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梦回来好长时间,我才明白,原来她是和那个大兵离婚后回来的。世事就是这样奇怪,大孟到他老婆死都没离成婚,她却说离就离了,简单得就跟放了一个屁似的说放就放了。有些事,对有些人就是难,难得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难;对有些人却简单容易得像一减一。小梦就像六年前一个人走时一样,一个人又回来了。她没有对我说她为什么要和那个大兵离婚,也没有对我说怎么结婚六年了居然没有个孩子,我也没有再问。我想她肯定有她的难言之隐。一个人心里有些事,是一辈子到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天黄昏,她忽然到学校去找到我,我刚下课,正准备骑车回家。她从我们学校传达室里走了出来,迎面叫了我一声。显然,她在这里等了我半天。我当时很奇怪,她怎么跑到学校里找我来了呢?一定有什么事。
她果然有事。走出校门,我还没问,她先对我说:“我找你有点事,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学校附近有座街心花园,我们来到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走进这个花园,我就后悔了。这地方,我们学校好多学生常常光顾,下了课,甚至上着课,就有胆大的学生跑到这儿来谈情说爱,对象搞的比大人还要热火朝天。要是让这帮学生看见我和小梦坐在这儿,还不得逮住了头条新闻,一下子在学校里传开了?闹不好,还以为我和小梦也和他们一样在搞对象呢。这帮坏小子,什么恶作剧干不出来?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我和小梦真的有了什么一样。
正是初冬的天气,晚霞很快就散去了,黄昏一眨眼的工夫便让夜幕代替。星星出来了,残月一弯,淡淡的,看不大清。我和小梦坐的那条长椅,立刻被蒙蒙的夜色所遮掩,这让我更是作贼心虚。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种作贼心虚的心理一直潜藏在我的心里,就像一条蛇,只要有一个小口,就能钻出来咬噬着我的心。那年我和小梦的事,便也像一条蛇,滑溜溜地爬出来,浮现在我的面前,咬噬着我浑身难受。
正在我浑身像爬满了蛇,屁股像坐满了刺,不知该对小梦再说什么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小梦忽然倒在我怀中,可把吓了一大跳。我像抱着一条蛇一样,不知所措。小梦叫着我的名字,喃喃地说着一长串梦呓般的话:“我没有办法了,我走投无路了,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
我真是听懵了,她这是怎么了?我救她什么?
“你听我说,我刚才到你们学校去找到了你们校长,我对她说……你可千万别怪罪我,我说我是你的……你的朋友,和你交了好长时间的对象……早就想结婚了,就是……”
这玩笑开得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你有什么权力这么说?就因为那年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场露水之缘?我生气地把她从我的怀里推开,还未说话,她接着又说道:“我没有办法,我走投无路,我……”
她忽然用双手捂着头痛哭起来,那肆无忌惮的哭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
我这才知道,她原来离了婚,在那里实在太苦,她不想再呆下去了,跑回了家,但她没想到离开家到大西北容易,要从大西北再回到家,就难于上青天了。回来这么多日子,她找了许多地方,她觉得自己年龄还年轻,又是大学毕业,调动工作应该好办,谁想到屡屡碰壁,碰得她都有些心灰意冷了,想不行了就只好回去了。她不甘心,不愿意这样断了脊梁的狗一样臊不嗒嗒又回到西北。他忽然想到了我。她总是在她最万般无奈,最苦闷不堪的时候想到了我。我就像她的一个救生圈,当她在大海里游得精疲力尽快要淹没了头顶的时候,我这个救生圈便随叫随到,而且必须打足了气,让她牢牢地抱在怀中游到岸上。
说实话,这一次,我可真不想充当这个救生圈,我也没这个能耐,去充这个大尾巴狗。那天晚上,小梦和我在街心花园里坐了挺长时间,她一再央求我帮帮她,她说她绝没有想赖上我,真的要和我作什么朋友甚至结婚的意思,她只是病急乱投医,想出这么一个辙。这是她唯一的一条生路,如果能成功,她绝不会缠我的。我支支吾吾,到底也没给她个明确的答复。分手的时候,我们很不愉快。她肯定看出我的态度,非常失望,对我说了句:“你恨我!我看出来了!”我说:“我为什么要恨你?”她望了半天,依然还是那句:“你恨我!”
小梦这件事,在我看来,实在是件荒唐透顶的事。她未和我讲一声,先斩后奏到我们校长那里,轻而易举就把我给卖了,太让我生气,我决意不管她这件事。
谁想到这件事后来闹到了我非管不可的地步。
那天晚上我和小梦在街心花园的事,真让几个我教的学生看见了,第二天上学乐不可支、添油加醋地一说,满校园都晓得了。好像这几个歪瓜裂枣的学生不是跑花园里去搞对象瞎胡闹,倒是我真的正儿八经谈恋爱似的。好像让人拿到了铁证如山的证据一般,我浑身是嘴也讲不清了。
我们的校长也特意找我,她是一个十分和善的老太太,对我一直很关心,以前还关心过我的恋爱,在她的眼里,我已经是老大不小了,早该成个家了。那天她找我,我有思想准备,我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小梦找过她的原因。
“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了吧?”
那天。开门见山,她先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是,我快三十岁了。她微笑着连连点点头:“很好,很好,女方年纪稍大两岁,不算大嘛,而且,我看人不错,又是大学毕业,对你,对咱们学校,都还合适……”
“校长……”我想打断她的话,她不容我插嘴,接着说:“你不用和我保密了。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心里有事不爱说出来。我知道你是脸皮薄,不愿意给学校添麻烦。可学校有责任帮助老师解决实际困难呀,再说,咱们学校正缺老师,把你这个对象调来,对学校也有好处……”
我很想和校长解释一下,不是那么回事。可越解释,她越笑我:“满学校都传开了,要不是你这个对象亲自找我来,我还不知道呢!我知道,你是个好同志,有困难自己克服,不向组织提,越是这样的同志,越要想办法帮你嘛!我已经向教育局打报告了,先借调,然后外调一下,一有户口指标,立刻把她正式调进来!你放心,我还有两年退休,我在位期间,一定把你这问题解决了!”
校长说到这儿,我忽然想,我也不解释了,既然已经假作真时真亦假,生米虽没做成熟饭却已经下锅坐在火上了,我何必不趁热加把火帮一把小梦,让这锅饭早点儿熟呢?
我现在已经无法解释当时那一瞬间突然泛滥起的心理状态,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吗?我没有想起我以前一直叫她小梦姐吗?我曾经和她有过对于我和她都是人生第一次的情感、心理、肉体的经历吗?而她确实是万般无奈,一身大西北的黄土扫也扫不尽,回到家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撞,真的有些可怜……
有些事是潜伏在水底的礁石,别看平常看不见,但在有些你根本没有意识的时候,突然让你触礁沉船。那么,这样的事,别看你平常不以为然,甚至竭力想遗忘它或以为忘掉了它,其实,它在你的心里已经刻下了磨不平的痕迹,像一个死结,你想松松它,解开它,它实际却越来越系成了一个死疙瘩。