在妹妹的眼睛中有着几分异样,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很快她就想别的了。

这时,妹妹说:“那你不是在放马勒吗?”

“马勒?”

姐姐站起来身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白纸擦桌子,不屑地说:“我已经把马勒送人了。”

“送谁了?”

“一个男人。”

“谁?”

“你不认识。”

“可是姐夫刚才还问起过这张CD哪去了。”

姐姐又愣了愣,一会,她说:

“谁让他去买枪,谁让他去打那个人,都是枪惹的祸。”

妹妹说:“这是两回事,我是在说你为什么要把马勒送人?你们不需要了?”

姐姐说:“你姐夫他老了。就是这么回事。他不配再听马勒。”

从姐姐的眼睛里竟也出现了阴狠的光。妹妹重新低下头,想起那个青年捂着流血的腿向他们冲来的眼神,那眼神几乎和刚才姐夫以及姐姐一样的,发出狼一样的凶狠的光。这个家怎么了?妹妹想,大家的眼神全变了。

姐姐说:“你在想什么?”

妹妹说:“没有什么。”

姐姐看了她一会,抿嘴笑了笑,说:“从小我一看你有了这种眼神,就知道你要出事了。”

妹妹说:“没有,真的没有。”

姐姐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怜,只听她说:“能出什么事呢?我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好活着,自己感到幸福,那你不管作了什么,我都为你祝福。”

妹妹看着姐姐的眼睛,觉得她今天有些异样,真的与平时不同。

“你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比平时要漂亮?”

妹妹点头,说:“是有些不太一样。”

“你是聪明的,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妹妹笑了,说:“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幸福,能有好心情。”

姐姐突然起身把妹妹抱在怀中,妹妹想挣脱,却被她一次次地搂紧,就像是要把她杀了一样,姐姐的手十分用劲。

妹妹说:“我的头发都乱了。”

姐姐哈哈大笑。

妹妹想:她疯了,她因为幸福而发疯了。

妹妹看电视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是安蒂的。她似乎连安蒂的电话也不敢接,生怕听到那个跟踪者的消息。可是,那个电话响个不停。妹妹几次拿起来,又放下了。

姐姐问:“谁?是男人,还是女人?”

妹妹说:“是女人。”

姐姐说:“女人?那就别接了。”

姐夫正在去公司的路上。本来他想在医院里多磨缠两天,好好体会一下换妻的感觉。然而妻子买来了CD,马勒便无休止地缠着他。他想他“正常”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马勒的CD折成十八块,让它粉身碎骨。然而这样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