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36
眼前,阿伯对那片红灯充满向往。他快速朝那儿走去。一切和过去一样,树旁停了两辆面包车,里边坐着几个人。阿伯朝他们看看,他们正懒散地抽着烟,根本没有看他,这使他以为他们跟自己一样,也是嫖客。
阿伯想起了一个挺温柔的女孩,好像在“梦都”,他进了“梦都”。里边的老板似乎有些紧张,对他说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他看了一个更小的。女老板说,她今天不舒服,要不你去别家的店吧。阿伯不高兴了,说,你们怎么这么不讲交情?我才几个月不来,你就不认识我了。女老板不理他,阿伯气愤了。女老板无奈,只好点头。阿伯跟她说好了价钱,然后跟着她朝后边的居民楼走去。
进了楼门,上了三楼,进了房间。
两人刚脱了衣服,就听外边响起了砸门声。
那个女孩去开门,冲进来三个男人,阿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坐在面的里边的人,他们高声喊着,警察。穿上衣服,跟我们走。
阿伯眼前一片黑,感到完了,他知道要罚钱,可是他身上只有二百元钱了。
警察说,举起手来。
阿伯举起了手。
他被押着下了楼,上了那辆面的,远远看着那个女老板,她正同情地望着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她在保护自己,可是自己还说她不讲交情,阿伯觉得错怪她了,他惭愧无比。
他被拉到了派出所。警察审问了他之后,说,罚钱,五千元。
阿伯的头都发昏了,他说,我没有钱,我身上只有二百元钱。
警察说,那让你父母送钱来。
他说,他们在外地。
警察说,那让你单位送来。
他说,我没有单位。
警察说,你是干什么的?
他说,作家。自己写作养活自己。
警察都笑了,说,作家?那可是写字的人,看你像个画画儿的,不像写字的,写字的人都有学问,不来这种地方,你可好。你说,在北京你还有什么亲人?
阿伯这时突然想起了麦子。
他的心在颤抖,他不能在这时去找她,她能说什么?她看着他,会对他做出什么表情?
他蹲在地上,低下了头。
阿伯35
老板要做一个关于英勒尔的电视片。内容是一对姐妹因为乳房大小不一样从而导致各自的爱情命运不一样。妹妹因为身体瘦弱,而遭到男朋友的抛弃,一天她在房间里伤心地哭泣,被姐姐看到了,姐姐知道真相后,悄悄告诉她一个秘密,她说她前天做了隆胸手术,在两乳里注射了英勒尔,她男朋友根本就看不出来,还以为她是每天跑步跑出来的。这就是整个剧情。
我把这个脚本很快就写了出来,老板本身就是搞新闻的,他在我所做的脚本上面细心地润色和修改。他的身影投射在锃亮的桌面上,旁边是我的模糊的影子。我不仅想起阿伯刚跟我说过的在这个老板房间有一个暗道,暗道里面有一间卧室,他把我的衣服全部脱光。他在说这话时眼里面充满了嫉妒和忧伤,竟好像这是真的一样。想到这我忍不住笑起来。跟这个老板?那真是太可笑了,别说是脱光衣服,即使是摸摸手也是不可能的。阿伯怎么会那么想,难道我麦子像是发廊里的那些女孩吗?
老板惊讶地发现我正对着他笑,便看了看我,问,什么事情会让你感到这么可笑?
我慌忙收住笑意,便回到英勒尔的话题上来。我问,男人是不是很喜欢女人“大”?
他说,你不知道吗?你的男朋友没有告诉你吗?
我说,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非要在乎男人的想法呢?
如果不在乎,你的英勒尔生意是做不成的。其实我的男朋友今天一直盯着别的女孩看。
老板笑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修改文章。我环顾着他的办公室,这是一个长形的房间,这张桌子占了二分之一的空间,在那头是一个几乎贴在墙上的“背投”,里面正无声地播放着医生给患者施行英勒尔的手术过程:那是个哺过乳的女人,乳房耷拉着,像两只晒干了的茄子。当她站立着面对镜头时,老板无意当中也看到了这个画面,他笑了,说,太可怕了。
他对这个剧本的要求居然那么高,一直到晚间夜灯升起他才从桌子跟前抬起头来。女秘书拿过稿子准备输进电脑里面。他问,“符号”来了吗?来了就一起吃饭。
他跟“符号”并不熟,通过那位女秘书的推荐,他认为由我和“符号”演那一对姐妹最为合适。我演姐姐,她演妹妹。
“符号”在席间却是沉默无语。大家都说她很老成,比较适合演姐姐。“符号”却在大口地喝酒。当我们和老板彼此说话很随意时,“符号”说,我的命运真是大悲惨了。
老板说,那么让我们为“符号”的悲惨命运而干杯。
“符号”说,我们女人是因为男人才这么悲惨的。
老板说,感谢英勒尔,它使我们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他们像对暗号地这么说着,使桌上的人听得莫名其妙。这时“符号”对我说,你不是看过波伏娃的《第二性》吗?她怎么说来着?“女人不是天生的是造成的”,就是说被一些男人造成的。
老板说,我的解说词里可没有这样的话,妹妹得要不断地对姐姐说,我不够大,不够大,所以男朋友离开了我。“符号”,你没有交男朋友吗?
“符号”说,没有。
老板说,那你还不能叫做女人。
“符号”问,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
老板说一种软体动物,那是在真正接触了男性之后,无论是生理上还是思想上。就像在一些女性杂志上的照片一样,我觉得她们那样的形象更为可爱一点,你说吧,为什么男人会到夜总会找小姐,从她们的眼神里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男人。
“符号”说,你经常找小姐吗?你爱人知道你找小姐吗?
老板说,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但是她肯定是一个现代太太,一个很前卫的太太。
大家都笑了。
老板继续说,因为她经常在我的包里塞进避孕套。她让我跟别的女人必须隔着一层。
当我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了。阿伯不在。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他居然不接,这使我生气。于是我又打一遍,还是没有人接。
阿伯37
警察望着蹲在地上的阿伯,说,怎么了,没有钱?
阿伯难过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似乎看到了麦子的眼泪,还有她失望的脸,她对他无话可说。这时,阿伯的手机响了,他看着警察,询问自己能不能接电话。
警察说,接吧。
阿伯一看,是导演的,他立即接听,说,导演吗?我是阿伯,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今天真的是有急用。
导演说,你疯了吗?还是你真是个敲诈者?前些天我不是刚给你借了钱吗?你给我的修改大纲还没有做呢,现在你又要干什么?
我真的有急用。
多少?
五千。
你他妈的。你少来劲,你把修改后的大纲给我,明天我就要看。现在又有了新的投资人,这人管着沈灿呐。
我真的需要钱。
那你就找你妈去借吧。
导演关了电话。阿伯看着警察。
警察说,如果你没有钱,可能就得拘留你了。
阿伯说,等等,让我想想。
警察押着阿伯进了后院一个小屋子,警察说,你今天晚上就委屈一下了,呆在这儿吧,好好想想自己做过的事。
夜里,阿伯的手机不停地在响着,他看着手机,全是麦子在打,那声音刺着他的心脏,他听着手机,终于,他下决心了,把手机调到了无声上。他好像能看到她在寻找自己时的样子。可是他不敢接,他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头发擦着他脸时的清凉,他突然觉得很伤心,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有些对不起麦子,他想哭,却没有眼泪。
渐渐地,他的手机平静下来了,那就是说她已经累了,昏了,绝望了,睡着了。
阿伯独自在黑夜里喃喃道,我对不起你。
天亮了,这屋里没有阳光,他是通过墙壁的色彩感受到天已经亮了。墙上的报纸还是本。拉登和“9.11”的事,这是什么地方?阿伯的心里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派出所里,他感到自己的心沉重起来。
门开了,警察进来,说,还凑不出钱来吗?想不出一个能帮你的人?还作家呢,真是个流浪汉,看来你得去另一个地方了,拘留十五天再说吧。
阿伯心想,也许他还是在吓自己,也许真的觉得没有油水了,他就会放了自己的。
这时,警察已经开始打电话,说,小张,把车开来吧。这家伙穷,没有钱,关他一个月再说,让他跟那些人一起去挖一个月的沙子再说,行吗?
阿伯一听,急了,说,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去挖沙子?你们这就不对。
警察笑了,说,看你说话,倒是像个知识分子,可是,你嫖娼就对了?你妈没有教育过你吗?嫖娼是不对的,你们老师没给你说吗?你不懂法吗?
阿伯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你们没有权力对我这样。
警察说,这样吧,桌子下边有几包方便面,你去那儿接点开水,先泡了吃了,咱们走,这不是我要这样。说实在的,对你这样的人,我听说你是个作家,已经挺客气了。
阿伯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无可奈何,他想了想,说,知道吗?前年播过的那个专题片《警魂情深》,就是我写的,看在这事的面子上,您就放了我吧。
警察看着他,过了半天,才说,你就是写了“天魂”,也不行。
阿伯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警察把门一锁,又走了。
阿伯继续呆在黑暗里,过了一个小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出去,那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他开始大喊,让我出去,民警同志!我错了,让我出去吧!我求你们了,我知道我是一个败类,我不是人,你们放我出去吧!
一会儿,门又开了,进来两个民警,说,走,送你去分局,然后去大兴。
阿伯两眼发直地看着他们,说,你们真的要带我走?
警察说,走,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伯说,那让我想想办法,找找钱,成吗?
警察说,别提钱,提钱我就生气,你以为你这个罪,拿点钱就行吗?刚才是我们所的事,现在报到局里了,你就是拿钱也没用了。
阿伯头上的汗一下就冒了出来,他眼前发昏,挣扎着说,别这样对我,我不想去挖沙子,我错了。我让我女朋友想办法拿钱来,好吗?
警察说,不行,现在谁也不行。
阿伯说,市局的林哥是我的朋友,你们不信,就给他打电话。
警察说,我们不认识市局的林哥,你说,你能筹来钱吗?
阿伯说,让我试试。
警察说,好,你自己打电话,我们先出去,我知道,对女朋友开这种口不好说,但是不好说也要说。
阿伯独自一人时,他开始打电话。
手机里边出现了麦子的声音,是你吗?阿伯,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你在哪儿?你干什么去了?
阿伯说,带五千块钱,来救我吧,我在派出所。
麦子大惊,为什么在那儿?
他说,我,我,我昨天去一个发廊时,被抓了。
哪儿?发廊?你去那儿干什么?
你就别问了,你能来吗?
麦子在电话里哭了,说,你为什么要那样,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不是说过吗,在此期间,不再去找妓女吗?
阿伯说不出话。
麦子与他在电话里沉默着,过了半天,麦子才说,你等着我,我去想办法,我去找钱,好吗?你等着,你跟他们说,我肯定能找来钱的,好吗?不管你干了什么,你都别失望。你等着,我立即想办法。
阿伯还是说不出话,电话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