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在姐夫家买车的日子,出现在安蒂生日晚会上的形迹可疑的青年一直跟踪着妹妹,这使妹妹大为恼火,之后她对安蒂说,一个穷人追求爱情确实会显出几分滑稽和不合时宜来。
同时她又在心里悄悄说:看,我还是有魅力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曝晒着她的皮肤,就象是要把她皮肤的色彩彻底变得焦黄一样,所有眼前的这个世界都对她毫不留情。她想走快点,但是不可能。忽听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热切地回过头,却谁也没有。行人都匆匆地走着自己的路。
然而总有一个影子在拽着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物体还是人。她走得有些慌慌张张。
前边三个兴奋的人同样在阻碍着她的脚步。
妹妹加上前边三个人一共是四个人。
如果把后面的影子算上,那将是五个人。
五个人没有走在一起,他们的想法显然不同,他们的目的可能是相反的,但是,他们朝着同一方向走去。
妹妹觉得走在后面的那个物体也许真的是一个梦。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这身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薄幕像把她和周围的飘忽不定的世界隔开了,仿佛她又走到了清晨的梦境里。她根据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经验确信,有时梦里的一切更真实。她记得梦里的男人附下脸问:“你为什么不问我关于语言的问题?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
她于是闭着眼睛,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手把社会推向了文明和进步。”
当时说完了这句话,她又一次醒了,她没有把眼睛睁开,动也不动,赤裸的身上依然是那条浴巾。她知道窗外的那个人已经站了好久了。
又是手。
她闭着眼睛想像着那只拨动窗帘的手和隐在窗帘后面的人形。在晨曦的照射下,她似乎看到那食指弯弯的,勾住窗帘,手指是那么长,那么壮,从细到粗那么均匀,又那么挺立。
妹妹这样走着,想着,有一刻她完全忘记了现实。她甩了甩头,竭力想使自己保持清醒。她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某种杀机当中,就是说,有人因为某种原因想报复,想杀人。
妹妹对于这种悬念是很不熟悉的,她的构思中最多的是感情上的争斗,她经常被一个女人究竟该不该找男人要钱这样的问题所困绕,她对杀人这样的问题不熟悉,她所熟悉的是让一男一女为了爱情而展开撕杀。
可是,跟踪者一直走在她的身后,他离她不远,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妹妹的后背。
妹妹不知道一桩杀人报复事件就在后边,它像傍晚将要来临的雨水一样,有了某种预期,因为潮湿的空气正在折磨着每个人。
她被自己内心的期望与她脚步下的现实折磨得流出了眼泪。她不断地抬走头颈,向前面的那个男人看去,可是他夹在两个女的中间兴奋地走着,他们谁也不知道妹妹和他们已经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甚至更远一些。
当然,他们也许更不知道有人在跟踪。
妹妹天天与前边的姐夫,姐姐,小仙住在一起,她们是亲人,可以这样说,在世界上,没有比他们还亲的人了。
但是,亲人之中还有更亲的人。
前边那忘了她的三个人,他们就是最亲的人吧?否则为什么把我扔了这么远,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回头呢?
这是亚运村。
是妹妹最不喜欢的地方,零乱,张狂,肮脏,而这里却又有着北京最大的汽车交易市场。混乱的车辆和人群中,她看见了前面的牌子,捷达、其瑞、别克、宝马、灵智、本田,奔驰等等,她眼睛看着那些标牌,突然她又看见了酸奶和可乐。她意识到自己渴了,饿了,烦了。
天为什么这么热?
人们都在疯狂地看车,只有她显得冷静。
人们都像喝醉了一样,只有她很清醒。
然而前面三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要等她的意思,他们只是很快地朝前走着,妹妹看着他们,真希望前面三个人,哪怕是在昨晚才哭泣过的小仙能够停下来,拉她一把,让她有勇气朝前走。
她多么渴望有一只手。一只湿润的手,然而这只手没有在她面前晃动,这只手只知道在黎明时分拨动她的窗帘。一时间,她对前面走着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尤其是那个男人,还有他们的后代都明显地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与以后的事情相比,她的委屈是小委屈,她的仇恨也是李清照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前面三个人并排走着,他们的对话,尽管相隔了二十多米,也传到了二十多米之后的这个女人的耳朵里。
“你决定了没有,我们就买这一款捷达了,听说这款捷达是最结实的,而且我们也看了十次了。我总觉得捷达更适合我们两个人开。”
这时,另一种声音像海燕一样尖叫着嘶破了头顶的天空。
“我也要开。”
那是他们身边的小女孩发出的声音。
“今天天真热,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
“其实我也不觉得,那么你呢?”
“我觉得越热越高兴。”
身隔二十几米以外这个女人她就觉得在每一个引号里面都属于谁都是谁说的。然而她突然站住了,她又蹲下了,她在犹豫是否躺在地上。为了减轻疲劳,她试图转移注意力,她便开始想着过去跟她相爱过的男人。但是每一个男人给予她的都是失望,如果她给这些男人都狠狠括上几个耳光,那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她想和他们谈爱,而他们只和她谈性;她想和他们谈钱时,他们又回过来谈爱。
雷恩。
雷恩像清风一样滋润着她焦渴的身体。
她突然感觉到那是他惟一可以相信的人,那才是在这个世界上跟她最亲的人。他说好了要给钱,并在电话里说:
从那天之后,你老是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一幅画。
老外的语气她听得懂。
雷恩,雷恩,她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
有了雷恩这样的名字就可以相信他吗?
真的,在国外有多少叫雷恩这个名字的男人呢?
妹妹在不断地问着自己。
如果说,他们的长相完全一样的话,我就可以相信他们吗?如果说,雷恩真的就如他所许诺的一样,我就可以放松地走进他的房间并脱去身上全部的衣服?
我是不是那么需要钱?我究竟需要多少钱?假如我能从姐姐家搬出去,那么我是不是就真的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野狗,我的生活方式会不改变,以及我的生活品质会下降到什么地步?
妹妹突然感到可笑,她认为把生活方式和生活品质这样的词用到自己的身上真是太奢侈了。
可是,她忍不住地要用这种词语跟自己说话,否则,我真是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那个问题再次浮出来:我是不是一定要那么多钱?为报社和杂志写文章就不能养活自己吗?
她忽然打起哆嗦,这种事她感到可怕,她活得很辛苦,可是,每月挣的钱不够租房子的,就是住在很差的房子里,那她吃什么,穿什么?还有,她能买得起化妆品吗?
其实,女人可以不化妆的,她们画好了给谁看呢?男人。但是,男人们不配。
妹妹开始恨起了男人。原来以来自己大学毕业以后就真的能跟这些男人一样,不比他们低,但是,没有错,女人们真是很累,不仅要忍受他们身上强大的力量,还要忍受他们在外面找别的女人的爱好,而且还要天天化妆与那些女人比美。为什么要为他们化妆呢?时刻准备着,她对小仙说过的话,其实,这是太出卖自己的一句话了。
不为任何人准备,只为自己活着。
当下了最后的判断之后,她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可是,那个问题又来了:
雷恩。
妹妹认为自己不能就那样的随便走进他的房间,得先观察他,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大方的男人是好男人。他们完全是挥金如土的,他们花钱时的眼神是放松的,不像姐夫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