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躺在了床上,并且心平气和地思考这一天的经历。她没有脱掉那件黑色内衣,而在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已经洗得发白的浴巾,随着这条浴巾,这个家庭的气息也就是姐姐和姐夫的气息雾一样升起。在她情绪低落时,她总想把它揉成一小团塞进嘴里把自己闷死。她觉得这是再恰当不过的死法,想到这,她把浴巾往上提了提。
我们之所以把她命名为妹妹,那是因为在这个残酷的故事里有一个跟她一样重要的人:她的姐夫。妹妹与姐姐的丈夫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窗外有知了不停地在叫着,像是给某一个少女的梦境中洒了一种叫作CD的香水,这种带有某种愁绪的清香使现实与梦境变得颠倒起来,很像是一位老人在上一个世纪还年轻的时候所作的事情,那就是他无奈地给许多知识分子同类们身上也洒上了这样的香水味,这样说对于很多同情那个老人的同类们有些不公平,其实,我们是站在妹妹的感觉中说话的。当你清醒的时候,一种稀奇的香味向你走来,它们就像是拨开云雾的阳光,使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天空。
妹妹裸体上的纯绵织物是姐姐和姐夫在恋爱时一起买的,妹妹即使是在梦里也知道这些,那属于历史,是古老而又悠久的同时也是清纯的传说,就好像是著名的荷马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当别人都以为他极其自信时,他却悄悄对着自己的身体说过,我好像不行了一样。
姐姐和姐夫那个时候也有那么自恋,他们在一个商场里,当着众多的人,以目光和语言表达他们的爱情。男的说:从此我们要用一条浴巾。
女的说:而且是永远。
男的说:永远有多远。
女的说:在这种生命的重要时候你竟用这种流里流气的语言。
男的说:对不起。
女的说:为什么这么客气。
男的说:因为从此我们拥有了浴巾。
女的说:共同的浴巾。
此刻,浴巾只是随意地搭在身上,就如同树叶搭在草地上,浴巾和皮肤的色彩融化成一体。她有些烦那些年代,任何人说任何事情都总是说到性,不是佛洛伊德就是容格或者萨特,他们就像是浴巾的色彩,只要是跟皮肤在一起,就显得那么有意境。
她的脸对着墙壁,背冲着窗户,窗户上垂着带着蓝碎花的窗帘,长长的,一直拖到地上。她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房间,这里很安全,没人能够看见她,而她却总是能够看见别人。
的确,你没有走出去,仅仅是躺在床上就能看到世上的很多东西,特别是在风中和日光下人们脸上的那种笑容,你应该感觉到幸福,你对他们的不满,甚至于某种深度的激情都应该消失才对,怎么讲,不好解释这种所谓深度的激情,它其实是一种骨头发冷的感觉,感觉这个词不好,容易让那些看书并发表意见的人反感,因为他们太累了,比姐姐和姐夫还要累。但是就像她从不写日记一样在任何时刻她都把自己掩蔽起来,有时在床上,有时在流着清水长满青苔的小桥下边,那里有童年里的兴奋和喘气声。
空气中是沉闷和昏暗,在词与词之间出现了很多通道,在没有躺在床上进入这种状态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然能这样自由地使用词汇。
她不愿再想隔壁房间里的姐姐姐夫。那是一对八十年代的怪物。
黑夜使她感到自己孤立无助,甚至有些冷酷。姐姐当时的笑声传过来,带着岁月的甜味,一直走到了这张床上,走到了自己的头发上和耳朵里。为什么我们的耳朵总是饱含泪水?不是耳朵,而是眼睛。妹妹纠正自己之后感到有些放心了,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她有些得意,谁能象我这样,即使是在床上也比其它人更为清醒?
迷迷糊糊她睡着了。睡梦中,她在跟一个男人说话。这个男人是谁呢,她想不起来。好像就在这个人的家里,屋里还有其他人。那个男人斜身向后躺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微微的倦色。由于他向后,她就不得不向前,她想看清楚他的容貌,但是不能够,似乎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她对他说:你能不能也用浴巾为我擦拭身体,那面镜子就在旁边。
男人说:我可以替你写那篇作文,那不过是一篇中学生的观察日记。
她说:你弄错了,弄混了,我是说沐浴之后的情景。
男人把目光投向她背后的墙壁,说:我真是应该仔细看看你的小说。只有看过之后,我才能决定对你今后的态度。她笑了,对男人摇着头:我的小说语言不通顺,你说,我的语言通顺吗?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
他又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他说:你小说的语言当然通顺了。语言通顺不过是小学生作文的要求,怎么可能面对你来说这些,要我说,你的语言,不,不是你的语言,你的小说是带有毒液的甜饼。
男人说到这儿笑起来,他显然为自己想出了这么优秀的词汇而兴奋,像所有那些才华横溢的男人一样,他的笑声也有些怪异,有些像是天空中飞来的鸟的抽气声,然后,他突然开始注意了周围的环境和对面的装饰品,他说:
要镜子和浴巾干什么?
妹妹突然笑了,她被笑醒了。她感到自己笑得连床都摇晃起来。
她醒了,客厅里传来走路声,她知道那是早起的小仙,她收住笑容,睁开眼睛又看了看被黎明透射的窗帘。窗帘静静地垂着,纹丝不动,但是马上就会有手指把它拨开。游戏又要开始了。
她心满意足地重又闭起眼睛,等待着,一边回味刚才的梦。她没有穿乳罩,外面仅仅是一件薄薄的衬衫,她记得那衬衫是白色的。她没有多想她为什么会穿那样一件白色的衬衫,而是很想继续把这梦延续下去听听他还会说什么。但是再也听不见了,她只看见那只手重又放回到乳房上。妹妹相信那些永远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们获得的快感是真实的。想到真实,她突然笑了笑,真实就是不在做梦,真实就是即使在梦里也是身如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